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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美人-洛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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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美人-洛煒

淚美人-洛煒

楔子
  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掌管百鳥的大神“少昊”,一日化身為五彩鳳凰在天空嬉戲飛翔,不慎被獵人以利箭刺穿了翅膀,失墜人間,受傷的少昊被一名少女救起,她不但將羽翅上的利箭拔起,更細心地照料牠。傷癒後的少昊為了感恩,拔下身上的四根五彩羽毛,分別讓少女與她的兄妹服下,自此,他們擁有了不同於凡人的神力,而少女與他們的後代,則被稱為“鳳族”。

  隨著歲月不停流逝,流有鳳族血液的人散居各地,最後分成了白、赤、青、黃四族,各自居住在不同的地方,他們以白族為首,各族之間保持著良好關係,如此平安度過了數百年之久……

  在時勢紊亂、群雄紛起的年代,一名年輕男子“赫連蒼龍”與白族之女“冷戀姬”相戀,兩人結成了夫妻,為了夫君,戀姬不惜動用了整個鳳族的力量,幫助他戰鬥、平亂,最後建立了屬於自己的“龍淩皇朝”。

  皇朝霸業完成後,赫連蒼龍冊封冷戀姬為後,與她共用富貴榮華,但赤、青、黃三族之人不願入朝為官,更不願被封為貴族,在皇朝建立不久後,便各自離去,在離開京城之前,三族的族長秘密來到皇后寢宮,恭敬而虔誠地說道:“就算將來天下易主,鳳族的忠誠永遠只屬於冷戀姬一人。”

  留下這樣一番話之後,鳳族就像是從來不曾存在似的消失了。在苦尋多次都不成功的情況下,最後連赫連蒼龍也放棄了找尋。

  神秘而尊貴的鳳族人,自此成為龍淩皇朝最神秘的一則傳說……
第一章
  弦月高掛的夜晚,萬籟俱寂。

  在這個伸手幾乎不見五指的漆黑溪穀小路上,有人緩慢地朝上行走著,佝僂的身影在黑暗中看來有些狼狽,但若是看得仔細些,他舉步吃力的原因,是因為手邊拖著一個大布袋。

  “呼!”好不容易將手中布袋拖到了溪穀最頂的小懸崖邊,那人重重呼出一口氣,先伸手抹去一臉的汗水,跟著轉轉痠痛的腰。

  直到恢復了些許力氣,那人歎一口氣,以一種自言自語的方式低喃道:“妳莫怨我,我也是聽命行事,逼不得已啊!”

  對著布袋說完這些話之後,他彎身扛起布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到懸崖邊,低頭往下看,夜裏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卻隱約聽得見潺潺溪水聲。

  在這種高度下,要是不慎失足滑落都會致命,更不用說布袋中早已服下迷藥的人,只要他此刻手一松,一條性命就此殞落!

  “別怪我……別怪我……”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布袋,雙眼緊緊閉上,臉上開始泛出冷汗,口中不斷地叨唸著。“千萬別怪我──”

  “啪”的一聲,他將布袋用力向前扔、同時鬆開了手……

  鬆手的刹那,他緊緊閉死雙眼,等待著重物落水時“撲通”的聲響,如此就算是完成任務了。但等了又等,一點聲音都沒有,就在他覺得困惑地睜開眼,甚至彎身、試圖想在黑暗中瞪大眼看清楚時,下方傳來了細不可查的“撲通”一聲,跟著,又恢復成原本那種潺潺流水、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寧靜。

  “呼!”男子松了一口氣,軟腿地跪坐在地,雖然是完成任務了,但心裏面卻像是壓了千百斤大石頭般難受。

  他舉起自己的雙手,發現手抖得十分厲害,不知道是因為剛才拖人走了半天山路的原因,還是因為心裏升起的恐懼與不安。

  顫抖的手從懷中掏出一袋酒,仰頭灌了幾口烈酒之後,他才找回力氣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離開前,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懸崖一眼,強壓住心中的不安,像是深怕有人追趕似的,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

  當男人以逃命似的速度離開後,懸崖邊附近的草叢此刻也有了動靜;一隻白袖從草叢中探出,“啪”的一聲抖開手中的玉扇,而後十分優雅地從草叢邊站起。

  從草叢中站起的人,是一名身穿白衣的俊雅男子;面如冠玉、俊美無儔,握著玉扇的手更是與白玉無異,整個人漾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

  “拜託!大半夜你要帥給誰看啊!”草叢的另一邊傳來了咕噥聲,跟著也站起另外一個人,他是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俊秀少年,年輕的臉上凝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喲!劍飛,說你是小鬼就是小鬼,時刻保持優雅的形象是一種禮儀。”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微哂,以教訓小鬼頭的口吻繼續道:“再說,一對男女能否順利相戀,第一眼是很重要的,今晚我當然得保持我最好看的樣子,這才能將我未來的娘子迷得暈頭轉向,懂不懂啊?”

  “隨你怎麼說。”少年白眼一翻,無聊地揮揮手,不打算再繼續這種毫無意義的閒聊。

  說起眼前這位超級自戀、自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傢伙,名叫赫連靳宇,乃當今龍淩皇朝的皇太子,而他的母親、當今的皇后──冷戀姬,則是鳳族人,也是鳳族四大族誓死效忠的物件。

  約莫半個月前,赫連靳宇頂著這雙重尊貴的身分,二次來到青翼鳳族,閒聊似地對鳳族族長提起: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母后冷戀姬的理想,他必須時常便裝深入民間、探訪民情,雖然他知道這是自己的職責所在,但僅有一個人做事,難免會有不順手、孤掌難鳴的情況。

  赫連靳宇說話的同時,一雙漆黑深邃的眼似笑非笑地瞥向了同樣在大廳裏的任劍飛,他根本還來不及表達自己的意見,身為青翼族長的任龍──他的父親,立刻二話不說地下達了命令,指派任劍飛即日起跟隨在赫連靳宇的身邊;平常時候要像僕人一樣服侍、有事情時要盡心盡力地協助,遭遇危險的時候還要奮不顧身捨命保護!

  嘖!想到自己幾乎是被親身父親一文不取地賣出,他就一肚子火,但赫連靳宇偏是全鳳族必須效忠的物件,自己又能怎麼辦呢?

  “小劍飛,說起來你還算是我的隨從兼護衛,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對自己的主人心悅誠服、面露崇拜之情嗎?”赫連靳宇黑瞳一掃,就看見任劍飛滿臉的不甘願,忍不住走到他面前教訓道。“跟著我有什麼不好?瞧你,年紀輕輕的就習慣擺這種臭臉,將來哪個女人敢要你!”

  “是、是。您教訓得是。”任劍飛翻了一個白限,切回正題道。“我們在這裏到底要做什麼?麻煩高貴尊敬的主人可以提示一下嗎?”

  睡到半夜突然被人從床鋪上挖起來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但赫連靳宇偏偏屬於說風就是雨的詭異主子,半夜的時候硬是將他挖醒、拉著他一路來到這個人煙罕見的溪穀,說什麼要在這裏等人!等了老半天身子都快凍成冰了,連個鬼影都沒瞧見,就只有一個男人拖著布袋來到這裏丟棄,本來以為那個人就是赫連靳宇要等的人,沒想到赫連靳宇卻拉著自己躲進了草叢,莫名其妙地看著那男人將手中的布袋往溪穀下扔!

  “笨,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在等我未來的妻子。”赫連靳宇用扇柄敲了任劍飛一記。

  “大半夜的哪個正常人家女子會來這荒山野嶺見你!”任劍飛冷哼一聲。

  “我赫連靳宇未來的妻子當然不是普通人,她確實來了。”赫連靳宇抖開玉扇,怡然自得地在胸前搧呀搧的。

  “是嗎?這個鬼地方只有我和你,哪來的第三個人?”任劍飛雙手握拳,牙齦咬得死緊,已經開始有揍人的衝動了。

  “嗯,剛才你也看到啦!她人是來了,不過被丟下溪穀去了。”

  來了……被丟下溪穀去了……當這句話在腦海中形成真正的意義之後,任劍飛怒瞪雙眼,再也顧不得尊卑之分,一雙眼噴出憤怒的火焰,左手抓起赫連靳宇的衣襟,右手掄拳怒喝道:“你說剛才扔下去的布袋裏面是人?還是你的未婚妻?那你怎麼不救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被人扔下去?”

  “呃……先別激動……聽我解釋啊……”赫連靳宇的俊臉十分無辜,但眼看任劍飛高舉的拳頭,根本不聽解釋就要往自己漂亮的鼻樑揍過來的時候,他急忙大喊:“上來了!她上來了!”

  “都扔下去了怎麼可能再上來?要不要我扔你下去,看你是不是能像只鳥再飛上來?”任劍飛嫌惡的眯起眼,左手添加了勁道,一雙眼中升起濃烈的怒意。就算他是鳳族必須效忠的主子,但這種根本不把其他人性命當一回事的主人,別說是服從了,自己根本就看不起他!

  “劍飛小兄弟……我沒和你開玩笑啊!她真的上來了!”赫連靳宇俊臉上湧起更無辜的笑意,不忘伸手往懸崖邊比去,再次強調道:“喏!要是你再不鬆開手助他們一臂之力,我的未婚妻就真的要掉下去嘍!”

  任劍飛並沒有放手,只是半信半疑的轉過頭,眯起雙眼想察看情況。懸崖邊一片漆黑,除了偶爾颳起冷風陣陣之外,什麼變化都沒有。

  “該死!我居然會笨到相信你──”任劍飛低咒出聲,正想回頭繼續教訓赫連靳宇的時候,突然“啪”的一聲,一種奇異的聲音打斷了任劍飛的話,他聞聲轉頭,不由得瞪大一雙眼,剛才空無一物的懸崖邊,如今赫然出現了一隻手掌,緊緊抓住了地面。

  “那……那是什麼?”任劍飛嚇了一大跳。

  “是人啊!傻孩子,不過你要是再不去幫忙拉他上來,很快他也會化成‘撲通’一聲,不再是人了。”赫連靳宇似笑非笑地說著。

  任劍飛知道救人如救火,立刻鬆開手,飛奔至懸崖邊,伸手扣住了懸崖下探出來的手腕。“我抓住你了,快!用力爬上來!”

  由於一切都在黑暗中進行,所以當任劍飛將底下的重物整個拉上安全位置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拉上的不只一個人,正確來說,他救起的是一個揹著大布袋的男人。

  “啊!你把布袋撈起來了!”任劍飛有些訝異地開口。

  “笨小孩。”赫連靳宇緩步向前,朝任劍飛頭上敲了一記。“從這個高度扔下去不死也半條命,就算撿回來也沒用,真正被扔下去的是早就準備好的石頭。”

  “嗄?”任劍飛一愣,完全被赫連靳宇所說的話給弄迷糊了。

  “還不明白嗎?我們早就在石壁鑿了一個小洞,派人等在裏面,同時算好對方要丟人的時間,先在懸崖下鋪好強韌的漁網,當布袋往下扔的時候,等候在洞裏的人就著手救人,接到人的同時再將一包已經填好石頭的布袋往下扔,這招叫‘瞞天過海’,學起來了沒有?”赫連靳宇輕搖玉扇,慢條斯理地解釋著。

  “為什麼要這麼做?”任劍飛更不懂了。

  “救人嘍!比花朵還要嬌嫩的美人兒就這麼被扔下去摔死,那多可惜。”赫連靳宇漾起漫不經心的笑痕,低頭對剛爬上懸崖邊的男子吩咐道:“白鵬,你做得很好,現在快回去,別讓任何人察覺異樣。”

  “是。”男人從地上緩身站起,他是一個十分高大的男子,比赫連靳宇足足高出兩個頭,但他對赫連靳宇的態度卻是既恭又敬,充滿了敬畏之意。

  身型十分高大魁梧的白鵬,走了幾步後,突然又再次轉身,直挺挺地朝赫連靳宇跪下,“咚咚咚”地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以鄭重無比的聲音說道:“一切……就拜託您了,請務必讓小姐得到幸福。”

  “放心,我一定會讓她得到幸福的。”赫連靳宇斂去笑臉,換上十分正經的面容允諾。

  “多謝。”白鵬剛毅的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重新站起身,戀戀不捨地望了布袋最後一眼,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直到白鵬的身影逐漸遠去,只剩下米粒般的小點,赫連靳宇才肩膀一垮,大呼一口氣。“呼!總算走了,真受不了,和這種正經八百的人說話最辛苦了,嘿嘿……劍飛,來來來!我讓你看看我這未婚妻的絕色容貌!”

  “我說你前後的態度未免也差太多了吧!”任劍飛搖頭,伸出手擋住赫連靳宇要解開布袋的行動,蹙眉說道。“這袋裏的姑娘真的是你未來的妻子?為什麼被人裝在布袋裏?這一切又是怎麼一回事?”

  “要解釋當然沒問題,可這整件事絕對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完的。”赫連靳宇抬頭,露出慣用的無辜笑臉道。“等我把故事說完,美人只怕也在布袋裏悶死了,你說她多可憐,好不容易免除了摔死的命運,現在卻因為你要我這個‘主人’解釋清楚來龍去脈,所以可憐的她被綁在布袋裏無法呼吸,最後如花一般的美人註定成為一縷芳魂,莫名其妙就死了,等她到了閻王殿遇到了……”

  “夠了!”任劍飛低斥一聲,打斷赫連靳宇的喋喋不休。

  “那我可以打開了嗎?”赫連靳宇挑高一道眉,刻意以過分有理的態度詢問。

  “嘖!”任劍飛冷啐一聲。論起說歪理,自己是絕對比不過赫連靳宇的,只好認命地退開,同時轉過身背對著赫連靳宇,堅持不肯做出這等趁著對方昏迷窺探的失禮之事。

  雖然眼睛沒看到,但任劍飛卻可以聽見赫連靳宇自解開布袋後,喋喋不休的驚歎之詞。“美……真是太美了……簡直比從前還要美上幾百倍啊!原來我從小就這麼了不起,連鑒賞美人的眼光都這麼好,一選就選定‘淨縓族’最美的女子為妻,真是太美了!”

  “淨縓族?你說你要娶的新娘是淨縓族的人?”鳳族四大家族之一的黃族淨縓族?在聽見赫連靳宇自言自語的同時,任劍飛心裏產生了更多的疑問。鳳族之間聯姻並不稀奇,而赫連靳宇身為鳳族的支配者,要娶鳳族的任何一名女子都不是問題,還會得到所有鳳族人的祝福,有必要像赫連靳宇這樣偷偷摸摸半夜上山等人嗎?而那名淨縓族的女子,又為何被人裝在布袋裏呢?

  “劍飛小兄弟,這一切說來話長啊!”赫連靳宇動作俐落地將女子裝回布袋,但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將袋口綁緊、細心地留了讓對方呼吸的細縫。“現在人到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離開再說,你的問題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答案的。”

  “為什麼不在這裏就解釋清楚?”任劍飛不悅地蹙眉,現在的自己有著滿肚子的疑問,實在不想再被赫連靳宇牽著鼻子走。

  “嗯,這麼說好了。這個布袋裏的女人名叫‘水煝’,她雖然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卻也是淨縓族族長的女兒,現在淨縓族的人一定發現她不見了,要是被他們發現水煝在你和我的手裏,那我們兩個可能連命都保不住嘍!”

  “為什麼?淨縓族是鳳旋四大家族之一,是效忠於你的,而且你不是說這個女子是你未過門的妻子,那淨縓族的人為什麼要為難你?”任劍飛搖頭,不接受他的說法。“再者,我怎麼說也是青翼鳳族之人,和他們擁有比盟友更堅定的情感,怎麼可能……啊!”

  說到一半,任劍飛眼尖地發現溪穀底下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火光,如果他猜得沒錯,應該就是四、五十人拿著火把形成的壯觀景象。

  “哇!這些傢伙的手腳還真快!”赫連靳宇雙眼一眯,很快地將地上的布袋抱起,放置到任劍飛的懷中。“快!和我抄捷徑離開!”

  “不會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任劍飛瞪大眼。一切事情發生得莫名其妙,而自己根本弄不懂是怎麼回事。“說清楚!為什麼我們要逃?你和淨縓族究竟發生什麼事?”

  跑在前頭的赫連靳宇回過頭,咧開一抹戲謔的笑,眨眼回答道:“你確定現在要聽解釋?不先逃走真的會死在這裏喔!到時候就算弄清楚一切又怎麼樣,不過就是死屍一具了,你自己選吧!”

  扔下這句話之後,赫連靳宇果真頭也不回地直往前跑,白色的身影很快地越變越小,任劍飛瞪著他的背影半晌,最後還是決定保命要緊,只得扛起布袋追上他的腳步。

  喔!這種可惡又不負責任的“主人”!總有一天會讓他好看的!

  龍淩皇朝三十五年.蘇狄──

  蘇狄,龍淩皇朝南方相當著名的富裕城市,它與都城緊緊相連,四周山環水繞,天然物資非常豐沛,再加上貫穿城內的主要水流“青汾河”,是都城與南方各城市聯絡的主要運河,肩負著運送全國各地糧食、賦稅、貢品,以及種種精美物品流向都城的重要角色。

  由於蘇狄的存在對都城來說十分重要,所以當今皇帝──赫連蒼龍對蘇狄的管理不敢輕忽,在皇朝建立之後,他派了最親信的部屬──單格邇坐鎮蘇狄,為他管理這座重要的城市。

  單格邇自年輕時就追隨赫連蒼龍,始終沒有貳心,蘇狄城在他的管理之下井然有序,深受當地百姓的愛戴。單格邇膝下育有二子,在他三年前過完六十大壽之時,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將管理蘇狄的權力全部轉交給義子──單無魂。

  單無魂,今年二十八歲,英俊、冷漠,是所有人甚至是蘇狄城百姓對他唯一的評語,據聞他是單格邇好友之子,當年兩人追隨赫連蒼龍打天下,好友不幸戰死沙場,單格邇義無反顧地接下扶養好友之子長大成人的責任。

  當單格邇將掌理蘇狄的權力移交給單無魂之時,眾人以為單格邇的兩個親生兒子會心生不滿,繼而反抗、奪權,但這些事並沒有發生。單文、單武兩兄弟不但視單無魂為親大哥,同時心悅誠服地奉他為主。

  單格邇這件“傳賢不傳子”的事蹟,在蘇狄城蔚為美談,這裏的百姓只要一提起這件往事,都會豎起大拇指對單格邇稱讚一番。

  “嘖!整個蘇狄城都在談論這個人,這傢伙到底有什麼好?我瞧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一名身穿白衣的俊雅貴公子,手持搖扇,站立於畫舫上,望著青汾河畔如畫般的景致,他雅致的唇微啟,吐出了與優雅外貌完全不相符的言語。“單無魂……單無魂……這個名字真難聽,好好一個人為什麼會取名為‘無魂’?一個人要是無魂無魄,那還活在人世間做什麼?”

  “喂!小聲點!你不怕禍從口出嗎?”剛從白衣男子身後船艙走出的少年,眉頭一緊,十分警戒地四處張望,就怕有人聽到這句失禮的話。

  “劍飛,別怕,我和那個叫單無魂的還算有點交情。”白衣男子無所謂的擺手,要身後的人別緊張。“去找你之前,我在這裏住了半個多月,還得到單無魂不少‘照顧’呢!”

  “什麼照顧?”任劍飛再次皺眉。是自己太敏感嗎?不然他怎麼覺得赫連靳宇將“照顧”這兩個字講得有點咬牙切齒。

  “嘿嘿……”赫連靳宇搖扇子的動作加快,嘴角含笑,俊美的臉頰隱隱抽動著,他這種仿佛在算計的模樣讓任劍飛忍不住退後了一步。他看過赫連靳宇這種表情,通常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先別說這個,你那個未婚妻,怎麼到現在還不醒?”任劍飛想起自己出船艙找人的真正目的。自從前天夜裏將布袋帶出來之後,赫連靳宇像是真的怕被人追殺似的、馬不停蹄地一路趕來蘇狄城,期間在布袋裏昏睡的女子始終不曾醒來,算算時間,今日已經是第三天了,連他也開始覺得不對勁。

  “她服的是一種強烈的迷藥,不睡足三天是不會醒的。”赫連靳宇不以為意,只是淡淡揚唇說道。“時候還沒到,這個時候醒來,要是先愛上號稱世間第一美男子的我,那就糟糕了。”

  “拜託,不要又開始了!”為了不想再聽這種噁心的話,任劍飛立即轉移話題,正色道:“現在,我們來到蘇狄城應該已經安全了吧!你快點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你和淨縓族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要將水煝偷出來?”

  “嗯,這件事說起來很複雜……真的很複雜……”赫連靳宇眉心一緊,伸手搓著下巴,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你得先讓我想想,要從哪里開始說起,你這個頭腦簡單的傢伙才會馬上瞭解……”

  任劍飛面無表情,並不打算讓赫連靳宇的小小污辱影響到自己,他雙手插腰耐心等候,擺出一副無論如何都要聽到答案的態度。

  “喂!你到底要不要說啊!”等了又等,任劍飛只看到赫連靳宇時而抬頭望天、時而低頭思索,但是一個字也沒從他的雙唇迸出。

  就在這個時候,任劍飛突然注意到了有幾艘大型的船隻,從遠方緩緩駛來,一開始他並不以為意,但慢慢地,他發現這幾艘船似乎以一種精准的方式慢慢會合,緩緩形成了一個網,而且目標……似乎就是他們這艘小小的畫舫!

  由於赫連靳宇是背對著一切,還沒有發現異樣,依舊在顧左右而言他,就在任劍飛想開口提醒赫連靳宇時,突然,自其中一艘船上射出了無數枝利箭,“咻咻咻咻”好幾聲,緊接著便整整齊齊地排在赫連靳宇的兩旁。

  “哇~~這些箭是怎麼回事?”赫連靳宇的俊臉上波瀾不興,只是慢條斯理地轉過身。“哈哈哈!劍飛你看,好差的箭法,居然沒有一箭射到我。”

  “他們只是在警告,下一次就射穿你的腦袋啦!”任劍飛不敢相信赫連靳宇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他雙拳緊握,壓抑心中的怒火低聲問道:“你……又惹了什麼事?現在就說清楚,不然我會親手拿箭射穿你的腦袋!”

  所有的大船上都掛有藍青色船帆,上面繡有一匹白色駿馬,他知道這是蘇狄城單家的圖騰。赫連靳宇這傢伙確實有本事,在淨縓族的統轄溪穀內被淨縓族的人追,人才剛來到蘇狄,立刻就惹得蘇狄城最有勢力的人放箭警告!

  “哈哈……哈哈!”赫連靳宇乾笑幾聲,黑瞳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他低聲說道:“我不是告訴你曾經在這裏待過半個月嗎?也不過就是當時,向他借了點東西……沒想到單無魂這麼小器,到現在還記得這件事!”

  “什麼東西?”任劍飛的心中再次燃起一股想親手掐死他的衝動。

  “冷靳宇,把我的東西還來,要不就留下你的命。”就在這個時候,停靠在中央一艘船,傳出了男子低沈渾厚的嗓音。

  “嘖!你偷東西居然還用鳳族人的姓氏,真丟人!”任劍飛冷哼一聲,“冷”乃是赫連靳宇母親的姓,他知道赫連靳宇有時候為了方便,都習慣用母姓行走江湖,但沒想到他連偷雞摸狗的時候,都還不忘用母姓,真是夠丟人的!

  “用習慣了嘛!不行嗎?再囉唆我下次就用你的姓!”赫連靳宇反唇相稽。

  “你敢!”任劍飛怒瞪他一眼。

  倏地,一枝夾帶著勁風的箭“咻”的一聲,再次射到赫連靳宇的跟前,適時地打斷兩個人的鬥嘴。

  對面船艙的布廉此刻掀開,從中走出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身型高大而修長,還擁有長年練武者的精壯體魄,鷹一般銳利的眼,加上濃眉挺鼻,為他剛毅的男性臉龐增添一絲危險的氣味。稱得上是英俊的臉龐此刻為怒氣所籠罩,結實的手臂上掛著一副弓箭,明顯地宣告著他的意圖。

  “不管你偷拿了什麼,現在就還給他。”光看一眼,任劍飛就判定這個人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而且他也不是那種會接受赫連靳宇嘻皮笑臉攻勢之人,他們若是想保命,唯一的機會就是交出對方想要的東西。

  “我是想給……可是我……我把它當掉了。”赫連靳宇低聲道。

  “什麼?”任劍飛不可置信,一雙眼睛幾乎要瞪凸了。

  “你以為去鳳族那種偏僻的地方很容易嗎?去找你當然需要盤纏……所以我就拿去典當了!”赫連靳宇絲毫沒有反悔的樣子,反而說得十分理所當然。“現在先別和我生氣,我們得先脫身再說。”

  “怎麼脫身?你看他像是容易對付的人嗎?”任劍飛搖頭,第一百零一次哀歎自己跟錯了主人。

  “當然!看我的!”赫連靳宇拍拍他的胸膛要他安心,轉過身子正色道:“無魂老兄,有話好說,你要的那樣東西這麼珍貴,我怎麼可能會隨身攜帶呢?哈哈……不如這樣,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取來,親手交還給你,表示我的誠意,如何?”

  對面船上的單無魂一語不發,依舊是以一種冰冷的目光凝望著赫連靳宇。

  “他不理你。”任劍飛冷哼,雖然明知道不應該幸災樂禍,但自己確實有種希望單無魂狠狠教訓赫連靳宇的念頭。

  “三個月後我會重返蘇狄城,如果我沒帶著你的寶貝出現,我的人就任由你隨意處置!”“處置”兩個字才說完,赫連靳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縱身一躍,撲通一聲地跳下船了。

  不會吧!任劍飛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無比,不敢相信世間有人不顧道義到這種程度!

  “混……混帳!你不能這麼做!”任劍飛脹紅了臉,沖到船邊,對著水裏大吼大叫。

  像是聽到任劍飛的怒吼聲,赫連靳宇從水中探出頭,咧開一抹無辜的笑,大喊道:“不過是短短三個月,讓你在蘇狄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別像個小孩哭哭啼啼的,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跟著,赫連靳宇轉個方向,對著另外一艘船的單無魂喊道:“無魂老兄,我知道你現在很氣我,但好歹兄弟一場,我可沒有忘記我的承諾,別老是對著那幅畫著迷,你要的美人我已經帶來了,就在我的船艙裏,就當是償還我在‘銀桂賭坊’欠下的三萬兩吧!”

  說完這些話之後,赫連靳宇再次潛入水中,再也沒有浮上來了。

  “公子,要派人追嗎?”單無魂身邊的人請示。

  “不用,派人過去掌舵,將那艘畫舫帶回去。”單無魂淡淡的下達命令。

  呆立畫舫上的任劍飛“咚”的一聲軟坐在地,耳中還回蕩著赫連靳宇離開前所說的話:你要的美人我已經帶來了,就在我的船艙裏,就當是償還我在銀桂賭坊欠下的三萬兩吧!

  赫連靳宇!這種連未婚妻都可以拿來償還賭債的傢伙!真的……就是鳳族必須效忠的物件?是父親命令他要用生命守護的人嗎?

  “赫連靳宇!你這個大、混、蛋!”任劍飛仰起頭,只能對著天空咆哮,呐喊出心中的悲戚……
第二章
  在單無魂的一聲令下,他身後的三、五人立刻有了動作,先是在大船與畫舫之間搭上木板,跟著動作俐落地躍上畫舫,沈默而迅速地以任劍飛為中心圍成小圈,靜待單無魂的下一道命令。

  “大哥,讓我帶幾個人乘小船去逮住那傢伙,就算他再怎麼滑溜,也不可能像條魚一樣鑽入湖底吧!”站在單無魂左側,身穿墨綠色袍子的年輕男子開口。

  “軍武說得對,現在追去一定還來得及!”站在右側的另一名男子附議說道。

  這兩名年紀二十歲上下、長相年輕的男子──單文、單武,兄弟倆自小就對義兄單無魂十分尊敬,自願跟隨在他身邊。

  “不用追了。”單無魂表情不變,淡淡結語。

  單文、單武對望一眼,心中同時產生不解;蘇狄城裏誰不知道單無魂的冷漠無情,對任何人、事、物向來是如此,但他居然放任那個偷東西的冷靳宇在蘇狄城為所欲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先偷東西、再留人質,這些不過都是想賄賂的手段。在他的計畫沒有成功前,這傢伙是不會輕易離開蘇狄的。”單無魂看出兩兄弟的欲言又止,冷冷地勾起嘴角說道。“所以追他只是浪費人力,不如等他自己回來。”

  “冷靳宇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單文心中升起某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三人討論的同時,畫舫那頭起了一股小小的騷動,被單無魂派去畫舫的人似乎看見了什麼,紛紛發出驚歎不已的聲音。

  “大哥?”軍武警戒地握住腰間的佩刀,自動地擋在單無魂的前面。

  “哼!冷靳宇,不管你玩什麼把戲,我單無魂豈是會輕易受到左右之人。”無魂不以為意,以沈穩的腳步踏上了兩船相連接的木板,決定直接弄清楚屬下們騷動的原因。

  踏上畫舫,單無魂注意到船上的人都往艙房位置東張西望著,甚至沒有一個人察覺他的到來。

  “發生什麼事?大夥兒在吵什麼?”單無魂開口,雖然沒有提高聲調,但他低沈的聲音卻讓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啊!單爺。”一看到單無魂,眾人立刻想起自己的怠忽職守,十分愧疚地低下頭。

  “到底怎麼回事?”單無魂再次詢問。

  “回單爺,艙房裏……還有一位姑娘。”其中一人開口。

  “不過就是一位姑娘,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單無魂身後的單文不悅地皺眉,不以為這有什麼值得眾人騷動的。

  “二爺,那可不是一般的姑娘。”答話的人鼓起勇氣,決定說得更清楚一些。“打從出娘胎到現在,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姑娘,說她是天仙也不為過啊!”

  “沒錯!沒錯!雖然她只是晃一下立即又關上了艙門,但那確實是我見過最美的姑娘,就像是用白玉雕成的玉娃娃一樣!”另外一人也開口,說出自己的看法,還不忘用肩膀頂頂身旁的人,要對方附議。

  “對對對!他們說得沒錯,真是從來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姑娘,所以我們一時才會看傻了眼……連單爺您來了都沒注意到。”

  “裏面是誰?”聽了個大概,單無魂掉過視線,直接詢問船上唯一能給答案的任劍飛。

  “她……”任劍飛有點遲疑,心中只能暗自叫苦。艙房裏的人長得是圓是扁他根本就不知道,從頭到尾都是赫連靳宇在照顧著,就連她叫水煝,是淨縓族的人,是赫連靳宇的未婚妻,這一切都是赫連那個混帳自己說的,他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她是誰?說。”單無魂低沈的語調中添加了一絲不耐煩。

  “呃……她……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據說……應該是我主子的未婚妻。”即使赫連靳宇不仁,他也不能不義,於是他只能模糊地點出水煝此刻的身分,但謹慎地隱藏了赫速靳宇和水煝的來頭。

  單無魂淡淡的挑高一道眉,對於任劍飛的說法沒什麼意見,只是轉過身、朝艙房筆直前進。

  “大哥,小心,慎防有詐。”單武一步向前,關心地提醒。

  單無魂頷首,表示自己會小心,同時也來到了艙房,伸出手推開艙門,而後大步踏了進去──

  一踏入艙房,單無魂先聞到一股淡香,那是一種近似於花香的清雅香氣,淡淡地繚繞於空氣之中。

  跟著,他看見了微暗的艙房裏,一條纖細的身影縮在角落微微顫抖著,以他的角度望去,只能依稀見到對方白色的衣角,以及不慎滑出的烏黑發絲。

  普通的庸脂俗粉當然難入你單爺的眼嘍!但小弟若要獻給你世間第一美人,難道你也不會心動嗎?

  沒由來的,他腦海中響起了過去冷靳宇酒醉時說出的戲言。在當時他確實以為是戲言,就連冷靳宇拿出那幅美人圖時,他也認定那不過是畫工心中想像的美女圖,畢竟,世間不可能有如此絕色佳人存在的,不是嗎?

  如果你答應我的要求,沖著我們的交情,我即刻將世間第一美人送到你眼前。

  畫中的美人確實是存於世間的嗎?他不知道。為了某種自己都不明白的理由,單無魂並沒有丟棄冷靳宇刻意留下的畫像,反倒將它收藏著,將畫中女子的絕色反反覆覆烙燙在心中。

  她……會是畫中的女子嗎?單無魂的腦中才閃過這樣的念頭,一雙腿像是擁有自我意識一般,不經思索地大步走向艙房角落,手一探就將對方拉出陰暗處,同時另外一隻手探出、準確地勾起她的下巴,以強勢的姿態逼迫對方抬起臉、露出完整的臉蛋……

  “啊!”女子驚喘一聲,被單無魂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驚嚇住,只能不安地回望單無魂銳利懾人的目光。

  在看清楚女子臉蛋的刹那,單無魂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以目光吞噬她清麗絕豔的臉龐;明眸如星,與秋水爭光,素臉絕色,共百花鬥豔,肌膚白嫩細緻,溫潤的色澤比上等白玉還要精緻幾分,絕色的五官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瑕疵。

  單無魂知道自己的舉動一定嚇著她了,因為他注意到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玉色面頰也逐漸染上慌亂的蒼白,編貝般的齒不自覺地緊緊咬著唇瓣。

  “別咬傷自己。”出於直覺地,單無魂低聲命令著,同時間探出手指撫上她的唇瓣,強迫她鬆口,不想讓她咬傷自己。

  “啊!”她再次被單無魂過度親昵的舉動嚇了一跳,鬆口的同時一張絕美的小臉已經脹得通紅,一雙美眸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看哪里才好,最後乾脆低下頭,來個眼不見為淨。

  她單純的反應讓單無魂笑了,即使知道這樣緊握著一位姑娘的手腕失了禮教,但自己就是捨不得鬆開手,同樣的,他也不急著開口,只是把握住機會、恣意欣賞她各種不同的嬌態。

  當單無魂低醇的笑聲傳入水煝的耳中時,她整個人更不安了。這個身材高大、擁有一雙鷹一樣銳利雙眼的陌生男子到底是誰?為什麼自己一覺醒來,會在這裏呢?就算可以感覺得出這一覺睡得比平常更沈、更久,但沒道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吧?

  更詭異的是,當她下床、打開門的時候,還看到了三、五個她從來沒見過的人,當他們看到自己的時候,表情亦十分的震驚,嚇得她連忙關上門躲藏起來,卻沒想到這個人跟著就這樣闖入了艙房,還以一種強勢霸道的姿態抓住了自己!

  他,究竟是誰?從小被保護得極周全,只和族人一起生活的她,從未有機會見到陌生人。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她七歲的時候,她記得族裏來了三個人,一位尊貴美豔的婦人,還有一對承襲了她美貌的雙生兒,對於當時發生的事情她並沒有什麼特別記憶,只隱約記得雙生兒中一個調皮愛笑,而另外一個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在他們離開之後,父親以一種十分驕傲的語氣告訴自己,她已經被許配給雙生子之一,即將擁有一位高貴而不同凡響的夫婿,而對方將會在她滿十七歲的時候迎娶她入宮為妻。

  難道……就是這人嗎?那個當年訂下婚約的靳宇哥哥?她默默在心裏等待了十年的未婚夫嗎?

  水煝的思緒轉到這兒,心情跟著放鬆了不少,一定是這樣的,唯有靳宇哥哥這個人能讓爹這麼放心、居然什麼都不說地就將自己交給他,雖然此刻還有許多令人想不通的疑點,但那些全都因為這個人或許就是靳宇哥哥而被壓下了。

  但靳宇哥哥似乎變了很多,從前的他雖然也是話不多,但在那段短短相處的日子裏,他總是溫柔的微笑著,以那一雙溫柔漂亮的眼睛注視著自己,但如今,這雙眼卻變得銳利無比,讓她一時之間難以適應。

  由於單無魂始終凝視著水煝,自然將她的一舉”動看在眼裏,看著她由原先的慌亂不安、轉為苦惱思量,最後又變成了嬌羞無比的媚容,絕美的模樣讓他心中一蕩,忍不住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咦?”水煝聞聲抬頭,在聽到了他的問題之後,翦水星瞳漾起了淡淡的失落。怎麼,靳宇哥哥連未來妻子的名字都忘記了嗎?

  “妳的名字,我想知道妳的名字。”單無魂以溫柔的聲音催促著。

  “水煝。”雖然難掩心中的失望,但水煝依然以柔軟的語調回答了。“原來……靳宇哥哥你已經不記得我的名字了……”

  “我不是冷靳宇!”單無魂厲聲反駁。甚至無法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怒氣,是因為她認錯了人,還是因為她口中喊出了其他男人的名字!

  “嚇!”水煝再次驚呼,不單是因為他低吼的聲音嚇了一跳,同時也被他不是靳宇哥哥這件事給嚇壞了!

  不是靳宇哥哥?那他是誰?自己又為什麼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是誰?為什麼抓著我?放……放開我!”之前不反抗,那是因為認定了對方是靳宇哥哥,但如今這個很凶的人說他不是,那他到底是誰?

  澄亮黑瞳染上薄霧,清豔絕倫的小臉也盈滿了不安的情緒,水煝完全顯露在臉上的害怕表情讓單無魂濃眉一緊,卻沒意識到他這個皺眉的舉動更增添了威嚴,讓對方更害怕了。

  “快放開我!”水煝開始掙扎,但她的力氣和單無魂實在無法抗衡,不管她怎麼奮力,手腕依舊被牢牢地扣在對方的手中,嘴裏無意識地唸著自己熟悉的名字:“爹……靳宇哥哥……你們在哪里?快救我!我想回去!”

  冷靳宇這個名字徹底激怒了單無魂,他閃電般出手,將水煝的一雙細腕扣住,強大的手勁幾乎將她整個人提起,同時將她拉向自己的身邊,近得他能感覺到水煝身上那股純女性的柔香,以及她慌張急促的氣息。

  “別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單無魂皺眉,低沈地命令道。

  水煝一愣,立刻推斷出對方的身分,這人一聽到靳宇哥哥的名字就生氣,想必是靳宇哥哥的仇家,那麼,一定是這個惡人將自己綁來,想藉機威脅靳宇哥哥了!那自己可不能太懦弱,要是在靳宇哥哥的仇家面前示弱,他一定會對自己很失望的。

  “放手!你……你這個惡徒!只會欺負女子的壞蛋!要是你現在立刻送我回去,我就……我就饒你一命。”水煝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以堅強的語氣開口,即使她此刻怕得都快暈厥了,卻怎麼也不願意在這個惡人面前示弱。“爹和靳宇哥哥很快就會帶人來接我!到時候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雖然不知道此刻身在何處,但水煝相信爹現在一定聯合了族人,還有靳宇哥哥一起在到處尋找自己吧!

  “水煝,妳在威脅我嗎?”單無魂有趣地挑高一道眉,笑了。雖然不知道她突然變勇敢的原因是什麼,但他很高興她眼底的恐懼已經消失了。

  “對!你應該在事情沒有鬧大前送我回去。”水煝努力瞪視他,不喜歡這個惡徒以這種親昵的姿態叫喚她的名字。

  “如果我不肯呢?”單無魂刻意挑高一道眉,似笑非笑地問道。由於他緊扣著水煝的手,自然感覺得到她因為害怕而渾身僵硬發冷,甚至微微地顫抖,但她卻依舊逞強,用盡全力以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死瞪著他,看來她不僅美得驚人,還擁有不尋常的勇氣!

  “你……”水煝瞪大眼,一時之間想不出咒駡他的字眼。

  “再讓我告訴妳一個小秘密,水煝。”單無魂低笑幾聲,跟著刻意彎下身、在水煝的耳邊低語,熾烈的男性氣息徐徐地噴在她細緻的耳垂邊,讓她有種戰慄不安的感覺。“妳那個未來夫婿──欠了我很多錢。”

  水煝倒抽一口涼氣,一點也不願意相信地猛烈搖頭。

  單無魂重新抬頭,緊鎖住她一雙黑瞳,非常肯定的點頭,而後,他緩緩咧開嘴,以戲謔而不懷好意的聲音說道:“而妳,就是他留下來抵債用的。”

  水瞳用力地眨了又眨,像是很努力在消化單無魂剛才說的話,等到她真正瞭解這句話的意義之後,她“咚”的一聲暈倒在單無魂的懷中!

  “水煝!”單無魂臉色一凝,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居然就將她嚇暈了。

  單無魂不敢有任何的遲疑,將她攔腰抱起,一腳踢開了艙房的門,冷聲對畫舫上守候的人命令道:“立刻回單府!”

  ◇ ◇ ◇

  蘇狄城.單府──

  單無魂從畫舫中抱出一名天仙般的女子回返單府這件事,當天在蘇狄城就被傳得沸沸揚揚,熱鬧無比。畢竟,單無魂早就過了成親的年紀,這些年來不少人想提親和單府攀關係,但都碰了一鼻子灰回去,這次他卻親自抱著一位姑娘回府,整個蘇狄城的人都引頸企盼著,謠傳著單府很快就會傳出喜事了!

  單府中最大、最美、也是最安靜的南側宅院,因為水煝的到來而有了主人。單無魂同時為水煝請來了大夫,經大夫診治過,說明僅是因為昏睡多日始終未進食導致的昏迷時,單無魂緊皺的雙眉這才松了開來。

  親眼看著她服下大夫開的藥之後,單無魂這才放心地離開房間,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單文、單武帶著任劍飛,一同在門外等候著。

  “有什麼事嗎?”

  “大哥,這小子要怎麼處理?”單武詢問道,提醒他冷靳宇留下的麻煩,可不僅只有一件而已。

  單無魂看了一眼任劍飛,像是現在才想起有他這個人似的。

  “不過就是跟錯了主子,要殺要剮隨便你們!”從畫舫到單府的路上,所有人都當他是什麼小賊一樣地防著,他從小到大哪里受過如此屈辱的待遇,雖然明知這些都是赫連靳宇惹出來的禍端,但也嘔死人了!

  單無魂注意到任劍飛臉上那種飽受屈辱的表情,看來又是一個被冷靳宇騙得淒慘的可憐傢伙。

  “那個傢伙說三個月後會回來,你相信他嗎?”單無魂好奇地問。

  “鬼才相信那種無情無義的……”任劍飛低著頭咕噥幾句,卻在抬頭時勇敢反問道:“如果他三個月後沒回來,我要怎麼討回我的自由?”

  “你很聰明。”單無魂點點頭,心中增添了一絲對任劍飛的好感。“小兄弟,這段期間你就留在這裏,當作是我雇請的僕役,我會供你吃、住的地方,但沒有銀兩報酬,就當你做三個月的工買回自己的自由。但倘若他三個月後確實帶著我的東西回來,那麼你不但可以自由離去,同時這三個月內的報酬我會加倍算給你,如何?”

  “我接受。”任劍飛也爽快地答應了。這個單無魂雖然看起來有點凶,但還算是個公正的人,至少沒有做出遷怒之事。

  “很好,你就在這宅院隨便選一間房住下吧!”單無魂點點頭,同時吩咐道。“打點好自己,若是有事,找單文、單武就行了。”

  交代完這些事情之後,單無魂與單文、單武兄弟就離開了。

  “爹!這次你可把我害慘了,好端端地跑到蘇狄城變成僕役了!”等到四下無人之時,任劍飛忍不住仰天長歎,差點要流下悲傷的男兒淚水了。

  就在這個時候,任劍飛聽見房門口有聲音傳出,他警戒地閃到一旁探視,注意到房間的門緩緩被推開,而後,探出了水煝的頭。

  “啊!”當她看見任劍飛躲在門邊時,嚇了一大跳,趕緊又將頭縮了回去。

  “等等!別怕,我是青翼鳳族的任劍飛!”任劍飛連忙表白自己的身分,為了加強自己的說服力,他還連忙扯下自己頸項上的鳳型玉佩揮舞說道。“不信妳可以看我的玉佩,我確實是鳳族的人,妳要相信我!”

  半晌後,房間的門再次打開了,美眸停在任劍飛手上的玉佩一會兒,跟著絕美的臉龐露出了感激與激動,她綻開了一抹充滿感激的笑容問道:“那麼你是來救我的嗎?任劍飛?”

  “呃……妳聽我慢慢解釋……這件事情真的……有點複雜……”任劍飛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打算將事情從頭解釋一遍。

  他和水煝,應該算得是鳳族中最無辜的犧牲者吧!既然現在同在一條船上,那麼,是有必要和水煝解釋清楚,然後,共同尋找一條不會被赫連靳宇利用殆盡的保身之道……
第三章
  在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任劍飛拉著水煝,迅速閃身進入房間,跟著以最簡短的字眼,將所有的經過解釋一遍;從赫連靳宇到青翼鳳族帶走他當貼身奴僕,跟著在夜裏上山接人、連夜趕路來到蘇狄,而後被赫連靳宇無情無義地拋棄在畫舫上。由於他並不清楚水煝與她的族人、或是整個淨縓族內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他小小隱藏了她被人下了迷藥、捆在布袋裏差點被扔下懸崖這件事情。

  “總而言之,就是這麼回事。”任劍飛一邊摩拳擦掌,一邊憤恨不平地結語。

  “哼!那傢伙……就算真敢回來,我非狠狠揍他一頓不可!”

  將所有事情聽完後,水煝露出擔憂的神情,輕歎一口氣說道:“我想,靳宇哥哥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才會決定這麼做的。”

  “不得已的苦衷?妳不是在開我玩笑吧?”任劍飛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赫連靳宇逃走前,說得清清楚楚,水煝是他留下來抵賭債的,哪里有什麼苦衷啊!“他欠了還不起的銀兩,這才想盡辦法拐我一起把妳偷出來!”

  “不,我們自小就訂了親,我相信他。”

  “妳甚至沒見過他,為什麼這麼篤定?”任劍飛奇怪的皺眉。

  雖說鳳族各族都習慣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但這個叫水煝的,也未免單純得過頭了吧!就算自小和赫連靳宇訂了親,但也沒必要完全信任他到這種程度。

  “雖然我們從未見過面,但這十年來我們始終以書信保持聯繫,他不但溫柔,還是一個好人,我相信他。”水煝以溫柔而堅定的嗓音重複。

  這算是訂親後逐漸養成的習慣吧!自從和赫連靳宇訂親之後,父親就開始以“未來皇妃”的方式教育她;基本的琴棋書畫、女紅刺繡、宮廷禮儀,四書五經、甚至各類古書都得涉獵,無非是希望水煝成為一位足以匹配皇子的完美皇妃。而她在每學習一樣新知識後,都會習慣性地寫信告訴赫連靳宇,不知不覺養成了習慣,雖然說在這十年之間,赫連靳宇回信的次數少之又少,內容也不長,但字裏行間充滿了溫柔的問候與鼓勵,每一封信對她面言都是珍貴的,也都被妥善珍藏著。

  “算了,既然妳這麼信任他,我也無話可說。”任劍飛兩手一攤,放棄了說服水煝的念頭。“這麼說,妳打算住在這裏,耐心地等著他回來接妳?那個單無魂看來並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

  “不,我不想留在這裏。”水煝猛烈搖頭,美麗的臉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不知道該怎麼和相識不深的任劍飛形容內心的感覺,畫舫裏那個男人讓她覺得害怕,光是凝視,自己就像是被釘住的獵物一般動彈不得,太可怕了!“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為難,但是你能帶我離開這裏嗎?任劍飛?”

  雖說兩人同是鳳族之人,但並不算真正認識,再加上任劍飛看起來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要他幫助確實有些為難,但除了任劍飛之外,她一時片刻也找不到可以信賴的人。

  “但是這裏是蘇狄城,我和妳一樣不熟悉這裏,就算能離開單府,我們能去哪?”任劍飛說出困難的地方。先不說人生地不熟這一點,最重要的是,當初離開鳳族時身上帶的銀兩全都被赫連靳宇帶走了,身無分文的自己又要怎麼照顧水煝呢?

  “對不起,我一時沒想到這麼多,是我讓你為難了。”水煝一愣,隨即也明白了任劍飛點出的困難之處,她垂下眼,雖然不再說話,但失落的表情盈滿了整張細緻美麗的臉孔。

  “妳……也先別這麼快失望嘛!”不管是誰,都無法眼睜睜看著水煝這張絕美的臉蛋露出一絲一毫的悲傷,連他也不例外。“嗯,先讓我將這府裏的情形摸清楚,至少也得先讓我想法子和鳳族的人取得聯繫,妳先在這住下,我答應妳一定會儘量想辦法,這樣好不好?”

  “真的嗎?”水煝聞言抬頭,水燦星眸充滿了感動的情緒。

  “當然是真的,我會保護妳!”任劍飛挺起胸膛,內心燃起了一股一定要好好保護她的雄心壯志。

  “謝謝你。劍飛,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幸好有你在這兒陪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水煝綻開一抹感激的微笑,為她絕美的臉再添幾分豔色。

  “沒什麼……不用客氣。”任劍飛不由得脹紅了臉,雖然只是一句稀鬆平常的道謝,但從絕色美人的口中說出來,聽起來就是不一樣。“那妳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掛著連自己都不自覺的傻笑,任劍飛踩著輕飄飄的腳步離開了房間。

  當兩扇門重新關上的時候,水煝神情落寞地垂下眼,輕輕歎了一口氣。“靳宇哥哥,快點來接我,無論如何水煝都相信你……”

  ◇ ◇ ◇

  離開水煝的房間之後,任劍飛特別選了一間離水煝最近的房間當作自己暫時的住所,既然赫連靳宇不在,那麼他認為自己當然得負起保護水煝的工作。

  約略清理好空房後,任劍飛踏出房間,正打算前往單府的其他地方繞繞,一方面遵照單無魂的指示找事情做,另一方面,也可趁此機會摸清楚單府內所有的建構位置。

  腳還沒踏出南院,任劍飛就聽見一聲十分不客氣的叫喚聲:“喂!小夥子,你就是今天剛被編入單府僕役的人嗎?”

  任劍飛循聲抬頭,想看看是誰這麼無理,跟著目光停在一名奴婢打扮、身材十分高大的中年女子身上。

  “小子,我在問你話啊!怎麼不回答我?年紀輕輕的難道耳朵已經壞了不成?”青衣女子見他悶不吭聲,再次提高了嗓門。“我問,你是不是那個被主人丟棄,必須在咱們單府打雜三個月的小夥子啊?”

  “聽見了,妳別這麼大吵大鬧。”任劍飛斯文的臉上,因為對方毫不留情的言語而瞬間脹紅。可惡!都是那個該死的赫連靳宇,讓自己淪落到被他人恥笑的地步!

  “嘻!原來你聽得見嘛!”青衣女子咧齒微笑,踩著大步走到任劍飛面前,一雙黑眼珠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晌後才滿意地點點頭說道。“長得還算人模人樣,這樣收你入門還不算丟我的臉。”

  “收我入門?妳在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任劍飛倒退一步,一點也不想和這個語氣傲慢的女子有任何關連。

  “喏!你聽好了,小夥子,單府一共有東、南、西、北四院,每一院都住著不同的主子,而每個主子由十八個僕役、一位總管服侍,我呢,是南院僕役的大姊頭,以後見了面你得喊我一聲‘銀繡姊’,明白了嗎?”青衣女子主動介紹自己的身分。“你雖然不會在這裏久留,但只要你在單府南院的一天,就得聽我銀繡姊的指揮,明白嗎?小子。”

  “為……”任劍飛原本想反駁,但隨即想起自己此刻目前的處境,只能沈默地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名喚銀繡的女子詢問道。

  “任劍飛。”

  “很好。”銀繡滿意地點點頭,雙手舉起互擊三次,不一會兒,南院的入口處就走進兩排身穿黃衣的僕役,女婢在左側,手上捧著各式新衣、餐盤,男仆在右側,其中兩人提著一隻大型木桶,其餘人則是雙手各提一桶熱水。“服侍水煝姑娘的工作就交給我吧!你在旁邊多看多學,明白嗎?”

  任劍飛點點頭,一語不發地看著銀繡領著大隊人馬走進水煝的房間,心中再次重歎一口氣。

  屋內的水煝被這群聲勢浩大的人群給嚇了一跳,一臉不安地看著他們動作俐落地架起絲質屏風、放置木盆、傾倒熱水,最後退出房間,但還有兩、三名女婢留在房裏,開始挽起衣袖,做出了準備伺候嬌客沐浴的姿勢。

  “水煝姑娘,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請沐浴更衣吧!”帶頭的銀繡面露微笑,十分恭敬地開口。

  “不……不用了。”水煝不由自主地拉住領口,勉強擠出笑容。

  “水煝姑娘,這可是主人特別吩咐我們準備的。”銀繡一邊示意身旁的女僕開始將盤上的花瓣灑下,一邊解釋道。“這是‘醉緋紅’,我們蘇狄特有的花,以它的花瓣淨身,不單可以養顏美容,還可以舒血活骨,姑娘妳昏睡了幾天都未進食,泡了身體會舒坦許多。”

  醉緋紅?望著木盆上豔紅花瓣飄來的奇香,水煝有些心動,但……真的妥當嗎?如果真如劍飛所說,她只是靳宇哥哥抵押在這裏的人質,應該被關在柴房之類的地方才是,為什麼還讓她住在這麼好的地方、享受貴客才有的服務呢?

  “謝謝妳的好意,但是……”水煝正想婉拒,卻在看到銀繡露出被拒、大受震驚的表情時,溫柔轉口道:“我向來一個人沐浴,這麼多人……我真的不習慣。”

  “呵呵,我真是糊塗,倒忘了年輕姑娘怕羞。”銀繡笑開臉,揮手要其餘三名女婢在屏風外等候。“請水煝姑娘安心沐浴,我讓她們在外頭候著就是,我叫銀繡,以後有任何事情只要喊我一聲就成。”

  “謝謝妳,銀繡。”水煝感激一笑。

  “千萬別和我客氣,水煝姑娘。”銀繡回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體貼地轉身離去,同時關上了房門。

  浸泡在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熱水裏,水煝輕聲呼了一口氣,雖然不清楚醉緋紅是哪種花,但浸泡在其中,感覺真的很舒服,一直到熱水快要轉涼的時候,她才依依不捨地從木盆起身。

  才披好單衣,屏風外的女婢就自動捧著新衣過來,動作俐落地為她更衣、梳頭,打理好一切之後,她的房門再次打開,之前那批男仆踏入屋內,先是恭敬地朝水煝頷首,而後合力將木桶抬了出去。

  成群男仆離去的同時女婢進入,這回她們手上端的是餐盤,熱湯、小菜、點心一應俱全,很快地就將她面前的小圓桌給擺滿了,將各式餐點放置妥當後,其中兩名女婢還負責將剛才遮蔽用的屏風歸位,而後再次恭敬退下。

  “水煝姑娘,這些是單爺吩咐廚房準備的餐點,請您慢用。”銀繡再次盡責地介紹。

  “銀繡……等等!”眼看銀繡又要退出房間,水煝忍不住喊住她。

  “還有什麼吩咐嗎?水煝姑娘。”銀繡一聽到吩咐,立刻停下腳步。

  “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喊住了銀繡,水煝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提問題。想問對方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殷勤?這種詢問方法似乎有點奇怪,也有點失禮,但她確實不明白單無魂為什麼這麼做。

  “水煝姑娘有什麼問題等會兒再說,大夫吩咐過,您好幾天都沒吃東西,這熱粥是廚娘用慢火燉熬的,您多少先喝點,暖暖肚子也好。”銀繡體貼地加上一句。

  “謝謝妳。”水煝一愣,只能直覺地開口道謝,眼睜睜地看著銀繡再次關上房門離去。

  就像是早已算計好她需要多少時間用膳似的,當水煝才放下湯匙不久,敲門聲準時地響起,果然,銀繡又領著同樣一群女婢出現,以最快的速度將桌上的一切全都收乾淨了。

  “銀繡。”對於這群僕役的敏捷動作,水煝忍不住開口問道:“這裏的人,做事都是這麼勤快,一點時間都不浪費嗎?”收拾東西像是秋風掃落葉似的,動作果斷迅速地讓她傻了眼。

  “回水煝姑娘,軍府裏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銀繡以帶著驕傲的語氣回答水煝的問題。“單府裏不養無用之人,這句話是單爺的名言,也是單府每個人謹記在心的話,我們既然身為單府的僕役,自當好好盡自己的本分。”

  “是嗎?”不養無用之人。水煝微微一呆,被這句強勢的話給嚇了一跳,果然……像是那個男人才會說的話。

  “水煝姑娘,現在覺得舒坦些了嗎?”銀繡問道。

  “嗯,謝謝妳,我現在覺得非常好。”水煝點點頭,誠心道謝。

  “那就好。”銀繡臉上的微笑不變,報告道。“既然水煝姑娘現在有精神了,那麼請您在此稍候,我去請單爺過來。”

  “啊?”水煝眨眨眼,身子瞬間變得僵硬。“等……等一下!”那個叫單無魂的男人要過來?不要啊!她一點也不想看到他!

  “這是單爺的吩咐,一旦水煝姑娘恢復了精神,就得通知單爺。”銀繡朝水煝頷首,不等她有任何的回應又退了出去。

  當兩扇門“卡”一聲關上的時候,水煝整個人幾乎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美麗的小臉皺成一團,只能無助地在房裏走來走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想見他!自己一點也不想看到那個叫單無魂的男人啊!就算他是這裏的主人,就算他剛才吩咐僕役準備了熱水、美食,但她就是不想見到那個人啊!光想到在畫舫初次見面時,他不但用手抓痛了自己,還用那種好像要吃人的眼光凝視她,真是太可怕了!

  “怎麼辦?怎麼辦?”水煝無意識地在房裏繞圈圈,一張小臉完全擠成憂慮的模樣,非但沒有注意到門上傳來的幾聲敲響,甚至當單無魂推開房門的時候,她都依然沒有察覺,完全沈浸在自己的憂慮之中。

  單無魂挑高一道眉,完全沒有想到會看到眼前這種情景。水煝看起來……恢復了不少精神,或許該說,精神變得太好了。

  “水煝,停止!妳繞得我頭都暈了。”

  “嚇!”單無魂低沈的嗓音讓水煝嚇了一跳,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

  單……單無魂?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水煝瞪圓一雙眼,再次被他無聲無息出現的方式嚇了一跳,心中對他的懼怕更是添加了幾分。

  水煝臉上毫不隱藏的不安與恐懼讓單無魂十分不舒服,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長相是否真的很嚇人,不然沒道理她一看到自己,就是這副充滿不安、明眸隨時要眨下眼淚的恐懼模樣。

  單無魂輕歎一口氣,關上門、走向圓桌坐定,緩聲開口道:“水煝,坐下。”

  水煝依然站得老遠,以一雙充滿警戒與不安的黑瞳望著他。

  “坐下,我不會吃人。”單無魂低嗄地再次下達命令。

  水煝選了圓桌旁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下,依舊不願意直視單無魂,只好低垂著頭,僵硬地注視著圓桌中心的某一點。

  詭異的沈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水煝無語,因為她實在不知道這個讓自己害怕的男人想做什麼,所以安靜地選擇沈默。單無魂無語,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說話,水煝才不會露出恐懼的表情。

  “還有哪里不舒服嗎?”腦海裏閃過了至少上百句話,最後單無魂終於選了一句聽起來安全的話題。雖然水煝依舊充滿了不安,但顯然大夫開的藥、泡澡與食物發揮了功效,玉色的肌膚恢復了光澤,雙頰也增添了些許紅潤。

  “沒有,我很好。”水煝眼觀鼻、鼻觀心,依舊直視著前方的某一點,就是不敢往單無魂的方向看去。“謝……謝謝你。”

  水煝過於簡短的回答,讓單無魂眉頭不由得皺起,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和惡鬼一樣,讓她嚇得寧願望著空無一物的圓桌,也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道謝至少得看著對方的雙眼,這樣才顯得出誠意,不是嗎?”從來,女人不敢直視他的臉,都是因為害羞或是故作姿態,但他清楚地知道水煝不是,她不敢看他全然是因為恐懼!該死!他真的長得這麼讓人害怕嗎?

  “嗄?”水煝聽出他言語中的諷刺,直覺地抬起頭,明眸與單無魂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瞳一對上,連忙又垂了下來。

  好可怕……好可怕的眼睛……單無魂的眼睛,就像是父親養的那只獵鷹一樣,像是要把人穿透似的銳利眼睛……僅是對看一眼,水煝就覺得不安,渾身緊張得像是要繃裂似的。

  靳宇哥哥……快來救我啊……我一點也不想留在這裏啊!水煝在內心祈禱著,下意識地呼喚赫連靳宇的名字,一如自己多年來的習慣。在父親長期的薰陶、教育下,赫連靳宇這個名字不單是未婚夫這麼單純,而是宛如神人一般的存在,即使兩人從未碰面,即使兩人十年之間僅有書信上的往來,但水煝早已經習慣將他的名字當成一種心靈上的支柱,每當自己受了委屈、或是感到惶恐不安的時候,她總是會在心裏呼喚他的名字,雖然她明白這麼做有點傻氣,但這就像是一種改不掉的習慣,一種能讓她重新產生勇氣的奇特儀式。

  不能讓靳宇哥哥失望……不能讓靳宇哥哥失望……他一定會來接自己的,在等待靳宇哥哥的同時,自己不能怯懦、讓人看笑話。在心中默唸好幾次同樣的句子後,水煝緩緩抬起頭,鼓足了勇氣凝視單無魂。

  “嗯……”水煝潤了潤因為緊張而乾澀的喉嚨,鼓起勇氣開口問道:“你有任何靳宇哥哥的消息嗎?”

  單無魂原本淡漠沒表情的臉,再次因為“靳宇哥哥”這四個字而變得鐵青、緊繃不已。

  “靳宇哥哥不過就是欠你銀兩,你又何必一聽到他的名字,就像聽到殺父仇人一樣的深惡痛絕?”由於單無魂臉上嫌惡的表情太明顯,水煝一時之間也忘了恐懼,忍不住抗議道。畢竟赫連靳宇這個名字在他們鳳族人心中是很崇高的,她自然無法忍受有人一聽到靳宇哥哥的名字,就露出這種厭惡至極的表情。

  “水煝,妳也讓我開了眼界。”單無魂的嗓音充滿嘲諷。“至少我從來沒看過像妳這種女人,明明都被人當成償債品抵押了,還傻傻地為他說話,我該說妳癡心,還是愚蠢呢?”

  水煝倒抽一口涼氣,被單無魂語氣中的諷刺給刺傷了。

  “靳宇哥哥會回來……他一定會回來接我的!”水煝輕聲堅持。

  “喔,是嗎?”單無魂咧開一抹冷酷的笑。很好,光是自己一個凝視都能讓她發抖半天的脆弱小女人,卻為了捍衛冷靳宇而忘卻了先前的恐懼,那個繡花枕頭般的冷靳宇果然好本事,居然能讓她癡心到這個地步!“如果他不回來呢?到時候妳又能怎麼辦?水煝?”

  “不可能!他一定會回來。”水煝十分堅持。“就算他不回來,他也一定會通知我爹,讓他帶銀兩來的。”

  “水煝,他欠我的可不僅是銀兩這麼簡單。”單無魂勾起一抹淡漠的笑痕,微微傾身,直視她單純澄澈的眼瞳,慢條斯理地說道。

  水煝動也不敢動,只能被動地回望單無魂那雙仿佛會吞噬人的漆黑眼瞳。

  “在蘇狄城,人人都知道我是個從不吃虧的生意人。”單無魂淡淡一笑,伸手輕輕拂過她溫潤的紅唇。“除了銀兩,他還取走了我重要的東西,如果他無法在期限內歸還,那麼,我自然也得取走他最寶貴的東西了……”
第四章
  如果他無法在期限內歸還,那麼,我自然也得取走他最寶貴的東西了……

  冷冷拋下這句話之後,單無魂就離開了水煝的房間,但這句話就像是詛咒一般,在水煝的腦海中盤旋不散。

  取走靳宇哥哥最寶貴的東西……取走靳宇哥哥最寶貴的東西……就算自己再怎麼單純,也約略猜到了單無魂的意思,如果靳宇哥哥不出現,那麼自己就會變成單無魂的所有物!

  “我不要!絕對不要!”水煝猛烈搖頭,嚇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光是想像就覺得可怕,更不用說一旦變成現實,自己說不定會暈死過去!

  以單無魂痛恨靳宇哥哥的程度看來,她一定會被折磨得很慘;終其一生被關在這裏當僕役,或是想怎麼虐待她?還是會轉手以高價賣給其他人?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覺得害怕。

  就在水煝滿腦子胡思亂想、坐困愁城的時候,門口傳來了輕微的敲響,不一會兒,門縫中探入了任劍飛斯文的臉。

  “水煝,妳還好吧?”任劍飛確定四周無人之後,謹慎地關上房門。畢竟此刻他是頂著僕役的身分進駐軍府,可不能讓別人發現他隨意進出水煝的房間,更不能讓人發現他與水煝之間的關連。

  “劍飛,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裏!”水煝一看到任劍飛,就像是溺水者看到浮木時,心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任劍飛奇怪地問道。他親眼看到銀繡帶著大批奴僕服侍水煝的方式,簡直就像太監服侍皇帝一樣的縝密細心,沒理由水煝會這麼害怕啊?

  “單無魂……他說……他說了一些很可怕的話。”水煝原本想重複單無魂臨走前說出的警告,但那些充滿強烈佔有欲的話,她實在無法說出口,最後只能脹紅著一張臉,暗示任劍飛對方的危險性。

  “不會吧!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威脅無辜的人。”任劍飛搖搖頭。左看右看,單無魂都不像是會欺負女人的人,應該說,像他那種充滿自信的個性,絕對不屑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更何況是欺負水煝這種絕世美人了!

  說得更正確一點,打從單無魂說出,只要他在這裏認真工作三個月,不管赫連靳宇有無回返、自己都可自由離去這一點,他心裏就偏向單無魂了。畢竟,自己可是從頭到尾看見了一切,是赫連靳宇那個傢伙偷東西、欠債在先、跟著卑鄙地丟下他和水煝逃走;而單無魂雖然憤怒,卻沒有遷怒到他們這兩個無辜的人身上,像他,有吃有住、三個月後可離去,而水煝,甚至像是嬌客般被供養在南宅院客房裏,兩者相比之下,他自然欣賞單無魂多一些。

  “劍飛,你還小所以不懂,如果靳宇哥哥不回來,他一定會對我做出恐怖的事情的……”水煝憂愁地蹙眉,擔心不已地開口。

  “不會吧!”任劍飛看著水煝,不敢相信她居然這麼說。或許自己和水煝年紀相當,但他可是在外面闖蕩過的人,他與水煝雖然只有短暫的相處,但他可以明顯地感受到水煝比他認識的任何人都來得單純,就像是一朵被隔離、保護得太過縝密的花朵,稀世而珍貴,卻顯得太不食人間煙火。

  先不提別的,光是對那個從未見過面的赫連靳宇死心塌地,這一點就十分詭異了,就算是自小訂了親,但畢竟從來沒見過面、也沒相處過,她到底是哪里來的執著竟對赫連靳宇如此信任不疑呢?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痛恨靳宇哥哥,每次只要我一提起靳宇哥哥的名字,他就變得很生氣、很生氣。”水煝據實回答,強調他們在這裏的危險。

  “我倒是看過不少人對他露出這種咬牙切齒的表情……”任劍飛低聲地喃喃自語。根據畫舫上兩人的互動,赫連那傢伙肯定是偷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才會激得單無魂氣到放箭逮人。

  “劍飛,總之我們必須想辦法自己逃出這裏。”水煝並沒有聽見任劍飛的低語,一心一意只想著要快點逃離這裏,自己不想成為負擔、更不想讓單無魂握有可以威脅靳宇哥哥的把柄。

  “逃出這裏?”任劍飛一愣。在全無援手的情況下,要逃出蘇狄這塊屬於單無魂的地盤?這一點恐怕不容易。

  “嗯,留在這裏不好,我們不能讓自己成為靳宇哥哥的負擔。”水煝認真地回答,身為鳳族人、又是赫連靳宇未婚妻的自己,絕對不能成為拖累對方的負擔!

  “呃……我明白。”任劍飛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這種盲目的忠誠……很驚人啊!雖然同是鳳族人,但他真不知道淨縓族的人在想什麼。

  “那我們要怎麼離開?我一定會全力配合你的。”澄澈的眼瞳燃燒著勇氣,柔弱美麗的她此刻像是即將要上戰場的戰士一般充滿了鬥志。

  “妳得多給我幾天的時間,我得弄清楚單府的每個角落,這樣比較妥當。”任劍飛半是解釋半是拖延地回答。以他的常識和經驗告訴自己,蘇狄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單府,但在水煝持相反意見的情況下,也只能先延後幾天,等他先摸熟了這裏的環境再做打算吧!

  “嗯,我都聽你的。”水煝認真無比地點頭,既放心又像是松了一口氣似地歎息,感激地主動握住任劍飛的手道。“謝謝你,知道有你在這裏陪著我,總覺得事情不是這麼可怕了。”

  “不客氣。”任劍飛俊臉微紅,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還不熟悉這種徹徹底底的信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質疑的澄澈眼神。

  在退出水煝房間的同時,任劍飛的心中產生了一個奇怪的疑問,這樣一個舉世無雙、而且徹底信任著未婚夫的絕色美人,以赫連靳宇這種習慣算盡好處的傢伙,為何只為了區區三萬兩就將她扔在這裏呢?

  ◇ ◇ ◇

  接下來幾日,水煝都在南宅院裏平靜的度過;頭幾日,水煝的情緒還會忍不住緊繃著,就怕單無魂再次來訪、用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盯得自己渾身不自在,但隨著日子一天、兩天的過去,他卻再也不曾出現,水煝心知他應該是為了自己的事情忙碌著,卻又忍不住天真地想著,或許他早已經忘記南宅院裏有她這號人物,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不過了!

  每天,銀繡總會帶來新的玩意討好她,怕她寂寞怕她悶,不但送來了一張古琴供她打發時間,知道她喜歡看書後,就搬來了各式各樣的書籍,甚至還讓僕役在宅院前搭了個秋千。

  “銀繡,妳別再帶東西來了。”午膳過後,當銀繡身後的兩排僕役,手上都提著各式各樣的鳥籠前來時,水煝忍不住開口了。“妳對我已經夠好了,我真的不需要這麼多東西。”

  “水煝姑娘,您可是我們單府最重要的嬌客,這點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麼呢!”銀繡微笑,吩咐兩旁的僕役將鳥籠高掛宅院前,不一會兒,各式各樣鳥兒的清脆啼叫聲充滿了南宅院的每個角落。

  “讓妳每天這麼費心,我真的過意不去。”水煝坦言。自小族人當然都對她好,但是從來沒人像單府裏的僕役一般,像是想極力寵壞她似的,每天帶來不同的新奇小玩意。

  “快別這麼說,像妳這種美麗又溫柔的姑娘,就算沒有單爺和老爺子的特別吩咐,我們也願意為妳這樣一位美人兒做牛做馬。”銀繡毫不隱藏自己的欣賞,單爺真是好眼光,畢竟唯有這樣的絕色才配當單府的女主人啊!

  “單爺……老爺子的吩咐?這是什麼意思?”水煝一愣,有點弄不清楚對方話中的涵義。

  “水煝姑娘,雖然老爺子將單府上上下下的事情全都交給了單爺處理,但他老人家對單府所發生的事可說是清清楚楚呢!”銀繡笑得有些曖昧,十分喜悅地開口。“不知有多少人為單爺作媒,而無論是哪家的姑娘單爺都看不上眼,沒想到在老爺子都快要死心的時候,單爺居然帶著妳回來了,妳說,老爺子能不高興嗎?他當然吩咐我們盡力地侍候妳、讓妳開心,以老爺子的個性來看,說不定他早就暗地裏籌備單府的喜事了呢!”

  “嗄?”水煝聽完後一愣,臉色變得又青又紅、十分詭異,一來是沒想到銀繡居然將自己的身分誤會成這樣而臉色發青,二來則是想到眾人居然因為認定了自己是單無魂要娶的女子而對她如此殷勤,一張俏臉已經脹得火紅,不知道如何是好。

  “妳……這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水煝的聲音不由自主地發顫。單無魂的對象!天啊!多可怕的誤會!她這一生只會是靳宇哥哥的妻子,怎麼可能成為其他人的妻子?

  “怎麼可能弄錯,想我銀繡都到這把年紀了,鮮少有看走眼的時候。”銀繡以為她年輕害羞,不禁取笑道:“我也算是看著單爺長大的,我可從未見過他在乎任何人,更何況還是個姑娘。那天妳進單府時昏迷不醒,我聽跟在單爺身邊的屬下說,從畫舫到單府,單爺可是一路上牢牢地將妳抱在懷中,若不是大夫要看診,我說單爺怎麼也不肯鬆手呢!”

  無可控制的紅潮瞬間佈滿了水煝的臉孔。單無魂一路上抱著她從畫舫回到這裏?怎麼可能?她一點記憶也沒有啊!

  “別害臊啊!年輕人就是這樣,心裏頭要是喜歡誰是怎麼藏也藏不住的,就連單爺也一樣,一旦遇上了喜歡的姑娘,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銀繡將她脹紅的臉當成是害羞的反應,自顧自地陶醉在單府即將要有喜事的喜悅上,單爺原本就長得俊,未來的主母更是絕色,兩人生養出的孩子,一定是可愛得不得了啊!

  “銀繡,劍飛呢?我有事情找他!”水煝的腦中一片亂,只覺得事情發展到了她無法理解的地步,直覺地,她需要立刻找到劍飛,看到自己熟悉的臉孔,然後再想想該怎麼做。

  “喔!那孩子聰明伶俐,今天早上和管家入城辦貨去了,大概要兩、三天才會回來。”銀繡實話回答。

  兩、三天!水煝心裏更不安了,在這種危急的時候,劍飛為什麼偏偏不在身邊,讓她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該怎麼辦呢?

  “水煝姑娘,妳怎麼啦?臉色怎麼發白了?”銀繡這時候才注意到水煝不對勁的地方,急忙向前,著急地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額頭怎麼在冒冷汗呢?不行,我得找大夫來看看才行。”

  “銀繡,我沒事,可能吹了點風,我進屋躺一下就好。”水煝搖頭,不希望銀繡找來大夫,她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安靜的地方思考。

  “這不太好,我看還是找個大夫……”銀繡不確定地問道。水煝姑娘看來弱不禁風,要是真受涼了那還得了。

  “不,我沒事,真的沒事!”水煝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而後像是有人在後面追趕一般匆匆奔回了房間。

  水煝早該知道沒人把自己的拒絕當作一回事,她才躺在床上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就聽到門外傳來了銀繡與其他人交談的聲音。

  “王大夫不在嗎?你怎麼找了位沒看過的大夫,要是單爺怪罪下來怎麼辦?”銀繡有些埋怨地嘀咕。

  “銀繡姊,我也沒法子啊!回春堂每位元咱們認識的大夫剛好都出門看診了,就只有這位大夫。”男仆以無奈的聲音回答。

  “罷了罷了,先讓他看看水煝姑娘再說吧!”銀繡無奈,只得動手敲門,領著一名身材清瘦、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中年大夫進入。

  “水煝姑娘,別怪我多事,還是讓大夫為妳把把脈,別讓大夥兒擔心啊!”銀繡注意到水煝沮喪的眼神,卻當她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眉頭深鎖。“這位是令大夫,讓他為妳看看,好吧?”

  水煝認命地伸出手,只祈求他看完診後能立即離去。

  “這病……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啊!”令大夫輕觸水煝的手腕,片刻後搖頭晃腦地說著。

  “令大夫!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病?什麼不重也不輕?”銀繡在旁邊聽得急了,忍不住提高聲調問道。“你看這是哪門子的病啊?說得這麼不清不楚,光讓人著急!”

  “簡單一句,這是心病。”令大夫以一種莫測高深的語調說道。這一回,不僅是銀繡皺起了眉頭,連水煝也好奇地抬眼,想看看這個說話奇怪的大夫長得是何模樣。

  原本以為這個說話聲音低沈的大夫少說也有四十來歲,但這一看之下,水煝發現對方的面頰依舊緊繃光滑、頭髮烏亮,雖然下巴蓄有長長的黑須,但看起來反倒成為他俊秀五官中最突兀、最不協調的地方。

  “啊!小姑娘終於肯看我了,怎麼,我這個大夫說得對不對?”令大夫輕笑出聲,一手撫須,一手煞有其事地繼續診斷。“小姑娘心中藏有心事,這可不是一般的藥就可痊癒的,得讓我看清楚才知道要開什麼藥方。”

  “喂!令大夫,你別說些我們聽不懂的話,水煝姑娘的身體到底如何?”銀繡再次緊張地追問。

  “銀繡,我沒事,妳讓大夫說完。”水煝輕聲命令,果然讓銀繡立即住口。

  “小姑娘放心,這也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只要對症下藥,包妳藥到病除。”令大夫點頭表示贊許,同時微微傾身,拉出胸前一塊青色的玉佩,放置到水煝的掌心說道。“這一塊玉佩,可是我埋在雪山七七四十九天才煉製出來可以治百病的古玉,小姑娘妳現在掌心握緊,握它片刻,保證妳不藥而愈。”

  當玉佩放置到水煝掌心的時候,她瞪圓雙眼,差點要驚叫出聲。淨縓族特有的鳳型玉佩!是爹!是爹派人來救她了!

  “你……”水煝又驚又喜,雖然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但他手邊擁有淨縓族的玉佩,必定是她的族人!

  “噓!小姑娘,現在妳需要凝神聚氣,一句話也別開口,否則這塊玉佩的療效就會消失的喔!”令大夫壓低嗓音吩咐道。

  水煝連忙閉上嘴,頓時明白這位令大夫可是冒著被發現的危險進來救她的,自己千萬不能露出異樣,否則定會連累他!

  水煝的合作讓令大夫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很好,小姑娘還是躺在床上別動,別讓這塊玉的靈氣從妳體內散去,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病,現在我開一帖藥讓妳服下,保證妳今夜‘子時’,又能生龍活虎地跑跑跳跳了。”

  “真有這麼神?”銀繡忍不住再次插嘴。不會吧!世間真有這種治百病的玉佩?但水煝姑娘的臉色似乎已經不再蒼白了,這也未免太神奇了吧!

  “嘿,過了今晚子時,妳就會喊我一聲‘賽華佗’嘍。”令大夫自床邊起身,十分驕傲地撫摸著長須,同時坐到圓桌前,洋洋灑灑地寫下藥單。

  “喏,就是這帖救命藥。”將藥單交給銀繡之後,令大夫不忘回頭,朝躺在床上的水煝眨眨眼,最後一次吩咐道:“小姑娘,別忘了我說的話,今夜子時我保證讓妳無病無痛、全身上下都像新生的一樣。”

  ◇ ◇ ◇

  雖然不明白那位化名為令大夫的人要怎麼將自己救出去,但水煝果真聽話地躺在床上,就連依據他藥單而熬出的藥湯,她也溫馴地全數飲下。

  這真的是能救自己離開單府的藥嗎?當苦得媲美膽汁的藥湯滑下喉頭時,水煝心裏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但隨即又遏止自己胡思亂想。令大夫可是握有淨縓族玉佩的人,自己怎麼可以懷疑他呢?真是不應該,帶著這樣的念頭,她將苦藥喝完,不一會兒隻覺得全身發軟,跟著她雙眼一閉,陷入沈沈的睡眠之中……

  半夢半醒、意識昏昏沈沈之際,她似乎聽到了憤怒、宛如野獸般的咆哮聲音,那一陣陣低沈又憤怒的聲音聽起來好熟悉,但她就是睜不開眼睛,更無法辨識那到底是誰的聲音。

  “封鎖整個出入蘇狄城的通道,把地掀開來也要把那個冒名郎中找出來!”低沈的男性嗓音激動不已,充滿了無比的憤怒。

  “把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一定要找到他!將他帶回來!”

  是誰在咆哮?別吵!別在我的耳邊吵鬧啊!我好累……好想睡覺……想開口叫耳邊轟轟轟的吵鬧聲走開,但她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更不用說是開口說話了。

  “醒來!水煝!睜開眼睛!別在我面前死去!”

  男性咆哮的聲音更接近耳朵了,語氣激烈得幾乎要穿透她的雙耳,這個總是在低沈咆哮的人到底是誰?不但打擾她的睡眠,更惡劣的是居然不停地搖晃她的肩膀,不停地在她耳邊大聲說話,霸道地下達命令。

  別吵!別搖啊!我只是很累很想睡覺而已……難道現在自己連睡覺的自由都沒有了嗎?她眼不能開、口不能動,只能在心裏無聲地抗議著。

  好累……好累……不行,我不能睡著,爹派來救我的人就快要到了,自己絕對不能睡著……我要離開這裏……離開單府……回到族人的身邊去……爹,等等我……靳宇哥哥,等等我……

  內心呐喊著一定要離開的念頭,水煝再次陷入深沈的睡夢之中……
第五章
  讓水煝再次從沈睡中蘇醒的,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像棉絮一樣輕飄飄的,以一種十分快速的方式移動著,也好像空中飛翔的鳥兒一樣忽上忽下地跳躍著,她想睜眼一探究竟,但無論怎麼努力,眼皮沈重得怎樣都睜不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明耳邊呼嘯的風聲是如此清晰、冷風吹拂過肌膚的觸感也是如此真實,但因為雙眼睜不開、看不見,所以她根本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甚至產生一種自己正在作夢的奇怪感覺。

  在這種似夢非夢的情境中,她感覺到自己騰空的身子緩緩落定,先是腳尖,跟著是四肢,最後整個身體都觸碰到了堅硬的地面,雖然眼睛依舊無法睜開,但她能感覺出此刻自己是躺在地上的。

  而後,水煝感覺到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專注地凝望著自己,對方的目光充滿了溫柔與悲傷,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覺。

  突然,自己的嘴巴被輕輕扳開,由於無法動彈,水煝只能感覺到有東西放進了口中,口齒間隱約感覺到一股淡淡藥香,她記得這個香味,是族人用百花提煉出來的解毒藥丸。

  你是誰?水煝在心中呐喊著,想睜開眼、想開口發問,卻都莫可奈何。

  過了一會兒,停留在自己臉上的眷戀目光消失了,四周變得靜悄悄地,仿佛全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那種孤伶伶的寂寞。

  就在這個時候,她隱約聽見不遠處傳來了熟悉、卻又充滿了憤恨不平的男性嗓音。

  “為什麼下毒?這和我們當初的約定完全不同。”

  這聲音……是白鵬!是自小就守侯在自己身邊,亦兄亦友的忠心護衛!自己不會認錯的!他來了!來救她了!

  “這個……要怎麼說呢?”與白鵬對話的聲音十分斯文好聽,以一種慢條斯理的方式回應著。“仔細想想,我不能留她在身邊,又找不到願意保住她的人,既然大家當初的決定就是要她死,那麼乾脆由我下手,豈不是一了百了?”

  “赫連靳宇!你不是人!”男子發出像是野獸一般的怒吼,想都不想地朝對面的人沖了過去。

  兩人在夜裏纏鬥了起來,每招每式都夾雜著勁風,即使水煝雙眼看不見,亦能察覺到那是一場激烈的打鬥。但她一點都不在乎身旁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已經被赫連靳宇與白鵬方才的對話給震撼住了!

  既然大家當初的決定就是要她死!乾脆由我下手,豈不是一了百了?斯文而優雅的嗓音,是靳宇哥哥的聲音,只是她從沒想到,十年後聽到他口中說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麼殘忍的話!大家的決定就是要她死?大家是誰?為什麼要她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初是我錯信你!所以不惜背叛族人,將小姐交給你,沒想到你現在居然下毒?”白鵬一邊出手攻擊,一邊低吼著心中的憤怒!

  “白鵬,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誰也捨不得讓她死,但她的存在只會惹來麻煩,這是整個淨縓族的決定,你如今怎麼全都怪到我頭上來了?”赫連靳宇動作敏捷地閃躲,也不回手攻擊,只是以一種無奈的語調勸說。“現在不殺她,將來也會有人殺她,我沒能耐保住她,不如就讓她死在我手上來得痛快!”

  “住口!你既然已經承諾了捍衛她的安全,就該用性命守著她!”白鵬因為憤怒紅了眼,一心只想殺死眼前無情無義的赫連靳宇!

  “哎!解釋了半天還聽不懂嗎?”赫連靳宇失去了耐性,清喝一聲,倏地反守為攻,精妙的招式一招接著一招,“啪”一聲點住了白鵬胸前的穴道,跟著再次迅速出手,一口氣點住了白鵬身上幾個重要穴道,只見他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跪坐在地。

  “我最討厭動手動腳的,有事情慢慢說不是很好嗎?”赫連靳宇輕歎一口氣,一陣莫名的打鬥讓人都煩悶了起來,他抽起腰間的玉扇搧了搧,這才彎身對白鵬說道:“我說白鵬老兄,你好歹也聽我把話說完啊!”

  “是我技不如人,要殺要剮隨便你,但要我和你這種卑鄙傢伙同流合污,那是絕對不可能!”白鵬吐了一聲,充滿憤怒地別過頭,不願意多看赫連靳宇一眼,想當初就是因為錯信了這張看似俊美高雅的臉,才會讓水煝遭遇兇險……

  “是啊!先是背叛族人,現在又對我動手動腳,當真是殺你一百次也不夠哩!”赫連靳宇俊臉含笑,絲毫不以為意。“但是現在讓水煝遭遇兇險的,是你不是我喔!”

  “我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句鬼話!”白鵬低吼,不願意再相信赫連靳宇的花言巧語。

  “哎!你怎麼這麼死腦筋,非要我把話挑明瞭說才懂呢?”赫連靳宇搖頭晃腦地歎氣,跟著傾身,壓低了嗓音在白鵬的耳邊說道。

  赫連靳宇解釋得越多,白鵬的一張臉也越來越蒼白,最後當赫連靳宇語畢起身後,白鵬就像是渾身力量被抽幹似的頹軟在地上。

  “喏,我都說了這麼多,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赫連靳宇嘴角含笑,迅速出手解開了白鵬身上的穴道。“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我能說的都說了。”

  白鵬沒精打采地從地上站起,又是愧疚又是擔憂地往水煝的方向看了一眼,跟著重歎一口氣,口唇掀了掀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麼話也沒說,甚至沒有多看赫連靳宇一眼,就踩著沈重的腳步離開了。

  當白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赫連靳宇俊臉噙著笑意,拿著玉扇在胸前搧呀搧的,戲謔地咧開嘴說道:“怎麼,跺跺腳都能讓蘇狄城地動山搖的單無魂,什麼時候也養成了偷聽的習慣?”

  赫連靳宇身子一側,果然看到右後方緩步踏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淡漠俊臉上神情不變,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這麼好雅興出來賞月?還是和我一樣睡不著?”見單無魂無開口的打算,赫連靳宇含笑問道。

  “我得提醒自己,要殺你就得先封住你那張天花亂墜的嘴巴。”單無魂勾起冷笑。方才那個叫白鵬的,動手時明明恨得想將赫連靳宇千刀萬剮,但他不過是湊在對方耳邊說了幾句話,卻可以讓對方灰頭土臉地離去。

  “哎!你這麼說就傷感情了。”赫連靳宇一愣,但毫不在意地咧嘴微笑。“我和白鵬不過是產生了一點小誤會,誤會說開了就全都沒事了。”

  “我不想聽你說廢話。”“話”字才說完,單無魂就已經閃電出手,透著青光的長劍瞬間已經抵住赫連靳宇的頸項。“你根本沒離開蘇狄,既是如此,我想東西應該就在你身上,交出來。”

  “怎麼你一路跟著過來,只是為了向我討回東西嗎?”赫連靳宇向前一步,十分吃驚地問道。“封閉整個蘇狄城,派出大隊人馬搜尋我的下落,並且在美人兒被帶離房間時就一路跟來這間破廟,躲在暗處偷聽到現在,原來都只是為了向我討回那樣東西嗎?”

  單無魂俊臉緊繃,不作任何回應。

  “嘖嘖!你真是讓我開了眼界!還是我偷走的寶貝能增值,讓你無法割捨?”赫連靳宇突然湊向前,壓低聲音問道:“我聽說有些人是有那種毛病,就是特別喜歡的東西不能離開身邊太久,得像寶貝一樣收在身邊,吃飯、睡覺、洗澡都得時時帶著,我說兄弟,你該不會也有這種毛病吧?”

  “唰”的一聲,單無魂的劍劃開了赫連靳宇的一撮發,明顯警告要是他再說廢話,就得遭殃了。

  “這麼開不起玩笑!”赫連靳宇笑臉一斂,換上了正經八百的面孔。“身體發膚不可隨意損傷,你別隨便割啊!東西還給你沒問題,但你得幫我處理掉水煝這個麻煩。”

  “你稱自己的未婚妻是麻煩?”對方的語氣讓單無魂不由得眉頭一緊。

  “確實是‘麻煩’,當一方已經毫無意願,另一方卻死心塌地,這就是麻煩。”赫連靳宇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說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以我的身分地位來說,我會迎娶的女子必須對我有幫助,但若是留她在身邊,只會招惹無止境的殺機,我不需要這樣的妻子。”

  “嘿!你身上果然流有那個男人的血,連想法都一樣卑鄙。”單無魂臉色一沈,俊臉因為赫連靳宇的話變得十分難看。

  “我只是實際……”赫連靳宇不以為意,就在他要開口繼續說的時候,一滴豆大的雨水從天而降,掉落在他的臉頰上,一滴、兩滴、三滴……跟著綿密如針的雨滴陸續掉落,一場大雨毫無預兆地就這麼下了起來。

  “下雨了……”赫連靳宇伸手將雨滴接到掌心握住,露出淡淡的笑痕將話題一轉說道:“接下來換你傷腦筋了,若是你不想辦法讓這場雨停下來,整個蘇狄城就要跟著你遭殃嘍。”

  “你在胡說些什麼?”單無魂挑高一道眉。不過就是一場雨,他也能岔開話題,果然是個怪傢伙。

  “好了,不能再聊了。你的東西,我現在就去幫你取回。”赫連靳宇咧嘴一笑,拱手打算離去。“我的‘麻煩’就交給你嘍!”

  “別想逃!”單無魂低喝一聲,只看見赫連靳宇身手俐落地施展輕功,翻身躍上了牆頭。

  “確定想追我嗎?雨這麼大,你就放心把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留在這間破廟裏?我是無所謂,但出了事你莫怨我!”赫連靳宇好心地提醒,對著單無魂眨眨眼說道。“等蘇狄城的雨一停,就是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了。”

  說完這些話之後,赫連靳宇身影一晃,很快地就消失在雨中。

  “該死!”

  單無魂低咒一聲,轉過頭看了一眼躺在破廟內的纖細身影,心中明白他確實無法將水煝扔在這裏不管;向來對一見鍾情嗤之以鼻的自己,根本不曾對任何女人產生眷戀,但水煝光是靠她的畫像就簡單地做到了!當她不再是畫像中虛幻的人影,而是以真正的血肉身軀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她的身影就像是烙痕一樣存在心中,再也無法消除。

  因為知道水煝依舊對他懷有恐懼,所以他白天幾乎不出現在南宅院,每天只是聽著僕役們報告她的情況,但光是口頭上的描述依舊無法讓自己心安,所以他只能在夜裏,確定她熟睡的時候進入南宅院,為的只是看她一眼。

  當自己得知她因為服下一名神秘大夫開的藥方而昏迷不醒後,他更是憤怒得想殺人,不單做出了封鎖蘇狄城這種前所未有的舉動,更不惜派出所有的人力搜尋,立誓要找出那個膽敢傷害水煝的人。

  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今晚他寸步不離地守候在南宅院,直到看見那名男子潛入單府將水煝帶走,他強壓抑住心中的憤怒,悄悄跟隨在後,目的就是想將傷害水煝的人一網打盡,沒想到卻在這裏聽見了赫連靳宇和那名叫白鵬男子的談話,更意外地從他們的談話中,察覺到確實有人想要奪取水煝的性命。

  她的存在,究竟會妨礙到什麼人?帶著這樣的疑慮,單無魂緩步走到水煝身邊,單無魂這才注意到水煝不知道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清麗絕倫的小臉上,成串的淚珠不斷地自明眸中滑落。

  “水煝?妳醒了?”單無魂彎身將她扶起,但水煝一動也不動,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聲音,絕色的臉上一片木然,只是無聲地任由淚水滑落。

  “水煝?”單無魂再次低聲呼喚,忍不住舉手為水煝輕輕拭淚,但她的淚水就像是破廟外的這場雨一樣,不但沒有停歇的跡象,反倒有越流越多、越下越大的趨勢。

  難道她聽見那傢伙說的混帳話了?水煝無法停止的淚水,茫然無從的表情,回答了單無魂心中的疑問。他不確定水煝到底聽見了多少,只知道她此刻這種悲傷得近乎絕望的神情讓自己的心也跟著一慟。

  單無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也不知道要怎麼止住她的淚水,只能一再地舉手擦拭她滾燙的淚水。隨著反覆擦拭淚水的動作不斷,不知不覺中,單無魂的衣袖已被淚水全部染濕,即便是如此,水煝卻絲毫沒有停止哭泣的跡象。

  “別再哭了。”最後單無魂輕歎一口氣,為了不讓她哭傷雙眼,忍不住伸手點住她的睡穴,避免水煝過度悲傷。

  確定她睡著後,單無魂褪下外袍,細心地蓋在她的身上,避免回返單府的途中讓水煝淋到雨,沒想到剛踏出破廟,他就注意到方才的驟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停止了。

  望著懷中沈睡的人兒,單無魂深吸一口氣,像是捍衛最珍貴的寶物一般緊緊地將她攬在胸前,往單府的方向前進。

  ◇ ◇ ◇

  自水煝重返單府那夜開始,蘇狄城的上空開始降下滂沱大雨,白晝時雨若傾盆又大又急,夜晚時雨勢雖減,卻也是細雨綿綿、淅瀝未休。

  蘇狄城地處南方,梅雨時節雖然會降下大量雨水,但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臘月才剛過不久,天就像是打破水缸那樣降下了無止無境的雨。

  蘇狄城內最重要的青汾河因為連日來的雨量急速暴漲,不單是運輸、送貨方面嚴重受了影響,就連居住在青汾河畔的人家,都因為越來越升高的水位而擔憂得吃不下、睡不著。

  單無魂與軍文、單武兩兄弟忙得幾乎是分身乏術,每天大清早必須到蘇狄城各處查探,確定有無災情傳出,同時還必須與城內船行溝通,商量運河暴漲導致種種延誤的後續處理方式。

  當他帶著疲憊的身心回到單府時通常已經是深夜,而南宅院傳回的報告更是讓他眉頭深鎖,水煝依舊日日以淚洗面,往往不吃不動地坐在那裏一整天,她,正以一種驚人的方式憔悴著。

  今晚,帶著略顯疲倦的步伐,單無魂再次來到了南宅院,才走到庭院,就因為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而停下了腳步。

  “水煝,妳別再哭了。”開口安慰的人是任劍飛,他十分焦慮地望著宛如人偶般只會淌淚的水煝,卻不知道要如何幫助她才好。

  自從那天水煝被單無魂帶回南宅院之後,她只開過一次口,以沒有情緒的聲音說道:“劍飛,他不會來了,因為我只是一個甩不掉的麻煩。”

  “誰?赫連靳宇?妳見到那個混蛋了?”任劍飛好奇地問。

  水煝悲戚地搖了搖頭,明眸一垂,滴下成串的淚水,不再多說些什麼。從那一刻起,她就一句話也不說了,只是任由淚水滴落,以一種自虐的方法放縱自己消沈絕望的情緒。

  “妳別一直哭啊!再這麼傷心下去,我真擔心妳會將自己都哭溶了!”任劍飛一邊拿起手絹,一邊輕輕擦拭著水煝臉頰上的淚水。“妳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如果妳心裏真的有不痛快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嘛!要不然我給妳當出氣筒打一頓也成,以前我姊姊都是這樣消氣的,很有效的喔!”

  嘩!不是沒看過姑娘家掉眼淚,像他的姊姊任蝶衣,雖然長自己兩歲,但性子就像是孩子一樣,哭哭笑笑、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情,但她可從來沒像水煝這樣子,仿佛要將一生的淚水都哭光殆盡那樣地掉眼淚。

  “留在這裏,真的讓妳如此痛苦嗎?”單無魂再也無法忍耐地從庭院陰暗處走出。聽見他人轉述水煝哭泣是一回事,但是親眼看到她淚流不止、像是枯萎花朵那樣驚人地憔悴下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悲傷不但讓他心疼,還讓他產生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任劍飛見到單無魂出現,十分識趣地退下。畢竟水煝此刻的情況真的讓人擔憂,在不希望她繼續憔悴的情況下,如果單無魂有辦法安慰她,那自己是絕對不會反對的。

  單無魂選擇了水煝對面的位置坐下,卻發現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到來,自然也沒將他剛才說的話聽進去了。

  “水煝,看著我。”單無魂探出手勾住她細小的下巴,強迫她游離的魂魄歸位。“看著我,妳不能再繼續這麼下去。”

  水煝淚眼蒙朧的雙眼直視著單無魂,黑瞳像是在望著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一個很遠的地方。

  “告訴我妳想要什麼?要我派人將赫連靳宇抓回來,還是要我派人殺了他?如果我這麼做,是不是能減少妳的悲傷?”單無魂捏著她纖細到幾乎要扣不住的下巴,苦澀又無奈地歎氣道。“如果妳在這裏真的很痛苦,我願意讓妳離開。”

  原以為赫連靳宇帶給水煝的打擊頂多是悲傷個幾天,然後就會逐漸淡忘,但如今看來卻更嚴重,此刻的水煝就像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柔嫩花朵,已經被打擊成奄奄一息的模樣了。

  所謂強摘的瓜不甜,原本他以為只要將水煝留在這裏,等到她不再懼怕自己的時候,或許,他能重新找到和水煝相處的方式,但赫連靳宇給予她的打擊實在太過強烈,強烈到她幾乎以自殘的方式任由生命流逝,他無法眼睜睜看著水煝凋零死去,如果放她自由能夠讓她恢復原貌,即使心中再怎麼不捨得,自己也願意這麼做。

  單無魂低沈溫和的嗓音,穿透了水煝這些天始終像是蒙上一層煙霧的腦海中,慢慢轉化成一種她能明白的涵義。

  迷蒙的黑瞳眨了眨,像是在慢慢接收單無魂這個人的影像,也像是在慢慢吸收他方才話中的涵義。這個人……總是皺著濃眉、用一雙很恐怖的眼睛瞪著自己的單無魂,現在看起來為什麼這麼難過?那一雙總是犀利的眼睛如今看起來充滿了悲傷,為什麼?

  “妳聽見我說話了,對不對?”單無魂從她逐漸凝聚焦點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改變,嘴角揚起了略帶苦澀的微笑。“我說的是真的,如果留在這裏真的讓妳如此痛苦,那麼我願意放妳走。”

  想對單無魂點頭,想開口說“謝謝”,但水煝發現即使自己開了口,句子卻像是卡在喉嚨那般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的存在只會惹來麻煩,這是整個淨縓族的決定……

  大家當初的決定就是要她死,那麼乾脆由我下手,豈不是一了百了?

  充滿悲戚的眸光定定地凝視著單無魂的臉,不知道過了多久,水煝輕扯嘴角漾開一抹充滿苦澀的笑容。“單無魂,但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第六章
  降在蘇狄城的雨,始終不曾停歇。

  當單無魂坐在商行內聽取各船商回報近日損失之時,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專心,心思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飄向南宅院的水煝,想著她以悲哀的聲音說道:單無魂,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大哥?”坐在單無魂身旁的單武輕聲喊道,試圖喚回失神的他。

  “什麼事?”單無魂回神,這才發現商行的大廳內靜謐得詭異,每個人都沒開口,只是以一種期盼的眼神看著他。

  “連日大雨不斷,蘇當家船行前的橋墩出現了一些崩壞的現象,大哥你說要讓附近的居民先撤,還是讓我帶著一批工人去搶修?”單文適時地重複一次眾人討論的事情,讓單無魂迅速進入狀況。

  “先撤居民,單文,你去帳房一趟,給撤出的居民每人十兩銀子,要他們先找個地方住下。單武,你召集一批工人和我走一趟,先看看橋墩和風雨的狀況,我們再做決定。”單無魂立即做出指示。

  “是。”單文、單武拱手應道,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單無魂起身,在內心低咒自己居然在這種時候為其他事情分神。此刻蘇狄城因為大水陷入了危機,他應該負起全部責任,不能再想其他的事了。

  蘇狄城的另一端,任劍飛奉了銀繡的命令,出了單府為水煝取藥,由於近日來她的身體逐漸憔悴,所以銀繡三不五時就要請大夫來一趟,為水煝看病、配製養身補血的藥材。

  “嘖!這些雨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煩死了!”任劍飛抬頭,只見天空一片烏黑陰霾,忍不住咕噥抱怨著。他一邊撐著雨傘,一邊還得小心手上的藥材,要是回到單府時藥包弄濕了,又得被銀繡訓一頓了。

  青翼族居住的地方同屬南方,偶爾也會下雨,但他從來沒見過這種連續不斷的大雨,下得沒完沒了,下得人都快要發黴了。

  正當任劍飛穿過街角,準備轉入下一條街回單府時,突然有人從背後喚住他。

  “小兄弟!小兄弟!”

  “什麼事?”任劍飛聞聲回頭,看見喊住他的是一名白髮蒼蒼、蓄有雪白長胡的駝背老人,佈滿皺紋的臉上只有一雙黑眼特別清亮、炯炯有神,清瘦的身軀裹在褐色道袍裏,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你,大難臨頭了!”白髮老人伸出乾枯的手,直指任劍飛的額頭道。

  “喂!老人家,你怎麼一開口就詛咒人?”任劍飛眉頭一皺,如果不是看在對方年紀一大把的分上,他肯定一拳揍過去。

  “呵呵……老人家從不打誑語,你印堂發黑,眼瞳內隱約可見森森青光,命不久矣。”白髮老人不但繼續說話,同時還伸出枯爪般的手指,扣住了任劍飛的手腕。“但無妨,算你走運,今天碰到我這個五百年一出的‘霹靂天下無敵神算手冷非子’,只要你聽我的,我保你活到一百歲。”

  “謝啦!不勞煩。”任劍飛白眼一翻。嘖!冒著大雨上街拿藥,還能碰上這種騙錢的算命先生,真是夠倒楣的!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喔,小兄弟。”看到任劍飛一臉的不領情,白髮老人以更大的力量扣住他的手,同時以更認真的語氣說道:“小兄弟長得這麼俊,年紀又輕輕的,就要遭遇不幸,連我這個老人家都忍不住替你傷心啊!”

  “老人家,我沒時間聽這些!”眼看這老人越說越離譜、誇張,任劍飛終於忍無可忍地將手腕一轉,掙脫開來,並且著惱地喝叱道:“別再糾纏不清了!”

  白髮老人被任劍飛的手勁輕輕一帶,發出“唉呀”一聲,往後退了幾步,狼狽地跌坐在地,然後開始誇張地大喊:“唉呀!好疼啊!殺人啦!小夥子見我好欺負,居然這麼狠心推我一把,好疼啊!”

  雖然老人痛呼聲不斷,但滂沱的雨聲蓋住了他的呐喊聲,再加上街道上並沒有什麼人,也沒有引起其他人特別注目的眼光。

  “喂!你沒事吧?”任劍飛雖然知道對方是誇大其詞,但畢竟自己推人在先,只得向前幾步,伸出手打算將老人一把拉起。

  “哎!小兄弟沒良心喔!罷了罷了,既然你都不在乎整個蘇狄城的人會被那個鳳族女人的淚水淹死,那我又何必多管閒事救命呢!”白髮老人不理會任劍飛伸出的手,像個小孩子倒臥在地上耍賴道。“明明是我老人家未卜先知,特地想來告知,讓小夥子有機會立功,誰知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那就讓整個蘇狄城的人都被這場雨淹死算啦!關我什麼事!”

  任劍飛聽完後一愣,以一種異樣的眼光凝視著老人。這人是誰?為何會知道鳳族人?還有,他那句蘇狄城會被鳳族女人的淚水淹死,這又是什麼意思?

  白髮老人卻不再開口,依舊忽略了任劍飛好心伸出的手,自顧自地從地上爬起,轉身就要朝另外一個方向離去。

  “喂!老人家,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任劍飛立刻追了上去,打算弄清楚這名神秘老人的身分。

  眼看就要追上老人時,走在前方的老人又加快了腳步,與任劍飛拉開一段距離,而更詭異的是,隨著他的身形逐漸加快的同時,原本佝僂的身體也跟著越挺越直,根本不是原先彎腰駝背的模樣。任劍飛心中一凜,看出對方其實懷有武功,但不知道他是什麼身分,為何要喬裝成老人接近自己呢?

  自己該不該跟過去呢?任劍飛在心中猶豫著,但這老人不但知道鳳族,還透露出蘇狄城這十幾日來的大雨或許和水煝有關,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自己一定得跟去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等等我!”任劍飛不再猶豫,牙一咬,展開輕功追了上去。

  ◇ ◇ ◇

  追逐了好幾條街,前面的老人突然腳步一頓,在一間客棧的門前停住腳步。

  “呵呵,小兄弟,看在你這麼有心的分上,老人家我就不計前嫌救你一次吧!”白髮老人呵呵笑著,對任劍飛開口說道,同時轉身進入客棧,開口向掌櫃的要了兩間上房。

  “老人家,你沒事要兩間房做什麼?”因為不清楚對方的來歷,任劍飛不耐煩的態度收斂了許多。

  “誰讓你小子喜歡和老人家在雨中玩捉迷藏,現在我們兩人都像落湯雞一樣,先要個房間將自己弄得清爽一點,這樣談事情才方便啊!”白髮老人理所當然地回答。

  “是。”任劍飛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只能點頭答是。

  任劍飛簡單梳洗一番,換上店家準備的衣服後,門口果然傳來敲門聲,任劍飛起身開門打算讓老人進來,卻在打開門的瞬間,訝異地瞪大了雙眼。

  “你……”任劍飛瞠目結舌地望著門外之人;華衣玉冠、俊美無儔,一隻手拿著玉扇在胸前搧呀搧的,正是笑得既無辜又刺眼的──赫連靳宇!

  “喲!劍飛小兄弟,你這麼高興看到我,真是太讓我感動了!”赫連靳宇自顧自地踏入房間,順手關上門,還不忘回頭叮嚀道:“你這麼吃驚是無所謂,但麻煩嘴巴不要張這麼大,等會兒要是脫臼我可不幫你接。”

  “你──你這個渾──”

  任劍飛的咒駡聲還來不及出口,赫連靳宇就以扇柄封住他的嘴,微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念我,不用多說我都明白,但現在不是閒聊的時候,我們還有正經事要談。”

  聽見赫連靳宇提到“正經事”這三個字,任劍飛一愣,隨即想起方才遇見的神秘老人帶他來到這間客棧,而赫連靳宇又神奇地出現在自己門外,莫非……

  “劍飛小兄弟,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原因啊!腦筋總是這麼靈光!”赫連靳宇見他露出狐疑的目光,隨即稱讚,伸手按住喉頭,以低嗄乾枯的聲音說道:“吾乃‘霹靂天下無敵神算手冷非子’,小兄弟你印堂發黑,大難臨頭嘍!”

  “嘖!裝神弄鬼!”任劍飛冷哼一聲,覺得自己又被赫連靳宇戲耍了。“沒事幹什麼喬裝?存心戲弄人嗎?”

  “哎!你可誤會我了,這整個蘇狄城全是單無魂布下的眼線,我要是不喬裝哪能出門?”赫連靳宇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一邊啜飲一邊抱怨。“不然我又何苦將我這張完美無瑕的俊臉遮住,喬裝成一個又醜又矮的老頭呢?”

  “這全是你自己惹出來的,怪不得別人!”任劍飛雙手環胸,一點也不同情赫連靳宇。“你特別喬裝來找我有什麼事?該不會良心突然發現,要將偷出來的東西還給單無魂,好讓我這個無辜受害者早日脫離僕役的生涯吧?”

  “嘿嘿……東西是一定要還的,但時候還沒到。”赫連靳宇輕撫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這一次找你來,是為了蘇狄城快要淹水的大事。”

  “蘇狄城連日來大雨不斷確實麻煩,但這是天災,你又能怎麼辦?”任劍飛冷哼一聲,壓根兒不相信赫連靳宇有什麼辦法。

  “青翼鳳族掌風,淨縓鳳族司水,這點你還記得吧?”赫連靳宇擺出一副“你無可救藥”的表情。“鳳族女子向來比男子擁有較高的能力,其中的能力又以繼承鳳族完整血統的女子最強,以你們青翼鳳族為例,雖然族長任龍是鳳族人,母親卻是外族女子,所以你的姊姊任蝶衣雖然擁有駕馭風的力量,但能力並不強。”

  任劍飛並沒有打斷赫連靳宇的談話,只是換上認真的表情面對。

  “但淨縓族不同,他們算是鳳族之中最保守的一族,在族內擁有較高權力者,通常都不允許和外族通婚,能力一代跟著一代的傳下去,一直傳承到了水煝,她算是淨縓族裏擁有最高司水能力的女子。”赫連靳宇輕啜一口熱茶,繼續說道:“鳳族人的能力和情緒有關,這蘇狄城連日來始終不停的大雨,就是水煝召喚來的,要是再讓她繼續傷心下去,不出半個月,整個蘇狄城全都要泡在水裏面啦!”

  任劍飛再度瞠目結舌,只能瞪視著赫連靳宇平靜無波的俊臉,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 ◇ ◇

  蘇狄、單府──

  剛踏入單府,任劍飛就感覺到一股異於平常的緊繃氣氛;平日各司其職、訓練有素的單府僕役,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一起,聽從單府的老總管發號施令。

  “發生什麼事了?”任劍飛靠近人群,低聲詢問和自己一樣身穿黃衣、同屬南宅院的一名僕役。

  “單爺受傷了。”對方低聲回答。“是剛發生不久的事情,據說是工人在修橋墩的時候發生危險,單爺下去救人,沒想到橋墩偏在那個時候塌了,要不是岸上的人動作快,扔出繩索套住單爺的身子,恐怕單爺早被大水給沖走了!”

  “傷得嚴重嗎?”任劍飛心中一驚。

  “雖然單爺沒昏過去,但看得出他只是在苦撐著,被送回來的時候單爺一身是血,怪嚇人的!”另外一人介面,描述自己親眼目睹的情況。“總管早就選了一批人專門照料單爺的傷,現在召集其餘的人聚集在此,就是要重新調派我們的工作。”

  “原來如此。”任劍飛點點頭,舉了舉手中的藥包說道。“麻煩你先頂替我的位置,我先為水煝姑娘送藥。”

  “沒問題。”南宅院的僕役點頭答應,誰都知道南宅院裏的水煝是單爺的貴客,就算如今單爺受傷了,他們依舊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任劍飛點頭道謝,以最快的速度往南宅院的方向奔去。所謂治標不如治本,單無魂受傷源於橋墩損壞,而橋墩崩壞源于大水,大水的起因是蘇狄城豪雨不斷,而導致豪雨不斷的開端是水煝,要解救蘇狄城的危機,自然得找水煝了!

  “水煝!”任劍飛一路狂奔趕到南宅院、沖進了房間,果然看到坐在圓桌前、依舊失魂落魄的水煝。

  水煝緩緩抬頭,視而不見地看了任劍飛一眼,跟著再次斂下眼。

  “水煝,妳不能再繼續傷心了,要是再哭下去,整個蘇狄城都要遭殃啦!”任劍飛急道,直覺地伸手拚命擦拭水煝臉頰上未幹的淚痕。

  迷蒙的眼瞳緩慢抬起,像是聽見了任劍飛的話,卻又像沒聽見一樣。

  “猜我今天遇見了誰?”任劍飛深吸一口氣,打算將赫連靳宇耳提面命、解救蘇狄城的方式一步一步施展出來。“妳的靳宇哥哥!我今天遇見他了。”

  靳宇哥哥!這四個字就像擁有神奇的力量一般,瞬間讓水煝喪失焦點的瞳孔重新聚焦,就像是人偶重新被注入三魂七魄般恢復了精神。

  “靳宇哥哥……你真的遇見他了嗎?”水煝低歎一聲,一想起這個名字,就想起了赫連靳宇無情的話,對他來說,自己只是個甩不掉的麻煩……既然如此,那麼就算知道他人在蘇狄,又有何意義呢?

  一想到這裏,水煝的眼淚再次一顆顆滑下臉頰。

  “等等!先別哭!先聽我把話說完啊!”聽見外頭的雨點再次嘩啦嘩啦地變大,任劍飛急忙阻止,開口安慰道。“先別急著傷心啊!他要我轉告妳一聲,許多事情都是誤會,等蘇狄城的危機一解除,他會當面向妳解釋清楚所有的誤會,但是在見面之前,請妳千萬別再傷心了。”

  “誤會?我都親耳聽見了,又怎麼會是誤會呢?”水煝喃喃自語,此時此刻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思考了。該相信那個與自己通信長達十年,字裏行間盈滿溫柔與呵護的赫連靳宇,還是那個在自己昏迷時,以輕佻不在意的口吻說出自己是個麻煩的赫連靳宇?

  “不管妳是否接受赫連靳宇的解釋,蘇狄城的百姓和單無魂都是無辜的。”任劍飛見她沈默,忍不住開口說出內心的想法。

  “什麼意思?”水煝錯愕地抬眼,不明白任劍飛的意思。

  “妳難道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由於水煝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假裝的,任劍飛也吃了一驚,開口確認道。“我們青翼鳳族的人掌風,你們淨縓鳳族的人司水,妳是淨縓族中擁有完整力量的人,加上鳳族人的能力與情緒有關,這些日子來妳傷心欲絕,為蘇狄城召喚來了無止境的雨水,不僅河溪暴漲,就連城內運河的水流都沖斷了橋墩,單無魂也因此受了傷。”

  “和我有關?這……這怎麼可能?我哪有這種本事?”水煝搖頭,露出困惑的表情。這連日來的大雨是她的緣故?她又不是神仙,這怎麼可能?

  “不會吧?”任劍飛不可思議的搖頭。身為鳳族人,卻不明白自己擁有鳳族人的能力,水煝在淨縓族的時候到底是怎麼生活的啊?“難道妳從來沒察覺到嗎?只要悲傷或是難過的時候,身邊的環境會有變化?以我姊姊為例,她小時候只要一生氣,身邊都會卷起怪風,讓人一步都無法靠近。”

  水煝緩緩搖頭,認真地回答:“父親雖然慈愛,但只有兩件事情他要求得十分嚴格,不准動怒,也不准隨便掉淚,尤其在和靳宇哥哥訂親之後,父親更是嚴格,他說動怒與淚水是宮廷中的大忌,要我嚴格遵守,必須時時克制自己的情緒。”

  “妳該不會從來沒動怒過,也沒哭過吧?”任劍飛像是聽到什麼奇人異事般瞪大了眼。

  “心情偶爾會有起伏是難免的,但我的族人、親人都對我很好,並沒有真正發生過什麼讓我生氣或是悲傷的事情啊!”水煝坦言。生命中最重的一次打擊就屬這次,期盼了十年的靳宇哥哥突然不要她了,所以她才會全然忘記父親的交代,忘我地哭泣。

  任劍飛瞭解地點點頭,雖然不明白淨縓族的族長為什麼將這麼重要的事情隱藏不說,但此刻也不是深究的好時機,最重要的,就是要讓水煝瞭解她擁有的超凡能力,然後化解蘇狄城的危機。

  “我知道妳覺得這一切匪夷所思,但這一切都是真的,妳擁有的能力絕對超乎妳所能想像的。”任劍飛推開窗戶,讓水煝能夠清楚看見外面的景象。“妳看,妳現在沒哭,剛才嘩啦嘩啦下著的雨也突然停歇了。”

  雖然這一切都讓人難以置信,但水煝依然緩步走向窗邊,若有所思地抬頭看向陰霾的天空。這些雨……真的是自己召喚來的嗎?

  “水煝,我明白妳的傷心難過,我也很氣赫連那傢伙什麼都不解釋,就把我丟在這裏,但,就算再怎麼生氣傷心,蘇狄城這些百姓卻很無辜,單府的人也很無辜,所以妳別再哭啦!”任劍飛露出鼓勵的笑臉。“等我們見到赫連靳宇的時候,我一定會幫妳揍他兩拳出氣,好不好?”

  水煝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聽話地點點頭。畢竟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劍飛就像是個弟弟一樣照顧著自己,絕對不可能蓄意欺騙她才是。

  “喏!這是我隨身攜帶、青翼鳳族裏面最好的療傷藥,我看就由妳送過去給單無魂吧!”任劍飛見水煝似乎不再這麼難過了,跟著從腰間摸出一瓶藥,遞給她解釋道:“這場大雨既然是妳無心引來的,送上這瓶好藥就當是補償吧!”

  “要我送過去?”水煝閃過一絲怯意,雖然不再強烈懼怕單無魂,但還是希望和他保持安全的距離。

  “水煝,雖然我不知道妳為什麼總是這麼怕他,但以我個人的看法,我還覺得他比赫連靳宇值得依靠多了。”任劍飛忍不住將兩人做了一番比較。“妳這幾天哭得傷心,整個人也渾渾噩噩的,但我在旁邊可是看得很清楚,即使蘇狄城的事情讓他忙得焦頭爛額,但他還是會抽空來探望妳,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我看得出單無魂很關心妳。”

  水煝窘困不安地低下頭,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種尷尬的問題。

  “別再猶豫了。”任劍飛不容拒絕地將藥瓶遞到水煝懷中。“我們鳳族人向來是有恩報恩的,就當是回報他這些日子來對妳的關心吧!”

  水煝將藥瓶緊緊握在手心,不知道為什麼,一顆心因為任劍飛說的這番話,怦匉怦地劇烈跳了起來……
第七章
  白色的小瓷瓶緊握在掌心,握得幾乎都發燙了,但水煝依舊在單府的東宅院張望徘徊,鼓不起勇氣踏入宅院裏。

  因為自己悲傷的心情引來大雨、大雨帶來災情,災情導致單無魂受了傷,依照劍飛的說法,她這個始作俑者理所當然得帶藥探望單無魂,但是……就是不習慣面對單無魂那雙炯炯有神、總讓她覺得不安的眼睛。

  “啊!水煝姑娘?妳怎麼在這裏?”捧著木盆正從東宅院走出來的銀繡,眼尖地發現了水煝徘徊不定的纖細身影。

  “嗯……我想……”水煝不自在地開口,同時看到銀繡手上捧的木盆內,堆了好幾條染血的布巾,她臉色一白,不安地問道:“好多血……他……他真的傷得這麼嚴重嗎?”

  “這些是……”銀繡一頓,本想說大部分是單爺救人時染上其他人的血,但心想如果單爺知道水煝姑娘因為關心他而前來探望,心情一定會立刻轉好才是,於是立即改口說道:“是啊!單爺傷得不輕呢!要不是大夫及時為他止了血,恐怕連性命都有危險。”

  “是嗎?我……我這裏有藥,對止血很有幫助的。”水煝揚起手中的瓷瓶,記得劍飛說這對療傷止血非常有效。

  “水煝姑娘,我還有一堆活兒要做,不如妳自己進去,我想單爺見到妳會很高興的。”銀繡眉開眼笑。不但高興水煝姑娘已經不像幾天前那麼失落難過,更高興她願意踏出南宅院,關心單爺這件事。

  根本不給水煝拒絕的機會,銀繡先將木盆往地上一放,直接牽起水煝的手就直奔單無魂的房間,甚至舉手先為她敲門,跟著推開兩扇門,最後轉身漾起笑容對水煝說道:“快進去吧!我還有事要忙,先下去了。”

  “別告訴我你們又找新的大夫來了!我還沒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你們非得這麼大驚小怪把全蘇狄城的大夫都找來嗎?”屋內傳來低沈、略帶嘲弄的聲音,那個被單府僕役說成傷重得快要不行的單無魂非但沒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反倒是坐在椅子上背對著門口,圓桌上堆滿了檔,看起來十分忙碌的樣子。“楊管家,如果又是什麼強精補血的補藥,你自己帶回去補身子,你會比我需要它!”

  劍飛的藥算不算是補藥?那她應該要馬上離開?還是把藥放下來再走?單無魂的話讓水煝僵在門口,一時之間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到底是誰?怎麼一句話都……水煝!”背對著門口的單無魂始終沒有得到回應,不耐煩地回頭想看清楚到底是誰,當目光掃到站立在門口,容貌絕美、表情無辜的水煝時,他錯愕地望著她,甚至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呃……這個藥……”水煝只覺得被他專注的目光看得手足無措,甚至有種口乾舌燥的怪異感覺,她低著頭走入,以最快的速度將瓷瓶放到桌上,再以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這藥……可以止血,如果你不介意就拿去用吧!”

  呼!終於順利說出口了!水煝心中松了一口氣,立刻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

  水煝才一轉身,就差點撞上單無魂高大的身軀,她困惑地眨眨眼,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的,他剛剛明明還坐在椅子上的,不是嗎?怎麼轉瞬間就出現在自己眼前?

  單無魂將水煝困惑不解的表情看在眼裏,忍不住又朝她靠近了一步。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纖細的身影,絕色卻羞怯的神情,真的是水煝!不是幻覺!

  水煝還是不敢直接看向單無魂的眼睛,於是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安全的視線位置──他的胸膛,卻怎麼也沒想到,單無魂受傷的就是胸膛的部位,從背面看起來沒有什麼分別,一旦面對著他,水煝就清楚地看見了他胸前裹了好幾層布巾,除此之外,她自然也看見了布巾之外,純男性、陽剛味十足的古銅色赤裸胸膛。

  “啊!”水煝俏臉脹得火紅,明眸立刻往上調整,卻又直接撞進自己最想躲避的深邃黑瞳,讓她急急忙忙向後猛退,卻又在慌亂中撞到身後的圓桌,腳步一個不穩就要往旁邊跌倒──

  啊!就在水煝以為自己會狼狽跌倒的時候,一雙堅實的男性手臂及時扣住她的腰,將她牢牢地穩住。

  “妳沒事吧?”單無魂直覺地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探視。瞧她這種跌跌撞撞的模樣,難道生病了?

  “我沒事。”水煝紅著臉搖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動作就是特別笨拙。單無魂扣在她腰間的雙手似乎帶有一股奇怪的熱力,明明隔著衣裳,但她總覺得被他觸碰的部位,傳來一股又熱又酥麻的奇怪感覺。

  “妳專程為我送藥過來?”單無魂的目光掃到桌上的瓷瓶,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嗎?眼前的水煝不但不再哭泣,還肯踏出南宅院來到這裏,甚至帶了一瓶藥來探望他,著實美好得讓人難以置信!“謝謝妳。”

  “嗯,不客氣,都是我不好……”水煝開口想解釋,對自己造成的災害感到抱歉,但轉念一想,這種奇怪的事情連自己都半信半疑,如果說出來恐怕會招徠單無魂的異樣眼光吧!

  “我身上的傷又怎麼會和妳有關?”單無魂輕笑,見她依舊十分僵硬不自在,忍不住輕歎說道。“水煝,別怕我,我不會傷害妳的。”

  “嗄?”水煝一愣,十分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仔細回想起來,單無魂雖然“看”起來很凶,但卻從來沒有做出真正傷害自己的事情,還讓她住在南宅院,指派許多僕役服侍她,而自己卻只是因為他有一雙銳利的眼光便排斥他,似乎是有些過分,也太小題大作了。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的眼睛總是讓我覺得緊張。”水煝覺得有必要做出解釋,深吸一口氣緩聲道。“嗯……可能是因為我小時候,被爹養的獵鷹咬過一次所產生的恐懼吧!你的眼睛……和那只老鷹的眼睛好像……所以,你讓我覺得很緊張,只是這樣而已……”

  “如果我保證不咬人,妳是不是願意看我,甚至不再躲我?”單無魂忍俊不禁,為她單純卻坦白的言語咧開了嘴。

  位於單無魂胸前的黑色頭顱沒有動靜,好半晌後,像是為了要證明她的誠意似的,水煝終於鼓起勇氣,緩緩抬起了頭,將視線移向單無魂的雙眼。

  或許是心裏已經知道他並不是什麼惡人,所以當水煝望向他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瞳時,已經沒有最初的恐懼,雖然說,黑眸炯亮依舊、霸氣依舊,但她在單無魂的眼裏,還看到了些許笑意和溫柔……

  “瞧,並不是這麼困難的。”單無魂低嗄說道,扣住她腰間的手不自覺地加強了力道。

  老天!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內心所承受的煎熬;輕擁著一名絕色美女在懷中,他唯一想做的是緊緊擁抱她、吻遍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膚,品嚐她每一寸的甜美,他還渴望將自己深深埋入她溫暖的身體,但此時此刻他只能用盡全力克制自己,不想嚇到她,不想在她的眼中再次看見對自己的恐懼。

  “嗯……好像是真的……”水煝被動地點點頭,小臉再次泛起羞澀的紅暈。奇怪,克服了先前的恐怖之後,怎麼反倒覺得單無魂的眼睛很漂亮,光是這樣凝望著,整個人就好像要被吸進去似的。

  “水煝。”單無魂輕咳一聲,打算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如果再和水煝貼得這麼近,難保自己會做出什麼踰矩之事。“妳帶來的這瓶藥,是要內服還是外敷?”

  “什麼藥?”水煝眨眨眼,盯著他含笑的眼眸看得入神了,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

  “妳帶來的藥,要怎麼用?”單無魂指著圓桌上的瓷瓶,再次忍俊不禁,為她失神恍惚的模樣給逗笑了,笑意柔化了他向來淡漠的五官,帶來了驚人的效果。

  “你會笑!”水煝露出十分吃驚的表情,隨即發現自己好像說錯話了,急忙辯解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真的……”

  “沒關係,妳不必這麼慌張。”單無魂淡笑,化解她的窘困。畢竟這可是兩人相識以來,相處得最融洽的一次,他並不打算破壞它,舉起瓷瓶,單無魂溫柔地說道:“妳的心意我收下了。”

  “那瓶藥……”水煝露出為難的表情。糟糕!她居然忘了問劍飛那瓶藥是內服還是外敷?真是太糊塗了!“嗯,我現在就去問清楚,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完這些話之後,水煝轉身就要離開。

  “水煝,明日妳還會再來吧?”單無魂喚住她。

  “嗄?”水煝一愣,不甚明白地抬頭看著他。

  “明天妳要是不來,我怎麼知道這瓶藥的使用方式?”單無魂將手中的瓷瓶搖了搖說道。他根本不在乎這瓶藥要怎麼使用,卻知道要把握每一分和美人兒相處的機會。

  “我知道了。”水煝像是後頭有人追趕似地匆匆離去,踏出房間之後,水煝忍不住回頭再次望向裏頭,而單無魂就像是早就預料到她會回頭似的,以一種含笑溫柔的眼光回望著她。

  水煝小臉一紅,什麼話也不敢多說地迅速離去,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好快好快,就像是要蹦出胸腔那樣劇烈地跳動著……

  ◇ ◇ ◇

  剛回到南宅院,水煝就看見坐在房門前等候她回返的任劍飛。

  “怎麼樣,單無魂是不是傷得很嚴重?”任劍飛開口詢問,希望自己給的那瓶藥能發揮適當的功效。

  “我想不是很嚴重,他可以起身,也能和我說話。”水煝坦白地回答,再次回想起單無魂那雙黑瞳,俏臉不由自主地又漾起了暈紅。

  任劍飛注意到水煝略顯害羞的表情,忍不住提出心中的問題。“水煝,我並不想故意惹妳傷心,但如果……我是說如果,妳和赫連靳宇原訂的婚事,嗯……不成功了,那妳打算怎麼辦?回淨縓族去嗎?”

  水煝一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些問題,她這幾天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從小至今,不管是父親的教導,或是自己下意識的認定,都以成為赫連靳宇的妻子為唯一的目標,突然之間目標喪失了,讓她刹那間對所謂的未來失去了方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從小到大,族人告訴我的每一件事……父親告訴我的每一件事,都是以靳宇哥哥為主,就連我學習的每件事,都是為了成為能配得上靳宇哥哥而學的,本來以為我的人生就是這樣了……但現在……”水煝低聲說道,原本只是想喃喃自語,卻還是將心中的困惑說了出來。

  就算單府的人對她再怎麼友善,終究不是她的歸宿,但若是離開這裏,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淨縓族的人好是好,就是有點怪!自己好端端的人生為什麼不過,為什麼要依附著別人而活呢?

  水煝的喃喃自語,讓任劍飛腦海閃過了赫連靳宇曾經說過的這句話,以及當他厲聲質疑對方負心時,赫連靳宇言之鑿鑿的反駁。

  ──十年了,她的信從一開始偶爾談論自己的瑣事,到最後每件事的結尾,都附上一句:如果靳宇哥哥喜歡,我會如何如何……如果靳宇哥哥不喜歡,我會如何如何……劍飛小兄弟,你能明白嗎?我需要的是一位元妻子,不是一個隻會依附我生存的人偶娃娃啊!

  ──“那也是你造成的!你總不能這樣棄水煝於不顧啊!”任劍飛大聲咆哮。就算水煝在淨縓族的教導下變成這個樣子,但總歸一句,也是赫連靳宇所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年紀輕輕就和水煝訂了親,愚忠盲從的淨縓族也不會以這種奇怪的方式教導水煝。

  ──那你以為我現在在做什麼?我不就是在修正自己的錯誤?我讓她離開淨縓族、離開我,讓她好好思索自己的人生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劍飛小兄弟,你畢竟太嫩,當然無法體會我這個充滿智慧、體貼和完美男子的想法,但再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同意我的做法了。

  “那傢伙真的有這麼好心嗎?”任劍飛嘀咕一聲。在客棧密談之時,他確實被赫連靳宇的言論所說服,但回頭一想,真正的原因恐怕是那傢伙一心想擺脫掉不喜歡的婚事吧!

  “水煝。”任劍飛開口喊道,臉上充滿了真心與誠懇。“過去十年間妳只為一個人而活,這種日子不是太無趣了一些?人生還有很多值得開心的事情,相信我,只要妳肯多為自己想一點,一定會比現在開心很多的。”

  “謝謝你,劍飛。”感受到他言語間的誠意,水煝露出了多日來罕見的笑意,她輕歎一口氣,主動向前握住任劍飛的手溫柔道。“雖然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但謝謝你這麼關心我。”

  “不客氣。”任劍飛笑開臉,比了比已經從豪雨轉變成陰霾的天空,開玩笑道。“最重要的,不管是傷心或是難過都要設法排遣,最多找人出出氣就罷了,老是召喚來一堆雨實在讓人吃不消啊!”

  水煝聞言,終於也忍俊不禁地笑出聲,清脆的笑聲像是銀鈴一般,掃去了連日來胸口的陰霾。

  水煝抬頭看向天際,看著濃厚的雲層中裂開一絲縫隙,露出了許久未見的陽光,她深吸一口氣,以全新的目光看著這一切。劍飛說得對,繼續消沈下去對自己並沒有好處,是應該認真想想未來了……

  翌日,水煝依約來到東宅院,二度探訪單無魂。

  經水煝解釋瓷瓶內裝的藥,必須搗碎然後外敷才具有療效時,單無魂竟然就開始褪去外袍,打算換上新藥。

  “你現在就要換?”水煝吃了一驚。雖然旁邊還有兩名僕役在場,但她還是被單無魂直接的動作嚇了一跳。

  單無魂褪衣的動作一頓,先將瓷瓶遞給其中一名僕役,吩咐他搗碎,而另外一名僕役則動作迅速地準備新的布巾以便替換。

  “妳不是說這藥的療效很好?”單無魂一邊解釋、一邊褪下衣服,絲毫不肯浪費半點時間。“雖然現在大雨停了,大夥兒都松了一口氣,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有許多被大水沖得搖搖欲墜的地方還是得注意一下,我必須親自到城內巡視一次才能放心。”

  水煝急忙垂下眼,雖然不敢多看他赤裸的身軀,卻將單無魂說的每句話都聽入耳中。原來……劍飛說的是真的,蘇狄城的百姓因為這場莫名大雨受了許多苦,如果她早點知道自己擁有這種能力的話……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單無魂,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水煝突然開口,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幫上忙,但依舊努力地想彌補些什麼。

  “妳想和我一起去?”單無魂的直覺反應是拒絕。“要巡視的地方太多,對一個大男人來說都很辛苦,更何況是妳。”

  “你身上還有傷都能去,我當然也可以。”水煝以更堅定的語氣說道。“拜託,我不會打擾你,只是……我想親眼看看蘇狄城,這樣子也不行嗎?”

  從離開淨縓族到蘇狄城,一直以來她都留在單府最舒適的宅院裏,天真地等待著赫連靳宇來接她的日子,但後來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再加上昨天與任劍飛的一番談話,讓水煝驚覺到,她不想再過著這種只是徹底被人呵護、什麼事情都不明白,完全無法參與的日子了。

  過去在族人的重重保護之下,她或許無法踏出第一步,但此刻她就在蘇狄,在一個完全嶄新的地方,她希望能夠多看一點、多聽一點,感受更多不同的事物。

  “妳真的想看蘇狄城?”當僕役為他重新上好藥、包紮完畢之後,單無魂緩步走到水煝眼前,低頭細問,凝視她眼中的真正心意。

  “嗯。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到過其他的地方,既然此刻我在蘇狄,我真的想看看這裏。”水煝小手緊握,深怕單無魂再次拒絕。“我保證不會吵你,絕對不會妨礙你的!真的!”

  她認真保證的模樣讓單無魂輕笑出聲,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撩開她一根頑皮黏在臉頰上的發絲,目光溫柔地笑道:“妳真想看蘇狄城?那麼我可不能拒絕,否則就太失禮了,不是嗎?”

  “謝謝。”水煝只能被動地回望他含笑的眼瞳,只覺得一顆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鼓動了起來。

  ◇ ◇ ◇

  片刻後,一行人從單府浩浩蕩蕩出發了。單文、單武如同往日般騎馬代步,而單無魂身上帶傷,在眾人的堅持下,只得和水煝同搭一輛馬車,車內尚有銀繡和任劍飛負責照顧。雖然他允諾了水煝同行,但他依舊不敢輕忽,畢竟赫連靳宇曾經暗示有人想對水煝不利,所以他另外調派了一些人手隨行,命令他們在離開單府後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著馬車。

  打從一出發開始,水煝就開心得像個孩子,整張小臉幾乎是貼在馬車的木雕小窗上面,神情興奮地觀看所有的景物。

  下了近半個月的大雨終於停歇,陽光也從厚重的雲層間透出,讓整個蘇狄城重新活絡了起來;街道上、房舍間,居民們辛勤地勞動著,清除污泥、整理環境,每個人都很忙碌,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苦盡甘來、欣喜愉悅的表情。

  一行人先在城內繞一圈,檢視是否有任何需要協助的地方,若是經過房屋受損較為嚴重的人家,單文、單武會主動地前往探視,除了問明白對方是否需要額外的幫助外,還會留下一些補助的銀兩。就這樣走走停停,光是詢問完幾條街的居民,便耗了大半天時間。

  “大哥,城內居民多半沒有太大損失,剩下的巡視工作讓我和單文來就行了,你還有傷在身,不如先回單府休息吧!”單武策馬來到車蓬邊詢問。

  “好,城內的巡視就交給你們了。”單無魂點點頭,轉頭對車夫吩咐道:“回單府前先到運河口一趟,我想看看橋墩損壞的情況有多嚴重。”

  “大哥,你傷還沒好,別勉強。”單文關心地開口。

  “不礙事,我只是看看情況。”單無魂擺擺手表示無妨。

  單文、單武兩兄弟知道勸不動他,只好先行離去,打算先將城內巡視的工作完成,再協助單無魂處理其他的事情。

  “單無魂,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馬車內,水煝關心地主動問道。沿途中,她看著單無魂無數次下馬車,親自關心蘇狄城內居民的狀況,全心全意處理事情的模樣,像是根本忘記自己身上有傷似的。

  “沒關係,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單無魂表示無礙。“雖然天氣已經放晴,但大部分的路面還有積水未退,不太好走。過些日子等路面都幹了,妳就可以下馬車到處走動走動了。”

  “單爺,原來你堅持不讓水煝姑娘下車,是怕她摔著了,真是體貼!”銀繡忍不住取笑。

  “多嘴。”單無魂瞪了銀繡一眼,不再說什麼。

  銀繡格格輕笑,水煝則是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所幸從城內轉到運河口的路程不算遙遠,到了運河口的時候,單無魂直接下馬車檢視橋墩損壞情況,這才讓留在馬車裏的水煝松了一口氣。

  即便是透過馬車上的小木窗,水煝依然看得見堤岸下湍急的水流,雖然大雨已經停止,但連日來累積的水量依舊十分驚人,強大的水流像是海浪般翻騰,衝撞著堤岸那座搖搖欲墜的橋墩。

  “銀繡,我想讓劍飛陪我下去走走。”水煝眼看水流如此湍急,但堤岸邊的單無魂似乎毫無所懼,站在最前面的位置與搶修橋樑的工人們談話。

  “水煝小姐,這地上都是石子、泥巴,太危險了。”銀繡不贊成地搖頭。

  “沒關係,有劍飛陪著我。”水煝目光轉向任劍飛,語氣充滿了請求。

  “銀繡姊,妳放心,我絕對會小心保護她的。”任劍飛也開口保證。

  “只能下去走走,別太靠近堤岸啊!”銀繡像個老媽子似的再次吩咐。

  “放心。”任劍飛拍胸脯保證道,率先跳下了馬車,跟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水煝牽出馬車。

  兩人正想往單無魂的方向走去,卻看見幾名工人一邊和單無魂說話,指著橋墩的方向,跟著,幾個人就同時往水流湍急的河道走去。

  “啊!那裏水流那麼急,他們往那裏去不是很危險嗎?”水煝眼看他們越走越近,心中不禁為他們的安全感到憂心。

  “要檢視橋墩的損壞狀況,就得走到河道裏去。”任劍飛解釋。

  “但……水流這麼湍急,他身上的傷還沒好,若是一不小心,就會被水沖走的!”水煝露出焦急的神情。

  “如果妳真的關心他,那就讓水流平靜下來。”任劍飛突然想起了赫連靳宇交代過的事情,他也希望瞭解水煝司水的能力到底有多強。“妳是淨縓族的人,既然可以召喚來雨,應該也能駕馭水,不是嗎?”

  “駕馭水?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水煝一愣,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任劍飛鼓勵道,心中亦十分好奇赫連靳宇口中,淨縓族中擁有最強力量的水煝擁有什麼樣的力量。“記得我曾經說過的嗎?鳳族人的力量多半和情緒有關,妳現在關心的,不就是急流裏的那些人,試著運用這股力量看看,或許能成功。”

  “是嗎?”水煝雖然半信半疑,但眼看單無魂等人已經踏入急流中,步伐不穩地試圖繼續向前時,一顆心也跟著緊繃了起來。

  駕馭水?自己真的有這個能力嗎?真的做得到嗎?水煝雙手緊握在胸前,內心充滿了對自己的不確定。

  “啊!危險!”就在她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看見急流中行走在單無魂身邊的男子,不小心一個踉蹌,腳底滑了一下,瞬間“撲通”一聲跌入溪水裏。

  不行!快停止!別再流了!不能讓那人被大水沖走!驚險萬分的情景在眼前發生,水煝輕呼一聲,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那個人被大水沖走!

  就在這個意念形成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隔著幾公尺遠的湍急水流,就像是能明白水煝的心思似的,原本湍急洶湧、環繞在單無魂等人身邊的水流,瞬間停止了翻騰流動,更詭異的是,水流的改變是以他們為中心,逐漸地慢慢向外擴散,一波跟著一波,從湍急變為緩慢,最後完完全全變成了平靜而徐緩的尋常水流。

  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任劍飛看得目瞪口呆,也讓原本身陷險境的幾個人嚇了一跳,單無魂雖然吃驚,但反應也很快,立刻伸出手將跌落溪中的工人一把拉起,身旁的幾人也立即伸出援手,打算先把他拉回岸上休息再說。

  “水煝!現在妳總該瞭解自己的能耐了吧!”任劍飛深吸一口氣,讚歎不已地說道。原來這就是淨縓族女子真正的力量,好厲害!居然可以將這麼湍急的水流瞬間變成平靜如湖泊般的水流。

  “我……真的是我嗎?”水煝依舊沒有什麼真實感。看見單無魂等人都平安回返到岸上後,她始終緊繃的心情也跟著放鬆,只覺得渾身一陣無力,像是全身上下的力量都被抽幹了似的。“劍飛……我頭好暈……好像……”

  水煝試圖抓住任劍飛的衣袖穩住身子,但那種暈眩的感覺似乎越來越嚴重了,她一句話甚至都沒說完,眼前一黑,就暈倒在任劍飛的懷中了。

  “水煝!喂!妳怎麼啦?”任劍飛即使及時抱住水煝,卻感覺到她的身子變得又冰又涼,不禁嚇壞了!

  “怎麼回事?”單無魂聽見任劍飛的驚呼聲,才一回頭,就發現任劍飛抱著暈倒的水煝。該死!她是什麼時候下馬車的?為什麼又暈過去了?

  單無魂面色鐵青地來到任劍飛身邊,直接伸手將水煝接入懷中,焦慮地問道:“她怎麼了?為什麼渾身這麼冰冷?”

  “我……我也不知道!”任劍飛滿臉無辜地回答。

  “她還不會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體力不支暈過去了,沒什麼好擔心的。”遠遠地,傳來了一陣熟悉的溫文嗓音。

  單無魂和任劍飛同時回頭,看見了不遠處站著一名兩人都熟悉的男子;金冠白衣,手持玉扇,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笑痕的赫連靳宇!

  “赫連靳宇,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單無魂露出警戒的神情,不自覺地將懷中的水煝摟得更緊了。

  “很簡單,我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親愛的水煝妹妹剛才救了你一命,要不是她以自身的力量控制急流,你早就不知道被沖到哪里去喂魚啦!”赫連靳宇輕搖玉扇,笑得十分溫和。

  “以自身的力量控制急流?”單無魂一愣,只覺得赫連靳宇的話過於荒謬。但,如果不是這樣,又該怎麼解釋方才那場詭異的變化?

  “這種擁有天仙般容貌,又有超凡能力的未婚妻,想來想去我都捨不得給人啊!”赫連靳宇漾開笑痕,從腰間掏出一袋沈甸甸的布包,扔到地上說道。“喏!這裏的黃金不但夠抵我的債,連利息也夠本啦!”

  單無魂臉色一沈,但什麼也沒說,只是以更淡漠的目光注視著他。

  “喔!還有東西沒給,我知道,別急嘛!不就是我上回不小心帶走的東西,現在我統統帶來還給你了,”赫連靳宇嘻嘻一笑,從衣袖中掏出一塊紫玉雕成的龍形玉佩,高舉在單無魂面前晃了晃說道。“那麼,無魂兄,請你遵照約定,把屬於我的人,統統還給我……”
第八章
  單府.大廳──

  “不會吧?小劍飛,我都拿黃金來贖你了,這樣還不夠誠意?為什麼臭著一張臉?”赫連靳宇像是主人一般,怡然自得地坐在大廳,手中的玉扇搖呀搖的,深邃的黑瞳一瞥,注意到了相逢以來始終不發一語的任劍飛。

  “你這傢伙一出現就沒好事。”任劍飛低喃道。

  什麼時候不來,偏偏莫名地出現在河道邊,隨便扔下一包黃金和玉佩,就要帶走水煝和自己,他和水煝又不是隨手交易的貨物,由他說留就留、說走就走的嗎?想想真是可惡透頂了!

  原以為單無魂會出手教訓赫連靳宇,但他只是沈默了一會兒,最後說了句:“水煝的身體最重要,先回單府,其他的日後再談。”

  回到單府之後,一心掛記著水煝的單無魂一路將她抱回了南宅院,卻將赫連靳宇扔在大廳,只吩咐了一句:“別怠慢了客人。”就再也沒有出現了。

  而單府的僕役不知道是不是也感覺到了赫連靳宇的來意不善,隨便泡了壺熱茶放在桌上,離開前還以一種嫌惡的目光瞪了任劍飛一眼才退下。任劍飛心中委屈萬分,覺得自己倒楣透頂了,才會被迫留在這裏和赫連靳宇大眼瞪小眼。

  “你剛才說什麼嗎?我沒聽清楚?”相對于任劍飛惡劣的心情,赫連靳宇像是完全沒感覺似的,俊臉含笑,有一口、沒一口地輕啜著熱茶。

  “哼!你不是急著想擺脫水煝和我,幹麼現在又出現?”任劍飛冷哼一聲。明明上次在客棧相逢,他說得比唱的還好聽,什麼希望水煝找尋到真正的自我,還希望他幫忙努力撮合單無魂和水煝,蘇狄城是個好地方,是適合她託付終身的地方。這些根本都是騙人的鬼話!

  “人總有改變主意的時候吧?”赫連靳宇搖頭晃腦,俊臉凝出一副後悔莫及的表情。“想到水煝妹妹癡心一片,等了我整整十年,我怎麼能辜負她的情意?”

  “反正你從頭到尾只是存在于書信中,她早就忘記你了。這些日子她和單無魂相處得很好,在我看來,他比你有責任感,更適合水煝。”任劍飛忍不住反唇相稽。雖然在單府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單無魂無論是管理蘇狄城,抑或是他對待水煝的方式,都比這個赫連靳宇好上千百倍,既然在心中已經將水煝當成半個姊姊般的存在,他理所當然選擇了比較優秀的單無魂。

  “我這種絕世美男子會輸給單無魂那個石頭?”赫連靳宇錯愕地指著自己的臉,像是聽到什麼難以置信的笑話似的。

  “石頭都比你有人性一些。”任劍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咕噥道。

  “在你眼中,我真的是很差勁的人,對吧?”赫連靳宇反常地沒有回嘴,也沒有發怒,只是輕輕歎了一口氣。“但我心中的苦衷,又有誰能知道呢?”

  赫連靳宇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任劍飛一愣,也被他臉上難得一見的落寞給嚇了一大跳。

  “喂!你又在開我玩笑吧!”任劍飛試探性地問。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赫連靳宇只手托腮,深邃的眼瞳似笑非笑地看著任劍飛,看得任劍飛心驚膽戰,覺得他漆黑的目光此刻看起來很詭異……

  “拜託不要用這種恐怖的眼神看著我!”任劍飛猛然退了一大步。哇!好噁心!被一個男人用這種過度專注的眼神凝視著,他渾身上下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小劍飛……”赫連靳宇緩緩站起,嘴角依舊勾著似笑非笑的笑痕,緩步靠近任劍飛,同時伸出手,慢慢將他逼到了角落邊──

  “你們在幹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單無魂剛好踏入了大廳,看見赫連靳宇伸手抵著牆,將任劍飛困在雙臂內的奇怪景象。

  “嘖!這麼快就回來了?”赫連靳宇掃興地抬眼,俊臉瞬間換上了原本輕鬆的表情,踩著優雅的腳步踱到單無魂面前坐定,語調溫和地開口。“水煝妹妹的情況怎麼樣?”

  “她醒了,想見你一面。”單無魂的嗓音緊繃,像是在壓抑某種情緒。

  “是嗎?”赫連靳宇換上笑臉,立刻起身欲離開。

  “等等!”單無魂喊住赫連靳宇,忍不住出聲警告他。“要是你再讓她傷心,我絕對不會饒過你的!”

  “真這麼在乎她?別忘了你隨時可以答應我的條件,只要你一點頭,水煝就是你的。”赫連靳宇嘴角的笑意依舊,但黑瞳中已經換上了冰冷的眸光。“我的耐心有限,如果再不給我答案,或許……我會做出讓我們彼此都後悔的決定喔!”

  “這是威脅嗎?”單無魂眯起眼,露出警戒的神情。

  “或許。”赫連靳宇淡淡一笑,對任劍飛吩咐道。“你也一起來吧!畢竟這件事和你也有關係。”

  任劍飛明顯地感覺得出這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雖然有一肚子的疑問,但他還是什麼都沒問,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當大廳只剩下單無魂的時候,他低吼一聲,用力地捶向桌面咒駡道:“該死!”

  “無魂,要你承認是他兒子,真讓你這麼痛苦嗎?”單無魂的身後傳來了嘶啞、蒼老的男子聲音。

  “爹?”單無魂聞聲回頭,這才發現他的義父單格邇不知道何時已經來到了大廳。

  “你這個孩子就是倔,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我怎麼會不明白你的心意呢?”發絲斑白的單格邇輕歎一口氣,緩步走到單無魂的身旁坐定,拍拍他的肩說道。“當年他的決定,當真讓你無法釋懷?甚至不惜放棄自己真正想要的人嗎?我雖然老了,但腦筋還是很清楚,如果你一直拋不下過去,就絕對不可能擁有未來!”

  “他當初既然決定捨棄了我,現在又何必盼望我回頭。”單無魂目光轉冷,以充滿恨意的語調說著。

  “他只是在父親與皇帝之間做了選擇而已,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你永遠無法做出讓雙方都圓滿的選擇啊!”單格邇重歎一口氣。

  單無魂,真實的身分乃是當今皇帝赫連蒼龍的長子,他的母親與赫連蒼龍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年紀輕輕地就成為赫連蒼龍的髮妻,後來赫連蒼龍與冷戀姬相遇相戀,更在她的協助下奪得天下稱帝為王,當時的冷戀姬與單無魂的母親相比,不但年輕、擁有絕色美貌,更有輔佐赫連蒼龍的能耐,為此,赫連蒼龍給了平庸的髮妻一筆錢,並且安置她回鄉定居,同時則迎娶冷戀姬為妻,昭告天下立她為後。

  單無魂的母親帶著年幼的他回鄉,不久之後就抑鬱而終,死前只將一塊以紫玉雕刻成的龍形玉佩交給他,那是赫連蒼龍當年贈與的定情之物,也是她始終珍藏的寶貝。

  “別怪你爹,他從前……對我很好的……”臨死前,單無魂的母親留下這樣一句遺憾,便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或許是赫連蒼龍良心發現,又或許是他根本不放心將蘇狄城這個次於都城的重要城市交給其他人,赫連蒼龍下令要單格邇收養他,將他當成蘇狄城未來的接班人那樣栽培,對外則宣稱是單格邇死去的好友之子。

  “他拋棄我、拋棄我娘!現在卻又要我回頭!不可能!”單無魂低吼出深藏在內心的憤怒。

  三個月前,冷靳宇──冷戀姬為赫連蒼龍生下的皇太子,大搖大擺地來到蘇狄城要與他相認,說什麼父王年事已高,開始思念起他這位長子,並願意立刻下詔恢復他的身分封他為王,成為正式管理蘇狄城的皇子。

  他連考慮都不願意考慮,就將冷靳宇轟了出去,沒想到這傢伙厚著臉皮賴在蘇狄城不走,不惜偷走母親的遺物,又送上自己未婚妻的圖像,目的就是要他點頭,承認自己是赫連蒼龍的皇子,同時入京晉見。

  “我不會逼你!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自己決定吧!”單格邇微微歎息。這些日子他不是沒聽到由僕役們傳來的消息。得知從未對任何姑娘動心的無魂,如今卻一反常態十分珍惜住在南宅院裏的那位姑娘,他是真心疼愛著無魂,自然希望無魂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不需要那個男人的任何東西!”單無魂冷聲回答,面色鐵青地沖了出去。

  單格邇搖搖頭,只能重歎一口氣,有種莫可奈何的無力感,幾十年累積下來的心結,並不是說解就能解開的……

  ◇ ◇ ◇

  位於單府另一端的南宅院,此刻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經過短暫休息,體力已經重新恢復的水煝坐在庭院裏,耐心、平靜地等候赫連靳宇的到來。或許是短短的一個月內經歷了許多事情,她已經不像是當初在淨縓族裏那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問,只是一心一意等待未婚夫的單純女子。

  雖說如此,但是當赫連靳宇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水煝依舊露出了略顯吃驚的表情。

  “你……你是靳宇哥哥?”水煝眨眨眼,有些詫異地望著眼前俊美無儔的白衣男子。好俊美、好優雅,但是……一個男子擁有這種相貌,是不是太柔媚、太斯文了點?

  她心目中的靳宇哥哥,應該再高一點……再壯一點……皮膚也應該黑一些……然後肩膀再寬闊一點點才是。

  啊!自己怎麼將靳宇哥哥和單無魂拿來比較了呢?胡思亂想到了一半,水煝才猛然驚覺到自己居然不自覺地在比較兩人之間的差異,真是太不應該了!

  “水煝妹妹,我們終於見面了。”赫連靳宇將她的羞澀看在眼裏,臉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了,踏前一步說道:“這段日子讓妹妹妳飽受驚嚇,真是過意不去,讓我好好看看妳,安慰安慰妳吧!”

  就在他大步跨向前,打算執起水煝的雙手親吻時,任劍飛及時伸出手擋住了赫連靳宇的嘴,冷冷地打斷道:“別動手動腳的,難看死了!”

  雖然說水煝沒有一看到赫連靳宇就淚眼汪汪、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樣,但任劍飛還是不放心,畢竟這傢伙有多油嘴滑舌自己最清楚了,為了水煝著想,他還是得時時盯著赫連靳宇,以免他做出唐突失禮之事。

  “你這不識情趣的小鬼!”赫連靳宇錯失良機,卻也不甚在意,輕輕鬆開水煝的手,坐到她的對面,換上誠懇的笑臉說道。“水煝妹妹,妳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我過得很好。”水煝柔聲回答,直視赫連靳宇問道:“如果你想解除婚約,應該有更直接、更妥當的方法,以父親和族人對你的敬仰程度,我相信所有人都不會為難你的,不是嗎?”

  水煝提出內心的疑問。這也是在任劍飛告訴自己,赫連靳宇雖然將她留在單府,但人卻在蘇狄城時她所產生的疑問。如果,以族人對赫連靳宇效忠的程度,不管他是為了還賭債或是想取消婚約,大家都不敢有任何反對的意見,但赫連靳宇卻大費周章地潛入淨縓族將她帶出,又刻意留在蘇狄城,這麼做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才對。

  “水煝妹妹,能以自己的想法思考、提出疑問,這種感覺很不錯吧?”赫連靳宇聽完她的問題,滿足地淡笑問道。

  “事到如今,我也該把真相說出來了。”赫連靳宇笑臉一斂,換上正經八百的表情。“鳳族當初曾經宣誓,當今世上只效忠冷戀姬一人,而如今的冷戀姬卻已經和當初不同,她不願意讓鳳族人的血脈融入龍淩皇朝了。”

  “什麼意思?”任劍飛和水煝都大吃一驚,除了這件事情讓人震驚之外,更意外赫連靳宇以不相干的方式談論自己的親身母親。

  “再簡單不過,人心會變,女人的心更是善變,若是讓鳳族人和當今皇族結合,只會讓現今的皇朝更加穩固,這卻是冷戀姬所不願意見到的。”赫連靳宇繼續以平靜的聲音解釋。“我之前曾經說過了,淨縓族裏的人不論是非,只是盲從,他們完全聽從冷戀姬的安排,服從她所有的命令。”

  “所以,這就是你不願意娶水煝的原因?”任劍飛問道。

  “沒這麼單純。水煝是淨縓族裏擁有最高強能力的人,而且從小到大她就被灌輸了要成為我妻子的觀念,在這種根深柢固的觀念之下,冷戀姬覺得太危險,所以命令淨縓族斬革除根,徹底斷絕這個機會。”赫連靳宇看到水煝臉色一白,不由得伸出手輕輕覆在她的掌心說道。“但虎毒終究不食子,妳的父親表面上答應了,私底下卻和我聯絡,最後我們一同演出一場戲,讓淨縓族的人誤以為妳已經被投下山崖死了。”

  赫連靳宇很快地將當初的計謀,以及與白鵬合力救她的事情說了一次。

  “但淨縓族的人可不是傻子,他們很快就發現被丟下山的只是一包石頭,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一直跟蹤始終保護妳的白鵬。”赫連靳宇繼續將故事說完。“白鵬一心只想著保護妳,悄悄跟到了蘇狄城,反倒洩漏了妳的行蹤。”

  水煝回想起當晚自己中毒昏迷的情況,這才明白為什麼明明聽見白鵬的聲音,但是醒來後卻再也看不到他的蹤影,就是因為不想再牽連到自己。

  “那麼,父親和白鵬現在不是很危險?”水煝聽到這裏,整顆心都糾結在一起,乍然聽到族人想殺她之時十分悲傷,但一想到父親和白鵬居然不顧一切地救自己,內心卻感動不已。倘若其他人知道了父親與白鵬是救了她的人,那此刻他們不是很危險嗎?

  “目前倒不至於有性命危險,但淨縓族的人知道妳仍活著,終究不會放棄殺害妳的念頭啊!”赫連靳宇搖搖頭,正色道。“除非親眼看見妳‘死’在他們面前,不然被他們一輩子糾纏,煩都煩死了!”

  “那該怎麼辦?”任劍飛也露出擔憂的神情。

  “水煝妹妹,我把一切事情都攤開來向妳說明白了,現在妳該明白自己的處境了,但是妳別擔心,我不會讓妳受委屈的。”赫連靳宇俊臉出現難得一見的豪氣。“當初既然是我和妳訂下了親事,這件事我一定會盡力的。”

  “為什麼肯救我呢?靳宇哥哥,我想聽你真正的心意。”水煝抬起頭,澄澈的明眸眨也不眨地望著赫連靳宇。“對你來說,我究竟是你認真想迎娶的妻子,還是一個不得已必須面對的包袱?”

  十年來的通信,字裏行間有的僅是體貼和關懷,雖然他和父親一起解救了自己,但這一切是受人委託,還是他的真心呢?就連此刻兩人面對面的說話,她能感受到赫連靳宇想保護她的真誠,但這種情感,卻只像是類似照顧親人、或是妹妹一樣的親切,絲毫沒有讓自己產生任何臉紅心跳、甚至是其他的情緒。

  從水煝那雙澄澈的眼瞳之中,赫連靳宇知道她也感覺到了,自己可以對她付出親人般的關心,但那卻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懷。

  “這件事難以啟齒,但妳是我最重要的親人,這件事我也不打算再瞞妳了。”赫連靳宇深吸一口氣,緩聲道。“照理說,有妻如此夫複何求?我可以照顧妳、保護妳,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都沒問題……”

  旁邊的任劍飛渾身一冷,實在是受不了他的肉麻話,正想要退開幾步留給兩人獨處的時候,卻被赫連靳宇突然探出的手臂給拉住了!

  “喂!你幹什麼?”任劍飛一愣,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

  赫連靳宇沒有說話,只是猛然將他拉過去,任劍飛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就看到赫連靳宇的臉靠過來,然後吻上他的嘴唇……

  “嗚……”任劍飛的四肢完全僵硬,腦門一陣暈眩,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被一個男人給“強吻”了!

  直到赫連靳宇重新抬起頭的時候,任劍飛已經“咚”的一聲面色發青地倒在地上了。

  “水煝妹妹,現在妳明白了嗎?”赫連靳宇露出歉意的笑容,比了比僵硬在地上的任劍飛說道。“這一切和妳無關,我只是無法愛女人。”

  “呃……我明白了。”水煝的表情也十分僵硬。原來……原來靳宇哥哥喜歡的……是劍飛!她確實是聽說過這種事情,但是,怎麼也沒想到靳宇哥哥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嗯,妳早點休息吧!今天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想妳需要一點時間多想想。”赫連靳宇緩緩站起,對水煝拱手告退。

  一直到赫連靳宇走遠之後,倒在地上的任劍飛才一臉慘白地爬起來,斯文的臉上有種被人狠狠蹂躪過的蒼白。

  “劍飛,你沒事吧?”水煝關心地問道。

  “我沒事!我沒事!惡……”任劍飛強自鎮定地揮了揮手,突然間卻用雙手摀住嘴,像是背後有惡鬼追趕似的,急急忙忙沖了出去。

  水煝望著他倉皇逃走的背影,忍不住笑出聲。但隨即又輕歎一口氣,想到靳宇哥哥方才所說的一切,一顆心變得沈重了起來……

  ◇ ◇ ◇

  他們知道妳沒死,一定會再來的,光想到要被他們糾纏一輩子,煩都煩死了!

  夜深人靜的晚上,水煝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睡,腦海中反覆想的,都是父親和族人的事情,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夠解決這一切,又能讓爹和白鵬平安無事呢?

  就在這個時候,水煝似乎聽見了門外有奇怪的聲響,她好奇地起身,打算走出房門一探究竟。

  房門才一開,水煝就看到庭院前的涼亭多了一個人影,這麼晚了,是誰在涼亭裏仍未離開呢?

  還沒靠近,水煝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她眉心一緊,正想退回房間時,卻在月光的映照下看清楚對方的面孔。

  “單無魂?”水煝喊出他的名字,看著他醉眼惺忪的樣子,應該是喝了很多酒吧!

  “水……水煝?”單無魂勉強睜開雙眼,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楚眼前的是真人還是幻覺。

  “單無魂,你怎麼了?為什麼喝這麼多酒?”水煝坐到他的身邊,好意地移開他手上的酒瓶。

  水煝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還有她溫柔說話的嗓音,讓單無魂慢慢清醒了過來,確信真的是她本人在這裏之後,他不由得揚起了苦澀的笑容。

  “妳要和他一起離開了,對吧?”

  “嗯。”水煝並沒有多作解釋,畢竟淨縓族的恩怨不需要牽扯到其他無辜的人。

  “即使我再怎麼做,也抵不過赫連靳宇那傢伙在妳心中的地位,不是嗎?”或許是酒醉鬆懈了單無魂平常的自製,他突然伸出手,將水煝整個人拉入自己懷中。“既然永遠不可能屬於我,為什麼又該死地出現在我面前?”

  “單……單無魂,你到底怎麼了?”

  水煝嚇了一跳,只覺得他的手臂像是發燙的鐵條,緊緊地將她扣在他的胸前,不用抬頭,她就能聞到他炙熱的氣息徐徐噴在自己的發際,引來一股又熱又緊繃的酥麻感。

  “噓!別怕……我說過我不會傷害妳的……”單無魂感受到她的不安,低嗄地安慰,俯下頭將臉深埋在她的頸項輕聲道。“別動,就這樣子,讓我靠一下就好……”

  “單……單無魂?”水煝溫馴得不敢再動,雖然被單無魂過於親昵的動作弄得面紅耳赤,但或許是因為今晚他的神情有異,顯得又痛苦又難過,所以自己才會不忍心拒絕他。

  “水煝,水煝……我渴望的……”低喃了這樣幾句之後,單無魂就再也沒開口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水煝覺得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來越重,而單無魂的呼吸也似乎越來越平穩時,她才知道單無魂居然靠在自己身上睡著了。

  “呼!”說不出心中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感到失望,水煝小心翼翼地將他自胸前推開,奮力地移到石桌上,打算喚醒僕役將他送回房間。

  就在她轉身要離開涼亭時,卻被站在那裏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赫連靳宇嚇了一大跳。

  “靳宇哥哥!你怎麼來了?剛才……剛才他喝醉了,我們什麼事也沒有!”水煝俏臉一紅,十分尷尬地想解釋剛才的誤會。

  “不用和我解釋,我看得一清二楚。”赫連靳宇輕笑出聲,戲謔道。“如果不是他喝得爛醉,這涼亭裏會發生什麼事誰也說不準呢!”

  “靳宇哥哥,你別開玩笑了!”水煝的臉脹得更紅了。

  “我說的是真的,自從他拿到妳的畫像後,就開始對妳日思夜想,我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純情的傢伙,居然對一幅畫就一見鍾情了!”赫連靳宇哈哈笑道,隨即換上正經面孔道:“對了,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我剛剛才接到白鵬的消息,明天淨縓族的人會來到蘇狄城,我們可得計畫一番。”

  “計畫什麼?”水煝一愣。

  “讓那群傢伙能夠徹底死心的計畫!”
終曲
  翌日,宿醉未醒的單無魂被一陣驚天動地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發生了什麼事?”單無魂頭痛欲裂地醒來,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已經被人送回了房間。他記得……昨晚喝了不少酒,好像還看到了水煝……

  “大哥,大事不好了!”始終等不到回應的單文直接推開門,一臉凝重地沖到單無魂面前。“出事了!”

  “別這麼大聲,什麼事?”單無魂勉強睜開眼,只覺得有人拿鐵錘在敲打自己的頭一樣疼痛著。

  “赫連靳宇帶著水煝一大早離開……後來……”單文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最後硬著頭皮說:“我派人跟過去想攔下他們,沒想到他們的畫舫……”

  “畫舫怎麼了,不要吞吞吐吐的!”單無魂顧不得頭痛,神情緊繃地抓住單文的手,要他直接說重點。

  “有人朝他們的畫舫放火箭,整艘畫舫都著火了,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單文結語。雖然他立刻派人搶救,但畫舫幾乎都是用木頭雕刻製成的,火勢來得兇猛,他也沒把握是不是能救到人。

  “備馬!”單無魂臉色鐵青,立即從床上翻身而起。

  水煝!妳千萬不能有事!

  當單無魂以不要命的速度策馬趕到青汾河畔時,遠遠地,他就看到運河上熊熊焚燒的畫舫了。

  “送我過去!”單無魂只覺得心頭一寒,從馬上躍下後直接換了小船,命令船夫以最快的速度劃過去。

  就在單無魂搭上小船,正要往畫舫的方向開始前進時,底下的河流突然出現了詭異的波動,原本平緩的水波變得十分兇猛,就像是某種東西要從河底竄出那樣詭異而強烈的波動。

  “單爺!這水變得不對勁!”船夫從未見過如此現象,一時之間也呆在原地,根本不敢划船妄動。

  緊跟著,水流以畫舫為中心,朝同一個方向開始迅速地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大,水波與水波之間激蕩出強大的力量,以另外一種方式拉扯著燃燒中的畫舫,而後,旋轉水流的中心化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轉瞬間就將畫舫給吞沒了!

  “不!”單無魂看得心驚膽戰,發了狂似地就要往河中跳下。

  “單爺!您別衝動啊!冷靜下來!”一旁的船夫見到他如此癲狂的行為,立刻猛然抱住單無魂的身子,就怕他跳下去也被捲入漩渦之中。

  這個時候,單文、單武也趕到了,眼看情勢不對,兩人立刻沖到小船上,集合了三人之力,這才將狀似瘋狂的單無魂拉住!

  “水煝!”單無魂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聲,目眶泛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畫舫一點一滴地沒入漩渦之中,最後完全地消失在河面上。

  “單武!”單文對單武使了一個眼神,同時出手點住了單無魂的睡穴。

  情緒處於激動之中的單無魂根本無法提防,“咚”一聲地暈了過去。

  “先回單府再說。”單文指示道,以一種遺憾的目光對身後的屬下道。“等會兒派人打撈,說不定……會找到些什麼。”

  明知道希望渺茫,但此時此刻,他也只能這麼做了。

  單無魂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經變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單無魂試圖起身,卻發現渾身無力,就像是被人下了藥似的。他緩慢從床上爬起,一抬眼,就看到水煝的畫像,不知道是誰取來放在這裏的,靜靜地攤置在桌上。

  “水煝……”單無魂以顫抖的手輕撫畫像中水煝的臉龐。

  如果,他昨晚不喝得爛醉,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如果,他不堅持自己愚蠢的自尊,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如果,如果再早一點趕到那裏,或許他還救得了她……

  如果……一連串的如果,都無法彌補心中的遺憾,水煝!他生平第一次心動渴望擁有的姑娘,就這樣香消玉殞,再也不會出現了!

  “唉!你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麼毛病?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的時候不懂得把握,為什麼總是喜歡對著一幅畫像發呆呢!”

  門外,傳來了充滿戲謔嘲諷的聲音。這聲音……明明是赫連靳宇的聲音!但不可能,他也在畫舫上一起沈下去了,不是嗎?

  單無魂的雙腳像是有自主意識般走到了門前,猛然拉開了門!

  “赫連靳宇!”單無魂不可思議的低喊。門外站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白衣、俊臉含笑的赫連靳宇。

  “我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這個天下第一美人,你到底要還是不要?”赫連靳宇輕搖玉扇,慢條斯理地笑問。

  “你沒死?那……水煝在哪里?”單無魂絕望的心中此刻燃起了一線希望。

  “水煝妹妹,出來吧!”赫連靳宇嘻嘻一笑。“我不是告訴過妳,這傢伙自從得了妳的畫像之後,茶不思、飯不想,永遠只會對著那幅圖像發呆啊!”

  從一旁的大樹之後,緩緩步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長髮及腰、清麗絕倫,美麗的小臉噙著溫柔的笑靨,確實是水煝沒錯!

  “水煝!”單無魂大步向前,神情激動地一把抱住她。

  柔軟的肌膚、溫暖的香氣,融合而成獨一無二的人兒,確實就是水煝!老天!她真的還活著!

  “無魂老兄,至少先讓我把話說完吧!再和水煝妹妹訴衷情也不遲嘛!”赫連靳宇發現自己被晾在一旁,應該說從開始到現在,單無魂始終都沒正眼看過他一次。

  “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轟出去!”單無魂緊擁著水煝,怎麼也不肯鬆手,只是扔出一句警告的話語。

  “喂!你這人真不識好歹!”

  赫連靳宇挑高一道眉,正想上前理論,卻被一旁的任劍飛拉住,低聲警告道:“好啦!你就讓他們聚一聚,我們還有一堆事情要做,就別在這裏打擾人家了。”

  “可是……”赫連靳宇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已經被任劍飛不由分說地拉開了。

  等到閒雜人都退下後,單無魂才緩緩抬起頭,低頭凝望水煝含笑的眼瞳,內心充滿了感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什麼話都不問我嗎?”反倒是水煝抬眼,好奇地問道。

  “那些都不急,只要妳在這裏,在我身邊,其他的事情我一點都不在乎。”單無魂不再壓抑自己的心情,坦白說出真心話。

  “真的?”水煝溫柔的笑了。

  “真的,我已經決定將妳留在身邊一輩子,不管妳有多少事、多少秘密,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聽妳說。”單無魂允諾,忍不住低下頭,溫柔地吻上她兩片柔軟馨香的唇瓣。

  “可是……”水煝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他炙熱的氣息像是火苗,在唇齒間流竄,帶來一陣陣酥麻的感覺,讓她心思恍惚,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還要說什麼,只能全心全意地接受他的吻。

  既然她和單無魂還有一輩子的時間,那麼,此時此刻,什麼都不要想,就專心地體驗這個吻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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