2XXX年12月23日,北歐,挪威海。
突突突突~
有規律的引擎聲在平靜的夜晚高歌,一艘中型科考漁輪在海面上緩緩前行。極明亮的光束從船頂那排功率超強的探照燈裡射出,警惕地來回掃描。
此時,這片海域裡只有這一艘船,像個落了單但又不急於攆上大部隊的沉著士兵,獨自一人穿過幽暗的夜色,不緊不慢地向著北方行駛。所過之處,留下一道往外翻著細微海浪的筆直水跡,嘩嘩作響。
今天白天出了一整日的太陽,連帶著晚上的天氣也很不錯。沒有霧,抬頭就能看到天上的幾顆星子,稀稀拉拉的閃爍不住;裹著淡淡鹹腥味的海風依舊不帶歇地吹著,溫度仍然維持在零下,可總覺得比前幾天溫柔了許多。
平安夜前夕的挪威海,看起來特別順眼。
立在漁輪甲板上的男子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順手掐滅了指間燃了一半的香煙。
如此深沉的夜晚,如此寂寞的海洋,打造出了最適合培養回憶的溫床。
看著余煙裊裊的煙頭,他的嘴角微微一翹,笑容裡藏著慶幸與……懷念。
七年前的他,是斷不敢與香煙為伍的。
為什麼?
呵呵,只因為當年有一位天下無雙的恐怖女子曾對他下過必殺令,稱一旦發現他與尼古丁沾上關係就立刻撕了他的嘴拔了他的牙,撕嘴拔牙之前還要把整包香煙連著盒子都吞下去。
這種威脅不是不嚇人的,尤其是威脅他的這個女人向來言出必行。
想到這兒,當年與她在一起生活時的種種經歷頓時係數浮現眼前,男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同他有著永世也割不斷的血緣關係的親人——他的堂姐。
說來,這位血親不只是他們整個家族裡的極品,簡直就是整個世間難得一見的神奇人物,讓你窮盡一生都不可能遺忘的女子。
儘管回憶裡大多是她對自己的種種“調教”,但是,他想念她,非常想,從心底裡想。想念她對自己的大打出手,想念她對自己的橫眉豎目,想念她對自己的語重心長,想念她的一切一切——自從她失蹤之後。
七年前的那個冬天,他的家族他的親人,委實遭遇了太大,甚至是太惡劣的變故。
一家之主的奶奶無疾而終,身為家族接班人的堂姐下落不明,素來可親的堂姐夫莫名其妙地行同陌路,再不記得他家的任何一個人。
所有事情都發生得毫無預兆,好好的一家人一夜間分崩離析,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留給你。
男子嘆了口氣,一團白霧從口中跑出,轉眼就被海風吹得無影無蹤。
這七年來,他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堂姐的下落,雖然很多人,包括當初插手此事的警方都認定他要找的人已經不在人世。
他偏不信。
雖然只是堂姐弟,但他們自小便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彼此間的感情絕對不輸任何一對同爹同媽的親姐弟。他跟她,也是血脈相連,生死之間,總有感應。
這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外人無法體會。
總之,他篤定她還活著,活在世界上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
想來,昨天在夢裡又見到了她,揪住他的耳朵要他每日勤加修習,不要給鐘家丟臉,凶神惡煞之狀一如往昔,有如真人駕臨,嚇得他從床上跳起來,不分東南西北拱手討饒,驚醒了同住一房的所有人的美夢。
這麼多年來,每次夢到她的情景總是大同小異。
他不禁搖頭一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年少時遺留下的心理陰影。
那些往事,平常人永遠不會擁有的特殊經歷,一樁樁一件件 ,過電影一樣在他腦中閃現,致使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許多。即便身在這樣一個平靜至極的夜晚,這些已經被回憶了無數次的回憶,仍然沒有失去一星半點的驚心動魄。
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氣,自嘲般地搖了搖頭。
滴滴……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音驀地響起,將神魂外游的人拉回了現實。
男子把別在腰間的衛星電話放到了耳邊:“喂?!老爸啊,什麼事啊。”
“兒子!你們現在到哪兒啦?!抓到大王烏賊沒有啊?”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清晰地從聽筒的另一端傳出。
“老爸啊,我們出發還不到48小時呢!”男子頗無奈地拍了拍腦門,“你以為大王烏賊是小魚小蝦嗎,哪有那麼容易被發現蹤跡。怎麼,找我就為這個?!”
“可不是為這個嘛!你老媽要新配一種強力藥水,需要大王烏賊的墨汁兒入藥。”
“啊?!”男子雙目一瞪,“老媽她又想到什麼餿點子了?”
“不是說了配藥水嗎?!好了好了,既然你們還沒抓到,那只有我們親自上了。”
“你說什麼?!”男子的臉色突然變差了。
“我跟你媽已經到了納爾維克港了,明天一早就出海。咱們一家人很可能在海上碰頭呢,哈哈。啊,還有,如果你們抓到了,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嗯,就這樣了吧,我跟你媽還要作準備工作呢,注意安全啊!”
“哎哎,老頭子別忙著掛機,我跟兒子說。” 又一個嚷嚷著的女聲傳到他耳裡,“喂,晴晴,聖誕快樂哦!先讓老媽吧唧一個!對了,你們在海上一定要小心啊,尤其是深夜,如果聽到有女人的歌聲,越是動聽的你越要留心啊,那是魚妖在誘惑活人的靈魂呢,你到是沒關係,主要是你那些什麼都不懂的組員們,得看好他們,千萬別讓他們上當跳海啊!真要遇上了,你拿我給你的雙子水晶敲三下他們的頭就沒事了。啊,還有,你這周忌紅色,千萬別穿任何紅色的衣物,所有紅色的東西你都要離得遠遠的!好了好了,不說了,快沒電了,總之你自己要小心,海上很不安全,就這樣了啊,BYE!”
“喂?喂!”男子對著電話一陣猛喊,卻只剩嘟嘟的忙音回應他。
“掛得真快……” 愣了半晌,男子方才悻悻地收起電話,不滿地嘀咕著,“早知就不說我們是來尋大王烏賊了,唉,真是麻煩……”
眼前這個滿面愁雲慘霧的男子,名叫鐘晴,中國籍人士,雅典邏林大學畢業,海洋生物學碩士,一周前剛剛過完二十八歲生日,家庭背景複雜。
剛剛在電話裡同他囉嗦半天的男女,是被他在私底下稱為怪胎夫妻的父母。必須要說明的是,這當爹的是鬼王鍾馗的後人,當媽的自稱擁有北歐某神族的高貴血統。如此身份,抬出來能嚇死一群人。可是,鐘晴卻從來沒有在這對父母身上看到任何符合他們“高貴”出身的行為,驚天動地的大事從來沒見他們做過,雞毛蒜皮的小事到是樂此不疲。為一毛兩毛錢跟人砍半個鐘頭的價,半夜裡把白天拿髒話罵人的鄰居的車輪子給卸了,誘騙看不順眼的人自動往游泳池裡跳然後在落水前一秒施法把池裡的水變沒,諸如此類的“壯舉”簡直不勝枚舉。不僅對別人,連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們也沒有手下留情。每次只要一想到當年他們一聲不吭扔下不到十歲的他,一消失就是七年這件事,鐘晴的背脊就陣陣發涼,若不是他鐘家還有個奶奶行撫養之責,自己餓死街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夫妻兩人已是年過半百,而他們的古怪脾性不僅沒有收斂,反有愈演愈烈之勢。一聽到他們說要摻和到尋找大王烏賊這個行動裡,鐘晴的心都揪緊了。
一個星期前,有消息說在挪威海域發現了疑似絕跡的罕見物種——大王烏賊,邏林大學訊即派出一隊科考小組飛赴此地,希望能獲得第一手寶貴資料。而鐘晴正是這個5人小組的組長,這也是他第一次以負責人的身份領銜帶隊,斷斷不能被這對夫妻給搞砸鍋了才是。
鐘晴使勁兒撓了撓頭,他才不怕碰上什麼誘惑人的魚妖呢,要是碰上警告他的人,那才叫他害怕咧,他們一出馬,這挪威海還怎麼平靜得了?!
雙手合十,他誠心誠意地祈禱他們一家三口千萬不要在海上碰頭,也祈禱大王烏賊千萬別被這對夫妻碰上,讓他們兩位安安全全地空手而返是最好不過了!阿彌陀佛!
“鐘!”
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忽然從他背後傳來。
鐘晴回頭一看,隊伍裡唯一的女性成員薇諾爾正搓著雙手,哆嗦著用英文衝他喊著。
“別一直站在那兒吹風了!”她衝他招了招手,“下來喝點東西吧,我剛煮好咖啡,還泡了紅茶!
“啊,好。”
鐘晴應了一聲,又對著天空咕噥了一句老天保佑之類的話,方才回過身朝她走去。
“一切正常?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生物?”下樓梯時,鐘晴順口問道。
“沒有。”薇諾爾聳聳肩,“恐怕還得多花點時間。但願消息來源可靠。”
“從照片上拍到的觸手長度來看,應該是大王烏賊沒錯。” 鐘晴眉毛一揚,“耐心一點,我就不信找不到這個大傢伙!”
“嗯!”
二人一路說著,回到了船艙裡的休息室。
剛一進門,就有一股濃郁溫熱的香味撲鼻而來,鐘晴嗅了嗅,對薇諾爾笑道:“你煮咖啡的技術真是一流的。”
“所以說把她帶來是沒錯的,雖然專業技術不怎麼樣,但是總還是有用處的。”坐在桌子旁嚼著曲奇餅的棕發男子看著鐘晴他們,戲謔地接過話頭。
“我說裡克,你幹嘛老是針對薇諾爾呢?你跟她有仇嗎。”他對面年紀稍長留著絡腮鬍子的男子翻動著手裡的雜誌,頭也不抬地說。
“關你什麼事?專心看你的雜誌吧,我……”
“好了好了。”鐘晴坐到他們兩個中間,板著臉道:“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呢,有時間鬥嘴還不如好好想想我們的正經事。我們的目標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發現。”
“就是!靠奚落我就能把大王烏賊引出來嗎?你真以為你是個天才呢?!”薇諾爾氣呼呼地坐下來,賞了裡克一個白眼。
“行了,說正經事。”鐘晴瞪了薇諾爾一眼,旋即正色道:“大家都知道,我們這次的行動只有十天時間,我不想無功而返。藍斯,你有什麼看法?”
“目前為止,我們所有的探測儀器似乎都沒有發揮作用啊。”名叫藍斯的男子合上雜誌,抬頭看著鐘晴,“不過,到是可以考慮從大王烏賊的死對頭著手。”
“你說抹香鯨?”另一頭的裡克咽下嘴裡的食物,迫不及待地說。
“抹香鯨……”鐘晴搓著下巴,思考著該建議的可行性。
薇諾爾眨了眨眼睛,也加入到討論的隊伍裡頭:“找大王烏賊難,尋抹香鯨卻不難。我們可以把追蹤儀放置在抹香鯨身上,讓它帶我們去找它最鍾愛的食物。”
“算是一個可行的方法,但是……”
鐘晴話未說完,便被一陣急促的喊叫給打斷了。
“喂喂,頭兒,裡克,你們所有人趕快到我這裡來,出怪事了!!快啊!”
夾雜著噝噝噪音的男人聲音從放置在藍斯旁邊的對講機裡傳出。
“是布魯格。”薇諾爾脫口而出。
“快,去駕駛艙。”
鐘晴噌一下站起來朝外頭衝去。
剩下的三個人不敢耽誤,緊跟在他後頭飛速奔出了休息室。
不消二十秒,一群人喘著粗氣出現在獨自駕駛著漁輪的布魯格——小組最後一位成員的面前。
“出什麼事了?”鐘晴兩步走到布魯格身邊。
“你們看那兒!”歪戴著帽子的布魯格指著他們的正前方,手指有些微的顫抖。
眾人齊唰唰地把目光投向了他所指的方向,紛紛吃了一驚——
藉著探照燈的光芒,眾人清楚地看到在距離他們的船不到300米的海域上,一艘中型郵輪正直直地朝他們這方駛來,船體上沒有任何燈光透出,也聽不到任何引擎的聲音,這般大的一個鋼鐵傢伙竟然無聲無息地浮行在水面上,不緊不慢地接近著他們。在探照燈觸及不到範圍裡,那一大片黑梭梭的輪廓在墨紫色的天空下徐徐移動,無端端地透出一股讓人心悸的危險。
“那……那是艘……什麼船?!”薇諾爾的舌頭有些打結。
裡克和藍斯愣愣地看著前方,半晌沒有說話。
布魯格有些慌張地看了看他們,將目光移到面前的雷達上頭:“你們……最好再看看這個。”
“這……”
鐘晴的視線停留在閃爍不停、處於正常工作狀態的雷達上,眉頭卻鎖得更緊了。
雷達上清楚地顯示,前方沒有發現任何移動物體。
“見鬼,雷達出問題了嗎?那麼大一艘船在前頭!!”裡克忍不住用力拍了拍雷達的顯示屏。
“住手,你瞎拍什麼呢?!”藍斯把裡克拉到了一旁,“可能是只是一艘漂流船而已。在海上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如果是漂流船,雷達不可能對它沒有反應的。”薇諾爾不贊同他的說法。
“繞開它。”鐘晴下了命令,他現下無意探究這艘船的來歷,避開才是正經。
布魯格立即猛轉舵盤。
然而,他們的船並沒有在布魯格的操縱下改變航向,仍舊沿著原來的方向朝前行駛。
“媽的,已經滿舵了!我們的船好像不受控制了!”布魯格氣急敗壞的聲音貫穿了整個駕駛艙。
情況很不妙。
那個傢伙已經越來越逼近他們的船,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布魯格,把救生艇放下來!每人拿好救生衣,全部去甲板上。”
這艘不速之客委實怪異,鐘晴已然做了最壞的打算。
言畢,眾人立即按照他的意思,火速離開了駕駛艙,取了救生衣往甲板上跑去。
當落在最後的鐘晴抱著一大包食物和瓶裝水趕到甲板上同眾人匯合時,那個體積超過他們一倍的大傢伙已經駛到了他們面前,一股巨大的壓迫感摻雜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特殊味道撲面而來。
而萬幸的是,在兩船即將親密接觸的前一秒,對方居然停了下來。
甲板上的幾人抱著救生衣,心有餘悸地看著兩艘船之間不到一米的距離,面面相覷。
哈秋!
鐘晴鼻子一癢,接連打了數個響亮的噴嚏。
這艘大船帶來的味道,他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能讓他瞬間出現感冒癥狀的,普天之下除了濃重的鬼氣,不作他想。
鐘晴把手裡的東西扔在一旁,下意識地握住了一直掛在胸前的牛骨護身符。這塊正面為鍾馗像背面為不知名經文的小牌子是他們鐘家祖傳下來的寶貝,曾經在千鈞一發之際救過他的小命。這神奇的東西本來是屬於他堂姐鐘旭所有,但在她失蹤的前幾天,這玩意兒卻出現在因車禍躺在醫院裡的自己的手上,之後便一直由他佩戴至今,七年時間,從不離身。
他知道,自己雖然頂著鐘家伏鬼傳人的名號,但是年少時候的他卻總不肯用功,從來都是偷懶耍滑不願意在伏鬼之術上花心思,以至於每次跟著親人上“戰場”不只幫不了忙,遇到危險時還肯定要人施以援手才能化險為夷,因此自然而然成為了拖她們後腿的大包袱。
這樣的經歷,實在算不得光彩。
直到那年家族遭受巨變,鐘晴才第一次產生了痛定思痛的打算。回雅典繼續學業之前,他把以前被自己扔得遠遠的“教材”——鐘家獨有的記錄了各種伏鬼之術的書籍統統裝進了行囊。七年來,雖說他不夠勤勉,而自修的成果也算豐碩,普通鬼物到也手到擒來,儘管跟堂姐的功力相比還差了很大一截,可是比起自己當年的不堪一擊,委實強了太多。記得在回雅典的第二年,當他第一次憑自己的本事收伏了潛藏在學校宿舍裡的一隻惡靈時,他終於覺得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的鐘家人了,那種成就感,讓鐘晴興奮了很長一段時間。
而此刻,他百分之八百地斷定,這艘古怪的船上,承載的是數量不明的死靈。
所謂“幽靈船”,當指此物。
“大家趕快回到船艙去,千萬不要靠近這艘郵輪!”
鐘晴大聲警告,而後快步上前把已經探出去半個身子觀察的裡克拽了回來。
“這艘船叫德爾路尼號,我看到了船身上的名字了!”裡克回過頭,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對所有人宣布他剛剛的觀察結果。
“德爾路尼?!”站在船舷邊的藍斯忖度著,“很熟悉的名字啊。”
“一九六五年,一艘在北大西洋無故沉沒的郵輪就叫德爾路尼!”布魯格一拍腦袋,興奮不已地說:“傳說那艘船上藏有一大批希特勒當年斂下的財物!”
“不可能!北大西洋的沉船怎麼可能出現在挪威海!”薇諾爾打量著眼前灰黑色的船體,認定布魯格是記錯了名字。
沒有人留意到鐘晴的警告,大家的注意力統統被吸引到這艘不期而至的郵輪上,尤其是在布魯格說到這可能是一艘藏有財寶的船隻之後。
這些傢伙,剛剛還嚇得面無人色,現在見這艘船靜止不動了,就以為危險解除了嗎?一個個不知死活地站在那裡高談闊論,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所處的是怎樣一個不利的境地。
“喂!你們沒有聽到我說的嗎?”鐘晴的聲音提高了八度,走上前拉住薇諾爾和藍斯,“趕緊回到船艙裡頭,不要再接近這艘郵輪!!!快!”
“頭兒,沒必要那麼緊張吧,我們……”裡克一步三回頭地走過來。
“咦?!你們聽!”薇諾爾突然打斷了裡克不以為意的說話。
“那是什麼?”
“好像有人在唱歌?”
“是女人的聲音啊!真是好聽!”
“沒聽過這麼動聽的聲音!”
除了鐘晴之外,其餘幾個大男人在薇諾爾的提醒下,紛紛側耳傾聽,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陶醉。
鐘晴也聽到了,女人天籟般婉轉空靈的聲音,悠揚地盤旋在寂靜的海面上,由遠而近,調子並不高亢,卻充滿了覆蓋整片挪威海的神秘力量,讓人不由自主想循聲而去。
不是吧?!難道真碰上魚妖了?!
鐘晴突然想到了剛才他老媽在電話裡對他的囑咐。
再看看其他人,臉上的陶醉之情愈發濃厚,而眼神,卻越來越茫然,一個個痴了一般緩緩朝船頭走去。
不妙!
鐘晴衝上去將走在最前頭的裡克一把拖了回來,力道很大,裡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而他很快就站起來,傻笑著繼續朝剛才的方向走去。
見狀,鐘晴眼珠一轉,從堆在甲板旁邊的雜物中揀出一條粗大的尼龍繩子,挨個把他們四人的雙腿緊緊拴住,再把繩子的另一段牢牢系在通往船艙的樓梯扶手上。
做好這一切後,他拔腿就鑽進了船艙,往自己的睡房飛跑而去。
雙子水晶!那個可以救他們!
放在哪兒了?好像是放在背包的夾層裡。
老媽真是個烏鴉嘴,說什麼中什麼。現在好了,幽靈船的問題還沒解決,現在又來個唱歌的妖怪,真是妖魔鬼怪都碰齊了。
鐘晴邊跑邊埋怨。
進得房間,鐘旭一把拉開床頭的小櫃,拖出他的雙肩大背包,火速拉開拉鏈,埋頭摸索起來。
幾秒鐘後,鐘晴吁了一口氣:“幸好在這兒。”
一塊穿在黑色細繩上斑斕通透的紫白雙色晶體被他握在了掌中。
不敢耽誤,他立即起身返回甲板,那四個被妖怪迷倒的傢伙還等著他用這塊水晶敲頭救命呢。
當滿頭是汗的鐘晴捏著救命的寶貝出現在甲板上時,眼前的情景卻讓他傻了眼。
魚妖的歌聲已然消失,而那四個被他牢牢拴住的傢伙也全體不見了蹤影,只有黑色的尼龍繩完好無缺地散落在地上。
現在,整個甲板,整艘船,或者應該說是整片視野範圍內的海域只剩下他孤單單的一個人。
老天,他們不會真跳海了吧?!
鐘晴兩步竄到船舷處,附身看著下面的海水。
很平靜,非常平靜,連一圈漣漪都沒有。
如果他們真的跳了下去,這麼短的時間,水面上的痕跡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
沒有跳海,那他們會跑到哪裡去?!
鐘晴焦躁不安地四下察看。
媽的,好不容易帶個隊當回老大,卻沒想到這大王烏賊沒找到,反而把五分之四的隊員給弄丟了。最糟糕的是現在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是被鬼抓了,還是被魚妖給勾去了,情況真是出乎意料地覆雜,只希望他們平安無事才好,否則四條活鮮鮮的人命,他要如何交待?!
鐘晴強壓下心中的慌張,沿著船舷而行,想看看有沒有蛛絲馬跡遺留下來。
一路走到船頭,他果然有了發現——緊靠在一起的兩艘船中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塊長約兩三米的木質踏板,看來十分穩固的樣子。
再看,燈光下,踏板中央雕刻著的考究圖案清晰可見,而它的另一端,一頂藍色的棒球帽遺落在上頭。
鐘晴一眼認出,那是布魯格的帽子。
難道他們……上了幽靈船?!
鐘晴聽到自己的心臟咯噔響了一下。
添了添乾澀的嘴脣,他眼神複雜地看著那塊看似普通,實際上卻是通往另一重世界的路徑,思索著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天上的星子依舊漂亮,四周沉靜如初,老舊而堅硬的木料,橫跨在閃爍著細碎光點的幽深海水上,通身都散髮著要他走過去的誘惑之意。
面對眼前這份特殊的“邀請”,鐘晴其實是害怕的。
可是,似乎沒有其他選擇。
救人要緊,豁出去了!
鐘晴把手中的雙子水晶掛在脖子上,心一橫,從船舷上一舉躍下,穩穩站在踏板上。
深吸一口氣後,他纂緊拳頭,兩步便跨了過去。
生平第一次,鐘晴登上了一艘幽靈船。
一陣異於海風的氣流從他的後腦勺拂過,鐘晴下意識地一回頭,驚訝地發現送他過來的踏板,在眼前憑空消失了。
他回過頭,緊緊握住胸前的護身符和雙子水晶。
沒事的,沒有什麼鬼物是鐘家人收拾不了的。
鐘晴反反覆復在心裡這麼安慰著自己,小心翼翼地尋路進到了船內。
他回過頭,緊緊握住胸前的護身符和雙子水晶。
沒事的,沒有什麼鬼物是鐘家人收拾不了的。
鐘晴反反覆復在心裡這麼安慰著自己,小心翼翼地尋路進到了船內。
船裡竟然有燈光,非常明亮。
鐘晴站在一條狹長走廊的起點,將已經掏出來的打火機重新揣回了兜裡,他本以為這裡頭應該是漆黑不見五指的。
四下打量,他心裡的疑惑與不安越來越重。
房門,墻壁,地板,包括頂上的燈盞,個個精工細琢,極盡奢華之能事,所見之處,統統嶄新而乾淨,完全推翻了他之前對幽靈船的看法。這裡,一點也沒有他想象的殘舊破敗,除了沒有人沒有生氣之外,它就是一艘再普通不過的上好船隻。
鐘晴捏著陣陣發癢的鼻子,心煩意亂地在原地踱著步子。地方這麼大,天曉得他們幾個被困在了哪裡。
想來想去,他眼睛一亮。
拿出剛才拾到的布魯格的帽子,鐘晴把它放到了面前的地板上,緊接著自己也盤腿坐下。在盯著豎起的手指猶豫了半天之後,他眉頭一皺,閉著眼一口朝右手食指咬了下去。
他想畫一道尋人符。
這招是他上個星期才學會的。根據鐘家的專有典籍上記錄,活人肉體若被鬼物所擒且不知所蹤的話,可取其離身不超過24個鐘頭的貼身物事一件,置於尋人符之上,若所尋之人未亡,殘留於此物之上的生氣便可借符咒之力自行指出其主人隱匿的方向。
雖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機會實踐過這個新法術,但是除了這個,鐘晴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更有效的方法了,他的靈力還不夠高深到可以直接從濃重的鬼氣中辨別出活人留下的生氣。
睜開眼,鐘晴呲牙咧嘴地看著手指上冒出的血珠,心想這次回去定要一次性抽它一袋子血出來留備後用,免得一遇到要畫符就得現咬手指,疼得要死。
鐘晴把手指摁在地上,以帽子為中心不假思索地地劃拉起來,頗具龍飛鳳舞之勢。
在點上最後一筆之時,鐘晴的手忽然停住了,這一筆的勾是往左還是往右呢?好像是右邊吧,轉了轉眼珠,鐘晴瀟灑地把手指往右一揮,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張“尋人符”。
帶著一點點得意之情,他又將雙手置於膝上,捏訣念動咒語。
隨著他嘴脣的翻動,只見一縷淡淡的白氣從藍色的帽子裡裊裊而起,被注了生命一般朝走廊的另一端飄去。
見狀,鐘晴大大松了一口氣,看來他們幾個應該還尚在人世。
他不敢怠慢,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緊跟著這縷白氣朝前跑去。
穿過走廊,又越過一個類似宴會大廳之類的場地,再上了一座旋轉樓梯,七拐八繞,白氣最終在另一條走廊的盡頭停了下來,來迴旋了幾個圈後,一頭鑽進了雕滿玫瑰花紋的墻壁裡沒了蹤影。
攆到白氣消失的地方,鐘晴瞪著面前堅硬無比的大理石墻壁,一下子沒了輒。
這可怎麼是好,他們不會是在這墻壁後頭吧?!
鐘晴走上前,伸出手在墻壁上東拍拍西敲敲。
可是,察看了半天,雙手都快拍腫了,他也沒有半點收穫,不高也不低的墻壁仍然紋絲不動地擋在眼前,沒有絲毫破綻可尋。
難道那玩意兒帶錯路了?
鐘晴揉著生疼的手掌,正氣惱地想著,卻冷不丁聽到了一陣傳自墻內的奇怪響動——
叮……叮……叮……
像是不知名的金屬物品在一個空曠的房間裡相互撞擊所發出的聲音,清脆的,帶著回音。
鐘晴豎起耳朵,乾脆整個人都貼在了墻壁上,想把從墻裡傳出的動靜聽得更加真切些。
果然,墻壁裡的響動越來越大,叮叮之聲不僅不絕於耳,反到感覺離自己越來越近,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墻壁的另一面朝自己衝過來一般。
當鐘晴覺察到撲面而來的危險想抽身退開時,他卻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從上到下,整個身體仿佛被潑了強力膠似的,緊緊粘在了冰冷的墻壁上。
鐘晴使出渾身解數,拼命想把自己拉下來,卻始終不能動彈分毫。更麻煩的是,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霸道力量也來湊熱鬧,像無數雙看不見的大手一樣,拽住鐘晴死命地往墻壁裡拖。
“喂!喂!哪個不要命的在拖我!快放開我!混蛋!放手!!”鐘晴哪裡都不能動,除了嘴巴。
然而,他的嘴巴也沒能倖免多久。
堅硬的大理石霎時成了觸不到底的沼澤,鐘晴越陷越深,綿軟如稀泥的物體漸漸將他整個人吞入其中,他想喊,奈何眼耳鼻口都被堵住了一般,哼一聲都不可能,窒息與黑暗是他唯一能感覺到的東西。多年前他曾被一群惡鬼拖入鬼洞,那種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噁心的憋悶,同現在的感覺極其相似。
不消十秒,鐘晴從墻壁裡消失了。
撲通!
哎喲!
一聲悶響後緊跟著一聲慘叫——
兩米高的墻頭栽出了一個人來,四仰八叉地砸在地板上,摔得金星亂冒,脫離身體的所有意識都被痛覺給拉了回來。
鐘晴喘著粗氣,揉著幾乎被地板磕脫臼的下巴,罵罵咧咧地撐起身子坐在地上。
自己這是落在什麼鬼地方了?!
他一邊大口大口吸著新鮮空氣,一邊轉動酸痛不已的脖子,四下打量著自己的降落點,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是寬敞的一個房間,擺放著全套十七世紀歐式風味的傢具,茶几,沙發,櫃子,乳白色的,鑲著金色的花邊,貴氣十足。一大束盛放的紅玫瑰,帶著點點晶亮的露水,端端插在茶几上的古董花瓶裡,甜絲絲的暗香充盈一室;正對面的一方壁爐,竟有紅紅的火焰跳躍其中,映得不遠處的玫瑰色落地窗簾越發鮮艷奪目;還有一張看上去又軟又舒服的躺椅,擺在壁爐前方,悠閒地搖晃著,發出有規律的伊呀之聲。
這樣的布置,鐘晴見過,在那些講述同中世紀歐洲貴族有關的電視片裡。
如果不是鬼氣依舊,他真的會以為自己一不小心掉到了百年前某個貴婦人的閨房裡。
真是奇了怪了,只是一墻之隔而已,感覺卻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鐘晴回頭看了看自己的來處,納悶地抓著頭,從地上站起身來。
鐺!
啊喲!
鐘晴又慘叫一聲,彎下腰抱住了頭,疼得眼淚直流。
“他媽的,又是什麼東西撞我?!”他惱怒地抬起頭大吼,尋找狠狠敲中了他腦袋的凶手。
搞什麼鬼,要找的人還沒找到,自己卻已經遍體鱗傷,這該死的幽靈船實在可惡至極,處處跟自己作對。
被激怒的鐘晴發誓如果不放把火燒了這破船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當快要噴火的視線聚焦在頭頂上時,鐘晴卻一下子愣住了。
撞他的凶手,是一面鏡子,準確地說,是很多面鏡子中的一面。
天花板上,竟然高高低低地懸掛著幾十上百面一模一樣的鏡子。
橢圓的,一尺左右,鑲著銅色的花邊,半尺不到的黑木鏡柄朝著天花板,似有一條穩固的線繩系在上頭,在空中微微晃悠,而這一面垂下的高度,剛剛夠擊中身材高於185公分的鐘晴的腦袋。
鐘晴掂起腳,再仔細一看,卻發現根本沒有什麼繩子系在上頭,這些鏡子,看似懸掛,實則漂浮在空中。
壁爐裡的火苗突然閃動起來,一股不大不小的冷風不知從何處刮了過來,頭頂上登時叮叮作響。
鐘晴盯著那些明晃晃的鏡子,明白了剛才在墻壁外頭聽到的聲響正是這些玩意兒相互碰撞所造成的。
掛這麼多鏡子在這兒,什麼意思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揉著疼痛未減的腦袋,鐘晴埋著頭小心翼翼地穿過那一大片詭異的鏡子,走到了茶几前頭。
近看,才發現花瓶裡的玫瑰真是花紅枝翠嬌艷欲滴,似是剛剛采摘下來一般新鮮,那一抹誘人靠近的奇特魅力,怕是不愛花草的山野莽夫也會忍不住上前多看兩眼。
鐘晴走前兩步,俯下身子嗅了嗅鼻子下的花朵,鎖緊的眉頭頓時舒展了些。
真是好聞的味道,跟平常所見的那些玫瑰的香味似乎不同,更濃郁了些,也更甜膩了些,沾了魔力一般吸引著他不斷嗅吸著從裡頭滲出的與眾不同的芬芳之氣。
“不要聞……不要聞玫瑰花……”
突然,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鐘晴耳畔響起。
他心下一驚,本能地想直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些僵硬不聽使喚了,視線也開始模糊起來。
鐘晴一手撐住茶几,使勁甩了甩腦袋。
這是怎麼了,本來精神飽滿的自己似乎突然變成了一個倦極之人,恨不得立刻躺下去大睡一覺。
“走開……離開那茶几……快……”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誰?!誰在說話?”
鐘晴大聲問,並拼命支持住自己不要倒下去。
然而,他話音剛落,不曾料想到的意外便發生了。
插花之用的白色花瓶蒸發了一般沒了沒了蹤影,數十條帶著細刺兒的紅色觸手嗤一下從那玫瑰花裡竄了出來,直撲鐘晴而去。
面對這突然襲擊,鐘晴躲避不及,瞬時便被那些面目可怖的觸手纏住了脖子。
與此同時,那橢圓的茶几竟如活了一般,刷一聲立了起來,面上的白漆如見火之雪一樣溶化開來,白色的汁液一縷一縷地滑落下來,一沾地便消失不見。隨著那些汁液的流淌殆盡,一面光滑敞亮的大鏡子露了出來。
除了體積上的巨大,這鏡子的形狀外表跟掛在上頭的那些個小鏡子完全無二。
而那攫住鐘晴的帶觸手的玫瑰花,居然是長在這鏡子的正中央的。
茶几,花瓶,只是這個怪物鏡子的偽裝而已。
鐘晴只覺得脖子上一陣劇痛,想必是那些觸手上的小刺扎進了肉裡,更麻煩的是,那些觸手力大無窮,每一根都充滿了要把他拖進鏡子裡的瘋狂慾望。
這樣的偷襲實在無恥,鐘晴又急又氣又慌,他不顧手掌的疼痛,緊緊抓住脖子上黏滑的觸手,拼命向外拉,為自己的脖子爭出一點點鬆動的空間,不至於立即被纏繞到窒息。他手腳並用,艱難地朝後退著步子,想掙脫並且扯斷這些噁心的東西,卻奈何手裡頭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武器,而現在的情形也根本不允許他騰出雙手來施展有效的攻擊之術。
“用雙子水晶……刺鏡子的中心……”
千鈞一發之際,那莫名的聲音又出來了。
鐘晴沒時間再想其他,立即按那聲音的吩咐,騰出右手,一把抓出埋在衣服裡頭的雙子水晶,將打磨成尖頭狀那端對準鏡子上玫瑰花扎根的位置猛刺了下去。
只聽到吱一聲怪叫。
鏡子上原本嫣紅奪目的紅玫瑰像被劇毒農藥噴了一般,迅速發黑並焉了下去,幾道清晰的裂紋從它的根部擴張開來,很快遍布到整個鏡面上。
鐘晴只覺得脖子上一松,那些想要他性命的怪物一條一條地縮了回去,隨著已經焉成了黑點的玫瑰一起,消失在了鏡子上。
“可惡的東西!”鐘晴憤然地盯著眼前貌似普通鏡子,卻差點要了他小命的怪物,無名火噌噌地往頭上竄。
他眉頭一擰,雙掌合一,屏息提升靈力,喝道:“九焰地火,盡三界之不淨。出!”
霎時便見一道燦金火焰從他的掌中躍出,直奔那鏡子而去。
鐘晴知道自己目前的功力還不足以驅策更強的火力,也不確定這九焰地火對這種形態的怪物有沒有致命的作用,只要是能把它燒得面目全非,就算是出了口惡氣了。
呼呼的火焰不斷朝已經接近四分五裂的鏡子上涌去,一陣人類才有的痛苦呻吟從鏡子裡頭滲出。
鐘晴聽了,不由大喜,努力讓手中的火焰燃得更旺一些,一副不燒死這怪物誓不罷休的模樣。
然,他沒高興多久,便見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電般劃過眼前,鐘晴本能地閉了閉眼睛。而就在這一眨眼間,那面已接近四分五裂的大鏡子原地消失了。
逃跑了?!
鐘晴熄滅了手上的火焰,氣憤難平地看著它消失的地方。
余怒未消,他又聽到身後突然乒乓之聲大作,似有許多東西落在了地上。
鐘晴回頭一看,那些“掛”在上面的鏡子竟然紛紛落了下來,亂七八糟地鋪散在地上。
“快點到壁爐這邊來,把火滅掉,砸碎裡頭的鏡子!”
在鐘晴還瞪著身後的一堆鏡子發楞時,剛才那個救過他一命的神秘聲音又來了,聽上去比之前清晰了許多。可以確定,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調。
鐘晴回頭一看,那些“掛”在上面的鏡子竟然紛紛落了下來,亂七八糟地鋪散在地上。
“快點到壁爐這邊來,把火滅掉,砸碎裡頭的鏡子!”
在鐘晴還瞪著身後的一堆鏡子發楞時,剛才那個救過他一命的神秘聲音又來了,聽上去比之前清晰了許多。可以確定,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調。
應該不是會對自己構成危險的角色,否則又怎會出言相救。
這麼想著,鐘晴放下高懸的心,快步走到壁爐前欲撲滅燃燒仍歡的火焰。
但是,他看盡了整個房間,也沒有發現可以用來滅火的水源。
正在為難,男子的聲音從火焰後頭響起:“以火攻火!這鬼火是水撲不滅的!”
“哦!”鐘晴應了一聲,心裡卻納悶兒得緊,頭一回聽說火能滅火的。
不過對方既這麼說了,姑且一試罷。
他集中精神,重新提起靈力,一掌將手心中燃起的九焰地火端端送到了壁爐之中。
一金一紅兩股火焰頓時糾結在一起,似兩頭猛蛇相鬥,無數火星朝四周激迸開來,滋滋之聲不絕於耳。
約莫幾分鐘後,壁爐裡的酣戰漸漸平息了下去,已經融為一體的洶洶火焰越縮越小,不是熄滅,卻像是被傳自地下的某種力量吸入進去般,消失得不留痕跡,連一絲清煙也沒有留下。
鐘晴收回右掌,呆呆看著,心想今天也算是長見識了,從沒想到過自己的九焰地火還有充當滅火員的神奇功效。
“別在那兒磨蹭了,快過來把爐壁裡的鏡子砸碎啊!”男人的語氣急了幾分。
鐘晴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蹲下身子,鑽進了剛剛好容下一個人的壁爐裡。
剛一抬頭,就見道明光一閃而過,自己正面所對的爐壁上頭穩穩地嵌著一面六角型的雕花鏡子,纖塵不染,分毫不差地映出鐘晴的身影。
暈!哪個吃飽了撐的把鏡子放在壁爐裡?!
他罵罵咧咧地把身子往前湊了湊,順手摸到了一根靠在爐壁邊上的長把鐵鉤,準備捅碎這面怪裡怪氣的鏡子。
剛要發力,鏡子裡頭傳出了話來:“鐵鉤沒用的,用你的雙子水晶來砸。”
聞言,鐘晴吃了一驚,原來,說話人竟藏身在這鏡子裡?!
不可思議。
半驚半好奇之下,他取下垂在胸前的雙子水晶,緊緊捏在手裡,吸了口氣,照准鏡子的中心狠狠砸了下去。
鏡子裂了。
緊接著就是霹啦一聲巨響,似有狂暴雷電在頭上炸開,伴著從鏡子裂痕裡衝出的無數藍紫相間胡亂飛舞的半月型光束,大大小小的碎片飛濺而起,紛紛朝著鐘晴面前撲去。
哇!
鐘晴不禁大叫。
空間這麼小,距離這麼近,他怎麼躲得開這些看上去稜角鋒利無比的鏡子碎片?這不成心毀他的容嗎?!
可是,他立即就發覺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那些密密麻麻來勢洶洶的小東西,在離他的身體不到一釐米的地方來了個急剎車,一個個如同滴落在滾燙鋼板上的水珠,霎時便蒸發得蹤影全無。
幾乎晃花了他雙眼的亂光也在同一時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壁爐裡這方小小的空間,轟一下混亂了,又轟一下恢復了平靜。
鐘晴挪開擋在眼睛前的手掌,出了一口大氣,暗自慶幸自己的安然無恙。
抹去額頭上驚出的冷汗,他抬眼看向前頭,發現原本嵌在爐壁裡的那面鏡子已經屍骨無存了,只有一個同等大小的黑色窟窿留在了暗灰色的爐壁上。
看上去好像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啊。
鐘晴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伸長脖子疑惑地打量著這最新發現。
突然,一隻略嫌蒼白的大手從那黑窟窿裡探了出來,緊緊摳住了窟窿的邊緣,然後,又是另外一隻,也緊緊摳住,再不肯鬆開的樣子。
見此情景,鐘晴沒來得及叫喚,條件反射地直起身子想往後撤退,卻忽略了壁爐裡有限的高度。
嗵一聲悶響,他的頭新傷又添。
而此時,除了那兩隻拼命往外用力的大手,黑窟窿裡又冒出了新東西,圓溜溜,金閃閃。
貌似一個人頭。
長著金色頭髮的人頭。
鐘晴捂著疼痛不止的頭頂,一時進退不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頭,非常困難地,臉孔朝下,一點一點朝外頭擠。
鐘晴攥緊了拳頭,同時也攥緊了手裡堪稱最意外武器的雙子水晶。
“喂!你能不能過來幫個忙?我好像被卡住了。”
已經完全掙脫出來的頭顱,費力地抬了起來,望向鐘晴。
四目相接,匯集在兩者之間的空氣突然凝固了。
“你是……”鐘晴詫異地瞪著爐壁上的頭。
“你是……”爐壁上的頭同樣詫異地瞪著鐘晴。
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難以置信的目光在空中交錯,犀利地掃視著對方的容貌。
“坑……坑……KEN?!你是KEN?!”
“鐘……晴?!”
當事人都以強烈振動的聲帶玩兒命地表達著故人重逢時的驚訝與激動,尾音不知拔高了多少個調。
“你怎麼在這兒?!這這,實在太意外了。”鐘晴徹底忘記了頭上已經腫起來的大包,蹭蹭爬到KEN的面前。
“這個還是等下再來解釋吧,你先把我拉出來。”KEN把自己的手又努力朝外伸了伸,精疲力盡地說。
“哦哦,好好。”鐘晴忙不迭地點頭,趕緊捉住他的手腕,身子朝後仰,邊朝壁爐外頭退,邊使出吃奶的力氣把KEN往外拖。
“怎麼……感覺……你是陷在沼澤裡了一樣……”
鐘晴喘著大氣,從牙逢裡擠出話來,臉因為用力過猛而漲得通紅。
“從一個空間拖到另一個空間,肯定是不容易的。”KEN面有歉意地笑了笑,“萬幸碰到了你。”
“你萬幸……我倒霉……”
鐘晴嘟囔著,繼續他艱苦的工作。
肩膀,身子,腿,在他的努力下,KEN終於從那個窟窿裡徹底解放了出來。
“哎喲我的媽噯……完全沒力氣了……”鐘晴癱坐在壁爐外頭的地板上,汗水淌了一臉。
雖然全賴鐘晴出力,可KEN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背靠在墻上坐著,像是一條被人在空氣裡晾得半死的魚突然回到了水裡,發青的面色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正常。
“你救了我的命。”KEN微微喘著氣,轉過頭,拍了拍鐘晴的肩膀,旋即又咬牙道:“那個死老怪物,居然把我關在爐子裡頭,差點變了燒豬!”
鐘晴揩去臉上的汗珠,緩過氣來的他滿腹狐疑地問道:“哪個死老怪物?你怎麼也在挪威?居然還被困在了……嗯……壁爐裡頭?!”
“我是來找我妹妹的,那個丫頭偷了我一件至關重要的物什。卻沒想到經過挪威海時,一時大意,被困在了這艘幽靈船裡。”KEN輕描淡寫地給了答案,而後拍拍衣裳上的污物,話鋒一轉:“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吧。”
“啊,不行!”鐘晴一個激靈,站了起來,“不能馬上走,我還得找我那四個被拐來的同伴。”
“你的同伴?四個?”KEN也跟著站了起來,皺起眉道:“那塊襲擊你的大鏡子在你到來之前,吞了四個人進去,三男一女。莫非他們就是你的……”
“什麼?吞了?”鐘晴沒顧得聽完,急得一蹦三尺高,“可是我的符告訴我他們還沒死啊!”
“我沒說他們死了。”KEN示意他別那麼衝動,然後指了指後面那一大堆鏡子,“你去那裡頭翻翻,我想他們應該都在那裡。只要那怪物吞了一個人,那裡就會多生出一面鏡子來。”
鏡子?又是鏡子?又關鏡子什麼事?為什麼這裡什麼東西都要牽扯到那些該死的鏡子!
鐘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這種叫鏡子的東西。
三步並兩步地走到那堆橫七豎八的鏡子前,鐘晴蹲下去,邊拿手撥弄著邊問跟在他身後的KEN:“你說他們跟你一樣?都被關在了鏡子裡嗎,還是……”
話沒問完,鐘晴馬上就噎住了。
他發現,這些鏡子裡,每一面都映著一個人影。
鐘晴隨手拿起一面放到眼前,不由目瞪口呆。
偏就是那麼巧,這鏡子裡“裝”的,正是他失蹤的組員——薇諾爾。
此時的她被縮小了N倍,蜷縮著身子緊閉雙眼,毫無知覺地躺在他手上的鏡子裡。如若不是還能看到她的胸膛在輕微起伏,鐘晴定會認為是哪個多事之人把薇諾爾的照片嵌在了鏡子裡。
再找,鐘晴很快就從鏡子堆裡把其餘三人給翻了出來,翻找的過程中,他發現這些鏡子裡無一例外地都“裝”著一個人,男女老幼,形色各異。只不過,除了他的組員外,其餘那些鏡中之人從頭到腳都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包括皮膚在內,一動不動,彷彿黑白老照片。
“這……這……真是見了鬼了,都縮得這麼小,還跑這裡頭去了?!”鐘晴把四面鏡子一一擺到面前,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有些束手無策。
見狀,KEN也蹲下來,看著鐘晴倒霉的同伴們,吁了口氣道:“還好你及時來找他們,現在還有得救。”
“什麼意思?”鐘晴盯著他。
“如果你的同伴跟其他鏡子裡那些人一樣沒了顏色,就表示他們已經死了,永遠也不可能從鏡子裡出來了。”KEN隨手拿起一面裝著一個孩子的鏡子,看了看,搖搖頭,惋惜地放下,又道:“從進入鏡子算起,他們的生命只有六個鐘頭。要在這個時間之內把他們從裡頭放出來。”
“只有六個鐘頭?!”
鐘晴突然覺得以鐘頭來計算人的生命是一件多麼壓抑的事情。
“哦!我知道了!”他猛一拍大腿,“用雙子水晶,就像砸碎關著你的那面鏡子一樣。”
話音未落,鐘晴抓起一面鏡子,舉起手裡的水晶就要砸下去。
“不要!”
KEN大喝一聲,拽住鐘晴的手腕及時制止了他的行為。
“幹嘛?有什麼問題嗎?”鐘晴十分不解。
“如果你現在砸碎了這些鏡子,你的同伴也會跟著粉身碎骨的,他們現在是一體的。”KEN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你說什麼?!”鐘晴遲疑地收回手,“可是,剛才不就是這麼把你救出來的嗎?”
“情況不同。”KEN聳聳肩膀,繼續道:“要在時限之內安然離開這艘船,才可以用雙子水晶砸鏡子救人。”
“這麼麻煩?!”鐘晴有些擔心。
KEN不容置疑地點點頭:“唯一的辦法。”
“那還等什麼,趕緊走人!”鐘晴連忙站起來,跑到沙發前,一把扯下搭在上頭作裝飾用的流蘇方巾,又回轉身把方巾鋪在地上,抱起那四面鏡子放在上頭,最後將方巾打成了一個牢靠的包袱,穩穩背在了肩上。
“快快快,爭取時間。”收拾好一切後,鐘晴心急火燎地朝他進來時穿過的墻壁走去。
KEN一把拉住他,奇怪地問:“你幹嘛往那兒走?”
“我剛剛就是從那兒進來的,那墻壁是這鬼房間的入口啊。”鐘晴掙開他的手,“別磨蹭了,快走吧。”
“嗯,那的確是入口之一。但是,” KEN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那邊呢,有道門,進出同樣方便。我們不用穿墻出去。”
“啊?!有門?”鐘晴這下惱了,“為什麼我畫的尋人符有門不走,偏要引我去穿墻呢?差點摔死我。”
“不清楚哦。”KEN拉著鐘晴朝另一頭的房門走去,邊走邊說:“據我所知,符咒之類的東西都會揀最有利於制符之人的方式發揮作用。如果你畫的符帶你去撞墻嘛……恐怕就是你自己的原因了……”
“我的原因?!”鐘晴把包袱往上拉了拉,嘀咕著:“莫非我畫錯了?!”
聞言,KEN只笑不語。
拉開眼前足有三米高的白色鑲金房門,二人疾速走了出去。
但是,剛一出來,鐘晴便被門外走廊上的景象震住了。
他簡直是欲哭無淚。
鏡子,又見鏡子。
整條長梭梭的走廊全是鏡子,墻壁上,天花板上,包括腳下的地板,全部是用一塊塊方方正正的鏡子鋪就而成。
放眼看去,到處都是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多看一眼便教人眼花繚亂。
“走啊,愣在那兒幹嘛?”還是KEN比較鎮定,拽了拽鐘晴的衣袖提醒道。
“哦,走……走……”回過神的鐘晴用力揉了揉眼睛。
二人繼續沿著這條鏡子走廊朝前趕去。
行進途中,鐘晴忍不住問:“你好像對靈異之術很是了解啊,印象裡你只是個幫著我姐夫處理公事的普通人而已,卻沒想到居然知道那麼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的確很普通啊。”KEN笑了笑,“只不過對鬼妖之類的異事比較有好奇心罷了,常常自己鑽研這方面的知識,呵呵。”
“你現在還跟著我姐夫?”鐘晴又順口問了一句。
“沒有了。” 他搖頭,“四年前我就辭職離開盛唐了,然後滿世界亂轉,沒有再回過中國。”
“這樣啊……那你知道我姐夫他……”
“咦,好像走到頭了。”
鐘晴的問題還沒問出口,便被KEN打斷了。
他們兩個都是人高腿長,轉眼間已經趕到了走廊的盡頭。
那裡立著一扇褐色的雙開木門。
KEN動手擰了擰把手。
木門紋絲不動,連道縫都沒露出來。
鐘晴跟KEN對望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出腳,朝門面上用力踹了下去。
砰!
木門應聲大開。
兩人定睛一看,愣足三秒。
“我……恨……鏡……子!”
鬱悶無奈和咬牙切齒在鐘晴烏雲密布的臉上交替出現。
木門後的景觀,跟他們剛剛走過的鏡子走廊相比,除了鋪在天花板地板墻壁上的鏡子從方形變成了圓形之外,基本上沒有任何區別。
“走吧,別管那麼多了。”KEN的臉色沒有太大的變化,鎮定地拉住了鐘晴,快步朝前走去。
鐘晴忍住眼睛裡傳來的陣陣不適之感,邊走邊抱怨:“我敢說全世界的鏡子加起來也沒有這裡多,如果拿去做生意,怕是十輩子都賣不完。混蛋,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堅持一下吧,這畢竟不是一艘普通的船隻。”KEN揉了揉眼睛,“能順利出去就好,救人要緊。”
“哼,要不是趕時間,我非燒了這破船不可!”鐘晴氣咻咻地繼續發著脾氣。
KEN看了看他的樣子,笑道:“跟七年前相比,你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
“什麼沒變化?!沒見我變帥了嗎?”鐘晴沒好氣地回敬了他一句。
他現下的心情糟糕透頂,難得正兒八經地當上一回領導,難得以這樣的身份做一回崇高的科學考察,卻沒想到落到這樣一個窘境,真是喪氣極了。
“哈,是比當年成熟不少,我說你的外表。”KEN聽出了鐘晴語氣裡的不快,不以為然地笑著,繼而又道:“還沒問過你,你又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
“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是來救我背上這幾個傢伙的。”鐘晴朝裝著鏡子的包袱努努嘴,沮喪地說:“我們學院委派我帶著這隊人到挪威海來尋大王烏賊的下落,卻萬萬沒想到遇上了這倒霉事兒。”
“讓你帶隊?呃……”KEN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嗯,還好還好,總算是把人救回來了……一半。”
看著他的表情,鐘晴不幹了,沉著臉道:“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帶隊怎麼了?你我當年也不過點頭之交,別作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別忘了,不是我,你還在壁爐後頭當燒豬呢!”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 KEN趕緊陪著上笑臉,“身為鐘家的成員,自然不是凡品。有你在側,我們所有人定會逢凶化吉的。”
他的一番好言相撫登時讓鐘晴的無名火消去了一大半,但是後頭這句話,卻教鐘晴起了疑。
“你知道……我們鐘家?”他眉毛一挑。在他的記憶裡,這個KEN從來沒有出現在任何一件與他們家族“事業”有關的事件之中。
“雖然不太了解你們,但是大抵知道你們鐘家是幹什麼的。”KEN的嘴角出現了一道好看的弧線,旋即他移下目光,盯著鐘晴掛在胸前的水晶,很隨意地問道:“你這雙子水晶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鐘晴順手摸了摸那塊冰涼沁人的晶體,脫口而出:“是我帶隊出發前老媽給我的,說帶著它肯定有好處。”
“這是你媽媽的東西?”
一抹難以琢磨的深邃之意從KEN的眸子裡閃過。
“嘿嘿,當然了。難得你也是個識貨的人,還懂得叫我用它來救咱們。嘖嘖,這寶貝的確夠神奇!”鐘晴面露得意之色,繼續吹噓:“莫說我們整個鐘家,單我老媽一個人,手裡的好東西就多不勝數。”
“呵呵,你們家族真稱得上是天下第一大奇景。”KEN隨口附和,繼而又問:“你媽媽她姓……”
“你看,又是一道門!好像跟前頭那道一模一樣啊!”
鐘晴一個急剎車,停在了面前緊閉的木門前頭。
“好像是的。”KEN沒有再繼續他的問題,走上前,照例擰了擰門把,然後無奈地搖搖頭:“又鎖住了。”
“我來!”
鐘晴一馬當先地衝上去,別的不說,他踹門的功夫算是火候十足。
哐當!
這一腳的力道比剛才還狠上幾分,兩扇結實的木門差點在他的大長腿下支離破碎。
但是,最終破碎的,不是木門,是鐘晴“脆弱”的心靈。
“為什麼……又是鏡子?”這下鐘晴沒有暴跳如雷,看著眼前一面面排列得整整齊齊,把整條走廊鋪得滿滿當當的三角形鏡子,異常平靜地低語。
暴風雨來臨前,都是很平靜的。
KEN也沒有說話,只以探究的目光看著面前的景象。
幾秒鐘後,鐘晴終於爆發了。
情不自禁地揮舞著拳頭,鐘晴對著四周大吼:“又是這些該死的鏡子?!他媽的還有完沒完了?!方的圓的三角的,下頭是不是還有五角六角的?!到底是哪個烏龜王八蛋有這種變態的戀鏡癖?!這到底……”
“噓!”KEN見狀,走上前摁了摁鐘晴的肩膀,示意分貝已經大大超標的他安靜一點,“你叫得再大聲也於事無補。冷靜一點!”
“你不覺得這也太離譜了嗎?咱們走了這麼久,可看到的除了鏡子還是鏡子,這樣下去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出得去?”鐘晴喘著氣,心裡滿是貓抓似的焦躁難受。四個大活人的性命背在自己肩膀上,正在被分分秒秒流走的時間一點一點帶走,面對如此情勢,依照他的性格,如何能冷靜得下來?!
“我看我們沒有必要再走下去了。”KEN神色肅然地看著鏡子裡的他們,又輕輕一笑:“估計這裡的主人舍不得我們離開呀。”
“噯?!”聽他這麼說,鐘晴愣了愣,“你的意思是……這些怎麼也走不完的走廊是這裡的‘主人’給我們布下的障礙?它躲在暗處使壞,根本不會放我們離開是吧?!”
“很明顯是這麼回事啊。”KEN點頭,走到墻邊,伸出手指摩挲著鏡子上精美的裝飾花紋,若有所思地說:“這麼多的鏡子,到讓我想起了一個很久之前的傳言。”
“傳言?”鐘晴跟過去,“什麼傳言?跟這艘幽靈船有關?”
“大約兩百年前,挪威有一位伯爵夫人,名叫蘇雅維娜。這個貴婦人,在當時擁有挪威第一美女的稱號。她十分迷戀自己的容貌,平時最愛做的事情就是照鏡子,最喜愛的東西,也是鏡子。她曾命人搜羅天下各式各樣的鏡子回來供她賞玩,其中一面鑲滿紅藍寶石的純金圓鏡最得她心,常常拿著它,一照就是大半天。因此,蘇雅維娜也得了個‘鏡子美人’的別稱。但是,縱是再嬌美的容貌,也無法與時間對抗。當她發現自己的絕代風華正一天一天走向衰老時,她幾乎瘋狂。為了永遠留住自己的青春貌美,她想盡了一切辦法,最後找到了不被正道所容的邪惡女巫。女巫告訴她,只要每天以一個活人的鮮血來浸泡鏡子,那個人的生命就會附著在鏡子上,屆時再以這鏡子映照自己,就能讓容貌得到最寶貴的生命的滋養,青春永駐。蘇雅維娜信了,也照做了。從那天起,每天都有無辜的人死在她手中,而她的模樣,也的確如女巫所說,沒有留下任何時間的痕跡,美麗到讓人心醉。可是,她的丈夫卻沒有因為她的美麗依然而對她死心塌地,對他來說,年輕情人的吸引力始終更勝一籌。在一次出海旅行時,滿心嫉恨的蘇雅維娜找機會毒死了丈夫的小情人,並割開她的咽喉用她的血浸泡自己最心愛的那面鏡子。此事很快便被她的丈夫發現了,暴怒之下,他用蘇雅維娜手中的鏡子砸死了她,並將她的屍體連同那面鏡子一同拋入了挪威海。之後的日子,便常常聽說有出海的人在挪威海上無緣無故失蹤,民間傳言那些人都是被蘇雅維娜的鬼魂抓去泡鏡子了。二戰期間,又有傳聞說有人從挪威海里打撈起了那面跟蘇雅維娜同沉海底的寶石鏡子,這價值連城的寶貝最後落在了納粹手中,再後來便不知所蹤了。”
KEN盡量以最快的語速講出了一個不短的離奇傳說。
“你的意思是,如果那傳說是真的,將我們困在這裡的元凶,就是那已經死了兩百年的變態鏡子美人?!”鐘晴的聲調又高了上去。
“也許吧。”KEN理了理稍顯凌亂的頭髮,“傳說也不見得全是杜撰的。看到這裡多到嚇人的鏡子,還有發生在你我身上的種種,或許真有其事也不一定。”
“等等。” 鐘晴突然想到了什麼,急急問道:“你說那鏡子最後是被納粹拿走了?”
“傳言而已,我不確定。可信度大概是百分之五十。”KEN想了想,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鐘晴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原地踱著步子,說:“我們現在所在的這艘名叫德爾路尼的幽靈船,一九六五年沉沒於北大西洋,據說這船上收藏了一批希特勒當年斂下的財物。難道……”
“難道蘇雅維娜的寶石鏡子也在其中?”KEN搶先一步說出了鐘晴沒有說出的想法。
鐘晴無比贊同地拍了拍KEN的肩膀,說:“假設傳說都是真的,這要了她小命的鏡子就是整個事情的關鍵,我懷疑那變態美人的鬼魂根本就一直附在那面鏡子上頭,搞不好這艘德爾路尼就是被她搞沉的呢。”
“嗯,有點道理。”KEN點點頭,“但是,就算我們的猜測是正確的。我們現在也無法從中找出有效的脫身方法。當務之急是要離開此地,拖過了時間,你的同伴們性命堪虞。”
“你對這裡的事情那麼熟悉,我還以為你會有辦法呢。”鐘晴直勾勾地瞪著他,眼神又意外又失望。
“老大啊,我還要仰仗你帶我脫險呢!你現在反來問我?!”KEN哭笑不得,“我知道有的鬼物會以幻境來迷惑人,可惜我沒有這個本事分辨我們現在所在的環境是真實還是幻覺。”
“那那,那我……”鐘晴生生把“我也不會啊”這句話吞了回去,“我,我來吧。不靠我又能靠誰呢?!早就知道你不行,否則就不需要我把你從爐子裡扒出來了……”
“是鏡子。”KEN糾正他的說法,一字之差,有損形象。
“不都一樣。幫我拿著。”鐘晴白了他一眼,把背上的包袱賽到了他懷裡。
走到這條走廊的起點,鐘晴絞盡腦汁地在他知道同時也會使用的法術裡搜索著,看看哪一招能派上用場。
可是,除了通靈硃砂,他再也想不到別的看穿幻境的方法了。
然而要命的是,他偏偏就沒有帶上這個祖傳的法寶在身上,一丁點兒也沒。
又急又鬱悶的鐘晴把手揣在褲兜裡,眉頭緊鎖地在原地晃著圈兒。
片刻,他右手一震,眉毛立即舒展開來,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揚頭高聲叫道:“嘿嘿,有了!”
他從褲兜裡取出右手,指間夾著一張明黃色的紙片。
“既然這裡的變態主人有心不讓我們離開,那麼就算我們看穿了幻境,也無濟於事。治標不如治本,索性把它揪出來滅了,一了百了。我試試用我家的伏鬼金劍來滅一滅這裡的鬼氣,也讓它給我們指一條路出來。”
鐘家獨有的伏鬼金劍會自行攻擊施術之人身邊百米範圍內的鬼物,以這艘船的體積來說,應該都在有效範圍之內。就算這些走不完的鏡子走廊真的是幻覺,只要他們循著金劍進攻的方向,就定能找到這背後的罪魁禍首。
鐘晴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幸好沒有把上次用剩下的符紙從褲兜裡掏出去。
“以硬碰硬,你……能行嗎?我們並不了解幕後主使的實力,它很有可能是一隻極厲害的死老怪物呢。”KEN走上前,盯著鐘晴手裡皺巴巴的像是被洗衣機洗過又晾乾的符紙,努力想作出很信任他的樣子。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鐘晴看著KEN手裡的包袱,“不行也得行!藍斯上個月才升格當了老爸……要他們每一個人都安然無恙,我責無旁貸!”
看著鐘晴臉上少有的肅穆之色,KEN站到了一旁,嘀咕著:“就相信你這一次……”
鐘晴雙手交叉,把符紙穩穩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正要閉上眼睛,卻又轉過頭去,對KEN囑咐道:“待會兒要是有什麼危險,你儘管躲到我身後去好了,我會盡量保你周全!”
“啊?!哦……好的……謝謝啊!”KEN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下,然後馬上換上了感激不已的笑容。
“嗯。”這下鐘晴才踏實地轉過頭去,雙目微閉,凝息運力,口中念念有詞。
不多時,便見數道清晰無比的紅色符文通了電一般在符紙上一隱一現,整張符紙隨即也耀出一層亮過一層的金色光華,整條鏡子走廊頓時化成了一個仿若足金打造的空間。
沒想到那樣一張慘不忍睹的符紙在鐘晴手裡竟然還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KEN對鐘晴的信任值立即上升了幾個百分點。
“伏鬼金劍,惡靈退散!出!”
鐘晴大喝一聲,只見數十道靈光刺眼的金劍從他掌中飛出,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之後,矛頭一致地朝天花板上扎了進去。
兩個人猛然抬起頭,目光齊唰唰地追隨著那十幾道已經化成一尾金光消失在頭頂上的無形利劍,生怕遺漏了任何細節。
一陣囂叫,無法形容的尖利,刺耳之極,從天花板上擴散到整個空間,猛烈地刺激著鐘晴與KEN的耳膜。兩人紛紛拿手指迅速堵起了自己的耳朵以防失聰。
雖然被這聲音攪得心驚,鐘晴的感覺卻一點也不壞。他肯定,他的金劍定是準確擊中了某個躲在後頭愚弄他們的目標,否則,不會搞出那麼大的動靜。
四周的異常反應越來越強烈。
叫聲一直不曾消退,上下左右每一面鏡子也跟著起了讓人咋舌的變化。從在它們漸漸扭曲變形的“臉”,以及在那上頭蔓延開的一條條粗粗細細,沒有規則的裂痕上來看,這裡整個空間似乎正承受著一股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強大擠壓之力。
“這裡……好像快被擠爆了!”KEN捂著耳朵,擔心地看著四周,大聲說道。
“你說什麼?”鐘晴湊上前,大聲反問。他的聽覺現在實在不太靈敏。
KEN騰出一隻手,指了指身邊的鏡子,聲嘶力竭地說:“我說這裡可能要爆炸了!”
“哦!爆了才好呢!”鐘晴面上竟有興奮之色,“說明我的金劍發揮作用了,它一定是尋到困住我們的敵人並破了它的法術了!”
“但是我們還在這裡啊,把我們自己轟了怎麼辦?”KEN幾乎喊到破聲。
鐘晴一愣,他好像壓根兒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如果這裡不是幻境,而是貨真價實的鏡子走廊,這麼多面鏡子同時爆開,產生的不計其數的鋒利碎片定會鋪天蓋地,以爆炸時物體所產生的速度,再加上驚人的密度,一舉撞到被包裹其中的血肉之軀上時,怕不是毀容那麼簡單吧。
“我們還是趕緊撤吧!”鐘晴抱著頭轉身就想跑。
KEN一把拉住了他:“這裡是這樣,那表示整條走廊的情況都該一樣,能撤到哪裡去?!唉,這次被你害死了。趕緊脫了外套包住頭趴下吧!”
鐘晴聞言,沒有再多嘴,二話不說就開始脫衣服。
看來下次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不是幻境再下手,否則遇到真墻真土,早遲把自己給活埋嘍。
當他剛把外套脫下一半時,新情況出現了。
從鏡子上那些悚人的裂痕裡,突然不斷滲出了暗綠色的濃綢黏液,像被化開的蠟一樣,順著鏡面,有的向上,有的向下,緩慢地游走著。
整條走廊有被這些液體漸漸占據之勢。所過之處,陣陣白煙滋滋冒起,卻是那些鏡子被逐一溶化時所產生。
之前那刺耳的囂叫,也隨著鏡子的消失而低落下去,直至完全聽不到。
見狀,KEN松了一口氣,被可能飛濺而出的玻璃碎片傷害的危險看來已經解除了。
“鏡子……沒有了?!”鐘晴套著只穿了一隻袖子的外衣,難以置信地四下觀望,在看到那些綠綠的液體時,他當即做了一個厭棄的表情:“那些粘乎乎的東西又是什麼?看起來怎麼那麼噁心!”
“不知道,管它呢。只要不被玻璃渣變成刺蝟,我已經謝天謝地了。”KEN白了鐘晴一眼,心有餘悸的樣子。
“這個,嗯……”鐘晴轉了轉眼珠子,拼命掩飾自己的窘態,辯解道:“不管怎麼說,事實證明我的招數還是有效的,你看現在……”
他話音未落,卻見那些本在緩緩流動的黏液突然加快了速度,並且紛紛改了行進的方向,以他們兩人所站的位置為中心點,沿著四壁,齊齊聚攏了過來。
“哇,這些東西想幹嘛!”鐘晴驚詫地跳著腳,低頭看著不停朝他腳下收縮的綠色液體。
“別跳了,你看我們身邊!”KEN扯了扯鐘晴的袖子,雙眼裡滿是警惕之意。
“我們身邊怎麼了……”鐘晴心不在焉地應著,還沒有把注意力從自己的腳下移開。
“你抬頭看哪!”KEN忍不住狠狠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鐘晴痛得大叫,猛一下抬起頭,正要發作,卻馬上被眼前所見給驚呆了——
像極了魔術師表演時,漸漸拉下遮罩在透明箱子上的黑布一樣,那些鋪滿了整個空間的綠色黏液, 正如同一大片遮住了“箱子”的布,被看不見的手,以他們腳下的位置為發力點,一點一點拽了下來。
“箱子”外頭的真實風景,隨即慢慢暴露在身在這個空間內的鐘晴與KEN面前。
當這層綠色的“遮箱布”以一個綠色的圓點為終結,消失在二人腳下時,四周已是豁然開朗。
KEN與鐘晴不約而同地用力眨眨眼,雙雙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所站的“新”地方——寬敞的宴會大廳。
“噯?!我們怎麼會在這裡……”鐘晴最大幅度地轉動著腦袋,看著燈火通明一派繁華的大廳,驀然想起剛剛他追尋人符時,是經過了這個地方的。
“興許我們剛才真的落入了幻境裡……”KEN撓了撓頭,皺起眉頭嘀咕著。
“應該是的。否則那走廊怎麼會在我們面前生生消失了呢。”鐘晴點著頭,肯定地說:“那些該死的鏡子走廊,統統都是幻境,從我們一踏出那個房間開始,便中了敵人的計了。”
“現在也不能大意。”KEN把背在肩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謹慎地說:“或許這是另一個幻境也不一定。”
“不會吧……”鐘晴嗅嗅鼻子,“鬼氣比剛才減少了許多呢,我的金劍可不是吃素的,一旦被它擊中,我不信還有哪個鬼物夠靈力再做一個幻境。”
“但願如此。”KEN對鐘晴的話持保留態度。
正在這時,一陣類似老鼠叫的吱吱聲從二人前方的供賓客休息的長沙發後傳來。
聲音很輕微,像是被刻意壓低了一般,如果不是周遭的幻境實在太過安靜,恐怕是很難被發現的。
“聽到了?!”鐘晴歪著頭,湊到KEN那邊,小聲問。
KEN確定地點點頭。
兩人旋即放輕了步子,迅速朝聲音的來源處走去。
繞過繡著精緻花紋的華貴大沙發,他們探頭一看,先是一驚,然後樂了。
尤其是鐘晴,笑得兩排雪白的大牙在燈光下暴露無疑,洋洋得意之情一覽無余。
沙發後頭的空地上,四隻長不過兩尺,通身呈半透明狀,頭大體小,鼓眼咧嘴,尖腮長耳的“小怪物”按東西南北四方位置排開而立,每一隻的手上都緊緊抱著一面已經裂開的小圓鏡子,想動卻不能動,在那裡痛苦地吱吱亂叫——
四枝金光閃耀的劍型光線,端端插在它們的左腳上,將其牢牢固定在原地,分毫不能動彈。
“嘿嘿,看到了吧,我的金劍多厲害,一劍四雕!”鐘晴叉腰大笑,一副做了一樁驚天動地大事業的表情。
KEN完全沒有被他的高漲情緒所感染,他俯下身子,細細觀察著面前的小“怪物”,說:“這些小東西有點名堂啊,你看它們腳底下。”
“腳底?”聽到KEN正兒八經的聲音,還在自我陶醉的鐘晴有些掃興地搭下眼皮,朝他指的地方看去。
在四隻怪物的腳下所踩的地板上,有一個以白色顏料畫下的奇怪圖案。標準的正方形,四個角準確地對著四個方向,每個角上都畫著不知道代表什麼意義的符號,兩條對角線的相交點上,擺著一撮金色的頭髮。
“這個……”鐘晴越看越疑惑,“貌似某種靈術陣法啊,但是跟我們常用的又有不同。”
“這些怪東西,看起來像是怨氣所化的低等靈體。”KEN不確定地看了看鐘晴。
“好像是的,它們連人形都不具備。”鐘晴抓了抓腦袋,先前的得意漸漸被新的擔憂所代替,“但是,這裡鬼氣雖重,但是還不足以達到可以自行形成怨靈的程度。一定有人在背後以異術操縱,將所有能利用的怨氣集合在一起,煉成這些可供其驅使的小鬼。”
“看來我估計的不錯,這裡真的有一隻厲害的死老怪物。” KEN高深莫測地一笑,“那個正方圖案,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西方巫術裡的制幻之陣。以怨氣之靈置於此陣的四角之上,執何物於靈體手中,則所造之幻境為何物,再將欲加害對象的頭髮放在對角線相交之點,便能使其陷入無窮幻境,不可自拔。”
“哦!明白了!它們每一隻手上都拿著鏡子,所以給我們的幻境就是無窮無盡的鏡子走廊。那……”鐘晴恍然大悟,旋即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皺眉問道:“那如果它們手上拿的是……蛇,或者蟑螂呢?!”
“那肯定就是蛇堆或者蟑螂窩唄。”KEN回答得非常輕鬆,而後又嚴肅地說道:“這種巫術一直是西方靈異界的禁忌。雖然你的金劍破除了這個陣法,但是傷的只是這些被利用的工具罷了。真正的施術之人,怕到現在還躲在暗處偷笑呢。”
“還有這種邪術?!”鐘晴繼續撓頭,突然明白什麼似的,氣急敗壞地指著地上那撮金色的頭髮,“你別告訴我那是你的頭髮!”
“肯定是我的啊。”KEN的語氣非常無辜,摸著自己的後腦勺,說:“我是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剪了頭髮,這不能怪我啊。”
“剪的是你的頭髮,為什麼會連累我跟你一起掉到那該死的幻境裡頭去?!”鐘晴又氣惱又不甘心,那陣法要對付的明明是他,為什麼平白無故把自己給牽扯進去了?白白浪費了他那麼多時間陪他在一個無聊的幻境裡亂轉。
“我怎麼知道。”KEN聳聳肩,“可能你時運低吧。人倒霉了,喝涼水也賽牙縫。”
“你……”鐘晴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他氣憤的目光落在KEN的衣領處,一小塊露在外頭的紅色衣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衝上去,一把扯開KEN的外衣。
“哇,你想幹嘛?!”KEN趕緊護住自己被扯開的前襟。
盯著KEN穿在裡頭的紅色襯衣,鐘晴傻眼了。
他突然想起了他老媽對他的另外一個重要囑咐。
這周,他忌紅色。
可是,從他一進到這艘破船開始,他咬破手指畫下的尋人符,插在花瓶裡的殺人玫瑰,金劍符紙上的符文,哪一個不是紅色的?!最誇張的是,自己身邊居然還貼身跟著一個穿著該死紅襯衫的大男人。
如此折騰,他能不倒霉嗎?!
他真服了他老媽,說什麼中什麼,簡直是天下第一烏鴉嘴。
“算了,我認了。”鐘晴垂下頭,有氣無力地說,“既然幻境破了,我們趕緊離開吧。”
“它們呢?你不收了它們嗎?”KEN指著那四隻被晾在一旁,可憐巴巴的小東西。
鐘晴搖搖頭:“不勞我動手,它們的級別太低了。等到金劍自行消失時,它們的靈氣也會被徹底擊潰的。”
“哦,那我們快……”
KEN的走字還沒說出口,兩個人卻同時聞到了一陣異香,像酒,像花,又像蜜,好聞得教人心旌搖蕩。
“好香……”鐘晴貪婪地吸索著彌漫在空氣中的誘人味道,不由自主地收回了已經邁出去的腿。
KEN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噴嚏,道:“好像是女人的香水味,真濃!”
濃香之中,又傳來了一陣悅耳的鋼琴聲,流暢悠揚,完全是大師級的水準。
香味,琴音,兩個被本該是極美好極浪漫的東西,出現在這樣一個既不美好也不浪漫的環境裡,霎時就變得詭異無比。
“尊貴的客人,這麼快就想離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