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是吃老鼠藥死的。她死前一定很痛苦。她的痛苦由面部肌肉
的僵硬扭曲表現出來。這種痛苦意味著曾經有過一番掙扎。但這種掙扎是
無奈的,徒勞的。因為她畢竟死了。
她是一個裁縫。自小左腿殘疾,走路拐瘸。因著這一先天的生理缺
陷,以致到了二十四、五歲仍未談過戀愛。在農村,這是很不正常的。為
此,父母替她急。她也急。可急也沒用。畢竟農村的男女戀愛,通常是由
男方往女方家竄發展起來的。這種竄,大多發生在晚上。一般是男方在門
外喊女方名字,然後女方或其家人開門。門一開,男方不用多語,只要進
去找女方便可。這一過程,默契。
有天晚上,一個來找她談情說愛的男方來了。這是為此來找她的第一
個男孩。但這個男孩的頭一句話,便導致她做出趕走他的舉動。這個男孩
說:「跟我吧,我在家是老大,跟我快活哦!」
愛情的甘露不曾滋潤過她。她失望了。這失望是她預料之內的。但不
是她所希望的。失望的時間一長,她也麻木了。在麻木時期,她認識了
他。
他是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外鄉人。初認識他時,她還以為他是個要
飯的。當時,他站在她的裁縫店門口,狼狽的穿著,奓開的頭髮,十足乞
丐模樣。若非他掏出錢聲稱要做衣,她便將她手中的那二毛錢給了他。
他很健談。在做衣的五天內,他與她混熟了。他很老道,他幾乎能看
透她的心。
他征服了她。她的心被他征服。
她覺得她戀愛了。他也說愛她。
她為她的愛付出了貞操。他為他的愛付出了承諾。
他說他要用他蜜餞般的吻抹去鬱積在她內心深層次的創傷。她相信了
他。
他用她的信任,取走了她萬餘元的積蓄。他用這錢買了手機、摩托
車、名牌西服。他說他的這一裝扮,是為了做小買賣的需要。
他的需要,也就是她的需要。
她開始憧憬。
她等著他賺錢。
他說他賺了錢後便同她結婚。他說他與她的婚宴要辦得讓村裏人羨慕
才行。這是她所希望的。
但不是她所能預料的。
半年時間不到,他的生意便小有所成。小有所成的他,有了些名氣。
有了些名氣的他,自然引起了更多人的關注。他對他這一時期的表現很滿
意。他的滿意,便是她的滿意。但是他與她的滿意,沒有持續多少天。因
為他被拘留了。因嫖娼的事。由於拘留,他的真實身份被戳穿了。原來他
早就犯有重婚罪。他是逃匿到這兒避難的。這一下,整個村子裏炸了鍋。
她,崩潰了。
嘲諷,挖苦,蔑視,盈滿於她身。她無地自容,她避門不出。她痛不
欲生。可她卻已懷有身孕。突出的肚子背叛了她的自尊。她讓家人愁。她
也愁。愁也沒用。紙裏包不住火。她懷孕的消息被傳開了。而傳回她耳內
的是一陣噓歎。她不想被人看不起。從小就這樣想。如果說以前只是別人
看不起她,那現在她自己也看不起她自己了。她親手毀了她的名潔。這勝
於父母給予她的殘疾。她從未像此絕望過。她想要解脫。死是解脫的無奈
抉擇。她的這一抉擇,昭示了她的無奈。
她死了。還有腹中的嬰兒。
這是區裏的醫院,挺大。
白色的燈光照著走廊,和著匆匆地腳步聲,靜。這匆匆地腳步聲,越
加突出了這靜。兩個女護士推著車床,小跑地行進著。突然,燈滅。燈
亮。反覆再三。怔得倆女護士只有吸的氣,沒有出的氣。
「哇哇」,車床上的嬰兒在不甘沈默中哭啼起來。這哭,沒有添加熱
鬧氣氛,卻助長了恐怖氛圍。
此際,一個白影隱隱約約靠近車床,立住。她的出現,駭住了那倆女
護士的視線。她彷彿只是為著這嬰兒來的。她伸出手,撫摸著啼哭的嬰
兒。嬰兒漸漸鼾睡。她摸了摸自己突出的肚子。這肚子與她生前一樣大。
她做了鬼後方知,這鬼竟是長不大的。原來鬼的年齡,永遠都停留在他們
臨死時的年齡。
她將永遠都是一個孕婦鬼。永遠也做不了母親。她走時,這裏刮起了
一陣風。這風,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