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美人-洛煒
楔子
在佈置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的新房裏,身穿紅色錦袍、鳳冠霞帔的新嫁娘安靜地坐在喜床上,雖然面前蓋著紅喜帕,耳邊依然可聽見大廳傳來絲竹不斷、爆竹連天,以及賓客歡慶的聲音。
當新郎好不容易自晚宴上脫身、回到新房內時,開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副景象;終於成為他妻子的女子,正安靜地坐在床邊等候著他……
「月,你真讓我吃驚。」男子低笑出聲,踩著微醺的腳步,一邊向前一邊忍不住取笑道。「如此溫馴、如此乖巧,你是存心的嗎?」畢竟他娶的妻子可不是什麼溫順可人的女子,而是集頑皮、慧黠於一身,即使稱呼「小魔女」也不為過的女子,因為太瞭解她的個性,所以他才會和親信們打賭,賭她即使在自己的婚禮上,也不可能乖巧守規矩。
但如今在新房裏等待的她,溫馴乖巧、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喜床上,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古靈精怪的小妻子早就知道有這一場賭注,而且擺明瞭要他輸。
「真不說話,是不是還想繼續玩這種偽裝的遊戲?」他停在喜床前,低頭凝視著正經坐在喜床上的新娘,伸出手指頭輕輕挑動紅喜帕,戲謔地笑道:「如果不順從娘子的心願,那麼我這個做夫婿的未免太不體貼了。」
說完後,他轉身走到桌前,拿起裹了紅絲的挑秤再次回返,打算一切按照傳統婚禮的程式——掀喜帕,來取悅他的小娘子。
「月」他低聲喚著,打算將新娘的美麗盡收眼底,他原本已是絕色的小妻子,此刻的神情必定是最美的!紅喜帕緩緩被掀起,露出了新嫁娘的臉孔;卻沒有含羞帶怯的絕色美麗、更沒有詭計得逞的微笑,而是……而是一張驚慌失措的清秀圓臉。
「巧兒,為什麼是你在這裏?月呢?」男子一張俊臉卻在看到新娘子的臉孔時,「唰」一聲變得鐵青無比!身穿嫁衣、坐在喜床上的並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她的貼身女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嗚……嗚……」圓臉女僕張嘴拼命想說話,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男子微愣,但是立即反應過來,伸手解開了她身上的啞穴。「巧兒,發生了什麼事,小姐呢?」男子厲聲問道。
「主人!有蒙面人……蒙面人闖進來……好厲害……抓……抓小姐……搶小姐的權杖……還要我換上小姐的衣服……坐在這裏……」巧兒情急之下,說得結結巴巴,卻也讓男子聽出了大概。有蒙面人闖入,帶走了月!是誰?!巧兒說他搶走了權杖……權杖!是能夠隨時自由出入「滄溟城」的權杖!想到這裏,男子的臉色變得更為難看了。
由於滄溟城的地理位置特殊,為了維護城內居民的安全,滄溟城的看守與把關向來做得滴水不漏,要出城必須擁有特定的權杖,而月身上的權杖,則是他親手贈與、無時無刻都可自由進出滄溟城的權杖!
「有幾個人?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現在追去應該還來得及,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對方的目的只是權杖,而不是月!
「我……我不知道……他們點了我的穴道,還用喜帕蓋住我……」巧兒一邊哭,一邊抱歉地開口。
「好,你現在去大廳通知其他人,我先追出去,叫他們帶人馬到城門去和我會合!」他冷靜地下達命令,跟著輕功一層、片刻也不敢停留地追了出去。
「是!」巧兒伸手用力抹幹眼淚,立刻跑到大廳去找幫手,同時在心中不斷地祈求著:小姐!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
當一城的城主、同時也是今日喜慶主角的新郎倌突兀地出現在城門時,看守城門的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剛剛有沒有人拿著『淪令』出城?」他從腰間取出一塊漆黑如鐵的權杖,這是滄溟城僅有的兩塊黑色權杖,一塊為城主所有,另一塊則是贈給了他的新婚妻子。
「回城主,沒有。」眾人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明白城主為何一臉鐵青,今天不是城主的大喜之日嗎?
「那麼,剛剛出城的有哪些人?」他轉念一想,滄令只有兩塊,如果用來出城太過明顯,那麼對方早就做好出城的打算了。
「有沒有哪幾個人,是你們覺得不對勁的?」
「今晚出城的人不多……因為城主大婚,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是進城來狂歡的,所以我們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進城的人身上。」其中一人老實回答。
「不過經城主您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另外一人像是想起什麼,轉頭對另外一個同伴說道:「剛剛出城的那一對兄妹,你還記得嗎?」
「喔!對,那一對出城的兄妹確實讓人印象深刻,那個哥哥穿著一身白衣,模樣俊得讓人移不開眼。」守門士兵回憶道。
「他說他們是兄妹,原本想進城看熱鬧,但妹妹途中生了病,所以急著趕回家。」
「我告訴他城裏有好大夫,不如等他的妹子好了再上路,但他說什麼……那只是舊疾發作,只要回家就會好,所以我就讓他們過去了。」另外一名士兵重述當時的經過。
「我看那個哥哥長得非常斯文,沒什麼威脅性,這才放行。」「那個妹妹,你們有沒有看見她的臉?」他急問道。
「回城主,她病懨懨地靠在哥哥的胸前,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病懨懨的……該死!難道已經對月下了毒手?「他們往哪個方向離開?」他幾乎可以確定就是那人帶走了月,只是來者何人?為什麼要這麼做?「東邊。」士兵肯定地回答。
他頷首,翻身跳上一匹馬,回頭對士兵吩咐道:「副城主來了以後,叫他帶著人馬到東方和我會合!」「是!」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士兵們從來沒看過城主這種面色鐵青、咬牙切齒的模樣。「喝!」他雙腿用力一夾,一團紅影朝東方追了過去……
俊臉鐵青,雙目赤紅、咬著牙緊追不捨的男子,終於在前方看到一抹騎著馬的白色身影時,他再也按捺不住胸口的衝動,咆哮喊道:「月!」低咆如野獸般的喊叫聲傳得很遠,當然也傳到了前方策馬賓士者的耳中,對方的反應是扯住韁繩,同時轉身選擇坦然面對。就在滄溟城城主快要抵達對方身邊時,「唰」的一聲,利箭準確地射中了城主胯下的馬匹,馬兒吃痛地站起,同時將背上的人給摔了下來——
「別動,否則下一箭就射穿你的胸口!」開口說話的,是坐在馬背上身穿白衣的男子,說話的同時,手上的長弓已經緩緩下移,瞄準了地上的男子。滄溟城主立刻翻身爬起,噴火的雙眼只停留在倚靠在對方胸前的纖細身影,是月——他的妻子!他咧開野獸噬血的殘酷笑容,打算以武力和對方一決高下、奪回自己的妻子時,誰知道還未踏出——步,利箭已經「咚」一聲射穿了他的胸口——
「唔……」男子「砰」聽一聲雙膝著地,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沒人自己胸口的利箭,口中一甜,跟著嘔出一大口鮮血。劇烈的疼痛自胸口開始蔓延,他強忍住這般撕裂的疼痛,伸手點住了自己胸口幾個大穴,這才暫時止住了不斷噴出的鮮血。遠遠地,傳來了大批人馬接近的聲音。
「來得好快。」白衣男子冷哼一聲,策馬來到受傷的男子身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說道:「這一箭不會讓你喪命,只會讓你痛徹心肺,你要是再追來,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白衣男子輕扯韁繩打算離開,卻沒料到原本傷重倒地的男子突然翻身躍起,一把扣住白衣男子的手腕,厲聲道:「把月還給我!」就算會死,他也要記下仇家的臉孔、奪回自己的妻子!帶著這樣的信念,男子用盡了最後的力量緊緊扣住了對方!
「月!」男子野獸般的吼叫聲,讓白衣男子懷中的女子也震動了,這下意識的一震讓她驚叫出聲,無意間更露出了自己的臉龐,白衣男子雖然早有防備,迅速伸手遮住懷中女子的臉龐,但在那刹那之間,男子已經看見了——在白衣男子懷中的女子雖然美麗纖細,但卻不是他的月!男子疑惑、不解,目光下意識地往上移動,和白衣男子避無可避地打了照面——那是一位俊美無儔、甚至比女人還要美麗的俊美男子;面如冠玉、挺鼻薄唇、還有一雙深湛如冷泉的眼瞳。這雙眼!這雙眼是……
「放手!」白衣男子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逝,在下一秒立刻恢復了鎮定,他用力甩開滄溟城城主的手,迅速別開臉,冷冷道:「城主,後會無期了。」無視對方鐵青的面孔,白衣男子輕踢馬腹,帶著懷中女子迅速離開了。
「城主!城主在那裏!」
當滄溟城的人找到城主時,發現他胸口中箭,臉色鐵青、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時,眾人都嚇壞了,就怕城主遇害了。「大哥!」身為副城主的男子立刻翻身下馬,情緒激動得紅了眼。
「滄雲……」熟悉的聲音讓昏迷的男子緩緩睜開眼,嘴角咧開了一抹苦澀的微笑。「傳我的命令,滄溟城從此刻起封城,暫時切斷和外界的一切聯繫,發現任何……任何帶著『滄令』的人,殺無赦……」
「大哥,到底出了什麼事?月呢?真的被人劫走了?」滄雲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男子扯開一抹扭曲苦澀的笑。「易容精妙、相貌盡藏、唯獨心眼、慎防慎防……」
「大哥,你別說話了,我立刻帶你回城!」滄雲蹙眉。他大哥一定痛得失去神智了,居然在這慶頭念出了易容術的要訣。
「閉上眼休息吧!別再喪失體力了。」男子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多說什麼,他知道自己的體力能熬過這次的死劫,只需調養一、兩個月,體力和功力就會完全恢復了。等到那個時候,他會親手撕裂原本該在今日成為他的妻子,卻易容為男子逃出滄溟城、同時放箭射穿他胸膛的女子——緋月!
第一章
放眼當今天下,中土最強盛富裕的國家當屬龍淩皇朝。龍淩皇朝的皇帝——赫連蒼龍當年在馬背上打天下,在親信與部屬的齊心協力下,分別以武力、招降的方式征服了當時各自為政的五、六個小國,結束了中土幾十年來因領土分裂而產生的戰爭與紛擾。
但仍舊有一批人,雖戰敗卻不願降服,他們在赫連蒼龍大軍的逼迫下,不斷向後退,退出了中土、退出了沙漠,一路退到最遙遠的西北方。
西北方那一片無垠無涯的沙漠,就像是天然的屏障,將龍淩皇朝與那一群敗軍遠遠地切割開來。
驅離敗軍後,赫連蒼龍將全部的心力投注在自己創建的皇朝,他知人善任、廣用人才,對外穩固疆域領土、對內立法建設,在短短不到四十年的時間,創建出四海升平、百姓愛戴的榮景。
幾十年就這樣過去了,偶爾,赫連蒼龍還是會從派去西北方的探子口中得到些許消息;那一群敗軍後來又分裂成好幾個團體,有的投靠了原本就存在于偏遠西北方的小國,有的選擇在大漠中漂泊,更有一些成了橫行大漠的盜賊,專門攻擊往來大漠經商的龍淩皇朝的子民。
原本就不足為懼的敗軍再經過分裂,自然更不可能威脅到龍淩皇朝,但真正讓赫連蒼龍能放下心的,是因為在西北那一片荒漠中,有一個叫「滄溟」的城市的存在。
滄溟城,據聞是由居住在西北方的沙漠族群所建立的城市,這一群沙漠子民在大漠生存已經十幾個世代,他們的個性剽悍、勇敢,最當初是以傭兵身份起家,在沙漠各個小國之間遊走,幫助他們平亂以賺取酬金,最後在大漠選擇了最富饒的一塊綠洲畫地建城,建立了滄溟城。
滄溟這個城市,不但有自己的城主、自己的軍隊,甚至還有自己的子民,儼然是一個完整而獨立的小國家。
起初,附近的幾個小國曾經試圖想佔領滄溟、意圖奪取他們的綠洲和富裕的城市,最後卻被滄溟城的軍隊打得落荒而逃、甚至差點滅國。眾人這才認清滄溟城雖富饒,卻是一塊誰也咽不下去的肥肉。
赫連蒼龍在聽聞滄溟這個特殊的城市之後,派了最信賴的屬下親自走一趟滄溟城,與滄溟城城主簽訂了和平條款,開放通商優惠,讓兩地人民能夠平等交易、自由進出,在滄溟城的人民有機會得到中土豐富資源的同時,也確保龍淩皇朝的子民在大漠中的安全。
換句話說,位於沙漠心臟這個最重要位置的滄溟城,就如同蒼龍皇帝在西北方最重要的盟友,只要保持良好的關係,就再也不必提防西北方的安危了。
滄溟城——
由石頭堆砌而成的穩固城池,像是蟠臥在沙漠中的睡獅一樣,充滿了莊嚴不可侵犯的氣氛。
時值黃昏,城門早巳關閉,只留下旁邊兩扇小門提供城民與商旅通行,而城牆上則有來回巡視的精兵駐守。
遠遠地,平靜的大漠似乎卷起了風暴,讓瞭望臺上的士兵眯起眼,高聲喊著:「有人來了。」
將近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的由遠而近,最後步伐一致地停在城門口。
城門下為首的騎土取出一塊代表身份的紅色絲絹,綁在箭上,「咚」的一聲射向城池,同時朗聲喊道:「城主回城。」
「城主?!」城牆上的士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立刻取下那塊絲絹,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充滿了狂喜之情,同時轉頭對城內的人高聲宣佈:「是城主!是城主回來了!」
離開滄溟城整整十個月的城主,現在終於回來了!
「嘎」的一聲,城門很快地打開了,迎出來的是一名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黝黑陽剛的臉上有著狂喜,以又驚又喜的目光搜尋著想念的人。
「大哥,真是你!」黑瞳在掃到黑色駿馬上熟悉的身影時,男子興奮地奔向前。「你終於回來了!」
男子身後也跟了不少人,每個人在看到滄溟城城主——衛溟海平安回返時,臉上都露出了喜悅安心的表情。
「滄雲,叫天放到我房間一趟,我有事找他。」黑色駿馬上的男子微微頷首,跟著下達命令。
「找天放?怎麼——大哥你哪里不舒服嗎?」滄雲一愣,緊張地問道。楚天放是滄溟城內醫術最好的大夫,當初大哥胸口的箭傷就是他醫治的,如今大哥一入城就先找天放,該不會是舊傷復發了吧?
「不是我。」溟海翻身下馬,邁開大步向後走,位於溟海身後的騎兵團很自然地讓出一條路,讓他走向騎隊最末端的一輛篷車。
滄雲只看到他的大哥進入篷車內,不一會兒便抱著一個人走下來?那人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毯子,看樣子病得很嚴重。
「大哥,這人是……」滄雲好奇問道。如果是騎兵團之中的成員受傷了,就算傷得再重,也不必勞煩大哥這樣抱著下來吧!
滄雲踏前一步想弄明白神秘人的身份,卻在看清楚對方的臉龐時,吃驚得倒退了一大步!
被溟海抱在懷中,是一名有著驚人美貌的女子,但如今那張絕色的容顏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蒼白而透明、幾乎沒有半點生命跡象。
「月……」滄雲吃驚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真是緋月,那個十歲左右在荒漠被他的大哥溟海撿回來、收留在滄溟城的小女娃,後來與他大哥相戀,在一年前幾乎要成為城主夫人,最後卻背叛了他大哥,在大婚當日逃走、甚至射了他大哥一箭的蛇蠍女人!
從那一天起,「月」這個名字在滄溟城幾乎成為「禁忌」,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又出現了!
「叫天放到我房裏,立刻。」溟海什麼也不願意多說,抱著懷中的女子,踩著穩重的步伐走了進去。
「是。」滄雲就算有再多的疑問也不敢多問,吩咐左右關上城門後,立刻追了上去,打算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身穿青袍、相貌斯文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關上寢室的門,才關好門,就看到掌管滄俱城的兩兄弟——溟海、滄雲早已等候在外。
「楚大哥,月……不,那個女人不會死吧?」滄雲率先開口,卻又有些懊惱自己似乎表現得太關心了。
「命是保住了,不過……」楚天放不以為然的目光轉向溟海。「城主,我不敢相信你用了『天域焚』。」
「天域焚?!」滄雲大吃一驚。天域焚是用沙漠毒蠍提煉出來的一種劇毒,它的毒性足以致命,最特別的是,若是首次中毒只要服下解藥就沒事,但如果再一次中毒,毒性在體內會變成慢性毒,至少得躺上一到三個月,而這段期間就像是廢人一樣,武功盡失、體力全無。
當年緋月就是被沙漠毒蠍咬了一口,運氣好遇到溟海及時保住小命,但如今大哥卻對她使用天域焚,那根本就是針對月,而且是打定了主意要她吃盡苦頭!
「我已經夠仁慈了。」溟海嘴角輕蔑一扯。事實上,在聽到楚天放說她一條命可保住之後,他轉身就打算離開了。
「大哥!」滄雲忍不住喊住他。「你……你將她帶回滄溟城,有什麼打算?」
事實上,關於一年前那廣場婚禮上的意外,除了溟海乏外,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更沒有人有膽子試圖和他討論這件事。
畢竟那一場意外發生得太突然,情況一片混亂,滄雲在聽到新娘被劫的消息以後,能做的只是帶著人馬匆匆追出城,卻只發現了胸口中箭、倒在地上的大哥,而傷害他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溟海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療傷,在治療的那段時間裏,他絕口不提出了什麼事,一直等到傷勢完全痊癒後,他將滄溟城的一切事務委託給滄雲,親自帶領騎兵團離開滄溟城,甚至只留下簡單的一句話:他會親手解決背叛者緋月!
所有人、包括滄雲都對這件事感到震驚不已,除了震驚之外還有更多的疑問,但沒有人敢在溟海跟前提出心中的疑惑,畢竟那就像當著受傷老虎的面、還試圖拔取虎毛一樣愚蠢。
整整離開十個月的溟海終於在今日回返,而且,還將緋月也帶回來了……
「你已經查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嗎?」滄雲將隱忍了一年的問題一口氣全部提出。「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的是月……射了你一箭嗎?那你將她帶回來,打算怎麼做?」
雖然已經事隔一年,但該談的還是得談,至少,他得弄清楚—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緋月真的背叛了?而大哥……沒有直接殺了月,這表示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吧?!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我們滄溟城的原則。」溟海淡淡地回答,像是讀出了滄雲的疑惑,勾起一抹野獸般冰冷的笑。「不殺她,是因為『死』未免太便宜她了,我要讓她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說完後,溟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滄雲甩甩頭,忍不住將目光移向那扇緊閉的木門,想到了依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緋月,還有大哥剛才那種讓人背脊發涼的宜示,原本大家一致看好會得到幸福的兩人,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滄雲莫可奈何地輕歎一口氣,無能為力地轉頭離開。
***
痛……好痛……誰來救救她,只要能幫她解除這種痛,她什麼都願意……快點……快點幫她解除這渾身如同火焚的疼痛吧……
「痛……」昏迷中,躺在床上的女子呻吟地發出求救聲。
意識昏沉之際,似乎有人細心地托起她的後頸,然後某種溫熱、苦澀的液體灌入了口中,她難受的想掙扎,但四肢就像是被人用鐵條綁住似的,根本無法動彈,只能被迫飲下這媲美黃膽的苦汁。
「……苦……走開……」好不容易苦汁終於遠離了,她不忘開口埋怨,雖然雙眼睜不開,但隱約中她似乎聽見了輕笑的聲音。
可惡!哪里來的幸災樂禍的傢伙!等她醒來一定要好好報復,當然,除了這個偷笑的傢伙之外,她也要好好教訓調配苦水給她喝的傢伙不可,還有……她的身體不可能無緣無故痛成這個樣子,一定是有人使了什麼詭計陷害她,自己全身才會有這種宛如火焚的痛楚。哼哼!等她身體復原以後,她一定會一個一個算賬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和決心,她的心情這才好轉了許多,而且,剛才那股像是被火焚燒的疼痛似乎也慢慢減輕了,她松了一口氣,感覺到睡意慢慢襲來,不一會兒,她再次沉沉地睡去……
重複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發生;先是在睡夢中被體內猛然竄出的火焰給痛醒,然後被強迫灌下讓人作嘔的苦汁,最後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像是布娃娃似的任人擺佈,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如此痛苦難熬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當那股熟悉、噁心的苦水味道再次飄人鼻間時,她終於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睛了——
「……拿……拿開……」兩片眼皮強忍酸澀地奮力張開,眼前卻只看得見模糊一片,口中發出的聲音也像是垂垂老婦的乾枯聲音,但她依舊堅定地開口。
「……」原本打算喂藥的動作明顯一頓,但觀察片刻後,發現她連睜眼都顯得吃力時,再次伸手托住她的後頸,不容拒絕地將苦藥湊了過去——
「……嗚……」抗議與抵抗完全沒用,苦汁毫不留情地從喉頭滑下進人體內,再次灌得她一肚子苦藥。
就算心中再惱再氣,但不管是眼睛或是身體,偏偏就像是陷入泥沼般完全使不上力,她最後還是死心了,任由服藥後湧上的濃烈睡意征服了自己……
「咚……咚……」綿密規律的敲打聲持續著一聲接著一聲,惱人的程度幾乎可以喚醒棺材裏的死人,自然也干擾到躺在床上熟睡的人。
緊閉的眼皮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是在熟悉眼前的一片光亮,而後一雙眼緩緩地睜開了……
輕輕眨了眨眼,跟著又用力地眨了幾下,努力調整視線角度,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正望著一片似曾相識的景物;木頭頂、羅紗帳,不管是雕刻或是顏色,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咚……咚……」方才干擾自己睡眠的聲音依然持續著,而且很明顯地來自身旁,讓躺在床上的人直覺地轉過頭,卻發現光是這個輕微的動作,都讓人覺得脖子酸痛不已,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量似的。
進入視線範圍的,有一張小圓桌、還有一抹十分熟悉的女子背影,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裳,黑色的長髮簡單地梳成兩條粗辮子。
「……誰……」她開口想喊,但喉嚨實在是又幹又疼,所以只能勉強發出一個單音。
聲音雖然微弱,但依舊傳到了對方的耳中,身穿黃衫的女子有些不確定地回頭,手上儔藥的動作暫時打住,直到確實看見躺在床上的人睜著一雙眼回望她時,圓圓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巧……巧兒?」躺在床上的女子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喊出了將近一年沒有喊過的名字。
身穿黃衫、名喚巧兒的女子見對方認出了自己,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開心地起身,咚咚咚地跑到床邊坐下。
巧兒才靠近,女子就聞到了從她身上傳來的那股濃烈、不舒服的藥草味,而這個味道……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就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昏迷、動彈不得的時候被人三不五時強迫灌下的苦汁!
「巧兒,你別告訴我,這陣子讓我喝得頭皮發麻得快發瘋的藥,都是你弄來給我喝的?」女子蹙眉,潤了潤唇後開口,先確認這件她認為很重要的事情。
乍然見到巧兒,再加上房間內熟悉的擺設,讓她所有的思緒立即運轉了一遍,也想起了一切;一年前離開時根本不打算回返的,卻被神通廣大的溟海逮個正著,當然他也不忘還了自己一箭。不過……依他憤怒的模樣看來,卻沒想到他居然又將自己帶回滄溟城了。
巧兒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音、同時用力點頭,指了指她的身體,又指了指自己,像是在解釋什麼。
「巧兒,你的聲音……」見到巧兒比手劃腳的動作,女子猛然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巧兒為什麼沒法子說話?這是怎麼回事?從前的她像只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老是在身邊說個不停,怎麼會突然不能說話了呢?
「……」巧兒聞言,神色黯然地低下頭。
「出了什麼事?」雖然渾身上下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但她還是試圖想起身。畢竟,在過去漫長的時間裏,巧兒雖然名為僕役,卻是她最親近、像是姐姐一樣貼心的親人。「你為什麼沒了聲音?生病了嗎?還是出了什麼事?」
巧兒由於不能說話,只是猛烈搖頭。
就在此時,房間門被人用力推開,而站在門邊的人在看到兩人坐在床邊時,年輕的臉龐出現了嫌惡的表情。
「緋月……這個讓滄溟城所有人痛恨的名字,我真不想呼喚它。」
「滄雲。」坐在床上的緋月認出對方,嘴角淡淡一撇算是打招呼,隨即問道:「巧兒為什麼不能說話?病了嗎?」
「哼,巧兒為什麼不能說話,那就得問你了。」滄雲緩步向前,卻在距離床邊五步遠的地方停下。
「什麼意思?」緋月一愣。
「你離開之後,『緋月」這個名字就成了滄溟城的禁忌,幾乎無人敢提。」滄雲回想起過去那段日子,只能以災難來形容。「偏偏巧兒這丫頭心心念念的全是你一個人,所以……是大哥在憤怒下命人將她毒啞的!」
「什麼?!」緋月臉色一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巧兒……真的被毒啞了?天啊!我好抱歉……」她將目光掉回低垂著頭的巧兒身上,只覺得身子在顫抖,手也在顫抖,根本不敢伸手觸碰巧兒,嘴裏喃喃道:「怎麼會這樣?這是遷怒,對我有怨就直接沖著我來,何必牽扯其他無辜的人。」
「你是唯一沒有資格這麼說的人,是你的手,是你親手放箭把他的人性射死的。」滄雲飽含恨意地怒瞪她,直接指控:
「今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一個人造成的……」
第二章
今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一個人造成的!滄雲憤怒的指控,讓屋內陷入一片靜默之中,坐在床上的緋月垂首不語,而一旁的巧兒苦於無法說話,只能以擔憂的目光來回注視兩人。
好半晌後,緋月重新抬起頭,以一種坦然面對一切的神情開口問道:「是溟海帶我回來的吧?他現在人在哪里?我要見他。」
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幾天,但她還記得當時自己與青翼鳳族的任劍飛在一起,正策馬離開都城時,冷不防被人一箭射中落馬,原以為是她的敵人背後偷襲,卻沒想到是溟海埋伏在暗處,但他是怎麼找來的?又為什麼知道她會在那裏出現呢?還有,與她同行的劍飛現在怎麼了?而這一連串的問題唯有溟海能回答。
「我大哥的名字是你能隨便叫的嗎?」滄雲面紅耳赤,不敢相信緋月一開口並不是道歉,臉上更無絲毫懺悔的神情,反而是一臉平靜地提出想見大哥的要求。
這真是太過分了!「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好吧!那請問滄溟城的副城主,『城主』在不在?小女子是否有榮幸能見他一面?」緋月揚起一道眉,無所謂地改口,當初為了離開滄溟城,所用的手段或許太激烈了一點,但她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他沒空見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滄雲一口回絕。
「我說……滄雲,好好……別瞪我,『副城主』,我當初放箭射中的人好像不是你吧!你幹嘛這麼生氣?」滄雲面紅耳赤、激動萬分的表情讓緋月嘴角淡淡的揚起,故意以漫不經心的語氣繼續道:「再說,你那位偉大的城主哥哥不但將那一箭原封不動地還給我,還特地在箭上喂了毒,你現在有看到我有齜牙咧嘴、恨他人骨的表情嗎?一個大男人採取這種報復手段如果還不能消氣,那根本就是他氣量小。」緋月輕輕哼了一聲。
「不過我這個弱女子也不能拿他怎麼辦,不是嗎?所以不如你將那位城主大人請過來,當面把話說清楚,看他是要多射我兩箭當利息呢,還是要怎麼樣,總之快點把事情解決,我可沒打算繼續留在這裏。」
「你……你這個沒心沒肝的女人!」滄雲的雙手緊握成拳,如果不是基於不打女人的原則,他非要一拳揍死這個忘恩負義、無情無義的女人不可!緋月輕佻的語氣讓滄雲聽得整個人都快要氣炸了,而一旁的巧兒則是急得都快掉眼淚了,無奈她有口不能言,只好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緋月的手猛搖頭,懇求她不要再刺激滄雲了。
「我沒心沒肝?彼此彼此吧!『副城主』,你這個名號聽起來很響亮,其實還不是紙老虎一隻。」緋月嘿的一聲冷笑。
「我雖無情,卻不會遷怒其他人;我雖無心,卻不會無能到看著這種事情發生卻不阻止!在你眼中我是差勁,哈!但這滄溟城裏差勁的人可不只我一個,不是嗎?」即使巧兒臉色發白,急得都快掉淚了,但緋月卻不打算停止。如果不是溟海那一箭,她現在也不會像沒了半條命似地躺在這裏,好不容易恢復意識醒來,跟著就發現與她親如姐妹的巧兒被毒啞了,就連過去曾像兄長一樣疼愛她的滄雲,都搶在第一時間過來教訓她,夠了!她可不打算忍氣吞聲!
「你……」滄雲向前一步、怒瞪緋月,整張臉因為怒氣脹得通紅無比。
「我怎麼樣?我有哪里說錯——」緋月冷哼一聲,原本想繼續張口開罵,才一使力,胸口卻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她臉色瞬間一白,直覺地伸手捂住胸口,十分痛苦的喘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滄雲一愣,顧不得兩人剛才還在爭執,立刻著急問道:「怎麼了?是毒又發作了嗎?」
「……咿嗚……」巧兒立刻向前,輕拍緋月的背部,然後轉頭對滄雲努了努下顎,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音,好半晌後,滄雲才領悟到對方是要他去取桌上的藥碗過來。當藥碗遞到緋月面前的時候,她一張絕色的小臉已經轉為青色,但依舊倔強地搖頭說道:「呸!這麼難喝的東西休想我再喝一口。」
「月,不要鬧了!」滄雲下意識地用了舊稱呼喚,不敢相信到了這種時候,她居然還在逞強。
「你要不要試著幾天幾夜都喝這個鬼東西看看?」緋月擠出一抹慘兮兮的微笑。「我寧願痛死也不喝!拿走!」「月!」滄雲皺眉,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就在這個時候,門邊突然傳來了低沉威嚴的男性嗓音。
「如果你不喝,我就剁了巧兒的一隻手。」
高大的男子俊臉凝重,自門口緩步走向床邊,純男性的陽剛臉龐一點表情也沒有,特殊的藍色眼瞳裏唯一有的只是懾人的寒意。
「無法盡責的僕役不需要多餘的手。」低沉的嗓音半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味,只有明明白白的威脅。
「你如果不喝,她不但是啞巴,還會是個殘廢。」努力隱藏痛楚的黑瞳迎視冰冷的藍眸,辨識出對方並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說到做到時,她嘴角勾起了冷笑。哼!一人做事一人當,她沒必要再讓無辜的巧兒受苦了。
緋月主動低頭湊向巧兒手上的藥碗,強忍著噁心想吐的感覺,以最快的速度將藥汁喝完了。喝完這碗讓人想哭的苦水之後,她二話不說地立刻躺下,免得情緒一激動把藥吐了出來,到時候說不定又讓對方有藉口對付巧兒了。
見緋月順從地喝下那碗藥之後,滄雲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很主動地打算離開,他對巧兒點點頭,示意她和自己一起離去,打算讓這兩人單獨相處,畢竟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都不是他和巧兒能干涉的。「喀」的一聲,房間的木門緊緊地關上了。
「胸口莫名中箭的滋味如何?」溟海站在床邊,壓抑著心中千百種情緒,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躺臥的緋月。
「從人變成禽獸的滋味又如何?要不要也說出來分享一下?」緋月不示弱地應了一句,不過很可惜,溟海依舊冷著一張臉,一點特別的反應也沒有。
「幹嘛不說話?想報仇就放馬過來,別拖拖拉拉的!」雖然對方沒反應,但緋月可不打算放棄,至少得逼問出對方到底想做什麼,她才能想出應對之策。
「再說,我欠你的那一箭你也還了,而且上面還喂了毒,這樣還不能扯平嗎?」原本以為當初以易容逃出做得天衣無縫,但沒想到還是被溟海識破,甚至將她又逮了回來,不過幸好她將最重要的事情都處理好了,目前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調養好身體、再次逃出去和其他人會合。
「沒這麼容易。」溟海簡單明白地應了一句。
「喂!你在箭上用了什麼毒?」緋月忍不柱想問。昏昏沉沉之中,她只記得自己不斷服藥,但吃了這麼久居然還是渾身無力,胸口還會定時犯疼,到底是什麼厲害的毒,居然這麼厲害!
「天域焚。」溟海也不打算隱藏。事實上當他看到緋月臉色一變時,甚至勾起了冷冷的笑痕。
「天域焚……」那個傳說中第一次中毒沒事,要是再次中毒、醫治過程絕對會讓人生不如死的劇毒。看來衛溟海果然完全不顧舊情了,原本以為不殺她是手下留情,但如今看來他是想長期虐待她吧!
「所有你欠我的,我會一樣一樣從你身上討回來……」溟海宣示。
「討回?我只是從這裏離開,可沒帶走你滄溟城任何一樣東西!」緋月忍不住為自己辯白。
「是嗎?」俱海再次勾起一抹森冷的笑,直視緋月璀璨的黑瞳,緩緩結語道:「你欠我的,遠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多。」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緋月受不了對方囂張的氣焰,激動地再次想坐起抗議,沒想到剛才喝完的藥汁開始發揮了功效,她除了身子無力動彈之外,視線也開始模糊不清了。
「若是要報復儘管沖著我來,但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扯進來!劍飛在哪里?」俱海不語,顯然也想起了被自弓起帶回的少年。「他是誰?居然能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他只是我路上邂逅的一位朋友,快放了他。」她與溟海之間的一切與他人無關,至少得讓劍飛平安離去。「現在的你有和我談判的資格嗎?」溟海似笑非笑的譏諷。
「你……」緋月還想說話,但眼皮就像是有千斤重似的,慢慢垂了下來。「還是多留點力氣為自己打算吧!都自身不保了,還想保住什麼人?」溟海嘴角微揚,輕蔑地開口。
「誰也想不到龍淩皇朝的赫連緋月,居然會落到如此狼狽的下場吧!」
「你……」緋月臉色一變。他知道了?!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除此之外他還知道了些什麼?「你看起來很驚訝,為什麼?」溟海笑得頗愉快,神情像是終於捕獲到獵物那樣的滿足。「這才只是開始,我不會讓你太早死去,因為那會讓我減少很多折磨你的樂趣。」
「……一個大男人若是心胸過於狹隘不太好……」緋月拼著撐著最後一股力氣開口,說完後便再次昏睡了。緋月熟睡的面容絕色依舊、纖細依舊,但溟海提醒自己,隱藏在這完美容貌和身軀之下的,卻是一顆無情無義的心。
曾經,他立誓將她視為珍寶、視為今生最憐惜的小妻子,但現在,他已經清醒了,而且會將赫連緋月過去做的加倍奉還給她!溟海眯起眼,果斷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當緋月再次從沉睡中醒來時,屋內空無一人,自重逢以來始終沒有給自己好臉色的溟海、滄雲都不在,就連巧兒也是。
「……可惡啊,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緋月很努力地從床上撐起身子,光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讓她痛得齜牙咧嘴,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人拆了後又被重組一遍似的。
「沒人性的傢伙……居然真的狠下心用天域焚……呸!過去的我一定是瞎了眼,才會覺得那傢伙有男子氣概,幸好沒有真的嫁給他,哼哼!根本是雞肚小腸的混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才能雙腳落地,跟著她小心翼翼地扶著床沿,試圖想要站起來,誰知道稍微有所動作,便「咚」的一聲摔下了床。
「……」當緋月平躺在地,全身已經痛得完全說不出一個字的時候,她只能在內心反復詛咒著衛溟海的祖宗十八代,好讓自己暫時忘記疼痛。她摔下床的聲響必定驚動了什麼人,不一會兒,緋月聽見了門打開的聲音,只不過這次進來的不是先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卻也是她同樣熟悉的滄溟城名大夫——楚天放。
「念在我曾經親切的叫你一聲『楚大哥』的分上,是不是可以麻煩你扶我起來,還有,我口渴,肚子也餓。」楚天放雖然面無表情,但至少不像衛家兄弟般兇神惡煞的,所以緋月很努力地微笑,展現她的善意。楚天放搖搖頭,但最終還是彎下腰將緋月一把抱起,以看待傷重病患的細心方式,小心翼翼地讓她坐在床上。
「楚大哥,水……還有,如果不麻煩的話,可以幫我弄點吃的嗎?」楚天放的善意舉動讓緋月感激不已,不忘立刻提出新的要求,至少得在其他人出現之前和善良的大夫建立一些交情。
「丫頭,你體內餘毒未清,還不能吃東西。」楚天放以大夫的口吻答復,但還是好心地倒了一杯水遞給緋月。
「呼!」緋月將甘甜無比的水一飲而盡,非常感激地對楚天放綻出一朵大大的笑容。這杯水可謂是救命仙丹,才一人腹整個人就覺得有精神多了。
「楚大哥,我覺得已經好很多了,至少可以讓我吃一點點吧!」
「丫頭,你該知道連中兩次天域焚的嚴重性,因為你是第二次中毒,我連藥方都不敢加重,慢性毒得用慢性藥方來解,要是太躁進反而會有反效果,讓餘毒殘留體內那可不好。」楚天放以嚴肅的口吻告訴她。
「你也不希望一生都讓天域焚的毒留在體內吧!聽我話,這陣子多忍忍,一下子就過去了。」緋月的眉毛無法自抑地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按捺下脾氣,這才以平靜的語調問道:「楚大哥,你剛才說的忍一忍,是三天、五天,還是十天半個月?」
「一個月。」楚天放實話實說。
「要徹底清除天域焚的餘毒,需要整整四十五天,丫頭,你之前已經昏迷了半個月,所以還需要一個月來解毒。」緋月雙手握成拳,再次用力吸了一大口氣,確認道:「也就是說,還有整整三十天,我都必須喝那個噁心的藥,然後什麼都不能吃、只能偶爾喝一杯水,是這個意思嗎?」
「嗯,這是最安全的解毒方法。」楚天放不由得後退一步,不安地看著緋月一張絕色小臉從青轉白,再從白轉青的奇特變化。
「衛、溟、海!我現在就和你拼了!」
緋月氣得失去理智、撐著一口氣往外沖,身體尚未痊癒的她卻根本連站都站不住,一氣之下沖出床,甚至撞倒了伸手想扶她的楚天放,然後兩個人非常狼狽地「砰」一聲跌倒在地上。
「衛溟海!你給我滾出來!」即使跌倒在地,緋月依舊無法克制地大聲咒駡。
「你這個雞餳小肚的混蛋!有種你現在就殺了我!」
「丫頭!」整個人被壓在身下的楚天放嚇得冷汗直流,但偏偏緋月整個人陷入狂怒之中,雖然不能動,但依舊拼了命地蠕動身子發洩怒意,雖然說情有可原,但兩人此刻的姿態實在不雅觀,要是城主這個時候進來了,那可慘了!
「砰」的一聲,被連名帶姓臭駡的主角果真推開門進來了,當他看見緋月與楚天放倒在地上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原本鐵青的俊臉更難看了。
「看來你已經迫不及待地色誘楚大夫了?這一次你想怎麼做?希望他快一點解除你身上的餘毒,還是希望他指點你逃亡的方法?」溟海冷冷地挑起一道眉,像是老鷹抓小雞一樣抓起緋月,毫不留情地將她扔回床上。
「哼!衛溟海你這個沒種的懦夫!乾脆改名叫衛小狗好了,怎麼,沒把握對付健康的我,所以用下毒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差勁!」始作俑者既然出現了,緋月自然將矛頭對準了主角。一個月!以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再過半個月!不如拿刀直接給她個痛快!
「一報還一報,你當初讓我躺在病床上多久,我就讓你躺多久,我講究公平,一向如此。」溟海咧嘴而笑,但那抹笑意卻沒有抵達眼中,高大的身影形成陰影籠罩在緋月身上,慢條斯理地說道。
「至於我有沒有種,這件事也不難證明……」緋月倒抽一口涼氣,自對方的藍瞳中清楚看見熟悉的情欲。但……他現在不是已經恨自己入骨了?怎麼可能還會對她有欲望?!「老兄……我……我都被你毒得半死不活了,拜託不要再用那種恐怖的眼神看著我……」
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緋月只好假裝不懂。「過去你不是很喜歡嗎?只要被我這麼一盯著,你就像小貓一樣黏上來,現在全都忘了?」溟海冷冷嘲笑。
「那是年少無知,每個人都經歷過……」緋月乾笑,不著痕跡地想退後。曾經,她認真想成為溟海的新娘子,但在經過她射溟海一箭、溟海又回射她一箭的情況下,兩個人根本不可能回到最初,那不如彼此保持安全的距離最好。緋月意動身移,不過才一有動作,就被溟海迅速探出的手給逮住了——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永遠。」溟海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著她。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似乎和一個有著蛇蠍心腸的女人拜過堂,好像已經是夫妻了,不是嗎?所以不管我要對你怎麼樣,都是被允許的……」
不給緋月反應的時間,他俯下身子毫無預兆地吻住了緋月,後者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做,驚訝地瞪大一雙眼!那是一個不帶任何感情、也沒有情欲的吻,反倒像是一種示威、宣示,明白地告訴緋月他有權對她做出任何想做的事情。
當他退開時,男性臉龐盈滿了不耐、勉強忍受的表情,就像是剛親吻了什麼噁心的東西一樣,這種表情讓緋月大感屈辱,正想回嘴諷刺時,卻聽到溟海早一步開口對呆在一旁的楚天放說道:「把藥方裏該死的黃連換了!」吩咐完之後,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緋月一眼,明白地以目光宣示道:「我和你得好好算一算賬!」然後,他踩著穩重的步伐再次離開了。
當門「砰」一聲關上的時候,緋月像是松了一口氣似地垮下肩膀,不一會兒,又再次抬頭對楚天放認真的說:「楚大哥,這是我一生一世的請求,你無論如何要答應我!」
「什麼事?」楚天放直覺地詢問。
「在藥方裏儘量多放黃連吧!除了黃連,任何苦、臭、難聞的藥材都別客氣,總之那種聞了、喝了會讓人噁心想吐的藥材有多少就放多少。」
緋月認真地點頭。以溟海那種講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個性,未來還不知道要想什麼辦法整治她,如果是純粹的處罰,那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如果溟海真的想對自己做什麼,以她現在虛弱的身子,哪能阻止他!
「我是認真的,麻煩你了,楚大哥。」緋月認真點頭。為了保全清白,小小的犧牲,不過就是喝一些噁心想吐的藥,沒什麼了不起的!
「嗄?!」這次楚天放真的傻眼了。
第三章
滄溟城城主的碉堡位於城中心,碉堡內有四殿堂、六閣樓,殿堂主要是提供議事、宴客的場所,六棟閣樓之中溟海、滄雲兄弟各占一樓,第三閣樓住的是溟海的親信、或是騎兵團中擔任要職的人,第四閣樓則是供僕役、管事等在碉堡內專司服務的人居住,其餘兩棟閣樓平時空著,一旦有特別賓客來訪時,則暫時挪為客房之用。
衛溟海所住的閣樓位在碉堡的最裏面,由於主人講求乾淨、簡單,裏頭的幾間房,不管是寢室、書齋,都沒有華麗的鋪陳擺設,除了前庭栽種了松樹增添些許豪邁之氣之外,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城之主居住的地方。
黃昏過後,溟海回到閣樓的書齋,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等候著,不一會兒,書齋外傳來了下屬回報的聲音。
「城主,人帶來了。」
「讓他進來,你退下吧!」溟海應答。隨後書齋的木門被推開了,只見一名相貌俊秀、神情略顯憔悴的少年一臉警戒地站在那裏。
「你不用害怕,我有事想問你。」溟海讀出了對方的警戒不安,主動說明原因,同時比了比眼前的椅子。「坐,你叫什麼名字?」
「……任劍飛。」少年遲疑了一會兒,但還是坐下、並且說出了姓名。
「很好,任劍飛。」溟海微微頷首「我不打算拐彎抹角,也不想聽廢話,希望你是個聰明人,聰明到能回答我每一個問題,明白嗎?」
任劍飛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事實上連他自己也有許多弄不明白的地方,又能回答些什麼?一直以為那個總是嘻皮笑臉、說話不正經,只會設計陷害人的傢伙是赫連靳宇,但……當眼前的男子一箭射中赫連靳宇、掀開他臉上的人皮面具時,才知道自己同樣被騙了很久!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一直以來和鳳族交涉的人始終都是赫連緋月?那,真正的赫連靳宇到哪里去了?他們這一對雙胞胎究竟在搞什麼鬼?是惡作劇,還是在秘密進行什麼計畫?而眼前這個男人表現出來的舉動,很明顯地認識緋月,而且不單只是認識,還有很深的仇恨,不然不會放箭射穿她的胸膛。
但,就算赫連緋月冒充赫連靳宇,一樣也是冷戀姬的女兒,是他們鳳族必須效忠的物件,那麼就算自己的性命有危險,他也不能洩漏緋月的身份。
「我不能說,其實很多事情我也一樣弄不清楚……」沉吟片刻後,任劍飛勇敢地抬起頭說道。「性命雖然重要,但有些承諾我必須遵守。」
溟海的目光閃過一絲欣賞,原本以為這少年年紀輕,只要稍加威脅就會將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但如今看來……他也有努力想隱藏的秘密,而這個秘密肯定和緋月有關。
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裏,為了尋找緋月,任何有關緋月的蛛絲馬跡自己都不放過,但是當他慢慢將所有線索拼湊起來後,卻又更讓人困惑,似乎知道得越多,對緋月的疑惑也就更多,這真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一點。
緋月真正的身份、以及隱藏身份的目的是什麼?如果說一切都是有目的的,那麼,當初她會出現在荒漠,適時地被他所解救,難道說也是緋月巧妙的計畫嗎?
她身上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溟海發誓一定要弄清楚一切,不管得花費多少時間和代價,他一定要知道事實與真相!
「或許,你可以先聽聽我的故事,再考慮考慮。」沈默片刻之後,溟海換了一個方式,打算和任劍飛交換他可能知道的資訊。
「大約十年前,我率領滄溟城的騎兵團在大漠巡視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一名昏倒在綠洲的小女孩,她的小腿被沙漠毒蠍咬了一口、奄奄一息,是我將她帶回滄溟城、救了她的性命。」溟海以回憶的語氣細述從前。「小女孩的生命力很強,她熬過來了,但是在蠍毒醫好了以後她卻選擇留在滄溟城,因為她說她無父無母,自小就和真正的家人失散了。」
任劍飛有些詫異,原本以為這男人純粹只是緋月的仇人,卻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有這段過去。
「緋月是個充滿魅力的孩子,當年她不過才十歲,已經懂得如何籠絡其他人,或者該說,沒有人能抵擋她的魅力吧!」溟海原本緊繃的臉龐,因為回憶過往而逐漸轉為柔和。「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卻在最短的時間內贏得所有人的心,為此,我破例讓陌生人留在滄溟城,讓她成為城裏的一份子。」
任劍飛聽得十分專注,畢竟這是一段他從來沒聽過的、關於赫連緋月的過去。
「緋月在滄俱城一住就住了將近十年,在這十年之中,她對任何事情總是充滿好奇,也喜歡學習任何新事物,不管是騎馬、射箭、狩獵、武術,甚至是醫藥、易容、守城佈陣這些一般女子毫無興趣的東西,她都興致勃勃地參與。」溟海像是想到了什麼,停頓了一會兒,跟著繼續道:「滄溟城裏每個人都寵她,只要是她想學的,幾乎都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只為了換得她臉上的微笑。」
任劍飛聽到這裏會意地點點頭,雖然自己對於卸下人皮面具的緋月只有匆匆一瞥,但那種絕色美麗足以讓人過目不忘,更不用說那些和她日夜相處的人,想必一定是有求必應。
「但這些在一年前全部都改變了。」溟海說到這裏,語調突然轉冷。
一年前?任劍飛試著回憶,那不就是緋月頂著赫連靳宇的身份,到青翼鳳族見他的父親,要求他們派人協助龍淩皇朝調查北方邊境的時候嗎?
「一年前發生了什麼事?」任劍飛好奇地問。
溟海面色緊繃,好半晌後才以沒有情緒的聲音說道:「緋月答應了我的求婚,卻在婚禮當天逃出滄溟城。」
任劍飛驚訝地瞪大雙眼。
「她易容成男子,打算趁著城裏舉行婚禮最熱鬧的時候逃走。」
溟海突然伸出右手放在胸口,直視任劍飛說道:「當我追上她時,她毫不猶豫地朝我胸口射了一箭。」
「真的?!」
任劍飛忍不住驚呼。這下他總算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在看到緋月時,臉上會出現那種憤恨不平的表情了,被自己的新婚妻子逃婚不說,胸口還被射了一箭,這就難怪他在找到緋月時,二話不說地直接還給她一箭。
赫連緋月……現在光是想到這個名字,任劍飛就忍不住要發抖了,先前他還在哀歎自己身為鳳族人的命運,總是被赫連緋月以主人的身份耍著玩,但如今看來,最倒楣的人當推這位滄溟城城主了!
「緋月那一箭讓我躺在床上整整兩個月,之後我花了十個月的時間追蹤、找尋,意外發現我以為是孤女的妻子,其實是龍淩皇朝的皇女——赫連緋月,你應該想像得到我心中的驚訝。」
俱海只說出結論,卻略過了這十個月中自己陸續接觸到、打聽到有關赫連緋月真實身份的事情。
「好了,我已經展現出我的誠意,將我和緋月的關係都告訴你了,現在,換你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和緋月在—起,我是一個講究公平的人,我想要的,只是關於我妻子身份的資訊,如果你能幫助我瞭解更多,我可以放你自由離去。」溟海跟著提出要求。
任劍飛沉吟,在內心認真地考慮著自己該怎麼做。確實,這個男人不管怎麼看都是受害者,但如果他將鳳族的事情全盤說出,對緋月會造成什麼後果?是會讓這個男人增添對緋月的同情,還是讓他更加生氣呢?
「我和她確實有淵源。」任劍飛試探性地開口。「但如果你知道更多關於緋月的事情,卻讓你對緋月充滿更多的憤怒,這樣我不就害了她?」
「她隱藏身份、住在滄溟城十年,卻選擇了最糟糕的離別方式。」
溟海目光轉冷,一張俊臉也繃得更嚴厲了。「我有權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更有權決定她的未來。」
「要我說可以,但你能保證不傷害她嗎?」任劍飛尋求保證。
「你剛才也說過了,緋月畢竟也算是和你成過親的妻子,你能保證即使你再生氣,也不會傷害她嗎?」
在聽完衛溟海的話之後,任劍飛心中其實已經做出打算;緋月被困在這裏的消息沒人知道,等他離開後就得通知鳳族的人,但在自己離開討救兵的同時,他得確定衛溟海不會對她痛下殺手才行。
「我沒有殺女人的習慣,你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可以了。」溟海勾起淡淡的笑痕。
「但你會折磨她吧!」任劍飛低喃。雖然和赫連緋月相處時,自己時常受到她的欺淩,但一想到此刻的她胸口中箭、不知道被囚禁在什麼地方,心裏難免感到擔憂,再怎麼說她也只是一個女人啊!
「我的耐性已經快用完了。」
溟海不耐煩地揚眉,根本不打算和任何人討論他會怎麼處置緋月這件事。「如果你有全新的消息,那麼說完後就可以安然離去,如果你什麼都說不出來,那麼我只好請你回地牢繼續住下去了。」
自由或地牢,沒有第三種選擇了。
「好,我說……」
任劍飛牙一咬,開始將龍淩皇朝與風族之間的淵源從頭開始描述。
當任劍飛好不容易將皇朝與風族的淵源說到一個段落時,溟海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麼說,關於風族的事蹟並不是傳說,而是確實存在的一群人。」
關於龍淩皇朝建國時的傳說很多,其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一則,莫過於龍淩皇朝的皇后——冷戀姬出身神秘的鳳族,她不同於一般女子,是她主動選擇了赫連蒼龍為夫婿,由她親自率領了一群驍勇善戰、能力特殊的夥伴為赫連蒼龍打江山,這才奠定今日的龍淩皇朝。
這樣的傳說在大漠也聽聞過,但是對衛溟海來說,只是將它當成是虛構的傳說,畢竟所謂的鳳族人根本沒人見過,多半是皇朝建立後,一些喜歡穿鑒附會的人傳出的流言,並不足以采信。
但如今聽到任劍飛親口坦承自己是鳳族人,同時也表明所有的鳳族人並不是效忠赫連蒼龍,而是皇后冷戀姬的時候,他卻不得不相信了。
「一年前,緋月易容成赫連靳宇的模樣來到我青翼鳳族,以冷戀姬之子的身份要求鳳族人協助。」在說完鳳族的由來後,任劍飛繼續解釋他和緋月的關係。「說是協助,但儘是做一些我也不明白的事情;在這段時間裏,她先是撮合我姐姐『任蝶衣』和鎮守北方的將軍『封昊雲』在一起,跟著又促鳳族女子『水媚』和蘇荻城掌管者『單無魂』的姻緣,在你逮到她之前,她才剛撮合鳳族女子『紫綾』和皇子『赫連鷹宇』的婚事,與其說是在調查,倒不如說她很努力在充當月老吧!」
「事情就是這樣沒有後來了,我們才離開都城,你就出現了,讓我和緋月都變成貴城的階下囚了。」任劍飛聳了聳肩,表示這就是全部過程了。
封昊雲、單無魂、赫連鷹宇……將軍、親信、皇子,全部都是龍淩皇朝舉足輕重的角色,緋月絕對不是單純地想當月老,而是極有技巧地讓風族與龍淩皇朝產生緊密不可分的關係……
「任劍飛,你可以離開了。」溟海將方才聽到的牢記在心中,同時信守承諾,準備放任劍飛自由離去。
「城主,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在我離開前……可以讓我和緋月見一面嗎?」任劍飛大膽提出請求。
衛溟海若有所思地看著任劍飛好半晌,最後才點頭說道:「我給你一刻鍾的時間。」
***
才踏人房門,任劍飛就被屋內濃厚的藥味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躺在床上、背對著門的緋月,她不甚感興趣地轉過頭,在看到來的居然是任劍飛時,頓時興奮地瞪大了雙眼。
「劍飛小子!」
緋月開心地喊著他的名,眼裏出現了溺水者看到浮木的喜悅神采。
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朝夕相處了幾個月來、將他搓圓搓扁任意欺負的「假赫連靳宇」,但卸下人皮,面具後的她,眉如遠山、星瞳璀璨,俏鼻粉唇,五官精緻絕美得讓人難以置信,所以當她一臉興奮地望著自己時,任劍飛還是很沒用地臉紅了。
「劍飛小子,你是怎麼出來的?」
緋月沒心思去猜想他臉紅彆扭的原因,關心問道:「看你瘦成這個樣子,難道也和我一樣被人狠狠虐待了嗎?哼!那個雞腸小肚的混蛋,有本事沖著我來就好,幹嘛老是遷怒無辜的人!」
「我沒事。」任劍飛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受到嚴重的虐待。
這段日子他只是單獨被關在一間類似柴房的房間,只不過門和窗子外都裝了鐵欄,比起一般的地牢算是舒服很多了。
緋月一雙黑瞳轉了轉,絕色的臉龐露出領悟的淺笑。
「喔,你見過溟海了?說了些什麼?」
溟海會放任劍飛出來,想必是交換了什麼條件,又或者想借由任劍飛來這裏套出些情報吧!
「城主找我過去,告訴我你們的過去。」任劍飛坦白。「你過去十年真的住在這個地方?為什麼?還有,你為什麼要隱藏身份,說自己並無親人?」
聽到這一切時他確實感到驚訝,卻又想到或許緋月有自己的理由。
「當初……我確實已經打算捨棄自己原本的身份了。」緋月斂下眼,輕描淡寫地將話題帶過。「但事與願違,命運有時候就是喜歡作弄人……」
「那麼,他說你是他拜過堂的妻子,卻在大婚當日逃走,而且還射了他一箭這也是真的嘍?」任劍飛雖然已經相信了溟海說的故事,但還是想聽緋月親口承認。
「你真的這麼做了?答應成親又反悔,然後親手射了自己的丈夫一箭?」
「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緋月淡淡地挑高一道眉,不以為意地揮手道:「我是這麼做了,但……我只是臨時改變主意不想嫁人了。」
縱使聽到緋月親口承認,但任劍飛還是難以置信地猛搖頭,雙手握拳低吼道:「那你可以用『合理溝通』的方式取消婚禮,為什麼要用箭射他?」
緋月抬起小臉,絕豔的臉上漾起萬分無辜的表情。「拜託!他是滄溟城的城主——西北沙漠裏最有權力的人,我要是說不嫁,搞不好會被他下令把我吊在城牆上示眾,那多沒面子啁!」
見任劍飛臉上依舊不以為然,緋月語調一轉,用可憐兮兮的口吻說道:「再說我都已經易容換裝逃走啦!誰知道他還是追了過來,我是真的沒辦法了才會放箭的……再說,我可是有名的神射手哩!真想殺他怎麼可能射不死,還不就是因為念及舊情所以手下留情嘍。」
「緋月,這些話你只告訴過我一個人吧!」任劍飛深吸一口氣問道。
「當然,怎麼啦?」緋月有些不明白。
「剛才你和我說的這些……絕對不能告訴衛溟海。」任劍飛以再認真不過的語氣開口。
「為什麼?」緋月有些不服氣。
「因為連我這個外人聽完都想親手捏死你。」任劍飛語重心長,可不想在回返時只見到緋月的屍體。「身為當事人的衛溟海聽到會有什麼反應,就不用我告訴你了。」
「哈……」緋月乾笑幾聲,一副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表情。
「我不是開玩笑的,在我搬救兵回來之前,你至少……試著不要再說任何激怒他或是任何會促使他砍死你的話。」任劍飛現在覺得胃都開始犯疼了,把緋月一個人留在這裏,真的沒問題嗎?
「劍飛小子,我就知道你夠義氣!」「搬救兵」這三個字讓緋月眼睛一亮。
「城主已經答應讓我離開,但……」任劍飛欲言又止。回青翼族討救兵雖然可行,但距離卻過於遙遠,離這裏比較近的有封昊雲駐守的「北羌」,再來是「蘇荻」的單無魂,封昊雲是他的姐夫,因此自己還有把握,但是單無魂,他可就一點把握也沒有了,畢竟那傢伙曾經被緋月惡整過。
「但是什麼?劍飛小子你不會見死不救吧?」緋月蹙眉。
「你要是見死不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呼!我會儘量想辦法的。」任劍飛深吸一口氣,就算再困難也得試試,無論如何他是不能讓緋月在這裏受苦。雖然說……她是自作自受沒錯,但他就是狠不下心!
「劍飛小子!我就知道你最棒了!」緋月歡呼一聲,興奮地張開雙臂,像蝴蝶一樣飛人任劍飛的懷中,感激地抱住他。
只要鳳族的人肯來,哼!她就不信衛溟海有能耐留住她!
「別……別這樣!」
突然被一個絕色女子抱個滿懷,任劍飛窘得滿臉通紅,一雙手根本都不知道要放在哪。
「叩叩……」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提醒任劍飛時間已經快到了。
「時間到了,我得離開了。」任劍飛想起了自己和溟海的約定。「你……自己小心,我會儘快回來。」
「劍飛,謝謝你。」緋月抬頭,綻開一抹美麗的微笑。
「你……」
原本還想多叮嚀幾句,但轉念一想,在這裏生活了十年的緋月絕對比自己還要熟悉這個地方,雖然說……現在這裏每一個人都對緋月咬牙切齒,但以她凡事不吃虧的個性,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吧!
「多保重。」任劍飛不再多說什麼,果斷地轉身準備離去。
打開門,任劍飛看到早已等候在門外的衛溟海,後者淡淡地開口說道:「我的屬下會送你出城。」
「多謝。」任劍飛頷首,為了不讓溟海有過多的聯想,他甚至沒有抬頭再看緋月一眼,只是快步走向等候自己的士兵。
衛溟海一直等到任劍飛兩人走遠了,才緩步踏進緋月的房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這間房裏的藥味越來越刺鼻了。
「滄溟城這麼無聊,居然讓你這個城主有時間來這裏閑嗑牙?」知道離去的任劍飛會搬來救兵後,緋月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一開口語氣也充滿了嘲弄。
「我不是來和你聊天的。」溟海搖頭。
「那你來這裏幹什麼?」緋月冷哼一聲。
「算賬。」溟海緩緩笑了,勾起一抹詭異狡詐得像是狼一樣的笑。「還有,向你索取妻子應盡的義務……」
第四章
妻子的義務?!
「城主,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不要太衝動……」溟海的一句話打壞了緋月的神清氣爽,絕色小臉上原有的挑釁瞬間消失,跟著轉成真心誠意的懺悔表情。
像是刻意要增加緋月的恐懼似的,溟海藍色的眼眸不曾移動,踩著極緩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近,直到他高大身軀形成的陰影完全籠罩住緋月。
怎麼辦?緋月只覺得背脊發涼,心中隱隱泛起大難臨頭的感覺。
以武力解決?不可能!舉凡自己的武功、輕功都是溟海親自傳授,就算自己沒有中毒也難以抗衡,更別說是功力全失的現在了。
撒嬌、認錯?過去溟海或許對自己有求必應,但是繼逃婚、傷人的兩項惡行之後,她很懷疑現在的溟海還聽得進任何辯白。
那麼,大叫討救兵?偏偏她對上的是滄溟城最有權力的人.就算溟海想將她吊在城門示眾,都不會有人敢出聲反對吧!
望著溟海那種仿佛鎖定獵物、勢在必得的眼神,緋月心中雖然轉了幹百個念頭,卻沒有一樣能解除眼前的危機。
「雖然遲了一年,但你還欠我一個新婚夜……」一直走到緋月面前,溟海微微傾身,似笑非笑地在她耳邊低語。「不是嗎?緋月娘子?」
「……溟……溟海城主,雖然現在坦白好像有點遲,但是……如果當初我有其他選擇,我絕對不會用這麼糟糕的方式離開的……」緋月咽了一口口水,在面對那一雙完全將情緒隱藏的藍瞳時,她很小心地選擇不激怒對方的辭彙。
「是嗎?」溟海的藍眸轉冷。「先讓巧兒偽裝成新娘,再易容為男子逃走,甚至毫不留情地射我一箭;不管哪一項都是預謀許久,緋月娘子,對於這些你有什麼解釋嗎?」
「……」緋月豔紅的小嘴張了又閉,一時之間無話可答。
讓巧兒偽裝成新娘,是為了爭取更充裕的出城時間,偽裝易容成男性,也是為了出城方便,至於一箭射傷溟海的胸膛,最主要的原因是要完全斷了滄溟城的追兵,畢竟她瞭解溟海的能耐,如果不讓他躺在床上、兩個月,自己絕對無法順利逃開,更別說進行其他計畫了。
「如何,我還在等你回答。」
「當時……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隱瞞了。」緋月硬著頭皮、直視著溟海說道。「其實在中土呢……有一種很奇怪、很危險,連我也不太明白的東西,像法術也像武功,會讓人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一隻前我就是這樣子……儘管有違自己的心意,但是根本沒辦法抗拒,被控制的人就像是中邪一樣,身……身不由己!」
溟海沈默地看著緋月,半晌後咧開一抹冰冷的微笑。「中邪?這就是你一年後要給我的答案?」
「嗯……你覺得沒什麼說服力?但是——哇——」話還沒說完,緋月已經被溟海彎身將她一把抱起的動作給嚇了一跳。「等等!如果你不喜歡這個理由,我可以換一個!」
「太遲了。」溟海俊臉緊繃,情緒壓抑,三兩步就走到了床邊,以毫不溫柔的方式將緋月「咚」一聲扔上床,冷聲道:「即使你背叛逃婚、即使你一箭幾乎要了我的命,但是我依然以我殘存的理性與人性告訴自己,你是我拜過堂的小妻子,不管如何都應該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給你一個坦白、說出真相的最後機會,但很顯然,任何的仁慈用在你身上都是多餘的,不是嗎?」
緋月被摔得頭昏腦脹,甚至沒有力氣起身,只能瞪大一雙眼,看著溟海開始動手解他的腰帶……
「你無話可說,我倒是有些話想想和我『親愛的小妻子』分享一下。」將腰帶往地上扔,溟海開始解自己的外袍、中衣,不一會兒上半身已經赤裸,露出了精壯的古銅色胸膛,讓緋月可以清楚看見,在靠近左胸的位置,有一道銀白色的舊傷痕。
「城主,你沒忘記我還是一個病人吧……」緋月緊張地提醒,被他寬衣解帶又爬上床的舉動感到不安。
溟海嘴角一抿,似笑非笑道:「放心,蛇蠍心腸的女人只會讓男人倒盡胃口。」說完一把抓起緋月、讓她面對自己胸前的箭痕。「我只是想讓你欣賞一下自己的傑作,當初沒有一箭射穿我的心臟,現在你是不是很後悔?」
緋月無法開口,只能瞪視著溟海胸膛上那抹銀白色的傷痕。即使自己當時刻意避開了要害,但顯然還是留下了可怕的傷疤。
愧疚的話語原本就要從兩片粉唇中逸出,但突然間,她想起了自己此刻的狀況也沒好到哪里去。
「城主,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一箭還一箭,你的箭還喂了毒,連本帶利都讓你討回來了還不夠嗎?」緋月假裝不在意對方逐漸逼近的身軀,試圖以輕鬆的語調回應。
「那件事是可以了,但拜堂後逃婚,十年來隱瞞自己的身份、有所企圖地深入滄溟城,這筆賬我們得好好算一算。」溟海拾起她一撮發絲輕輕摩挲,藍眸直視著緋月淡淡笑道。「噌噌,誰會知道,我在大漠中撿回的小孤女,居然是龍淩皇朝最尊貴的皇家公主,又有誰會相信,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女孩,已經懂得用心機算計,假裝受傷、失去記憶,一點一滴地融人這裏,為了日後的權力地位,你可說是用心良苦。」
「我才不是假裝受傷。」緋月忍不住辯白,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還有你剛才說什麼為了權力地位?那是什麼意思?」
「我幾乎要相信你是無辜的。」溟海冷笑。「現在還想隱瞞什麼?你混入滄溟城不就是想為你父王取得滄溟城的地形,機關圖,好讓蒼龍皇帝日後能順利攻下滄溟城,跟著可以肆無忌憚地征服西北方所有的小國,這,就是你父王的如意算盤,我有說錯嗎,緋月公主?」
緋月倒抽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瞪視著溟海。「這是我聽過最荒謬的……」
「荒謬?」溟海藍瞳轉冷。「這才是事實的真相,不是嗎?不然你要怎麼解釋這一切?理應在皇宮裏享受一切榮華富貴、得到萬千寵愛的嬌嬌女,會一個人昏倒在西北大漠?我倒想聽聽蒼龍皇帝允了什麼條件,才讓你肯如此犧牲,是答應讓你成為皇太女,還是一生一世的榮華富貴?嗯?」
「要是哪天滄溟城城主混不下去了,你絕對可以去當一個說書人。」緋月冷冷諷刺,根本不打算回應這種無聊的指控。
「喔,惱羞成怒了?」溟海挑高一道眉,望著她因惱怒而泛紅的臉頰。「這種事本城主沒有興趣捏造,這麼說吧!是一位……很有說服力的人告訴我的。」
「哼!很有說服力的人?你倒是告訴我他是誰!」赫連緋月冷哼一聲。「本姑娘敢作敢當,但是別把那種我不屑為之的事情也賴到我頭上來。」
「冷戀姬冷夫人——你的親生母親。」溟海眯起眼看她渾身一震。「難道你要告訴我,她告訴本城主的都是一派胡言嗎?」
冷、戀、姬!赫連緋月因為聽到這個名字,雙手激動地握成拳,全身更是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著。
是她!原來如此!這解釋了一切,是她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溟海,所以溟海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她、並且將她帶回滄溟城!這麼說……她也知道了自己這些日子來假扮靳宇哥哥,為風族和皇族的人牽紅線這件事了!不對!冷戀姬讓溟海將自己困在這裏,一定有什麼打算,她得通知父皇,還有風族的人才行!
震驚、不安……若有所思,溟海將緋月這一連串的反應看在眼裏,心裏再確定不過了。將冷戀姬的說法加上任劍飛說的話,就足以證明緋月真正的目的,不管是混入滄溟城取得機關圖、抑或是撮合鳳族族與皇族的姻緣,最終日的都是為了龍淩皇朝,為了能成為皇太女,她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這同時也解釋了你當初逃婚的真正原因,不是嗎?既然能成為一朝之王,自然不願意屈就小小的城主夫人這個頭銜了。」溟海俯下身,強迫她飄離的心神歸位,以充滿輕蔑的語調說道。「如此美麗的容貌,居然包藏著如此狠毒的心腸,如果不是聽你的母親親口證實,我怎麼也不會相相一名年僅十歲的女娃已經懂得權力,甚至為了權力,狠下心除掉了自己的雙胞胎哥哥!」
聽到這裏,緋月再也無法偽裝平靜,事實上溟海所指控的每一項莫須有的罪名,都像是利刃刺人自己的胸口一樣,刹那間她氣急攻心,甚至無法壓抑胸口翻湧的氣血,只覺得喉頭一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月?」溟海一驚,下意識地摟住她,一連點了她胸口幾個穴道,然後讓她躺下休息。
玉頰雪白、透明,更襯得嘴角的鮮紅怵目驚心,緋月靜靜地躺在床上,模樣看起來憔悴而脆弱。
「真相被人揭穿的滋味不好受吧!」溟海沉下臉,痛恨自己方才的一瞬間,居然對緋月產生了憐惜、不忍的情緒。
過去自己就是因為心軟,才會任由赫連緋月欺騙、背叛,如今,他已經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就絕不能再存有一絲情感了。
「真相?相識十年……原來在你心中我如此一文不值,連這種狗屁不通的話你都相信,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赫連緋月強忍著胸口的疼痛,以壓抑過的聲音說道。「當初是我瞎了眼,才會投靠到這個充滿笨蛋的地方!」
說完後,緋月閉上眼睛,再也不願意多看溟海一眼。
「你的演技堪稱精湛,可惜已經遲了。」溟海雙手緊握,提醒自己不要被她這種脆弱、受傷的表情所矇騙。「滄溟城不養廢物,更別說是曾經背叛過的廢物,從明天起你就得搬離這裏,留在適合你的地方。」
「哪里?最適合我的地方不就是滄溟城之外嗎?」緋月重新睜開眼,充滿挑釁地問。哼!她雖然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但若要施展武功卻根本不可能,明明知道她身體狀況的溟海,想必又想到什麼惡毒的招數伺候她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溟海冷笑著回答。
緋月冷哼,重新閉上眼睛打算睡一覺。「現在我想『獨自享受』最後的自由時刻。」既然明天開始要被人惡整,此刻不如睡飽補充元氣。
溟海不語,心中卻是松了一口氣。至少,緋月一雙璀璨星眸不再充滿絕望與哀憐,而是燃燒著怒火與挑釁,這樣的她才是自己所熟悉的。
聽見關門的聲音,緋月知道溟海離開了,她重新睜開眼,若有所思地望著牆上某一點,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
「丫頭,天域焚的餘毒清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要服的藥方都是以滋補受損的心、肝、脾為主,味道雖然不太好,但你得乖乖按時服用,才能完全恢復,知道嗎?」翌日,楚天放為緋月把過脈,一邊寫藥方、一邊吩咐著。
「調養好身體有什麼用,還不是讓人糟蹋!」緋月自嘲,抬起眼淡掃過站在楚大夫身後一名身材粗壯的中年婦人。是一張從沒見過的生面孔,但她可以從對方敵視的目光判定,這位大娘一定是奉了溟海的命令前來惡整她的人。
「哈哈。」楚天放乾笑幾聲,他畢竟只是個大夫,根本無法插手溟海和緋月之間的事情。「按時吃藥,我會再來看你。」
楚天放離開後,房間內只剩下那名目光犀利的婦人,緋月假裝沒注意到對方的存在,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藥碗,蹙著眉頭將苦藥一口一口的吞進肚子裏去。
按照時間來算,天域焚的毒雖然只需服用十餘天的藥就可解,卻顯然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調養身體,昨晚她試圖運功,卻發現半分力都使不出來,也就是說她現在就和一般完全不會武功的女子一樣,而這種可悲的情況還不知道得持續多久
「喂!你這個懶丫頭,喝個藥拖拖拉拉的,快點把藥喝完,和我幹活去!」婦人顯然無法忍受緋月的慢條斯理,大聲咆哮地命令道。
幹活?「這位大娘,你在和我說話嗎?」緋月狐疑地挑高一道眉。
「廢話!屋內就只有你這個鬼丫頭,難道老娘在和鬼說話不成?」大娘眉毛一橫,以十分輕蔑的目光看著緋月。
「原來真是和我說話……」緋月喃喃自語。不知道溟海在打什麼鬼主意,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誰讓這位大娘看起來很不好惹,似乎隨時都會一掌劈過來的狠勁,自己最好還是順從一些。
「丫頭,你在那裏嘀咕什麼,快點!」
「是……馬上來。」好女不吃眼前虧。緋月聽話地將苦藥一口飲盡,隨即換上討好的笑臉。「好了,大娘,我不叫『鬼丫頭』,若是您不介意的話,叫我『緋月』就可以了,往後請大娘多多關照。」
「哼!油嘴滑舌!」大娘用力一哼,轉身邁開大步,同時還不忘嚴厲地吩咐道:「快跟過來!」
「是。」噌!好傢伙,居然找了一個連馬屁都拍不得的凶婆娘過來,看來,未來的日子不好過了唷!
粗壯大娘領著緋月左拐右彎,最後來到長廊外的一間柴房,伸手指向旁邊說道:「喏!這些柴,日落前要劈好!」
「這些?」緋月瞪大一雙眼,啞口無言地望著足足有兩個人高的木頭堆。沒搞錯吧!這麼高的一堆柴,就算她是職業樵夫也劈不完啊!
見到緋月一臉驚愕的表情,大娘露出陰森的笑容。「對了,丫頭,城主特別交代過,滄溟城不養廢物,但如果你嫌這種粗重的工作不適合你,還有另外一個選擇。」
「什麼選擇?」
「原本跟在城主身邊服侍的歌妓有事回鄉去了,要是你不想幹活,可以去應徵那份閑差,只要白天跳跳舞、唱唱歌,晚上為城主暖床,總之,只要將城主服侍得高高興興就夠了。」大娘嫌棄地上下打量緋月道。「不過依我看,你這丫頭渾身沒幾兩肉,就算自願去服侍,城主也不感興趣吧!」
「我選劈柴,劈柴對身體好。」緋月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笑話,她寧願砍下自己的腦袋當柴燒,也不願意對溟海示弱,更何況是服侍他!呸!做夢!
「哼!這可是你說的。」大娘冷笑,原本以為這種自認為長得美,理應受到眾人憐惜的丫頭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雖然對緋月的選擇感到意外,但她依舊沒有好臉色。「好了,現在開始工作吧!我等會兒再來看你,要是被我發現你在偷懶,可別怪我藤條侍候!」
扔下這句威脅後,大娘扭著腰、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將斧頭拿在手裏掂了掂重量,緋月有些意外地發現它並不是很重。
於是她選了一塊木頭用力砍下去。嗯!這把斧頭不單輕,而且十分鋒利,就像是專門為自己設計的一樣。
「劈死你這塊木頭!」緋月挑高一道眉,頓時明白了這也是溟海的安排,知道她根本不會接受暖床這種交換條件,所以故意打造一把即使功力全失也拿得動的斧頭,總之就是要把她當成奴才使喚就對了!
「哼!我再劈。」還有什麼怪把戲儘量使出來好了,她不會認輸的!
每一塊木頭,在緋月眼中儼然都成為溟海的化身,先是從頭到尾加以評論挑剔一遍,最後再用利斧一劈劈成了兩段。
雖說利斧經過特別設計,但劈柴這件事對大病初愈的人來說,畢竟還是太吃力些,才劈了不到十塊,緋月已經開始喘氣,額頭也冒出了細小的汗珠。
「呼……呼……」緋日氣喘吁吁、汗流浹背,最後只能將斧頭一扔,坐在地上大口吐氣。
「死溟海、臭溟海……總有一天我會報仇的!」—邊喘氣休息,緋月不忘提醒自己要牢牢記住今日的恥辱,甚至賭氣地踢亂堆在一旁的柴薪。
當滄雲走到柴房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景象,緋月完壘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斧頭扔在一旁,柴薪也被踢散在一旁,而她的嘴則一張一合地咕噥著,就算隔著一段距離聽不見,但也猜得出她咒駡的物件是誰。
「何必對木頭出氣?」畢竟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如此狼狽的緋月,滄雲憋住笑意,踏前一步主動打招呼。
緋月沒好氣地抬起頭,齜牙咧嘴地開口:「副——城——主——」看到弟弟就聯想到哥哥,美麗的小臉頓時變得十分猙獰。
「一、二、三……八、九,噌噌,連劈柴這種小事都做不來,我早就和大哥說留你下來是個負擔。」像是故意要激怒對方似的,滄雲好整以暇地數了數劈好的木柴,最後不甚滿意地皺眉。「別說我不念舊情,你倒是說說,留你在這裏除了多了個吃飯的人,還能有什麼用處?」
「衛、滄、雲!」緋月咬牙切齒地喊出對方的名字,一雙星瞳幾乎要噴火了。「山水有相逢,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討回來的!」
「你這句話說的真好,如果沒有先前的『惡因』,你又怎麼會有現在的『苦果』?」滄雲一點也不同情地奚落。
「算了,本姑娘沒心情和你廢話。」緋月冷哼。關於一年前的「往事」,聽個一、兩次或許會有內疚,但要是像念經一樣在耳邊一提再提,再多的愧疚也全部消失了。「你來這裏幹什麼?沒看過女人劈柴,還是你那位了不起的城主哥哥又想出新花招要款待我了?」
「沒錯。」滄雲淡淡一笑。「讓你整天劈柴是個好主意,但今晚滄溟城有一場晚宴,到時候需要很多幫手,可不能白白浪費你這位奴僕,對不對?」
「奴僕?」銀牙咬著下唇,緋月冷冷重複道。先是柴夫跟著是奴僕,好,果真是一丁點也不浪費人才啊!
「沒錯,就是奴僕。」滄雲微笑重複,跟著故意上下打量緋月,緩聲道:「今晚到場的全都是貴賓,我奉命帶你過去梳洗整理一番,模樣太邋遢要是嚇壞貴賓那就不好了。」
「很遺憾,我砍柴砍出了興趣,沒興趣做別的。」緋月嘿的一聲冷笑著拒絕!
「月。」滄雲搖搖頭,略帶遺憾地說。「你已經害得巧兒失去了嗓子,應該不想因為違抗城主的命令,讓她再失去其他的東西吧?」
「他敢!」緋月惡狠狠地瞪視著滄雲。
「所以,你會是今晚宴會上最溫馴的奴僕對吧?」滄雲雙手環胸,表情愉悅。
「……是。」緋月將雙手緊握,就怕自己克制不住,沖上去掐死衛滄雲,深吸一口氣之後,緋月僵硬地點了點頭。
「很好,跟我來。」滄雲點點頭,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緋月用力深吸一口氣,努力挺起纖細的肩膀,毫無所懼地跟在滄雲的後頭,離開了柴房。
哼!衛溟海!不管你有什麼花招,儘管使出來吧……
第五章
還沒抵達宴客殿堂,緋月遠遠地就聽見裏面傳來了絲竹樂曲、歌唱與喧鬧鼓噪的聲音了。
緋月和其他奴僕一樣,換上了簡單的黃衫,一頭長髮梳成規矩的兩條髮辮,最後還煞有介事地在臉上蒙了一條鵝黃色絲巾,據說,這是滄溟城宴客時女奴必要的裝扮,將容貌遮住大半,一來可以讓奴僕們專心工作,二來也不讓賓客對容貌較佳的奴僕產生覬覦。
緋月在滄溟城十年,並沒有參加過殿堂的任何一場宴會,除了緋月當時本身對這種只是飲酒作樂、無聊喧鬧的場合沒興趣,最主要也是因為溟海不希望讓不相關的人見到自己細心呵護的小女孩。
離開滄溟城之後,她假借赫連靳宇之名行走四方,因此不管喜不喜歡或願不願意,都參加過不少宴會。雖然說對宴會本身不會太好奇,但依舊忍不住抬起頭四處瞧瞧,畢竟這可是她第一次參加滄溟城的晚宴,呃……雖然說自己並不是客人。
「……唔……嗯嗯……」小心翼翼跟在後面的巧兒輕推緋月的手臂,提醒她此時是奴僕的身份,要她快點低下頭,不要好奇的東張西望。
「好啦!你別擔心。」緋月輕聲保證,和其他人一樣溫馴地低下了頭。
不能再給巧兒惹麻煩了!緋月在心裏提醒著,當自己回房換好一身奴僕裝扮後,意外地看到巧兒出現在房門外,她從滄雲得意洋洋的表情讀出他的用意,他們是故意讓巧兒跟在自己身邊,時時刻刻提醒她,一旦她有任何異常舉動,他們第一個會對付的就是巧兒!
真是卑鄙!但確實有效,在這裏,她有把握可以掩飾任何情緒,但就是無法讓親如姐妹的巧兒再受任何無妄之災了。
衛溟海……卑鄙的傢伙!像在進行某種特殊的儀式一般,緋月在心中先咒駡溟海一次,這才滿意地跟著三十幾名身穿黃衫的奴僕魚貫地進人殿堂,開始執行今晚的工——宴會上乖巧的奴僕。
奴僕在宴會上的工作,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最主要的就是得時時注意賓客的需求,適時地遞上美食和美酒,讓賓客盡興,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用做。不像她曾以赫連靳宇身份參加過的某幾場晚宴,女僕和在場表演的歌妓地位一樣可憐,在主人刻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就算被宴會的客人輕薄,抑或是強拉到座位上調戲,連吭都不能吭一聲。
雖然此刻自己與溟海是敵對的,但,她也不得不稱讚他的宴會並不是那種縱欲貪歡的下流宴會。
正因為不必時時擔心自己的安危,緋月在熟悉了服務程式之後,也不忘忙裏偷閒,把握機會打量今晚與會的主人和賓客。
衛溟海,理所當然的是殿堂內最醒目的男人;他神態慵懶、悠閒地坐在正中央,及肩的黑髮狂放不羈地散在肩頭,衣服外還多披了一件暗黑色、緄金繡邊的披風,寶藍色的眼睛為他陽剛的英俊五官多添了一絲神秘,也輕易地擄獲了在場所有女子的芳心。
賣弄男色!緋月面紗下的嘴角微微一撇,看到他端起酒杯,朝一名女賓客遙遙敬了一杯酒,此舉讓對方樂得眉開眼笑。
殿堂內除了居上位席次的溟海之外,滄溟城的人和宴會貴賓比鄰而坐,讓賓客不會有受到冷落的感覺。
將在場賓客的臉孔都掃過一遍之後,除了滄溟城原有的熟面孔之外,在場賓客她一個也不認得,但從他們的服裝打扮看來,他們不像是龍淩皇朝的人,倒像是西北方的民族。
但其實這些也不足為奇,因為滄溟城處於沙漠中心臟的位置,不但與沙漠以東的龍淩皇朝保持友好,與沙漠西方的幾個小國同樣也有聯繫。
「我的酒杯空很久啦!小奴僕。」緋月心不在焉的時候,坐在她前方等著享受她服侍的賓客忍不住回頭了。
「不好意思,副、城、主。」緋月彎身倒酒,當然不忘給了滄雲一記白眼。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特別倒楣,她侍立的位置一選就選到了滄雲的後面,成為整場宴會中,必須招呼他大吃大喝的小奴僕。哼!早知如此,就應該從楚大哥那裏偷一點藥,怎麼也得出一口氣!
「鹿肉……也添一點。」滄雲毫不客氣,完完全全將她當奴僕來使喚。
「請、慢、用。」如果不是一抬頭就看到了左邊一臉擔憂的巧兒,她一定將整盤肉都倒在滄雲的頭上。
「謝謝。」滄雲道謝後,不忘對緋月擠眉弄眼說道。「我收回前言,你並不是真的一無是處,或許你可以當個盡責的小奴僕。」
「多謝副城主讚美。」緋月的聲音甜美異常,她可不打算被滄雲所激怒。
「哈!」滄雲不再多說什麼,重新將注意力移回餐盤上的美食。
緋月和滄雲這一場小小的口舌風波,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當她恢復奴僕般溫馴的站姿之後,卻感覺到一股凝視的目光,她直覺地抬頭尋找,卻撞上了溟海若有所思的湛藍目光。
如何,當個小奴僕很有趣吧?藍瞳傳遞著無言的戲謔。
只要不是服侍你就可以。驕傲地揚起下巴,緋月璀璨的黑瞳絲毫不退縮,毫無所懼地瞪視回去。
溟海的嘴角揚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剛看完一場沉悶的表演似的,有些無聊地抽回目光。
就在此時,始終坐在殿堂左前方的絲竹樂班,突然曲風一變更換了旋律。跟著,一名蓄著大鬍子的中年男賓客朗聲說道:「城主,接下來我讓我的舞姬為城主表演一段,就當是我『西鄴』國感謝城主的熱情招待。」
西鄴國?!緋月暗暗將這個名字記下,印象中,這好像是西北小國之中,少數幾個比較強盛的。
「請。」溟海十分大方地接受了。
一名身穿薄紗、身材曼妙的女子緩步走到殿堂中央,她長得十分豔麗,長髮上系滿了薄紗與珠寶,妖妖嬈嬈地向為首的溟海彎身行禮,然後隨著樂聲,柔若無骨的身軀開始舞動了起來……
隨著她魅惑身軀的舞動,連尋常的音樂,聽在耳邊都像是催情樂曲一般,殿堂裏只要是男性,沒有一個不受到她的吸引,雙眼發直地望著她,甚至連眨一下都捨不得。
不一會兒,演奏的旋律逐漸加快了,女子彎腰或擺動的動作也越來越劇烈,但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將每個動作控制得充滿誘惑及挑逗的意味,而很顯然的,她打算迷惑的物件是溟海,隨著舞步的變化,修長的雙腿也一步一步地朝溟海移去,此時,旋律也到了最高亢激昂的地方,她配合這瘋狂激烈的旋律不停地旋轉、再旋轉,最後當曲子在最高潮處驟然停住的時候,柔媚的女體也精准無比地倒在溟海的懷中了。
「好!」一曲跳完,在場賓客無不瘋狂鼓掌,毫不保留地讚賞,而理所當然的,他們最羡慕的就是坐在中央、享盡豔福的城主了。
「說真的,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充滿魅惑的——」滄雲讚歎,忍不住回頭想和緋月分享剛才的舞蹈,卻看見她一雙黑瞳像是有火焰在燃燒似的,瞪視著溟海以及緊貼在他身上的舞姬。
滄雲識趣地轉回頭,聰明的人永遠知道什麼時候該安靜,也知道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拿來開玩笑的。
隔著大老遠的距離,緋月當然聽不見那名舞姬貼在溟海耳邊說了些什麼,但卻清楚地看見溟海仰頭大笑,顯然徹底被取悅了!
「嘿。」緋月冷笑一聲,有股衝動想要將那個舞姬的雙手雙腳都砍下,免得她像猴子一樣攀著人不放。
「城主,您還喜歡這舞姬獻上的舞嗎?」代表西鄴國的中年男子再次站起,拱手笑問。「這是我王特別獻給城主的一點心意。」
拒絕!快點拒絕!緋月瞪視著溟海的方向,無聲地催促著。
像是聽得見緋月內心的呼喚似的,溟海微微側過臉,藍色的眼瞳緊鎖著緋月的黑眸,隨即淡淡一笑。「請代我向你的王上致意,這份厚禮我收下了。」
***
每一個人一生之中,都會碰上幾次特別難熬的時刻,而此時此刻,緋月就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雖然,她依舊彎身倒酒、上萊,做著服侍的工作,但整個人的神魂早就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事實上,當溟海說出「這份厚禮我收下了」這種可恨的句子之後,她渾身的力量就像是被人抽光似的,根本沒力氣抬眼,更別說像先前那樣以目光和溟海較勁了。
像個最卑微的奴僕似的,緋月再也沒有抬過一次頭,就連整場晚宴結束,她隨著其他奴僕退出殿堂時也一樣。有些情緒,即使自己再堅強、再會偽裝都隱藏不來的,她知道自己要是再看見溟海摟著那名舞姬的親熱模樣,一定會衝動地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情,所以乾脆眼不見為淨,看也不看了!
直到有人扯動她的衣袖,緋月才從無意識中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在巧兒的帶領下回到房間了。
「……晤……唔……」同樣在場的巧兒自然明白她的沮喪,先拍拍自己,又拍拍緋月,比手劃腳地表明和她站在同一陣線。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只要睡一覺就沒事了。」緋月勉強擠出微笑,不想讓巧兒為自己擔心。
「……唔唔……唔。」巧兒跟著又比了比頭髮和衣服,表示要服侍她沐浴更衣。
雖然說她已經被降為滄溟城的奴僕,但是在楚天放以大夫的立場堅持她還需調養,所以她仍舊可以住在這裏,同時像過去一樣,每天享有泡熱水澡的權益,想當然,這也是好心的楚大哥為她爭取來的吧!
「巧兒,現在我和你的身份一樣,不,或許更低一點吧!」緋月自嘲,認真無比地握住巧兒的手道。「別再當我是需要你服侍的小姐了。」
巧兒猛搖頭,同時不停地揮手,表示她的惶恐不安。
「傻巧兒!」緋月更慎重地開口。「就算我們之間不再是小姐和奴婢,但稱還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姐妹,這一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不是嗎?」
「……」巧兒雙眼泛起水光,情緒顯得十分激動。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我絕對可以照顧我自己。」緋月露出保證的微笑。
「快回房,我也該早點睡了,不然明天沒力氣工作,不知道又要被怎麼樣惡整了!」
巧兒點頭,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緋月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梳洗一番,拖著沉重的腳步,「咚」一聲倒在床上,完全動也不想再動一下,但諷刺的是,雖然身體累得半死,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腦海中浮現的,始終是溟海那一雙藍色的眼睛……
緋月永遠也忘不了,她和溟海初次相逢的情景。
從來沒想過,人的眼睛居然能擁有晴天一樣的色澤,像她曾經見過的藍色寶石一樣迷人,又像是雨後的藍天,美麗得不可思議。
「我一定快死了……居然看見藍色眼睛的人……」據說口乾舌燥、兩眼昏花是人將死的前兆,瞧!她不是連黑眼珠都看成藍眼珠了嗎?
她不知道自己躺在這裏到底有多久了,只知道自己終於從「那裏」逃出來了,她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以劃伏夜出的方式不停地向西方跑,最後逃到了一片荒漠,心想只要到了沙漠,任何人都不會再追來了吧!
雖然沒了追兵,但她很快面臨了生存的危機,當所帶的最後一口水、最後一口乾糧都吞下肚後,她發現自己依舊處於一片黃澄澄的沙漠之中,分不出東南西北,更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走走停停了許久,在自己狼狽得就要倒下時,居然奇跡似的發現前面有一塊綠地,她拖著疲累不堪的身子連跑帶爬,最後終於在水池邊倒下,在發狂似地喝了很多水之後,腳邊卻猛然傳來一陣刺痛!
「可惡!」她一轉頭,只看到一隻黑漆漆的蟲子咬住自己的小腿肚,立刻抽出腰間的匕首將它刺死,但刺死的同時,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糟!這東西有毒!腦海中雖然閃過這樣的警訊,但身體卻已經不聽使喚,她只能倒在水池邊,靜靜地等死。
原來,就算她逃得再遠,也躲不過死劫!但至少是死在荒漠,死在一隻黑色毒物的手上,而不是像她的雙胞胎哥哥一樣,死在嫡親之手……
「靳宇哥哥……」呼喚著唯一親人的名字,她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人搖醒,在意識昏昏沉沉之中,她望進了一雙媲美晴空、美麗深邃的藍色眼睛。
「我快死了……所以產生幻覺了……」她神智不清地說道。
「小丫頭,遇上我,看來閻羅王暫時不會收你了。」有著藍色眼瞳的人開口說話了。
「真的?」緋月困難地開口,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一身的骯髒也被人細心擦拭過,就連身上原有的破衣也換成新衣了。
「喔,小丫頭你醒了,現在覺得怎麼樣?」一名年約二十幾歲的男子見她睜開雙眼,十分關心地走了過來。
「謝謝大夫的救命之恩。」緋月從對方把脈檢視時熟練的手法中判斷對方的身份。只是,這裏是哪里,這個大夫又是誰?
「小丫頭,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我。」年輕大夫微笑。「倘若不是城主早一步將你的毒血吸出,就算送到我面前也是沒用的。」
「城主?這裏是哪里?」緋月暗自心驚。她拼了命地向西逃,該不會根本沒離開皇城吧!
「這裏是滄溟城,小丫頭聽說過嗎?這是位於西北沙漠的一個城市,你可以放心,不是什麼危險的地方,我叫楚天放,是這城裏的大夫。」他耐心解釋,刻意選了簡單的字眼,就怕小丫頭聽不明白。
「是嗎?原來我終於離開龍淩皇朝了。」緋月輕籲一口氣。在腦海中搜尋有關滄溟這個城市的印象,啊!她想起來了,曾經聽說過,這是位於皇朝西北方、形勢險要、具有捍衛沙漠職責的特殊城市。
反正,只要不是龍淩皇朝的屬地,哪里都無所謂。
緋月的回答,讓男子不禁對眼前這位十多歲的小丫頭感到好奇。
原本以為城主救回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流浪丫頭,就是那些偶爾會出現在沙漠中的遊民,可能是父母、族人被盜賊所滅,也或者是在大漠中和親人走散了。
但當僕役將她骯髒狼狽的外表整理過後,露出來的卻是一張清靈絕色的小臉,即使現在年齡尚幼,但可以預見長大後必定是傾國傾城的絕色容貌。
除了擁有驚人的美貌之外,在她醒來後,不管是應答的方式或舉止,都看得出是出身良好的嬌嬌女,只是,這樣一名特別的小丫頭,為什麼會無端昏倒在沙漠呢?
「小丫頭,你為什麼會一個人昏倒在沙漠?你的家人呢?」楚天放問道。
「我……」緋月一怔,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沒有親人,打從我一出生就和他們分開了,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
「那……這些年你都是怎麼過活的?」楚天放十分吃驚。
「收養我的人,是一對住在龍淩皇朝邊境城市的夫妻,但因為某些事情和當地的官員結下樑子,所以我們全部都逃了出來,但……後來遇上了沙漠裏的大風暴,我就跟他們走散了!」緋月編了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解釋自己單獨置身沙漠,並且不能回返龍淩皇朝的原因。
「原來如此,這段逃亡的日子想必很苦吧!多虧你熬過來了,孩子。」楚天放心有不忍,憐惜萬分地輕拍她的肩膀。
自從決定逃亡以來,這是第一次有人以如此溫柔的聲音和自己說話,而且還是一個素昧平生的大夫,緋月眼眶一紅,
差一點要掉下眼淚。
「乖孩子,你別哭啊!放心在這裏休息吧!」楚天放再次柔聲安慰。「你被沙漠裏特殊的毒蠍咬了,雖然命保住了,但這陣子還是得聽話吃藥,才能將體內的毒全部都排出來,明白嗎?」
「是。」緋月露出乖巧甜美的笑,光是一笑,就瞬間收服了楚天放的心。
「再多睡一會兒,身體才容易恢復。」
緋月沒有拒絕,確實,自己的身體還是很疲倦,於是她聽從楚天放的指示,乖乖躺下,溫馴地閉上了眼睛……
第六章
緋月再次見到溟海,已經是三、四天後的事情了。
當他走近床邊想探視的時候,緋月顯得有些緊張,畢竟,她從楚大夫口中得知溟海是滄溟城的城主,城裏所有的事情都由他決定,如果他不相信她、不喜歡她,甚至不願意讓她留在滄溟城,那該怎麼辦?
「身體不舒服嗎?」溟海只當她是一名小丫頭,自然不會明白她心中的忐忑,以為她臉色發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
「沒有。」緋月搖頭,跟著誠心道謝。「謝謝城主救命之恩,楚大夫都告訴我了,如果不是城主……我一條小命早就沒了。」
「或許是老天爺覺得小丫頭你命不該絕,所以才會讓我經過那裏。」溟海淡淡一笑。
「但真正出手相救的是城主,可不是老天爺啊!」緋月皺著眉頭奇怪道。「你們這裏的人真奇怪,都不喜歡其他人道謝的嗎?我謝楚大夫,楚大夫卻要我謝城主,現在我謝了城主,城主你又要我謝老天爺,真是太奇怪了!」
緋月的話讓溟海大笑出聲,覺得這丫頭年紀雖小卻很有意思,說話的方式像個小大人似的,聽楚天放說她自小被人收養,連親身父母是誰都不清楚,或許是這樣,才會有這種超乎年齡的早熟態度吧!
「城主。」緋月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逗得他這麼樂,卻知道不能得罪他。「等我的病一好,我可以留在這裏工作,我什麼都可以做,至少……讓我有機會報答城主的救命之恩。」
「你只是個小丫頭,能做些什麼?」溟海挑眉好奇地問,雖說是被人收養,但顯然她受到良好的對待,渾身肌膚雪白、細皮嫩肉的,一雙小手或許連掃帚都沒拿過吧!
「只要給我機會,我什麼都能學。」緋月肯定地點頭,就怕對方說出痊癒後要她離開的話。
「我聽天放說,你和撫養你的人為了躲仇家,這才離開龍淩皇朝的?」溟海疑問道,聽出她言語中的不安,似乎在擔心些什麼。
「嗯……」緋月沈默地點頭。這幾天她左思右想,就算逃出了那個地方,但只要身為龍淩皇朝的皇女,她就永遠無法擺脫過去,但,如果自己能在滄溟城這個全新的地方住下,那麼她就能重新開始了!
忘記過去、忘記自己的身份,真真正正地為自己活著…
「小丫頭,愁眉苦臉不適合你。」她落寞的小臉看起來充滿了悲傷,溟海心有不忍,輕聲安慰著。「先把病養好,其他的以後再說,嗯?」
溟海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這才轉身離去。
當緋月的身體康復後,她就像只忙碌的蜜蜂一樣,施展渾身魅力,用她美麗燦爛的笑容、仿佛塗上蜜的小嘴,迅速征服了與她接觸的每一個人。
在楚天放為她治病、開藥的時候,她用甜美的嗓音讚美他是世上最優秀的大夫,同時還以天生聰穎的反應,配合著腦海中記得的藥經和楚天放聊天,雖然她只懂得最基本的藥草,但一個年僅十多歲的女孩肯花時間和他聊藥草,已經夠讓楚天放覺得窩心了,甚至還動了收她為弟子的念頭。
對於在養病期間照顧她吃、穿的奴僕們,緋月同樣對他們客客氣氣的,不但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就連各自的喜好也記得一清二楚。緋月長得美麗、個性又活潑,自然輕易地贏得所有人的喜愛。
再加上緋月每向一個人重複自己「虛構」的身世時,她總會適時地紅了眼眶,那種強忍住淚水、楚楚可憐的模樣幾乎是所向無敵,舉凡聽過她淒涼身世的人,都恨不得將她摟在胸口,好好地安慰一番。
一個人……兩個人……幾乎是曾經和緋月相處過的人,最後都主動到溟海面前哀求,懇請他一定要留她在滄溟城住下時,讓溟海不得不對緋月這個小丫頭另眼相看了。
他決定再見丫頭一面,人還沒走到她的房間,就看到她纖細的身影站在門外,和一名女婢爭奪手上的竹帚。
「心梅姐姐,沒關係,楚大夫說我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就讓我幫幫你嘛!」緋月一臉甜笑。「再說,心梅姐姐你平常要忙的事情這麼多,掃地這種小事交給我就好了!」
溟海笑了。原來這丫頭就是這麼寵絡人心的,如果他再不做出明確的決定,只怕整個宅邸的奴僕都會紛紛來為她請命吧!
「啊!城主。」名喚心梅的女婢見到溟海走近,急忙請安,
「你先下去吧。」溟海微笑,認出了這個叫心梅的女婢,三天前也曾經和其他奴僕一起來求情過。
「城主。」心梅離開以後,緋月十分恭敬地拱手彎腰請安,以態度表明自己確實將他當成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緋月丫頭,就連我的屬下見到我都無須行此大禮。」溟海笑著搖頭。
「禮不可廢,城主您可是這滄溟城最重要的人,更是我緋月的救命恩人。」緋月以絕對崇拜仰慕的眼光看著他。
「緋月丫頭,你為什麼想留在這裏?」溟海望著緋月,開門見山問道。「我自信還有些能耐,不論是解決你的仇家問題,或者運用關係幫你找到家人都不難,倘若我能做到這些,你還會執意要留在這裏?」
這是他心中的疑惑,在沒有弄清楚這小丫頭真正的想法之前,他不想驟然作出決定。一個年僅十多歲的小女孩,怎麼說都應該會選擇回到親人的身邊才是。
「我已經沒有親人了。」緋月毫不猶豫地開口,一雙美麗的星瞳肯定地望著溟海說道。「我沒有過去,沒有真正的親人,在哪里重新開始都是一樣的,你曾經說過,是老天爺的安排讓你救了我,那麼我也願意順從老天爺的指示,在這裏重新展開我的人生,如果城主願意收留我的話。」
「你很有說服力。」溟海笑了。好聰明的丫頭,懂得用他說過的話來回應他的問題。「你可以留在這裏,只不過……」
「不過什麼?」緋月的胸口因為期待而緊繃著。
「就是你剛才說的那一句,你願意在滄溟城重新展開人生。」溟海說出自己的條件。「如果我讓你留下,你就得做真正的自己。」
為了能留在這裏,她不惜討好自己、討好天放,甚至討好每一個人,這種行為該是自小寄人籬下培養出的本能,也不能說不好,但,卻讓人看不見真正的她,也看不到她的真心。
見緋月露出迷惘的表情,溟海跟著解釋說道:「你可以做自己,不用刻意討好每一個人。」
緋月聽懂了,美麗的小臉也瞬間漲得通紅無比。
「我說這些並不是刻意要讓你難堪。」溟海輕歎一口氣。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靠緣分,你是個聰明的丫頭,模樣可愛,性子也活潑,光是這些就足以讓大家喜歡你,不必再勉強自己多做些什麼。」
「那些……一開始是有點刻意沒錯……」緋月低下頭,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回答。「但後來,大家真的都對我很好,在不知道我是誰、甚至不清楚我的來歷的情況下,就願意接受我、對我好,所以我對他們的心意一點也沒有勉強啊!」
溟海一愣,心中不禁產生了一絲愧疚,察覺到自己畢竟對緋月過於嚴苛了,怎麼說她也只是一個十多歲的丫頭,或許環境逼迫她展現出早熟的一面,但內心卻是渴望其他人關心愛護的寂寞孩子。
「是我說錯話了,你別放在心上。」溟海彎下身與她平視。
「那,我真的可以留下了?」緋月不確定地再問一次。
「歡迎你成為滄溟城的一份子。」溟海笑著保證。
「哇!太棒了!」星瞳閃起全然的喜悅,美麗的小臉染上紅光,緋月興奮地張開雙手,像一隻蝴蝶般撲進了溟海的懷中。
「謝謝!城主,你是全天下最好最偉大的人!」
溟海也笑了,伸出雙手回擁她小小的身子,接受她全然的興奮和喜悅。
就這樣,自緋月進入滄溟城的第二十五天起,在溟海的允諾之下,她正式成為滄溟城的一份子……
***
在這十年之間,她很認真地將過去遺忘,很認真地將滄溟城當作自己真正的家,很認真地過著新的生活,甚至很認真地和溟海相戀、互許終身。
如果一年前沒有「那個人」的出現,或許她今天就是滄溟城的城主夫人,根本不可能讓那個妖嬈的舞姬靠近他半步,更不可能任由……
「完了!我居然無聊到在想這些!」思緒轉到這裏,緋月突然雙手用力蒙住臉,低咒自己居然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
現在可不是緬懷過去的時候,她已不是過去的緋月,溟海當然也不是過去的溟海了,她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才行,不能再存有任何幻想,還是實際地思索要怎麼離開滄溟城才是。
「劍飛小兄弟,看在我待你不薄的分上,趕快帶人來救我吧!」她喃喃自語。再不來,這種白天做苦工、晚上得看著溟海左擁右抱美人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哎!虎落平陽被犬欺啊!」緋月最後作結論,不再胡思亂想,閉上眼睛任由睡意征服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緋月的預期,她的新身份就如同滄溟城裏的新奴僕一樣,任何苦力、打雜、服侍的工作一項也少不了。
每天一大早,那個孔武有力的大娘就會板著一張臉,在她用完早膳、喝完藥之後,領著她去工作。而會出現在她身邊的熟面孔,來來去去也不過是楚大夫、巧兒兩人,過去那些和她感情非常好的奴僕一個也不見,不知道被溟海調到哪里去了。
是要徹底讓她孤立無援,還是那些人根本都被小心眼的溟海換掉了?緋月不禁在心中猜測著,但雖然滿腹疑惑,但表面上還是裝作什麼都不在乎,不然豈不是平白讓溟海多了可以威脅她的籌碼了。
白天的工作雖然辛苦,卻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真正讓緋月壓抑再壓抑、忍耐再忍耐的,就是溟海城舉行的晚宴,這陣子不知道什麼原因,每天晚上都有宴會、新客人,而且都是溟海城以北的幾個小國家,有的是派代表來,有的則是國王親訪,每個人都對溟海拼命巴結、推崇備至,獻上的一大堆禮物,絕大多數都是「美女」,而溟海那個傢伙,居然也老實不客氣地全部都收下了。
哼,只怕他過去也是這樣接受其他人送上的美女吧!所以過去才會從不讓她參加晚宴之類的場所,說好聽是不想讓其他人看到她,其實是怕被她發現自己接受了些什麼吧!
好不容易,今天的晚宴到了尾聲,被招待的賓客也和之,前的賓客一樣,殷勤地獻上一位美人。「城主,我聽說您也接受了祁蒙國獻上的美女,但我敢保證,不管是哪個小國的美女,都不及我要獻上的這位。」
說話者是西邪國的君主,他十分得意地看著自己獻上的美女,正軟若無骨地偎在溟海的懷中,他有自信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抗拒這樣的誘惑。
「她,確實很美。」溟海一手環著美女的纖細腰肢,一手慵懶地執著酒杯。
「城主,既然您滿意,那麼不知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得到答案?」西邪國王充滿期待地問道。「既然各國的美女您都見識過了,那麼您是否作出了決定,到底我們之間誰夠資格得到那位絕世美人?至少,您也得讓我們見她一面啊!」
什麼?!怎麼衛溟海那傢伙還擁有一個絕世美人?!緋月冷哼一聲,甚至開始懷疑過去她所認識的衛溟海根本是虛偽的,眼前這個可惡、滿腦子只想著美女的好色傢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會有機會的。」溟海微笑,四兩撥千斤地回答。
「是……是我太心急了……」西邪國王乾笑幾聲。
西邪在沙漠中雖然只是小國,但西邪國王生性好色,絕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搜羅各國美人上,一個月前從滄溟城流傳出一張美女圖,每個見到圖像的人,都不敢相信世間居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紛紛向滄溟城打聽,後來才聽說那是滄溟城城主守護的一位女子,城主還揚言,任何對這位絕色美女有興趣的人,都可以帶著誠意到滄溟城做客,或許有機會得到這位絕世美女。
消息傳出後,幾乎每個西北方的小國都派人帶著禮物來了,除了禮物之外,他們也各自挑選了國內最美麗的女子,既然要帶走滄溟城內那名絕色的女子,那麼也得以美女交換才公平。
「三天後,我會給大家滿意的答復。」溟海說出最後期限。
「是,是,我會好好期待的……」西邪國王笑開了臉,滿心歡喜地離開了。
雖然不知道溟海和這些人葫蘆裏賣什麼膏藥,但緋月可以肯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在隨著其他奴僕離開前,她忍不住回頭往溟海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他懷中的美女雙手捧著酒杯、媚態溫柔地喂著他喝酒。
哼!死衛溟海!臭衛溟海!就和他那一大群美人醉死溫柔鄉算了!
***
「楚大哥。」夜裏,當楚天放為她把脈後,緋月有些期待地問:「我的手腳這些日子越來越能使力了,應該可以不用吃藥了吧?」
「服完這最後三帖藥,你就完完全全康復了。」楚天放微笑回答,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以不經意的口吻說道。「多虧了你這陣子都在使力、出汗,不但氣血臟腑開始恢復功能,也讓最後一絲餘毒都排出來了。」
「哈!那我可說是因禍得福了。」緋月自嘲。雖然溟海想惡整她,卻沒想到讓她的身體比以前更好了吧!
「這……城主做事總有他的理由的。」楚天放欲言又止,非常婉轉地提示。
「楚大哥,別說那個人了,現在我一聽到他的名字就頭痛。」緋月揮揮手,皺著眉頭打斷。事實上,除了在晚宴上有機會見到他之外,溟海再也沒有來過這裏,哼!不必想也知道,收了這麼多美女可以日夜欣賞,當然沒空來了。
「呃……哈,也罷,是我多事,咱們別聊這個了。」楚天放見她美麗的小臉一冷,連忙轉換話題。
「對了,楚大哥你的醫術這麼好,巧兒的聲音……真的沒法子醫嗎?」緋月認真詢問。既然是被毒啞的,或許還能找出什麼特殊的藥方。
「這……我私底下研究了幾帖藥方,但若是城主不同意我醫治,我……我也不方便擅自主張。」楚天放很遲疑地開口。
「這是什麼話!巧兒她根本沒有錯,為什麼不能醫?」聽到這裏,緋月心中更惱了,新仇舊恨同時湧上心頭,用力一拍桌子說道:「我現在就去找他,大不了我和巧兒交換,讓他把我毒啞算了!」
「丫頭!」楚天放冷汗直流,就怕緋月一時衝動做出什麼錯事!
「別阻止我,我現在就過去和他把話說清楚!」緋月「唰」的一聲站起身,像一陣小旋風似的沖出了房間。
「哎!丫頭你別衝動啊!」喊歸喊,但緋月早已經不見蹤影了。
當怒氣衝衝的緋月一路沖到溟海的閣樓時,卻看到溟海和一名男子自閣樓內走出,多虧閣樓前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樹木,她身子一閃、小心翼翼地先將自己藏了起來。
「你想違反我們先前的約定?」男子的語氣有些不悅。
違反約定?什麼約定?緋月過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名男子是西鄴國的代表,也是第一個獻上美女給溟海的人。
「當初我並沒有允諾,自然不算違反約定。」溟海不以為意。「再說,並不是我將美女圖傳出去的。」
「光是和西鄴國成為盟友看來似乎不能滿足城主。」男子嘿嘿冷笑,壓根兒不相信溟海的說法。「如果城主不打算履行約定,那麼您打算怎麼和夫人交代?」
「沒什麼好交代的,一切都和當初約定的一樣,我並沒有改變主意。」溟海淡漠地重述自己的立場。
「最好如此。那麼,明天我相信城主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將你滄溟城的絕世美女交給我們西鄴國吧!」男子冷笑。「一如我們當初的承諾,滄溟和西鄴結盟共同對抗龍淩皇朝,城主你將得到我們的兵力協助,而我們西鄴則得到冷夫人的女兒!」
如果不是緋月及時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一定會尖叫出聲
的。不可能!溟海絕對不可能會答應這種條件的!他氣她背叛、氣她離開滄溟城,但……溟海不可能會這樣對她的!
一如我們當初的承諾……滄溟與西部結盟對抗龍淩皇朝……溟海得到兵力,西鄴得到……得到她?!
緋月整個腦海亂成一片,根本不知道該相信什麼,要相信溟海,還是要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緋月雙手緊緊捂著嘴巴,不停地搖頭,情緒激動之下,必定是發出.了什麼聲音,下一秒,她已經被人從大樹後面揪了出來。
「是你!」
緋月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就迎上了溟海那一雙冰冷的藍色眼瞳……
第七章
「你——」緋月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被溟海伸手點住啞穴,同時他長臂一伸、掌心托著她的後腦勺往自己的胸前一扣,緊緊地將她壓在懷中。
「嗚……」緋月口不能言,跟著又無法呼吸,激動得拼死掙扎,努力想掙脫企圖悶死她的溟海。
「城主,這位是?」站在溟海身後的西鄴國特使疑問,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看得出這名身穿黃衫的女子容貌極美。
「她?不過是曲臨國國王前天在宴會上送我的舞姬,仗著和我有一夜情緣,所以躲在這裏和我鬧著玩呢。」溟海語氣輕鬆地回答,但扣住緋月的力氣卻絲毫沒有減緩。
「曲臨國?」特使淡淡地揚起一道眉,語氣諷刺地說道。「嘿嘿,城主你好大的面子,連最偏遠的曲臨國都送上了美女。」
「有美人在懷,恕我不奉陪了。」溟海咧嘴,意有所指地開口。
西鄴國特使明白,在有第三者的情況下是無法談出什麼結論的,於是點頭對溟海拱手說道:「只要城主別忘了我們先前的約定;那麼,我就不打擾城主您和這位姑娘的雅興了。」
一直到對方走得快看不見人影了,溟海這才鬆開手,同時伸手解開她的啞穴,誰知道手還沒機會離開,就被緋月一把抓住,使盡力氣在上面咬了一口——
「痛——你幹什麼?」溟海手背吃痛,直覺地用力一甩,卻立即想到緋月如今功力全失,連忙伸手一拉,這才沒讓她跌得東倒西歪;
「卑鄙!無恥的傢伙!」但緋月非但不領這個情,反倒開始對著溟海拳打腳踢,整個人像是發了狂的野獸似的。
「砰」、「砰」一拳又一拳打在溟海的胸膛,都是用盡了全力,雖說此刻緋月內力尚未恢復,但打在肉身上—樣不好受,溟海最後沒得選擇,只好再次伸手點住緋月的穴道、制止她瘋狂的攻擊舉動。
「你看起來很生氣,為什麼?」溟海雙手環胸,靜靜地望著她漲紅的臉、通紅的眼,嘴角甚至還有一絲血痕,他低頭、這才留意到自己手背上還有未幹的血痕。這丫頭果然狠,—點都不留情。
「如果不是內力尚未恢復,我—定砍死你。」緋月紅著眼眶怒瞪他。
「你在氣什麼氣?我收了這麼多獻來的美人?」溟海明知故問地咧嘴,仿佛十分享受她的怒火。「我第一次看到你吃醋的模樣,真讓人受寵若驚。」
「誰吃醋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緋月絕色的小臉上一片冷然。「剛才我聽到的是真的嗎?你真的已經和冷戀姬聯合,要和西鄴國結盟共同對付龍淩皇朝?」
滄溟城得到西鄴國的兵力,西鄴國則得到冷戀姬的女兒……西鄴國得到冷戀姬的女兒,一起結盟消滅龍淩皇朝……這幾句話像是咒語似的,在緋月的腦海中不斷重複著。
「你認為呢?」溟海並不回答,只是噙著笑反問。
「該死!衛溟海!你快點回答我!」緋月忍不住大吼,甚至覺得眼前的溟海身影在晃動,這才驚覺到自己居然激動得落淚了。
「我不應該這麼做嗎?同樣受到背叛的兩個人聯合起來,對付共同的敵人,這再合理不過了,不是嗎?」溟海緩緩踏前一步,伸出食指勾起她不小心滑落臉頰的一滴淚水,湊到嘴邊輕吮,以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原來龍淩皇朝的皇太女也有淚水。」
緋月咬緊下唇,怎麼也不願意在他面前示弱,但淚水怎麼就是不受控制,一顆接著一顆無聲地白臉頰滑落。
「既然蒼龍皇帝派出你這麼一顆棋子,我若是不給予回應,豈不是太讓他失望了,現在你總該明白我為什麼不殺你了吧!『死』對你赫連緋月來說太便宜了,不殺你,是要讓你嘗生不如死的滋味。」溟海走到緋月面前,俊臉一片冷然,動手解開她穴道的同時,抓住她的手腕冷冷說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後悔當初沒有一箭射死我,那麼今天就不用承受我的報復了?」
緋月毫無所懼,驕傲地仰首面對他,拼死維持最後的自尊,就算內心已經被溟滬無情的話語、殘忍的報復刺得千瘡百孔,但是她絕對不會在他面前崩潰!
「想想看,既可以擺脫一名蛇蠍心腸的狠心娘子,又可以換來西鄴國的軍隊,這樁交易我怎麼算都不吃虧哩!」溟海笑得殘忍。「這種下場可說是最適合背叛我、背叛滄溟城的你了。」
「我可以發誓,我沒有背叛你,也沒有背叛滄溟城。」緋月直視著溟海的眼睛,開口強調。「我只是……有必須離開的理由。」
「什麼理由?」溟海藍眸一合,問得十分溫柔。「告訴我真相,告訴我你到底在隱藏什麼,不管是什麼理由,只要你願意告訴我,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我……」緋月張口,試著想把一切真相都說出來。但……面對溟海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如果,溟海不相信她,如果,溟海還是執意相信冷戀姬,選擇和她合作,那麼她此刻的坦承,反而會為其他人引來殺身之禍!」我……我不能說……」
咬緊牙根,緋月低下頭,再一次選擇了沈默。
溟海藍色的眼瞳變換了無數種情緒;憤怒、痛心、壓抑,最後再次恢復成平靜無波,完全讓人猜不透的深深凝視。
「我是個傻瓜。」像是再也無法忍受緋月似的,溟海嫌惡地甩開了她的手腕,將她用力推開說道。「好好享受你在滄溟城最後的日子吧!明天你就要到西鄴國去,這對你、對我來說都會是一種解脫!」
「溟——」緋月伸出手,卻只抓到一團空氣,溟海早巳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當緋月失魂落魄地走回來,讓早巳等候在房間裏的巧兒嚇了一跳,急忙拉過她又是摸額頭又是摸臉頰的,就怕她身體有哪里不對勁。
「巧兒,我沒事,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緋月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嗚……嗚嗚……」巧兒搖頭又搖手,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臉色青白、毫無元氣的緋月,說什麼她也不肯就這樣離去。
「我真的沒事,躺一下就好了。」緋月自顧自地走到床邊,「咚」一聲躺下,雙眼無神地瞪視著頭頂上方。
巧兒雖然擔憂,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也只好無奈地離去。
等到房間裏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緋月卸下所有的偽裝,不再隱藏自己,任由淚水默默地流下……
一直以為當年這麼做是正確的,像她這樣的人,早已失去獲得幸福的資格,她甚至以那種所有人都不會諒解的方式離開,無非就是想讓溟海、滄溟城的所有人死心放棄,不再尋找她。卻沒想到溟海始終不曾放棄,甚至,和冷戀姬合作進行報復,天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行,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緋月從床上坐起。按照溟海的說法,明天她就要被人強制帶到西鄴國去了,她現在既沒武功又沒幫手,要怎麼逃?還有,自己該怎麼把溟海和西鄴國、冷戀姬聯合的消息傳出去,一定得將消息傳給龍淩皇朝才是!
「可惡!偏偏選在我內力尚未恢復的這個時候!」緋月在房間裏焦慮地踱步,卻怎麼也想不出離開這裏的方法。
「咿呀」的一聲,房間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誰?」緋月聞聲抬頭,莫名地看著門外站著一名舞姬裝扮、長相豔麗的女人。
那名女人先仔細看了身後一眼,確定四周無人後這才關上房門,緩步走到緋月的面前,朝她綻開笑顏。
「你是誰?我又不是溟海,不用對我笑得這麼噁心。」緋月冷哼。從對方的衣著判斷,這女人肯定是那群「厚禮」之一,只不過,既然是溟海的禮物,跑來她房裏做什麼?
她對緋月的冷漠無動於衷,豔紅小嘴笑得更嫵媚,說道:「我來這裏實現你的願望,小月兒。」
小月兒?!緋月詫異地瞪圓一雙眼,從來只有一個人會用這種稱呼喊她。
「練……你是練霓裳?」緋月用力眨眼,有點不確定地喊著。
「小月兒,算你有良心,還記得我的名字。」女子滿意地笑了。
「霓裳?真是你!」聽見對方親口承認了身份,緋月高興地驚呼一聲,張開雙臂用力摟住她,但跟著不確定地抬起頭,瞪視著對方豔麗的臉龐問道:「但你的臉……」
「這世上不是只有你會易容啊!」練霓裳得意一笑。「這次不比上次,出入滄溟城可不容易,若不是我易容成『北導國』的舞姬,只怕到現在還進不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緋月十分好奇。
「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小月兒,你的行蹤我當然都知道。」練霓裳笑著說,見緋月狐疑地挑高一道眉,這才笑著改口道:「好吧!剛剛那句話至少一半是真的,我知道你被溟海抓回這裏就趕了過來,後來又遇到了任劍飛,他將你在這裏的情況都告訴我了。」
「劍飛小兄弟,原來你們見過面了。」緋月恍然大悟。
「你真該看看他當時遇到『那個人』的表情,嚇得目瞪口呆,還以為自己產生幻覺了。」練霓裳回憶當時的情況,笑得十分開心。「我還真怕他會沖上去,伸出手要證明看看是不是能撕下一張面皮呢!」
光是想像,就足以讓緋月哈哈大笑了,這確實很像老實的任劍飛會有的反應。
「霓裳,現在情況很危急。」簡短的敍舊過後,緋月想起目前的處境,於是將西鄴國特使與溟海之間的談話描述了一遍。「那傢伙瘋了!居然選擇相信冷戀姬,這件事我得儘快通知龍淩皇朝的人才對!根本就不應該有這場戰爭的,我一定得通知父皇才行!」
「冷戀姬投奔西鄴國這件事,皇上心裏有數。」聽完後,練霓裳對緋月分析目前的情勢。「現在西鄴國的國師,就是當甲和蒼龍皇一起爭奪天下的黑肱豹,戰敗後他逃到西北方的西鄴國,經過幾年的時間累積勢力,終於讓他攀到國師的顯赫地位。」
「原來如此。」緋月頷首,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西鄴國想主動挑起戰爭的動機。「想必冷戀姬也在旁邊幫了不少忙吧!」
「當然,既然號稱天下第一美人,她說話自然比旁了多了幾分說服力。」練霓裳同意,淡笑道。「倘若這名天下第一的大美人保證,當年她既然有能力輔佐赫連蒼龍奪得天下,這次自然也能幫西鄴國一統天下,那麼天下間恐怕沒有幾個男人能抗拒這樣的誘惑,不是嗎?」
「今非昔比。」緋月略感遺憾地搖搖頭。「當年冷戀姬有四大鳳族為她效命,如今其中的三族都與龍淩皇朝聯姻,至於與冷戀姬緣於同族的『昊日鳳族』,想必也不願意單獨與她同流合污吧!」
「沒有人喜歡戰爭,特別是向來喜歡自由和平的風族人。」練霓裳淡笑著回答。
「我想一定是你們昊日鳳族的風水有問題,不然怎麼會出現冷戀姬這樣一個瘋子。」緋月似笑非笑地嘲諷。「不過,或許鳳族專門出產奇怪的女子,我說的對不對啊,昊日族的練霓裳。」
「將人耍得團團轉的本事,你也不差啊!小月兒。」練霓裳也回以甜笑。
「好了,再繼續抬杠下去,我和你都走不了了。」緋月轉回正題。「既然你說,父皇對西鄴國的事情早有心理準備,那麼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
「西鄴國與龍淩皇朝的事情,由他們自己解決,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英雌救美先解除你眼前的危機,怎麼也不能讓我可愛的小月兒嫁給西鄴國的國王吧!聽說那個國王已經六十好幾了,又醜又老,很噁心的。」
「真的這麼噁心?」緋月皺眉。「嘩!這個溟海真是過分,就算把本姑娘當成要丟掉的骨頭,也不能隨便扔給噁心的老頭子吃啊!」
練霓裳聽到這裏,神秘兮兮地笑了。「這件事其實他也是受害者。」
「什麼意思?」
「雖然溟海和冷戀姬聯手,但他可沒打算將你送給別人。」練霓裳分享她得來的情報。「這一年來你撮合鳳族和龍淩皇朝的姻緣,差點把冷戀姬給氣死,雖然溟海答應和她聯手,但為了確保溟海不會顧念舊情,所以她將自己年輕時的畫像流傳出去,並散播溟海要將你送走的消息,就是不讓溟海有機會留住你。」
「這麼狠?」緋月一怔。這麼說,溟海其實並不想送走她?真的嗎?所以他才會將自己按壓在胸口,不讓那個西鄴國的人看到?
「喏!我手邊還有這幅畫像呢。」練霓裳自袖口拿出一張絹布,上面繪有一名身穿白衫的絕色女子,容貌與緋月有七、八分神似。「除了眼睛神采不同,你們母女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我根本不想長得和她一樣。」緋月蹙眉。
「長得像天下第一美人有什麼不好?」練霓裳微笑。「再說,你們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
「叩叩」,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幾聲敲門聲。
「是誰?」緋月警覺地開口,而練霓裳也立刻閃到門邊躲藏著。
「是我,楚大哥。」門外傳來楚天放溫文的聲音。「巧兒說你人不太舒服,一定要我過來看看。」
「我沒——」緋月正想打發他離開,卻看到練霓裳做出「讓他進來」的暗示。「好,等一等,我幫你開門。」
門一打開,緋月就看見楚天放一臉關心地站在門外,她移開讓楚天放進入,神色有些不安。
「丫頭,你還好吧?巧兒她——」楚天放關心地開口,卻覺得後腦門一麻,身子一軟,便「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霓裳,別傷他!」緋月直覺地開口阻止。
「我只是點了他的穴道,放心。」練霓裳彎下身,開始動手解下昏迷的楚天放身上的衣服。
「呃……你在幹什麼?為什麼要脫楚大哥的衣服?」緋月不確定地詢問。
「赫連緋月和北導國的舞姬手牽手、一起走出滄溟城城門的成功機率有多少?」練霓裳以一種「你變遲鈍了」的眼神責怪道。
「完全沒有。」
「那,如果這位楚大夫,還有忠心小女僕『巧兒』一起出城采藥,成功的機率又是多少?」練霓裳微笑,熟練地繼續解下他的外袍。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這個人就是奸詐狡猾得討人喜歡。」緋月格格輕笑,也彎下身加入剝光楚天放衣裳的工作。
「彼此彼此。」練霓裳微笑著接受讚美。
***
當「楚天放」與「巧兒」共騎一匹馬,出現在滄溟城城門時,看守的士兵並沒有加以阻攔。
就在她們慶倖能夠順利離開的時候,卻突然聽到後方傳來焦慮的喊聲:「楚大夫!等一等!」
易容為巧兒的緋月臉色一變,認出了騎著快馬追出來的人正是滄雲。該死!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易容為楚天放的練霓裳神情卻十分冷靜,她先翻身下了馬,來到另一端不起眼的角落,不管滄雲來的目的是什麼,至少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什麼事這麼急?」她露出楚天放慣有的溫和笑容。
「是大哥……大哥中毒了。」滄雲趕到楚天放身邊,焦急萬分地開口。「幸好我趕上了,快和我回去,遲了就怕來不及了!」
溟海中毒了?!緋月臉色一變,倘若不是及時想起此刻已經易容,幾乎要脫口詢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中毒?城主怎麼會突然中毒?」練霓裳也感到十分吃驚。
「是西鄴國的人。」滄雲語氣十分不屑地開口。「他們獻上那名舞姬給大哥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大哥雖然小心提防,但還是著了他們的道!」
「西鄴國的人?」練霓裳與緋月互望—眼,心中各自有著疑慮。西鄴國的人不正想仰賴滄溟城的力量,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對溟海出手?
「總之,你快點和我回去救大哥的命吧!」滄雲沒有察覺出任何異樣,一心只希望帶回楚天放為溟海治療。「不過,你這個時候出城有什麼事嗎?還帶著巧兒?」
「我……我答應了緋月,是想為巧兒找一些藥,治療她的喑啞……」練霓裳腦筋一轉,及時想到緋月曾經告訴她巧兒被毒啞的這件事。
「楚大夫,原本你是作戲給緋月看,也用不著真的帶巧兒出城啊!」滄雲取笑楚天放的老實。「當初是你說只要停止喝藥水,巧兒的聲音三天後就會恢復正常,又何必作戲作到城外去呢?」
「作戲?」楚天放莫名其妙地重複。這一切都是作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了,別說這麼多,快和我回去吧!」滄雲不再多說,一扯韁繩,掉轉馬頭,往另一方直奔而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練霓裳轉頭,詢問同樣一臉莫名的緋月。「聽他這麼說,巧兒的暗啞只是暫時性而已,但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我不知道。」緋月搖頭。雖然有滿心疑問,但此刻最讓她擔心的,卻是溟海中毒這件事。
「快上來,我這個楚大夫還得趕回去救你的『心上人』呢!」練霓裳對緋月眨眨眼。
「他不是我的心上人!」緋月臉一紅,直覺地抗議。
「哈!那麼你說我們該怎麼做?」練霓裳故意挑眉詢問。「城門就在那,只要鞭子一揮立刻就離開滄溟,和這裏再無關聯,衛溟海是死是活都與我們無關了,你怎麼說?」
「你……」緋月惱怒地瞪著她。
「小月兒,別這樣看著我,你不說出真心話,我怎麼知道該怎麼做?」練霓裳依舊嘻皮笑臉地將問題扔回去。「別忘了我們鳳族的人,向來是依照主人的心意行事,絕對不敢擅自主張。」
「回滄溟城。」緋月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好吧!溟海雖然可惡、雖然渾賬,但畢竟還罪不致死吧!「畢竟滄溟和龍淩皇朝還是盟友的關係,總不能見死不救對吧!」
她才不是想救溟海,只是代替父皇和滄溟城維持友好關係而已!
「死鴨子嘴硬。」練霓裳格格輕笑,伸手將緋月一拉,輕拋到身後,策馬往滄雲的身後追了上去……
第八章
一回到城內,原本就懂得醫術的練霓裳頂著楚天放的面皮,跟在滄雲身後先行探視,而緋月則是趕回自己的房間,將被五花大綁的楚天放從床上救出,一邊扯下自己易容的面皮,一邊飽含歉意地扯開塞住他嘴巴的布巾說道:「楚大哥,不好意把你綁成這樣,事後你要怎麼處罰,我都甘心接受,現在你先別和我計較,快點去看看溟海,他中毒了。」
「丫頭……?」楚天放一臉迷惘,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楚大哥,先別問了,你快去救溟海,其他的事情我慢慢再告訴你。」緋月跟著動手解繩子,急忙地拉著楚天放就要往外走。
當緋月拉著僅穿單衣的楚天放,一路奔向溟海的閣樓時,就看見假的楚天放緩步從閣樓走了出來。
楚天放乍見一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又穿著自己藍色外袍的人,臉上露出十分驚恐的表情,不由得退後了好幾步。
「霓裳!我們在這裏。」
緋月拉過楚天放躲在樹後面,對步出閣樓的練霓裳招了招手。
練霓裳先四下張望一番,這才迅速走到大樹後和緋月會合,在看到楚天放一臉吃驚的表情時,「他」露出微笑,動手褪去身上的外袍說道:「西北方國家用的毒我沒什麼研究,看起來有點麻煩,還是交給正牌的楚大夫比較好。」
「你……到底是誰?」雖然知道對方是易容,但看著面容和自己神似的人,卻用女子的嗓音說話,怎麼聽也覺得古怪。
「我是緋月的朋友。」練霓裳大方地表明身份,臉色轉為凝重說道。「楚大夫,你還是快點去吧!我和緋月會回房等你的消息。」
楚天放雖有一肚子疑問,但心知城主的安危要緊,系好外袍後,匆匆忙忙地趕往閣樓為溟海看病去了。
「霓裳,怎麼樣?他中的毒有解嗎?」
緋月焦急地問。
「這裏不方便說話,我們回去再說。」
回到房間,練霓裳不等緋月開口詢問,直接說明道:「對方下毒的方式十分歹毒,我聽滄雲說,城主是喝下—杯酒之後倒下的,但我為他把過脈象,他體內不只一種毒,我想,對方之前一定用了什麼方法先讓城主中毒,然後她再獻上西鄴國特有的水酒,酒裏有第二種毒,兩種毒合在一起,就成了難解之毒。」
「連你也沒法子解?」
緋月聽到這裏,臉色已經慘白。
「誠如我先前所說的,我對西北地方的毒沒有什麼研究。」
練霓裳遺憾地搖搖頭。「現在只能期望楚大夫了.如果他找出是哪兩種毒,應該就有法子可以解。」
聽到這裏,緋月緊張地咬著下唇,只覺得一顆心亂成一團,根本無法思考。
「想知道他中了什麼毒,還有西鄴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就得靠你了。」練霓裳不忍看到緋月擔憂的表情,於是提醒她。
「我?」
「是你,也不是你。」
練霓裳從衣袖中取出冷戀姬的畫像。「那名舞姬和西鄴國特使現在都被關在地牢裏,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問清楚。」
「嗯。」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個方法可以查清楚了。
***
首先,練霓裳易容成衛滄雲,緋月易容成巧兒,兩個人借著一年前帶走、亦即溟海才能擁有的「蒼令」,以審問人犯為理由,順利地進入了地牢。
進入地牢遣退看守牢房的人之後,練霓裳恢復成女裝,扮演冷戀姬身旁護衛的女官,而緋月則是扯下巧兒的假面容,換上白衣蒙上面紗,打算以真面目直接冒充冷戀姬。
「冷……冷夫人?」
西鄴國的特使突然見到冷戀姬,無法置信地瞪大雙眼。「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計畫全都被你們這群蠢貨毀了,我能不親自走一趟嗎?」隔著面紗,緋月以記憶中冷戀姬冰冷無比的聲音開口。
「是,小的該死。」
西鄴國特使「咚」的一聲跪下,對於天人般遙遠的冷夫人居然親臨地牢探視,已經讓他萬分惶恐了,根本無暇去思索她是怎麼辦到的。「是屬下督促不嚴,沒料到那名舞姬來到滄溟城後對溟海心生愛慕,在無法得到他之後,居然產生了同歸於盡的念頭,這才下手的,是屬下無能.要是早—步知道,一定會阻止她的,根本不會讓那賤人有機會破壞冷夫人的計畫!」
「哼!如今你毀了我的計畫,破壞了滄溟城和西鄴國的結盟,就算殺了你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冷夫人請息怒。」
特使「咚咚咚」又朝心目中的女神磕了幾記響頭。「根據屬下觀察,衛溟海根本不是真心誠意要和我西鄴結盟,我曾經暗中調查,他雖然按照約定,將夫人您的女兒帶回滄溟城囚禁,但他不但為她請來大夫細心療養,還不讓任何人見她,這分明就是舊情未了,就連各國獻上美女交換,他也絲毫沒有想要交換的意思。」
「是真的嗎?」緋月語氣冷淡,但心中卻為這個消息感到悸動不已。
「小的絕對不敢欺騙夫人。」
男子保證。「既然衛溟海無心履行和西鄧國的約定,違背對夫人您的承諾,那麼我們不如將計就計,將這一切的事情推給龍淩皇朝,讓他們對龍淩皇朝宣戰!甚或趁著衛溟海中毒的時候,西鄴國立刻派兵佔領滄溟城,將所有的兵力接收過來。」
「要怎麼將計就計,嫁禍給龍淩皇朝?」緋月壓抑怒氣,佯裝感興趣地問道。
「屬下這裏有一瓶藥,只要讓那名舞姬服下,到時候她就會像傀儡娃娃一樣受夫人擺佈。」他從懷中掏出一瓶藥,畢恭畢敬地呈上。
練霓裳扮演盡責的女官,趨身向前將藥瓶取來,放到緋月的手上。
「你對我很忠誠,我不會忘記你的。」緋月稱讚道。
「為了避免計畫有變,你把解藥交出來,衛溟海對我還有用處。」
「但那藥是……」是冷夫人親自提煉,交給他們在必要時候使用的毒藥啊!西鄴國的特使並沒有將心中的疑惑說出口,反倒是抬頭眯起眼仔細凝視冷戀姬,跟著驚呼一聲道:
「你不是冷夫人!」
緋月心知事蹟敗露,十分乾脆地扯下面紗,冷哼道:「我當然不是那個惡毒的主人,哼!你就在滄溟城的地牢等死吧!」
西鄴國的特使認出緋月的身份,也不驚慌,反倒是露出狡猾的笑容。
「不愧是冷夫人的親生女兒,長得和她一樣美麗,等到滄溟城被我西鄴國攻破之時,我國君主就可同時得到天下間最美的兩名女子。」
「繼續在地牢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緋月皺眉,再也無法忍受多看他一眼,和練霓裳轉身離去。
西鄴國特使低下頭,小心翼翼地隱藏住自己得意的笑容。幸好他還沒有對這名假冒者說出最重要的秘密——被滄溟城的人逮捕的前一刻,他已經放出訊息,再過半天,西鄴國的大軍就會直接兵臨城下了!
此刻的滄溟城一點防備也沒有,再加上溟海中了毒,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嘿嘿……他西鄴國要取得這塊沙漠中最豐沛的綠地,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
「霓裳,我總覺得那個西鄴國的人還有秘密未說。」回到房間後,緋月說出疑慮,都怪自己太心急,一心只想問出解救溟海的方法,反而露出了破綻。
「根據我的觀察,西鄴國似乎早已經把衛城主的反應都算計好了。」練霓裳也說出自己觀察的心得。「如果城主依照約定,那麼他們就名正言順地和滄溟城合作共同向龍淩皇朝宣戰;但如果城主不按照約定,那就殺了他,直接佔領滄溟城,接收這裏所有的資源。」
「確實是冷戀姬的作風。」緋月冷哼。「絕對不能讓她成功,一旦讓她取得滄溟這個城市,勢必掀起一場無謂的戰爭。」
滄溟城就像是西北沙漠的心臟一樣,要是被西鄴國佔領了,只怕西北各小國會立刻依附過來,和龍淩皇朝展開一場對決戰事。
「情況緊急,我們分開行動,你留在這裏守住滄溟,我現在立刻出城和靳宇會合,看他有什麼打算。」練霓裳說出分頭進行的計畫。
「靳宇哥哥?他現在人在哪里?」緋月好奇地問。這一年來,她之所以頂著赫連靳宇的身份四處遊走,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引開冷戀姬的注意力,讓冷戀姬認定是她一心想為死去的赫連靳宇報復,其實真正的目的,是要讓她的雙胞胎哥哥藏身于暗處,回到父皇身邊和他共同策劃對付冷戀姬的方法。
「有人總是戴著他的面皮不斷惹麻煩,身為真正的赫連靳宇,只得跟著到處向人賠罪嘍。」練霓裳忍不住取笑。「如果一切順利、沒有被人扔出去的話,他應該和任劍飛在蘇荻吧!」
「我哪有做什麼?是那些人總是缺乏幽默感。」緋月笑了笑,根本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
「總之,你們這對儘是惹麻煩的兄妹啊……」練霓裳故意唉聲歎氣,做出苦不堪言的表情。「等這件事結束,我非得離開這裏,離你們這對瘟神有多遠是多遠。」
「是啊!如果你真躲得開靳宇哥哥的話……」緋月喃喃自語,低下頭藏住小小的微笑。
「你在咕噥些什麼?」練霓裳斜觀她一眼。
「沒什麼、沒什麼!」緋月連忙否認,恢復正色道。「你路上小心。」
「我知道,小月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儘快趕回來的,你一個人守在滄溟城,更要萬事小心。」
練霓裳也不放心地囑咐。西鄴國始終虎視眈眈,如果有所行動也是在這一、兩天,但她確實沒把握能及時找到赫連靳宇並且趕回來。
「放心。」緋月露出保證的微笑。
在練霓裳離開不久之後,一臉疲倦的楚天放和滄雲一起來到她的房間。
「楚大哥,怎麼樣?溟海他……」緋月著急地詢問。
「這毒……很棘手。」楚天放不太有把握地開口。
「不可能的!楚大哥,你是滄溟城最厲害的大夫,如果連你都沒辦法,那該怎麼辦?」緋月臉色轉白,怎麼也不肯相信。
「我雖然開了藥,但城主服用後似乎沒有起色。」楚天放重歎一口氣,伸手輕拍緋月的肩膀說道。「今晚是關鍵,如果他熬不過今晚,只怕……」
「不會的!一定會有辦法的!」緋月拉住楚天放,同時將目光移到滄雲身上尋求他的保證。「滄雲你說,楚大哥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連我身上的天域焚,楚大哥都有辦法解,怎麼可能會救不了溟海呢?」
滄雲不語,根本無法直視緋月的逼視。
「你說話啊!」不可能沒有救的,緋月焦急得直拉著滄雲的手。溟海不會有事的!他們之間還有一大堆誤會沒有解釋清楚,至少,在她沒有說出真相之前,他絕對不能有事!
「月,我不知道一年前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我現在能相信你嗎?」滄雲一臉鄭重地望著緋月問道。
「什麼意思?」
「你聽到楚大哥說的,今晚是關鍵,如果大哥熬不過去……」滄雲一頓,壓抑住心中激動的情緒後說道:「但我得到消息,西鄴國如今蠢蠢欲動,一定會趁著當下攻過來,我必須代替大哥守住滄溟城,在我守城的這段時間裏,我能相信你——將大哥的性命完全託付給你嗎?」
守城必須心無旁騖,而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將溟海的生命交到緋月的手中。
「我以我的性命發誓,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溟海的。」緋月毫不猶豫地答應。
滄雲定定地看著緋月,最後輕吐一口氣說道:「我相信你,那麼,我把大哥交給你了。」
***
一年前,緋月也曾置身於溟海住的閣樓,那時的寢室花團錦簇、張燈結綵,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氣氛。一年後她重返舊地,卻怎麼也沒想到是溟海面臨生死關頭的夜晚。
溟海躺在床上,全身的肌膚因為中毒極深,呈現一種詭異的深黑色澤,光看一眼,緋月的眼淚就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溟海……」緋月小心翼翼地呼喚他的名字。
他沒有反應,整個人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裏。
「丫頭,這毒很詭異,會讓城主忽冷忽熱,我目前讓他服了會出汗的藥方,你每隔三個時辰為他擦一次汗,我再拿他排出的汗水研究毒性,看看是不是能配出解藥。」楚天放在旁邊解釋要如何照料。「如果他熱,你得用毛巾沾冷水,不停地為他擦汗;若是冷,你得幫他把被子蓋上,同時把床下的火盆擺上,我會在隔壁的房間研究藥方,有事就喊我一聲。」
「我知道了。」緋月點頭,將照顧的方式謹記在心。
就在這個時候,巧兒也端著一盆水走進房間,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小姐,巧兒在這裏陪你一起照顧城主。」
「巧兒?」雖然之前聽到滄雲提到巧兒被毒啞,只是作戲的說法,但真正聽到巧兒開口說話時,緋月依舊吃了一驚。
「巧兒這件事……其實是城主故意要我這麼做的。」不等巧兒開口,楚天放已經先行解釋。「城主就算再生氣,也不可能真正毒啞巧兒,他這麼說只是故意要惹你生氣,存心嚇唬你的。」
「對不起,小姐。」
巧兒低下頭認錯。「是城主要我這麼做的,我不是真心想騙小姐的。」
「為什麼?」緋月望向楚天放,好奇溟海的用心。
「丫頭,你一年前不告而別,這件事城主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我知道他內心受到很大的傷害。」楚天放輕歎一口氣。「他氣憤、惱怒,卻偏又不能真正狠下心對付你,只好假裝毒啞巧兒,一來可以嚇唬你,二來也可以利用巧兒牽制你的行動,讓你無法再次離開。」
「我以為他恨我……永遠不可能原諒我。」緋月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語。所以,他不是還和冷戀姬聯合起來要報復她的背叛嗎?至少,從兩人重逢以來溟海的所有作為,都是這麼顯示的,不是嗎?
「氣憤、惱怒是一定有的,但那絕對不是恨。」楚天放以旁觀者清的立場說道。「如果真恨你,又何必千里迢迢將你追了回來?」
「那是……我以為……」
緋月心中亂成一團,根本不知道溟海到底在想什麼,真的恨她,還是願意原諒她?
「好了,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楚天放提醒。「我們得幫城主一起熬過這個晚上,只要熬過去,丫頭你以後有得是機會和城主把內心話說清楚,到時候你們兩個人就別再鬥氣啦!」
說完後,楚天放捧著藥箱緩緩走了出去。
第九章
這一個晚上,漫長得像是永無止境似的……
溟海體內的毒果然如楚天放預料的一樣難纏,一整個晚上他的身子都是忽冷忽熱,雖然陷入昏迷之中,但他似乎仍感覺得到疼痛,不時難受地在床上翻滾,即使緋月和巧兒合力都無法制住他,最後是楚天放找了幾名身強力壯的僕役,以布條條將溟海的四肢綁住,這才暫時將他固定在床上。
緋月將每次擦拭汗水的毛巾都仔細保留,每三個時辰就讓巧兒送到隔壁給楚天放檢驗,從他排出的汗水中試圖找出毒性的種類,並嘗試著配出解藥,然後再讓巧兒煎成湯藥讓溟海服用。如此三次,過程繁複而費時,在折騰了大半夜之後,好不容易,溟海體內的毒素祛除了大半,皮膚也不像最初中毒那樣黑得嚇人了。
「幸好城主的身體夠強壯,否則,我真怕他挺不過來。」在看著緋月喂完第五碗湯藥的時候,楚天放總算松了一口氣。
「楚大哥,你的意思是……溟海身上的毒叮以解了?」緋
月神情激動地問。
「雖然我查不出這是什麼毒,只能先用這種法子慢慢解毒,但城主的命應該是保住了。」楚天放露出今晚第一抹微笑。
「真的嗎?」親耳聽到楚天放的保證後,緋月原本緊繃的身子頓時一軟,這才放下了心中的一顆大石頭。
「好了,今晚就到這裏,剛才服下的這帖藥至少可以讓城主安睡到明天,丫頭,你也趁這個機會休息一下吧。」楚天放不忍地看著緋月明顯疲倦的容顏。
「我不累,還熬得住。」緋月直接搖頭,雖然有了楚大哥的保證,但她既然已經答應滄雲要守護溟海,在他清醒之前,自己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丫頭,我是說真的,解毒這事急不來,你卻還需要保持體力,如果你不去休息,到時候跟著倒下的就是你。」楚天放擔憂地開口,在內力沒有恢復之前,緋月還算是病人!
「你們先去休息,我留在這裏就可以了。」緋月相當堅持。「如果溟海的情況穩定,我會在這裏休息,絕對不會讓自己累倒的,你們放心吧!」
「這……」楚天放還是不放心。
「小姐,那麼我和楚大夫先去休息了,等到天一亮我就來接手。」巧兒見緋月不肯離開,於是想出折衷的辦法。「到時候你可不能拒絕,一定得去休息,要不然等城主醒來,看到你這樣不眠不休的守著,我們又得挨駡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緋月點頭,接受了提議。
「丫頭,我就睡在隔壁,要是有狀況就通知我。」楚天放離開前,忍不住又多叮嚀了一次。
「知道了,你們快點去休息吧!」緋月對兩人揮手,目送他們關上了房門。
房間一下子變得安靜無比,除了溟海平穩的呼吸聲之外,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緋月坐在床頭邊,不放心地伸手輕觸溟海的額頭,在確定體溫不燙也不冰冷之後,這才放心地抽回手。
抽回的手在途中忍不住又停下,接著以蝶翼觸碰花朵那樣輕柔的方式,讓指尖輕輕滑過了溟海俊美的五官;眉、眼、鼻、口,最後是剛毅的下巴。
有多久沒有這樣靜靜地看著溟海,又有多久,沒有像此刻以自己的指尖觸碰他了?太久了,久得就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一樣。
丫頭,趁我睡著的時候想幹什麼?毛手毛腳的想偷襲我?
沒什麼,人家只是想摸摸你的臉嘛!
在過去那段相處的美好時光裏,她總喜歡趁著溟海熟睡時,用指尖在他的臉上嬉戲,大部分的時候溟海都是裝睡任由她逗弄,只有在她越來越過分的時候才會一把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的頑皮。
一年後,雖說溟海將她擄回滄溟城都快一個月了,但兩人並沒有太多相處的機會,就算單獨相處,也都處於劍拔弩張、滿心憤怒的情況,根本沒有給彼此說話、或是聽對方說話的機會,更不可能回到過去那種甜蜜融洽的時光。
「溟海……溟海……」一次又一次,緋月輕啟紅唇輕喚著,這陣子壓抑了再壓抑,卻始終不敢呼喚的名字。
「嗯……」溟海在無意識中應了一聲,嚇得緋月立刻抽回手。
但等了又等,溟海卻再也沒有發出其他的聲音,呼吸依舊平穩,像是從來沒有醒過似的。
「呼!」緋月深吸一口氣。別自己嚇自己了,楚大哥剛才不是說了,溟海喝了藥之後會一覺睡到天亮,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醒來。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後,緋月重新調整位置,伸出手一邊輕撫溟海的下巴,一邊開始說道:「唷!溟海……我們唯一能和平相處的時候,或許就只剩下今晚了對吧!等明天你醒來,一定又是對我吹鬍子瞪眼睛的,說實在的,你那個樣子真是惹人討厭,如果我早知道你生起氣來這麼凶、這麼會記仇,我當初才不會答應要嫁給你呢!」
沉睡中的溟海自然沒有反應,卻讓緋月心有不甘,忍不住伸手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臉頰。
「你總是想知道我的過去,甚至覺得我欺騙了你,但是……那種過去連我都不願意回想,說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呢?」熟睡的溟海讓她卸下防備心,甚至讓緋月有了徹底坦白一切的衝動。「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認識冷戀姬的,但除了她是我親生母親這一點是事實之外,其他的全部都不是真的。你想聽嗎?我現在全部都告訴你。」
緋月坐在床頭邊,伸手握住溟海的手,像是陷入某種回憶似的輕輕開口:「我叫赫連緋月,父親,是龍淩皇朝的蒼龍皇帝,母親,是鳳族的冷戀姬,我還有一個比我早出生五分鐘的雙胞胎哥哥赫連靳宇。
「從我有記憶以來,除了哥哥赫連靳宇之外,我很少看見其他人,為了某種我也不明白的原因,冷戀姬帶著我和哥哥離開了皇宮,住在一個冷冰冰、幾乎沒有什麼人的大房子裏面,白天,雖然有師傅來為我們上課,但一到了晚上,就只剩下我和哥哥兩個人。」重溯童年時的記憶,緋月忍不住蹙起了眉頭。「這樣的情況一直到我們八、九歲的時候都沒有改變,雖然有時候母親會帶我們外出,到很遠的地方見一些陌生人,一直到長大以後,我才知道那些人是鳳族的人,也是母親的族人。在拜訪完所有的鳳族人以後,靳宇哥哥身邊多了一個照顧他的女孩子練霓裳,據說,那是風族長老特別安排的,要讓那個女孩子照顧哥哥。
「當時的我年紀雖小,卻覺得很奇怪,自從練霓裳來了以後,原本身體和我一樣健康的靳宇哥哥,卻變得一天比一天衰弱,小時候我們連生病都是同時的,沒理由靳宇哥哥逐漸衰弱,但我還是健健康康的。」說到這裏,緋月因為想起不好的回憶,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等待心情平靜,這才繼續開口說道:
「直到一年後的某一天,我晚上睡不著覺,想起來找靳宇哥哥說話,無意間卻聽到了母親與練霓裳之間的談話,她……親手交給練霓裳一包藥,稱讚她做得很好,還說:只要繼續讓靳宇服用,不到一年他就會自然死去,再高明的大夫也查不出原因的。」
兩行清淚自緋月臉頰滑落,但是她卻沒有感覺,兀自沉浸在沉痛的回憶裏……
「我以為那是一場夢……那絕對是一場夢,母親……我和靳宇哥哥嫡親的母親,怎麼可能……會想毒死自己的兒子呢?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緋月忍不住又握緊了溟海的手,試圖從他的掌心中汲取些許溫暖。「我很害怕!真的好怕,怕靳宇哥哥要是死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所以,我趁著母親外出的時候偷偷逃了出去!」
即使是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況,緋月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
「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過去,因為我的過去就是這麼醜陋。不只我的過去醜陋,我的人更醜陋,因為我自私怕死,我連靳宇哥哥也不顧就這樣一個人逃出來了。」緋月苦笑,執起溟海的手在臉頰上摩挲。「如果讓你知道了,你也會瞧不起我吧!我連自己的雙胞胎哥哥都捨棄了,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你喜歡的緋月根本不是什麼好人,是一個很自私很自私的人……這些,你要我怎麼對你說出口?」
伸手輕輕抹去臉頰上的淚痕後,緋月吐出長長一聲歎息。「後來,你救了我,將我帶回滄溟城,原本以為會死在沙漠的自己,沒想到卻得救了,所以我對自己發誓,我再也不要當赫連緋月、再也不要我的過去了。赫連緋月已經在沙漠被毒蠍子咬死,而緋月,會在滄溟城展開全新的生命。」
緋月的記憶跟著回到了在滄溟城的種種;溟海的寵溺、滄雲的疼惜,楚天放的和藹以及滄溟城所有人的誠心對待。
「在這裏的十年間,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因為在這裏我不是赫連緋月,而只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緋月,我以為日子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所以,我放任自己愛上這裏的一切,放任自己愛上你,放任自己捨棄過去的一切。」緋月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一年多以前,大約是在我答應和你成親的半個月之後,有一次我獨自上街的時候,遇到了霓裳,她告訴我,十年前她知道我偷聽到了冷戀姬和她的談話,甚至,是她刻意放走我,我才有機會逃到沙漠獲得新生的。」
「我當時既震驚又害怕,以為她是來滄溟城取我性命的。」緋月的語氣中帶著激動的情緒。「但霓裳告訴我的,卻是讓我更意外震驚的消息,她其實是鳳族長老指派,特別要保護靳宇哥哥的人,原來鳳族的人早就看出冷戀姬另有野心,在龍淩皇朝建立後,她和父親赫連蒼龍的理念漸行漸遠、甚至是完全不同,所以,她想要重新建立新的江山王朝。至於她動手想除掉靳宇哥哥的原因,就是不想讓鳳族有第二個效忠的物件,畢竟靳宇哥哥身上不單有風族的血,還有赫連蒼龍的血,若是兩方面都認定了靳宇哥哥更適合為王,那麼她稱霸天下的野心就會被破壞了。
「霓裳將這十年間的事情都告訴了我,為了讓冷戀姬放心,她白天下藥晚上解毒,並且預先找了一具屍體冒充靳宇哥哥,認定靳宇哥哥已死的冷戀姬這才放心離去,然後她開始四處遊走,找尋可以共同推翻龍淩皇朝的夥伴。」緋月想起練霓裳的心細如發,不由得感到讚歎。
「她秘密護送靳宇哥哥回到父王身邊,同時將這些年的事情都報告給父王聽,為了不讓已經平定的天下再起紛爭,所以父王和靳宇哥哥共同擬定了計畫,父子同心要阻止冷戀姬。」
說到這裏,緋月重新將視線掉回溟海熟睡的容顏,再次依依不捨地伸手輕觸他的俊臉,遺憾道:「為了不讓冷戀姬察覺到靳宇哥哥還活著,以及鳳族已經和皇朝聯手的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個能引開冷戀姬注意力的人,那就是在滄溟城的我。」
「現在你該明白為何我會選擇不告而別了吧!這是我欠靳宇哥哥的,當年……我什麼都不管的逃走了,在滄溟城無憂無慮地過了十年,和靳宇哥哥所受的苦相比,我是最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人,我必須讓靳宇哥哥的計畫成功,所以我和霓裳設計了一切。在婚禮當天逃走,之所以射你一箭是不想讓你追來,畢竟,這是我和靳宇哥哥,以及鳳族人必須獨自面對的命運,你已經毫無保留地寵我、愛我整整十年了,我怎麼也不能將滄溟城的任何一個人牽扯進來。」
一口氣說到這裏,緋月覺得好多了,那些長年積壓在胸口的秘密像是沉重的石頭,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現在,雖然溟海聽不見,但至少她已經將所有的秘密都說出口了,不再那麼難受了。
「我愛你,真的很愛你,你是我從以前到現在,唯一願意嫁的人……」緋月綻開一抹好美好美的笑容說道。「明天等你醒來以後,或許我們又要恢復成敵對的立場,但一切都無所謂了,因為我就要離開了。」
溟海身上的毒既然可解,那麼她可以放心離開了。雖然說霓裳已經去找靳宇哥哥搬救兵了,但她還是不放心,畢竟西鄴國離滄溟城太近,她必須想點辦法,無論如何也得保住滄溟城!
彎下身,緋月輕輕吻上溟海,在他耳邊低語道:「溟海,你自己好好保重,我就不說再見了……」
深吸一口氣,緋月毅然決然地站起,回首依依不捨地看了溟海最後一眼,最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滄溟城外——
遠遠的,訓練有素的軍隊像是螞蟻一樣逐漸靠攏接近,讓站在城牆上眺望的滄雲緊緊蹙起了兩道濃眉。
西鄴國的軍隊遠比他想的還要快速地來到城下,他們根本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一舉攻下滄溟城吧!哼!也未免太小看滄溟了!
「滄雲。」熟悉的呼喚聲,讓滄雲吃驚地回頭,看到了身穿白色男裝的緋月。
「緋月?你來這裏幹什麼?大哥他……」滄雲疑問,她不是應該在閣樓看顧溟海嗎?為什麼換了一身男裝來這裏?
「溟海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緋月淡淡一笑。
「是嗎?」滄雲松了一口氣,但隨即蹙起兩道濃眉奇怪道。「那你來這裏做什麼?為什麼……換上男裝?快點回閣樓去,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
「滄溟和西鄴國這場戰爭是可以避免的。」緋月說出前來的目的。「把我送到西鄴國去,至少可以爭取一點時間。」
「什麼意思?」滄雲眉頭皺得更緊了。
「把西鄴國的特使放出來,讓我們過去,我有把握能夠多換取一點時間。」緋月扯謊。對於說服西鄴國根本沒有一絲把握,畢竟他們想要的只是奪取滄溟這個城市,就算她是冷戀姬的女兒,也未必能說服什麼人,但是她還是得賭一賭,賭帶領西鄴國軍隊的人肯見她一面,那麼,至少還能多爭取一些時間,好讓溟海醒來,並且讓龍淩皇朝的援軍及時趕來。
「你瘋了嗎?我怎麼可能會同意這種事情!」滄雲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瞪著她。如果戰爭是西鄴國所要的,他會好好給他們一頓教訓,根本不可能未打先求和,更不用說是把緋月送過去了!
「你不是說要守住滄溟城?我也是一樣,將我送過去,至少可以多爭取一點時間!」緋月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場。「滄雲,你為什麼像石頭一樣頑固,只要把我送過去,至少可以——」
滄雲揮手打斷。「你再說幾次也是一樣,我不可能讓你過去,否則等大哥醒來,你要我怎麼跟他交代?」
「等溟海醒來已經來不及了,再說,只要你不說,他怎麼可能會知道!」緋月不死心地想繼續說服。
就在這個時候,滄雲望著緋月的身後,嘴角揚起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讓我去西鄴軍——喂!我在和你說非常認真的事情,你這傢伙在笑什麼?」緋月不高興地挑高一道眉,同樣也順著滄雲的目光轉回頭,整個人被嚇得倒退了一步!
「除非踩過我的屍體,西鄴國才能得到你!」低沉的嗓音來自溟海,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城牆上,藍色的眼瞳炯炯有神地凝視著緋月。
「溟……溟海?!」緋月的臉色變得一片蒼白。他不是臥病在床,要一直睡到明天中午才會醒來嗎?為什麼現在可以站在這裏?
像是要確定真假似的,緋月大步向前,緩緩伸出雙手想要試探眼前的他是不是幻覺,沒想到才一伸出手,她的手就緊緊被溟海握住了——
不管是手的溫度,抑或是緊抓住自己的手勁,在在都顯示了溟海已經恢復了健康……或者該說是,一點中毒、或是大病初愈的樣子都沒有……
「楚大夫真是神醫啊!我身上一個小小的天域焚得用四十五天來療養,你的『奇毒』居然不用一個晚上就都治好了。」緋月一雙眼燦亮得出奇,任何熟悉她個性的人都知道,這是她即將發怒的前兆。
「最後半個月,你吃的全部都是不傷身的軟筋散。」溟海微笑。
「那你皮膚上那種黑色毒素,又是怎麼一回事?」緋月提出疑問。
「楚大夫幫我塗上去的,泡了一個晚上的藥湯染上去的。」溟海沒有隱藏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坦承。
「霓裳也知道?」
「她是共犯者沒錯。」溟海點頭。
深吸一口氣,緋月將所有自己回到滄溟城後的經過全部回想了一遍;巧兒的偽裝、楚大夫的偽裝、溟海的偽裝……甚至還有練霓裳的偽裝……
「為什麼?」她死死瞪著溟海胸前的某一點,怎麼也不願意抬頭看他。
「你這麼聰明,不可能不明白。」溟海輕笑出聲。
「如果聰明,就不會被你們這一群人耍得團團轉了!」緋月咬牙切齒地說。哼!好啊!所以全部都是沖著她緋月來的!她做人有這麼失敗嗎?需要動用到大家聯手來惡整?!「還有西鄴國——」
「只要你願意抬頭看著我,或許我會把一切都坦承。」溟海笑了,不給緋月有反應的時間,直接以雙手捧起緋月的臉頰,迫使她抬頭望向自己說道。「在我找尋你的這一年間,我不僅只和冷戀姬見了面,我也見到了你的靳宇哥哥,是他將你的過去全部告訴我,同時告訴我你離開的真正原因。」
「靳宇哥哥?」緋月愣住了。
「他告訴我,要得回自己妻子的方法再簡單不過了,只要和他合作,一起將妻子的煩惱解決,這樣就能得回自己的妻子了。」溟海無奈地笑了。「你得承認,你的靳宇哥哥是個高明的說服者,所以,我接受了他的提議,假裝和冷戀姬合作,扮演一個深受妻子背叛、一心想復仇的男人,將你帶回滄溟城,一切都是為了讓冷戀姬失去防備心。」
「所以全部都是騙局?」聽到這裏,緋月冷不防抽了一口氣。「連射我那一箭都是?」
「如果不射你一箭,怎麼說服冷戀姬我恨你?」溟海忍不住低下頭,在她激動泛紅的小臉上印下一個吻。「至於在滄溟城的一切,大家當然都是在演戲,你一年前不告而別雖然有自己的理由,但你確實傷了大家的心,所以,不必我特別要求,大家很高興地配合我演了這出戲,至於沒把握能對你冷漠無動於衷的,我只得暫時讓他們住在其他地方,以免被你發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原來,這就是大部分熟悉的僕役消失的真正原因!
「那你到底有沒有中毒?」緋月提出最後的問題。
「中毒當然有,但楚大夫已經為我解了。」溟海輕歎一口氣,將緋月攬人懷中說道。「偽裝中毒,只是要引西鄴國領兵來犯,如此我便可以一舉將他們全部消滅,但真正的原因還是你,如果我沒有處在生死關頭,那些我想聽的話,或許一輩子都聽不到了,不是嗎?」
「你設計我!」緋月俏臉漲得火紅。
「你的習慣十年來都沒改,總是喜歡在我睡著的時候說一些重要的話。」溟海得意地笑了。「我一定也是受了你影響,即使睡著了也得保持一定的清醒,這門功夫我可練了十年之久,唬到你了吧!小丫頭!」
「咳咳……」就在這個時候,滄雲突然咳聲提醒道:「我想城牆上的士兵是不介意分享你們的愛情故事,但請別忘記場合,西鄴國的軍隊已經快到了。」
「想看我變戲法嗎?」溟海緊緊摟著緋月,低頭在她耳邊細問。「這是大家為你準備的,今天晚上最高潮的部分喔!」
「真的?」緋月一雙眼已經綻出好奇的神采。
「當然,你的報復不是人人可以承受的,為了讓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所以只好鉚足全力來取悅你了。」溟海似笑非笑地開口,轉頭對滄雲說道:「傳我的命令下去,點火。」
「是。」滄雲微笑領命。
滄雲一聲令下,位於滄雲城牆上的士兵紛紛舉起了火把,數百枝火把將夜空點得明亮無比,不一會兒,從滄溟城的東、南、北的方向,也都出現了數千、數萬的點點火光。
「那些是?」緋月好奇不已。
「東方,是由赫連靳宇還有赫連鷹宇帶頭的軍隊。南方,是四大風族集合而成的軍隊,北方,則是蘇荻的單無魂還有北羌封昊雲的軍隊,他們全都部署在那裏好一段時間了,就等我滄溟城發出訊號,將一舉消滅西鄴國。」
「大家都來了?」
「不來行嗎?如果不幫你緋月公主解決問題,要是你將他們的老婆都拐跑了,那可不行。」溟海忍不住取笑,畢竟從赫連靳宇那邊聽來的消息,所有人對緋月可是感冒得很,一致強烈要求,只要打贏了這場戰爭,希望他將緋月永遠留在滄溟城,絕對不要讓她四處亂跑。
「真是太過分了,也不想想我當初多努力在撮合他們的姻緣。」緋月蹙眉,真是一群不知感恩的傢伙。
「如你所說,這一場戰爭原本就是龍淩皇朝和西鄴國的戰爭,我只負責到此,代價就是你。」溟海手臂一緊,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你這麼有自信?確定我會重回你的懷抱?」緋月偏著頭,做出認真思考的模樣。
「赫連緋月的過去已經做了一個總結,一切如你所願,你再也不用承受赫連緋月這個名字的一切,而我要的只是緋月,那個我在沙漠中救起、和我在滄溟城生活了十年的緋月。」溟海低下頭,藍眸有著醉人的溫柔。「我能得到她嗎?那個只屬於我的緋月?」
「當然,她始終都沒有離開過。」緋月綻開一抹微笑,主動地踮起腳尖,迎上溟海溫柔纏綿的吻……
終曲
西鄴國兵敗那一日,冷戀姬不願投降,最後選擇了服毒自盡。而龍淩皇朝在建朝四十年後,終於平定了西北方最後一場叛亂。
根據龍淩皇朝日後的史書記載,蒼龍皇帝為了與滄溟城建立更良好的同盟關係,在三個月後將皇朝公主赫連緋月嫁給了現任滄溟城城主衛溟海,自此,西北那一片大漠,因為龍淩皇朝與滄溟城的聯姻而變得更加穩定富裕了。
滄溟城的夜晚,因為城主的大婚,再次熱鬧了起來。
城內城外再次掛上了紅燈籠、紅彩帶,閣樓內再次花團錦簇、張燈結綵,處處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身穿紅色錦袍、一臉喜氣洋洋的新郎倌在好不容易才離開晚宴後,踩著興奮的腳步回到了喜房。
當他將貼滿祝賀紅紙的兩扇木門推開後,原本欣喜的臉龐瞬間垮了下來,不可置信地瞪視著空無一人的喜房,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赫、連、緋、月!」溟海大吼出聲,不敢相信他的新娘子又
不見了。
就在這個時候,床底下傳來了格格輕笑的聲音,跟著,一抹火紅的身影自床底下鑽了出來,正是笑臉盈盈的緋月。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狂怒過後緊跟著是狂喜的情緒轉折,如果不是心臟夠強壯根本無法承受。溟海大步向前,一把抓住緋月的手腕,正想開口罵人,卻在看到小妻子臉上的灰塵時,忍不住笑了。「全天下也就只有你會這樣,在應該最美麗的時候,將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像個小乞兒一樣。」
「沒辦法,這一次的婚禮沒人願意打賭,所以我只好自己找樂子。」緋月振振有詞地解釋。「你以為我又逃走了,對不對?」
上次的婚禮就是因為有人打賭,說緋月絕對不可能安分的當新娘子,結果事實果然應驗,新娘逃走了。
所以這一次的婚禮,溟海說什麼也不准任何人打賭或是開玩笑,甚至揚言要是這次的婚禮再出了錯,他絕對饒不了那些一心想著打賭看熱鬧的人。
「不過你到底說了什麼,讓大家這麼怕你?」緋月好奇地問。否則那群人怎麼都不敢賭了?
「沒什麼。」溟海微笑,以指尖輕輕擦掉她小臉上的灰塵。並不打算告訴她威脅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誰要敢破壞今晚的婚禮,他就會把緋月送過去做訪客、住上個一年半載,這一招果然有效,成功地阻止了所有人的妄動。
但這些,他可沒打算對緋月坦白,至少,這是絕對不適合今晚的話題。
「對了,你剛才在婚禮上有看到靳宇哥哥嗎?」緋月跟著轉移了話題。
「沒有,他好像一觀禮完就匆匆忙忙離開了,出了什麼事嗎?」他拉著緋月坐到床邊,好奇究竟是什麼事讓一向冷靜的赫連靳宇亂了陣腳。
「還能有什麼事,就是霓裳不見了。」緋月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嘿嘿……我們來打賭,看靳宇哥哥到底要多久才能找到霓裳,好不好?」
「丫頭,今晚是我們的新婚夜……」溟海忍不住歎息。她非但沒有一般新嫁娘的羞澀,而且開口閉口總是其他人的事情,真是太不專心了。
「我當然知道,我不是好好地坐在這裏嗎?」緋月不明所以。「再說,靳宇哥哥和霓裳——嗚!」
溟海纏綿熱情的以吻封住她的小嘴,當他終於抬起頭的時候,緋月美麗的小臉已經染上了一片暈紅,雙眼流轉著醉人的波光。
「今晚別再想著其他人,只需要想著我……」望著她暈紅的小臉,溟海溫柔的吩咐。
「嗄?什麼?」她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熱吻中回神,神情恍惚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愛。
「我愛你……」溟海不再多說什麼,俯下身子,打算專心、熱情地誘惑自己的小娘子。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