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起
禍水咒——巍峨的天徽山,是天徽王朝人民最敬崇的聖山,在其中一座最險峻的峰
巒之上,此刻立著一條修長的紫色身形。
他,南宮魁,睨看著崖下的生靈萬物,而腳邊則有五名下屬,頭也不敢抬地拜服在
他身後。
「看來,為了建立屬於我的南宮皇朝,必須佈下禍水咒!」看得出來人民甚為支持
天徽皇帝,若要推翻天徽王朝,自然得由他這種傳奇人物方能為之。
「主子?」其中一名下屬射日大膽地仰頭一望。
「是該啟用禍水咒了。」南宮魁微笑道,他有著滿頭銀亮白髮,卻生著一張可愛的
童顏;自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竟詭譎妖異得彷彿會攝人心魂一般。
「主子要下鍋水咒?」射日癡迷地凝視著他。唇角卻不以為然的掀起道。「何心多
此一舉呢?主子登高一呼,便可輕易奪下王朝、普渡眾生、讓天下昌盛,根本不需耗掉
自身功力,多此一舉下此咒術。」
禍水咒,此乃至陰至寒至毒至險之五行術法,中咒者,死劫難逃。
「射日說的對,只要主子登高一呼,便可稱霸天下。」另外四人齊齊拜服,他們都
是南官家族最忠心的死土,對於主子想篡奪天下的偉大野心誓死相隨。
一陣狂風狂地襲來,將被在南宮魁身後的白緞髮絲吹得宛若毒蜘之網。
南宮魁幽幽一笑。「我不得不下此咒,根據我的卜算,天徽王朝內有四道嚴重關卡
阻礙了我的皇帝路。」南宮魁猶言笑晏晏,他接續道:「這四個人物可是無徽王朝上下
臣民最倚賴的神祗,亦是支撐王朝存在的擎柱,只要他們在世,便是禍患——」
即將坐上皇位的太子皇別,挾著天子命,聲威正隆,定是他登基的阻礙。
手持斬惡玉令,受到百姓擁戴的神捕皇凌塵,更是必須除掉的心腹大患。
「江湖人士最懼怕的神秘殺手齊曦,行蹤飄忽,卻能號令綠林,絕不能輕忽。
能將世間變化更替看在眼中的神算上官界,若不剔除,大業定成就不了。
「我不信,只要主子您扳一扳手指頭,任誰都抵不過您。」射日堅持道。
南宮魁輕蔑一笑。「射日,你深深相信這四個人不是我的對手?」
「不是,他們當然不是您的對手,我的主子才是天下第一人。」
「當真?」
「射日願以性命起誓,倘若這四人膽敢阻擋主子登上皇位,我願身先士卒去毀滅他
們。」
「是嗎?我現在正想借你一用。」霍然,南宮魁握住射日的手腕。
「主子?」
「我要你的鮮血來布法,我將制天災、降人禍、下毒咒、啟心魔,讓維護天徽王朝
的四大擎柱喪命在我的咒法之下,徹底根除障礙。」童顏般的臉孔閃爍著陰陰笑意,然
而扭住射日手腕的大掌卻一使勁,他的腕骨頓時斷裂。
射日的容顏除了比白雪更沁白之外,連哼都沒哼一聲。
「射日,既然你敬我為天,甘心成為我的部屬,那麼現下就是你奉獻出忠誠的時候
了,」南宮魁捧住射日的臉,憐惜地望著他。
汗珠不斷流下玉面,然而極度的喜悅卻從胸臆間擴散出來,他狂喜啊,能被高高在
上的主子賦與任務,並且如此被看重,這不是南宮族人可以隨意獲取的殊榮。
「主子,您是世間唯一僅有的奇才,我甘心任您擺佈。」
「好射日,憑你這席話,功勞簿上會記你一筆。」
他最敬仰的天人竟願意記載他,射日喜悅得渾身都打起顫來。「謝謝主子!今晚的
恩寵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很好,那麼你去吧!」一條極細的銀鍊倏地從南宮魁的袖口內竄出來勾住膜拜在
地的身軀,銀鍊捲住他的腰,。只見射日飛起接著宛如一只失控的紙鳶飛往粗大樹幹上
,砰地一響他整個人被重重甩上樹幹而後又狠狠地落在雪地上。
霎時——鮮血染紅了雪地。
橫倒在雪上的射日臉上帶著微笑,玉頰緩緩流下兩行晶瑩珠淚,那是歡喜的淚水!
無怨亦無恨。
「乖孩子。」南宮魁滿意地稱許後,旋即又射出銀、黑、綠、紫四把匕首,匕首猶
如四只靈活小蛇,沾染到雪地上的鮮血後,立即吸食血精——接著他收功、抄回匕首、
閉上眼施念起最殘忍的禍水血咒!
「無心、無意、無魂、無夢」南宮魁幽魅地喚道。
一直拜伏在旁靜候指示的四名黑衣人立即跪向前去。
「拿著。」蒙上氤氳血光的四把匕首分別插在四名黑衣人跟前。
「聽好!用這把匕首割下皇別、皇凌塵、齊曦、上官界等人的首級。」
「是。」
「記住,就算砍不了這四個人的腦袋,也一定要欺近他們的身邊,無論如何一定要
讓他們見血,如此咒法才能啟動。」最惡毒的禍水咒會讓那四個人遭逢必死的災禍。
「吾等遵命!」
「七月初七返回神龍天塹覆命。」南宮魁溫笑道。
四人一顫重重拜服、叩首。「吾等必不負使命。」
他點頭道:「去!」手一揮,四名黑衣人散開各自尋找主子的對頭敵人。
南宮魁掐指又卜算了一卦,詭異的容顏有著勝利在望的狂妄。
「禍起、咒下、人滅,七月七日一到,天下將歸我所有!」南宮魁傲慢地呢喃著,
靜候他的部屬釀製一場猩紅淒艷的人間禍亂……
【第一章】
狂風暴雪遮天蔽地,酷寒的氣候像要把人的呼吸凍成冰霜。
北大荒的冬天總是這樣,除了白,不給其他顏色任何生存空間。
只有他例外——在一片見不奢邊際的純白雪地中那一襲烏軒的發瀑像煞一柄無堅不
摧的利刃,硬生生粉碎了大雪的禁忌,張狂出特屬於自己的魅力。
這樣一個特立獨行的男子,人們稱他為——天下第一名捕,皇凌塵。
今朝來到北大荒不是因為好玩也非無聊!他是來捉賊的,捉一窩橫行南七北六一十
三省的江洋大盜。
不過捉賊捉到這種冰天雪地、杳無人煙的荒漠來還真是……唉,豈是一句「淒慘」
了得!
「頭兒……」宮良凍成鐵青色的面孔從皇凌塵身後一個雪洞裡鑽出來。
「您要不要避一避雪?」這天真他媽的冷斃了!他們「六扇門」裡十來名捕快,抱
成一團取暖還是給凍得差點兒變成冰棍一枝,皇凌塵獨自站在大風雪中,連個遮掩也沒
有,會不會給凍死啊?
「不必了!」清清雅雅宛若朝陽初綻的笑容浮上皇凌塵唇角。「我若進去避雪,那
群江洋大盜乘機逃了怎麼辦?」
宮良閃神半晌。說也奇怪,這皇凌塵的相貌並不頂特殊,但就是叫人瞧著舒服,一
靠近他身邊心頭便覺暖洋洋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
「六扇門」裡一班兄弟跟著他南來北往四處捉賊,說辛苦還真是夠辛苦的,可前幾
年,皇帝老爺說要獎勵「六扇門」平盜緝匪有功,讓大夥兒升官,將他們分配到各省縣
當捕頭,負責統領各縣府衙門的衙役、輔助大老爺靖平治安;這差事響銀多,又有宅子
住,偏沒人捨得走,寧可繼續苦哈哈地干捕快,只求在皇凌塵底下做事。
這是什麼道理呢?他們又沒有斷袖情懷,為何就是離不開他?
「宮良,冷就進去,別在那邊喝風吃雪!」皇凌塵趕他。
「可是頭兒……」皇凌塵已經一個人守了三天三夜了,再不歇息會兒,大夥兒怕他
會病倒。
其實剛開始他們是輪流守衛的,可自三天前刮起大風雪後,他們沒人守得住一刻鐘
;像宮良不過探出一顆頭說兩句話就覺得快凍斃了。沒奈何,監視江洋大盜的責任只得
全數壓在皇凌塵身上。
「放心吧!你們覺得難受,對方也是一樣,我估計至多再半日,那群強盜就要出來
投降啦!」皇。凌塵領著一班兄弟追捕這群強盜已經一個多月了,直到五日前叫他們給
市竄逃進北大荒,占據了一座小城山頭與眾人對抗著。
皇凌塵可以下令強行攻山,可每回一靠近山腳就會從山上滾落無數行塊、木棍;在
傷了兩名手下後,他便放棄這種愚勇的行為了。
這皇凌塵辦案有個禁忌絕不殺人,他最最討厭的事就是見到血。
「那頭兒您喝口酒取取暖吧!」雖然是僅剩的一口了,但大夥兒還是決意保住皇凌
塵無恙最重要。
「用不著了……」皇凌塵揚起屋角微微一笑。
宮良突然覺得不冷了,像中邪似地爬出雪洞走入他最畏懼的暴風雪中。
皇凌塵指著前方幾點浮動的影子。「那批賊子終於熬不下去了。」他拍拍宮良的肩
。「你去通知大夥兒準備準備,可以回家喝老酒啦!」話畢地的身形化成一道輕煙掠向
風雪中的暗影。
宮良看著前方大片風雪在皇凌塵的勁力摧逼下幻化成濃濃煙霧伸手不見五指。
大戰似乎很激烈速,凍成硬冰的土地都給劈裂開來了。呼喝聲驚天動地,山頭上的
積雪被震落了一半。然後漸漸地戰鬥聲息、煙霧散開,皇凌塵那頭搶眼的烏絲在暴風雪
中招搖出一暮扣人心弦的奇景。
宮良開始大叫:「快出來啊!任務完成你們大夥兒快出來幫忙抬人——」
皇凌塵緩步走近宮良,身後拖著一串「粽子」。
「他們就交給……哈呼……」揉揉眼地打了個呵欠。「記得把人犯帶回去交給朱大
人,唔……我不行了……」
「等一下啊,頭兒,其他人還沒出來……」宮良緊張兮兮地扶著他。
「撐……撐不下去了……」又打了一個呵欠,皇凌塵搖搖欲墜。
「等一下嘛,頭兒,這回您想睡多久?」
「唔……三天……大概……」說著說著,皇凌塵整個人往地面栽了下去。
「頭兒!」幸虧夥件及時趕到幫著宮良扶住皇凌塵,否則讓他撞到了腦袋,怕不將
三日的睡眠期硬生生倍增成六日。
這是皇凌塵另一個怪癖,每解決一件案子便要安眠上數日;至於這「數字」嘛……
看他高興嘍!
***
位於石頭山腳下的土地廟是間破破爛爛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破敗地方。
大概有一、二、三……十年吧!沒有半個香客上門了,自然也撈不著半毛香油錢。
可是寄居在土地廟裡的人和動物們卻依然毫不在意,日夜逍遙快樂地生活著。
呃!更正,是有一個人很在意啦!
段虹,土地廟裡的老廟祝於十年前從河邊「釣」回來的孤女,在廟裡長大,親眼看
著她的濫好人義父如何「行善天下、餓死自己」,因此她發誓,她的人生一定要以攢銀
兩為目的。
「我說阿爹啊,聽說你又撿了個垃圾回來,然後他在第二天偷光了咱們的存糧,讓
大夥兒餓足了一天肚子?」
老廟祝不好意思地搔著領下稀稀疏疏的幾根山羊胡。「我看他餓倒在路邊,三天沒
吃飯了好可憐,所以就背地回家,弄頓好吃的請他嘍!誰知道——」
「人家不僅沒感激你,反而把咱們家的廚房給搬空了!」氣人啊!早說過這年頭好
人做不得了,阿爹為何就是學不乖?
別瞧阿爹現在一到落拓樣兒,在到土地廟前,他可是京裡香火最鼎盛的娘娘廟裡的
廟祝呢!
那娘娘廟每日的香油錢最少百兩紋銀,全由阿爹經手保管;誰知阿爹意外救錯了人
,引狼入室的結果是讓廟裡累積了數年的香油錢在一日內被盜個精光。阿爹因此被人打
了出來,這才一路潦倒到只能窩在這間破土地廟裡棲身的地步。
偏生阿多還是學不乖,今天撿只小貓,明天救條瘌皮狗;左手「釣」人,右手還可
以幫人接生,順便將無家可歸的母女一起接回來照顧。就這樣,小小的土地廟裡擠進了
十二個人、三只貓、七條狗、兩只雞、一頭牛和一只猴子,而數目尚在持續增加中。
不得不佩服阿爹行善對像之廣,冠絕天下,可是……「你愛救人或畜牲我都不反對
,但總得分個善惡吧?阿爹!」
「那……好人和壞人的臉上又沒寫字,我怎麼分得出孰善?孰惡?」無措地搓著手
,老廟祝倒不氣那騙他之人,只希望那人在偷去所有存糧後能好好過日子,別再有餓倒
路邊的一天了,畢竟餓肚子真的很難受。
「阿爹!」看義父一點兒反省的意思也沒有,段虹端地火了。「你要分不清楚好人
和壞人,從此你就別給我救『人』,只能撿你的小豬、小狗、小貓、小羊去。
「虹兒,你這樣不對喔!佛祖說,天下蒼生皆是平等的,你怎麼可以獨獨貶低人類
?」
雙手環胸,段虹屈起一只腳用力拍打著地面。
「阿爹,那你的意思是,你仍然要救人、仍然要被騙、仍然要大夥兒餓肚子嘍?」
「啊?」他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那好,我也不去攢銀兩了,反正賺再多也存不下來,憑白便宜了那群雞鳴狗盜之
徒。」拍拍屁股往地上一坐,她兩手一攤。「你可以去跟大夥兒講,咱們斷炊了,想吃
飯的自己去想辦法,沒辦法的就等著餓死吧!」
「虹兒……」怎麼這樣?女兒再不去賺錢,他昨兒個偷偷拾回來的一籠小雞會先餓
死的呀。
段虹轉個身子,拿後腦勺去面對她那濫好人義父。
「虹兒、救人是件好事啊!你為啥這樣生氣?」就算要生氣也該是他生氣吧?被騙
的人是他耶!而且女兒也是他從河裡救回來的,卻對他比誰都兇……嗚!他真是個苦命
的老人。
嘖,腦袋裝石頭的濫好人,說都說不通!段虹再轉個身子,吭都不給他吭一聲。
「那……我道歉好不好?虹兒,阿爹肚子真的好餓。」他都快手腳無力、頭昏眼花
了。
第三度轉身,段虹依舊不發一語。
「虹兒,唔……咳咳咳……」咳了幾聲,老廟祝餓得連說話都有些使不上力。「那
你說說,究竟要怎麼樣才肯原諒阿爹?」
「只要是我說的,你都願意照做?」她語含懷疑。
「當然。」為了一口飯,他甘心折腰。
「那好,你發誓吧!」段虹雙目的亮地望著他。「從今以後,除非經過我的允許,
否則不准你你隨便救人。」
「什麼?」難不成只要女兒搖個頭,他就得見死不救?那怎麼對得起良心?
「你不發誓,我就不去賺錢,咱們坐著等餓死好了。」並非她心狠,而是一而再、
再而三地引狼入室,不禁叫人擔憂,萬一哪天賊狼兇性大發,將他們一屋子人全宰了,
那該有多冤?
「不要啦,虹兒。」老廟祝猶想做困獸之鬥。
「這樣好不好?我還是在外頭救人,但除非你的同意,否則我絕不帶任何人回家,
那就不會連累大家啦!」
段虹睨了他一眼,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子,明擺著不給人殺價的機會。
摸著咕嚕咕嚕叫個不停的扁肚子,老廟祝實在是餓慌了,不得不屈服在惡勢力之下
。「好好好,我發誓就是,從今以後,除非虹兒點頭,我再不隨便救人。」大聲說完,
他已經餓得只剩一口氣虛喘著。
「早認輸不就得了。」段虹揚眉一笑,在身上摸了半晌後左右手齊揚,近百個銅板
飛進老廟祝懷裡。「哪,我最後一點財產了,你看著辦,我現在就去『富來鎮』瞧瞧有
什麼油水可撈,大概三天後回來,你千萬千萬小心,別再被騙了。咱們大人餓幾餐死不
了,可是小嬰兒就不一樣了,兩餐沒吃怕得重新投胎轉世啦!你總不想看著一個小小孩
連長大的機會也沒有吧?」
「唔……」女兒好厲害,幾句話震得他手顫腳抖;若當真餓死那個小嬰兒,他非撞
牆以示懲戒不可。「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段虹邊邁步出土地廟,邊扯開喉嚨大喊:「丁仔、大鴻,上工啦—
—」
***
丁仔和大鴻是段虹的助手——專門幫助她欺騙世人的左右手。
若要問段虹有什麼攢錢的本領,不過「坑、蒙、拐、騙」四個字。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一個雙十年華的姑娘,沒家底、沒背景,身上又背著十余口
人的生計重擔,除了「坑蒙拐騙」外,她還能怎麼辦?賣笑嗎?以她的倔強和壞脾氣,
只怕還沒從恩客荷包中掏出銀兩,她就先因殺人罪而被打入大牢了;原因是她扁死了那
些企圖吃她豆腐的大色狼。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想她本也是有爹有娘,卻因一場大水造成家破人亡,娘
親在被大水沖走前將她放入水盆裡隨波漂流,最後給義父救了回去,從此人生有了另一
番境遇。
說來,義父這輩子唯一救對的人大概只有她了,其他人……不是她在說,老的老、
小的小、殘的殘、廢的廢,除了張口吃飯,沒半點兒建設,若沒她盯著,怕早跟義父一
起餓死,化成白骨一堆所以說她放不下;二十歲了,別的姑娘早結婚生子了,而她還在
為生活打拼。
怨嗎?呵……這是個尋不出答案的問題。
突地,段虹一行人的身後傳來一陣八鼓鑼音,八人大轎急匆匆往前行,是迎親隊伍
,正趕著吉時送新娘子進門。她招呼著丁仔、大鴻退到路邊莫擋了人家的路。
迎親隊伍越過他們,浩浩蕩蕩進入了富來鎮。在雙方錯身而過時,一陣大風吹起,
掀開了轎簾,就聽聞轎裡新娘驚呼一聲,紅金頭給風吹得飛了起來,露出新娘半邊含羞
帶怯的嬌顏,登時看呆了路邊三人。
直到迎親隊伍過去,瘦小的丁仔吐出一口氣。
「我還以為新娘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結果還不到虹姐姐的一半。」
長得像棵大樹一樣的大鴻頷首應和。「全富來鎮裡,沒有一個姑娘能及得上虹姐姐
好看。」
的確,段虹是生得很出眾,雖不敢自稱艷絕塵環,但逼人的靈氣,和一身生活粹煉
出來的堅強,卻使得她比最閃亮的夜明珠更加璀璨動人。
她的臉小小的,眼睛又圓又大、蔥管鼻、櫻桃嘴,配上一雙路粗的黛眉,失了些嬌
柔,卻多深一抹英氣。
她也生得比一般姑娘高,所以能很輕易地扮妥現在的角色——一名修練有成的道土
,四處騙吃騙喝,卻從未被拆穿其真實身分。
「少廢話!」賞兩名諂媚的助手一人一顆爆粟,段虹素手一撩道士抱,大步往富來
鎮走去。
「別忘了我們現在是什麼身分?你們再亂叫亂叫的洩我的底,小心我剁了你們餵狗
去。」
真衰,馬屁拍到馬腿上!丁仔和大鴻相視一吐舌,不敢再多話,小跑步跟上段虹。
三人進了富來鎮,眼前人來人往的熱鬧景況彰顯出此處的豐足。
果然取名字是很重要的!「富來鎮」一聽就知道是廣集財富的城鎮,難怪鎮上的人
個個豐衣足食;不像他們住的「石頭山」,整座山除了石頭外,種不出半粒米,難為一
夥人老是有一餐沒一餐地半餓著肚子。
所以說「石頭山」上的人偶爾來分一點兒「富來鎮」的財富實屬天經地義;段虹在
這裡撈錢撈得心安理得。
站在鎮中央的市集上,段虹展目望著忙碌的人潮,心頭千百個主意在轉。
今天要用什麼方法來騙錢呢?
賣護身符?三個月前玩過了,再賣不見得會有好收入。
施些騙人的小法術拐錢?那又得另找地方擺攤,上回她賣護身符時曾被地痞流氓搶
走了半數進帳,說是保護費,難保這回舊事不會重演。
唉,討生活不容易啊!尤其在失了全部存糧的現在,她若不能在三日內籌足十二人
份的糧食,怕是得宰了家裡那些小畜牲救急了,可如果這麼做,義父鐵定第一個跟她翻
臉。
「銀兩、銀兩、銀兩……」她邊走,嘴裡邊叨念不絕,就盼金銀財寶能從天而降以
解她燃眉之急。
「哇——」結果天上是沒下銀兩,但財寶卻自動撞進她懷裡了。
「咦?飛鶴道長,您在這裡,太好了,我正想去找您呢!」滿面驚慌的老人一見段
虹開心得都哭了起來。
是鎮上李大戶的管家嘛!這麼急著找她八成是送財來啦,得小心應付才行!拉平身
上的道抱,一手輕捻頷下的山羊胡,她裝足了清修道士的模樣兒。
「老管家別急,貧道正是算出李大戶家出事了才特地趕來相助。」
「道長,您真是活神仙啊!」
「無量壽佛!救助天下蒼生乃貧道之職責。」而賺錢則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呵呵
呵……不費吹灰之力,銀兩就自動送上門,誰能說她不是有福之人呢?「走吧!老管塚
,你帶路,讓貧道收妖去。」
「啊!真的是妖孽作祟?」
誰知道?她又不是真道士。可就算不是也要硬拗成是嘍,收妖是一筆大買賣呢!
***
富來鎮裡有兩大富戶,東街糧行店老闆朱員外和西街布行主事李大戶!兩家是王不
見王,天生的死對頭。
段虹領著丁仔和大鴻跟在老管家身後來到李大戶家門前,就見李家老爺、夫人站在
門口,一副倉皇憂急的模樣兒。
「一飛鶴道長救命啊!」兩夫婦一見段虹,四行眼淚倏地落下。
段虹還來不及吹噓,老管家已先送上一大篇贊揚。「老爺、夫人,少爺有救了。飛
鶴道長早算出咱們家有劫難,老奴去請人的時候,道長正入鎮來呢!」
一番話說礙李家老爺、夫人面面相覦,之後李夫人搶先跪了下去。
「飛鶴道長,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有個萬—……嗚,我也不想活了。請您一定
要救救他啊!」
「夫人,斬妖除魔乃貧道分內之職,貧道一定會盡力相救李公子的。」段虹把話說
得好不冠冕堂皇,惹來身後兩名小助手一陣無聲的竊笑。
李老爺扶著自家夫人。「一切就有勞道長了!」
「沒問題。」段虹利眼往後一瞪。臭小子、居然敢笑她!回程不整死他倆她就不姓
段。「你們兩個還杵在這兒幹麼?快去準備開壇收妖。」
「遵命,師父。」攸關肚皮,丁仔和大鴻不敢大意,趕緊解開背上的大包袱,裡木
劍、法器、符咒樣樣俱全。
段虹把臉轉向李老爺。「李老爺可否將事情經過詳細告知貧道?」
「這……」李家老爺和夫人對望一眼,神態間有一抹尷尬。
段虹私下臆測,這事兒八成有內幕。
李老爺輕咳了兩聲。「今兒個早上,我們一家三日在飯廳裡用飯,本來聊得好好的
,也不知怎麼一回事,小兒突然發起癲來、又吼又叫的,還把屋裡的東西都給砸爛了,
更將我們夫婦倆趕出大門。」
「祥兒本是個文弱書生,一瞬間就像中了邪一樣,連幾十斤的大染缸都抱起來摔。
」李夫人余悸猶存地抹著淚。
「事前一點兒徵兆也沒有?」段虹問得篤定。她敢拿腦袋來打賭,這對夫婦絕對還
有事情瞞著她。
「是啊!忽然就瘋了。」李老爺說著,還打了個寒顫兒,看來真是被兒子嚇得很慘
。
「那大概是山精鬼魅在作祟!」段虹隨口瞎掰。「且讓貧道起壇與之談判,希望他
們能自願離開,免傷和氣。」
「不能直接收妖嗎?」李夫人問。
「可以,但妖孽若執意附身於令公子身上,在貧道收妖過程中就難免會傷害到他。
」最重要的是,太快弄完沒名目要大錢,段虹可打算在這兒做足三天法事,削他個百兒
八十兩再回去呢!
「會有這種事?」李家老爺、夫人嚇得臉都白了。「一切拜託道長了,請務必當心
小兒的身體。」
「貧道曉得。」段虹一揮手。「準備起壇。」
「是!」三柱清香燃起,簡易祭壇已在丁仔和大鴻的巧手佈置下,在大門口擺設妥
當;顯然他們干這行騙吃騙喝已有無數經驗,手腳俐落得緊。
段虹手揮桃術劍,口裡含含糊糊念著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是啥意思的經文,一會兒左
右跑、一會兒又上下跳,搞得好像事情有多棘手似的。
李家老爺和夫人滿臉憂心,老管家在一旁安慰他們。
丁仔和大鴻跟在段虹身後跑上跑下,借機貼在他耳畔輕聲問道:「師父,這一場要
跳多久?」
「三天。」而且她打算跳到太陽下山後便在李府叼擾一頓大餐吃吃,畢竟她也餓了
兩餐啦!
「哇!跳足三天,那豈不是一大筆進帳?」丁仔和大鴻跟她一樣的心思,有得撈時
盡量撈,千萬別等到沒得撈時抱著肚皮哀哀叫。
「當然,一天我最少要收他三十兩白銀。」否則誰要在太陽底下跳得這麼辛苦?從
日出跳到日落,很累耶!
這一廂,騙子師徒三人邊咬耳朵、邊作勢施法降妖,而山頭的那一方,太陽已由東
邊走過中央,漸往西方落下。
一層艷紅色的光芒灑落大地,映照著段虹額上汗珠點點晶光閃亮。好不容易啊!再
過半個時辰就可以收工,順道向李老爺討餐佳餚喂喂肚裡的饞蟲了。
她累得氣喘吁吁,一心想著醋溜魚片、佛跳牆、蜜汁雞、燴三鮮……等佳餚,咬牙
熬過這最後關卡。
就在僅剩的一點夕陽余暉將要消失於山邊時,一陣喧囂驀地從街頭直捲過來。段虹
聽到有人在喊捉賊,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一條藏青色身影迅雷不及掩耳地越過她身畔
——「啊!」她驚叫一聲,很清楚地看到那個該殺千刀的賊子推了她一把,去擋身後一
道雷霆萬鈞的劍氣。
「喔,該死!」正想一劍擒下歹徒的皇凌塵低咒了聲,急忙將發出去的攻勢旁移了
一分。
他想躲開誤傷無辜的悲劇,段虹當然也想避掉這場無妄之災,她在同時移位,然後
,非常有默契地,他二人選擇了同一個方向閃避。
「哇!」太不幸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絕望地閉上眼睛,以為自己死定了。
間不容髮之際,皇凌塵拉開一條腰帶捲住段虹的身子,將她往後一帶。嘶的一陣裂
帛聲起,她堪堪避開了殺身之禍,劍氣卻在她胸前開了個大天光。
段虹被嚇得三魂掉了七魄,毫無反抗余力地投進了皇凌塵懷裡。他順勢擁住了她,
兩人的身體一瞬間貼合得密不可分。
「天哪——」段虹手軟腳軟,一時無力繼續作戲,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男人較之
一般男子更加頎長健壯了些,寬大的胸膛完全遮避了她的狼狽,叫她不至於在當下出了
個大糗,她可以暫時躲在他懷裡喘一口氣。
但皇凌塵卻叫胸前的柔軟觸感嚇了一跳,忍不住低頭細瞧。「你……這是什麼?」
道袍底下那一抹白好奇怪,他心頭怦怦跳,不禁伸手拉了拉。
「混帳!」割破了她的道抱,還敢扯她的肚兜?!她當然不會客氣,當下一巴掌轟
了過去。
「啊、啊、啊……,」捂著熱辣辣的臉頰,在發現手上拉的是什麼東西後,他顯得
比段虹更加驚訝。
「還不放手?」她壓低了聲音,就怕在李家老爺夫人面前露了餡兒,往後別想在富
來鎮裡騙吃騙喝了。
「姑……姑、姑……」他登時臉如火燒,慌忙用力推開她。
「哇!」段虹被推得在地上滾了兩圈,沾了滿身泥灰,還不忘保護住胸前一片春光
別外洩。「你——」
此時,被丟在後頭的捕快們終於追上來了。宮良一見皇凌塵,急忙問道:「頭兒,
那賊廝呢?」
「往東邊跑了。」皇凌塵終於想起自己還有賊要抓,快一步上前想扶起段虹。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必你假好心。」段虹拍開他的手,狠狠瞪著他。
他無奈地收回手。「抱歉,姑娘,在下皇凌塵,回程定好好向你賠個不是。」
「是」字方落,他飛鴻也似的身影也消失在暗淡的夜色裡。
那句「姑娘」將段虹好不容易才聚全的三魂七魄又震飛了大半。應該沒有其他人聽
到他這麼喊她吧?該死的,這個掃把星投胎的衰人,是存心來斷她生路的嗎?
無論如何,先溜再說!「皇公子,你不能走!」妖孽擄了李公子的魂魄上了你的身
啦!」片刻也不敢多留,她一手提著挑木刻、一手捂著穿幫的前胸,急忙追在那衰人身
後而會去去。
「師父!」主角都走了,丁仔和大鴻這兩個配角還能留下來嗎?當然是三十六計走
為上策嘍!「等等我們啊!師父——」
一場欺天騙地的法事就這麼烏龍地落了幕,沒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李家公子的
魂魄叫妖孽給擄走了呢!這是富來鎮鎮民明天閒聊的第一條大主題。
【第二章】
富來鎮外,一片幽暗的樹林子裡,段虹終於和丁仔、大鴻會合了。
「那個該死的衰人!」
即便那場烏龍法事已結束一個時辰,段虹仍喃喃不絕地詛咒著那破壞她好事的大掃
把。
「虹姐姐,我找了些野果和水,你要不要吃一些?」大鴻遞過食物的時候一臉嫌惡
。
段虹何嘗不是如此呢?石頭山上的人大多時候都在啃這些又酸又澀的野果、野菜填
肚子,雖然不至於餓死,但一見這些東西,大夥兒牙都軟了,哪還有半分吃的興致?
「如果不是那個衰人,我現在已經坐在李大戶家裡啃著大雞腿了。」
越想越氣,段虹用力咬著果子,拿它當掃把星來啃。
丁仔讓野果的酸液弄得五官擰皺成一團。「虹姐姐,我們有必要跑這麼快嗎?
不過是做法事時出了點兒小意外,很容易就可以擺平的嘛!」
「擺平?我這副模樣兒怎麼擺平?」放下遮胸的手,她身上的道袍從前襟裂到腰間
,露出了大片雪白肚兜,清楚地彰顯了她的女兒身。「要讓人發現我是女人,你們可知
會有何後果?『』
丁仔打個寒顫兒。「一定會被打成豬頭。」
「恐怕還會被扭送官府呢!」拉拉身上幾成破布的道袍,段虹轉問大鴻。「明於一
整天讓你補,補得回來嗎?」
「怎麼可能?破得這麼厲害!」大鴻哀叫。
「不能也得能!」段虹咬牙。「我們一定要再回到李大戶家補救今於犯下的錯誤,
否則砸了『飛鶴道長』的招牌,以後咱們就別想再在富來鎮裡討生活了。」
「知道了!」大鴻認輸。「天一亮我就動手。」
「還有,丁仔,明於你化妝成小姑娘入鎮去打聽一下,最近李大戶家和朱員外家有
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段虹猜測,那對世仇不論誰發生什麼事,絕對與對方脫不
了干系。
「好!丁仔點頭,並問道:「虹姐姐,那你呢?明天你要去哪裡?」
「到官道邊上做點兒小生意。」再瞪了地上酸澀的野果一眼,段虹做了個反胃的動
作。「我可不想天天吃這玩意兒過活。」
「那!明天晚餐我要吃肉包子。」丁仔先點菜了。
「我想吃大鹵面。」大鴻吸著口水。
「盡量啦!」段虹席地一躺。「只要老天保佑我明兒個別再遇上那枝大掃把,我想
我們應該會有一餐好料吃。」
***
想要心想事成究竟有多困難呢?
要讓現在的段虹來說,那肯定是比登天還難!
今早她隨便灌了一肚子的溪水便來到官道旁,架起檯子假扮算命仙,想說就算撈不
到一頓佳餚,幾碗陽春麵她也滿意了。
拔掉下頷的山羊胡,改貼上兩撇老鼠鬚,一頭黑玉也似的青絲盡數塞進方士帽裡,
道袍則換成青衣長衫,轉眼就成了一名活脫脫的鐵口直斷張半仙。
才擺攤沒多久,生意好得笑歪了她的嘴。這年頭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歡算命,扯得越
離譜,聽的人越高興,她的荷包自然也就越豐富。
才過午時,昨兒個叫那尾掃把星給衰的銀兩便全數賺回來了,也許擺攤到日落可以
賺到雙倍銀兩呢!
她打著如意算盤,出聲招呼眼前一身紅衣裳、臉上的粉像牆那麼厚的胖大嬸坐下。
「夫人可是問兒女姻緣和家業?」
「哎喲!半仙,您真是好厲害,我都還沒開口就叫您給算出來啦!」胖大嬸笑得臉
上的粉像雨絲,嘩啦嘩啦落個不停。
這不是廢話嘛!段虹暗翻一個白眼。她闖蕩江湖騙吃騙喝有多久啦,看人臉色也該
知其心意。
「夫人過獎了,可不論老夫有多厲害,若無令媛的生辰八字,還是算不出姻緣落向
的。」
「當然、當然!」連應兩聲,胖大嬸遞上一張紅紙。「這是我兩個女兒的八字。她
們可是長得美麗大方,就跟我一樣,但說也奇怪,都過了二八芳華啦,還是沒人上門提
親。我說這年頭的人啊,真不識貨!半仙,請您瞧瞧,我這兩個女兒的姻緣究竟何時會
到?」
若真長得像你一樣,個性又相似,那大概很難有姻緣了,畢竟這世上的睜眼瞎子並
不多!段虹心頭暗忖著,同時伸手接過寫有八字的紅紙條,瞄了一眼,隨即在上頭畫起
了沒人看得懂的鬼畫符。
胖大嬸後頭還有十來人在排隊呢!她可不願在兩個嫁不出去的女人身上浪費太多時
間。「我說夫人……!」話到喉頭,她耳畔突地接收到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本來在官
道旁擺攤,四處人來人往,聽到一些馬蹄、車輪聲是很正常的,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可不知為何,這陣馬蹄聲硬是叫她心跳加快、坐立難安……段虹緩緩抬起頭,看見一匹
通體雪白的駿馬從官道的另一頭緩跑了過來,馬上高踞一名白衣男子,面貌俊朗、神態
清和,可不是那個——「衰人!」她不敢置信地驚喊。
馬背上的皇凌塵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凝目一望,隨即掉轉馬頭朝著段虹跑過來。
「你不要過來——」她嚇死了。這傢伙莫非又是來壞她好事的?
「你不是昨兒個扮成道士的那位姑娘嗎?」皇凌塵人未到、聲先到。
那句「姑娘」一招呼過來,算命攤前和樂的氣氛立刻變為險惡。
「半仙,那人不是在叫您吧?」胖大嬸首先搶回了預付的銀兩。
「我不認識他!」該死、該死!她的銀兩啊!那尾掃把星存心來斷她的生路。
「姑娘,昨天抱歉了,害你被捲入追捕盜匪的過程中,你沒事吧?」皇凌塵無事人
的模樣、驅馬來到她面前。
段虹氣得渾身發抖。
說時遲、那時快,胖大嬸突地將手一伸,撕下了段虹瞼上兩撇老鼠鬚,連帶拍掉她
頂上的方士帽。
如雲發瀑披下,襯著一張粉嫩嫩的花顏嬌媚宛若桃花初綻,端麗不可言喻。
霎時驚喝聲此起彼落,無論段虹怎生遮掩,再也這不住她是女兒身的事實。
「你……真是女人?」胖大嬸一張又圓又大的大餅臉驀地由紅轉黑。「你根本不是
什麼半仙,你是個騙子,把我的銀兩還給我!」說著,她探出身子欲搶奪段虹身上的錢
袋。
「你的銀兩你剛才已經拿回去了,這些是我今天早上賺的。」事關十數人的肚皮,
段虹是拚死也要護住錢袋。
胖大嬸當然也知道那些錢不是自己的,但有得搶不搶是呆瓜。「這些錢全是你騙來
的!,各位,別再上當了,叫她把騙來的銀兩全都吐出來。」她大喊,場面瞬間失控。
貪婪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搶一個騙子的錢,就算告過官府眾人也不怕。結果就演
變成一群等待算命的人,動手搶起假算命仙的錢了。
皇凌塵看得目瞪口呆。這是怎麼一回事?
突然,天外飛來一記鐵拳打得段虹眼冒金星,死護在胸前的錢袋也不知被誰奪了去
。
「把錢還給我——」家裡還有十幾口人等著吃飯呢!怎麼可以這樣簡單就被人將她
的錢給搶走?
「那是我的錢。」她不死心,硬跟著眾人搶起錢袋。
刷的一聲,錢袋在十幾隻手的撕扯下碎成了片片,裡頭的銅板、銀兩落了一地,一
堆人搶成一團,段虹當然也不例外。
驀地,也不知是哪只豬蹄踹了她一腳,硬生生將段虹給踹飛了出去。
「姑娘!」皇凌塵飛身扶了她一把,以免她成為官道上來來往往某輛馬車下的一條
無辜冤魂。
段虹半倚在他懷裡,還來不及喘口氣,便趕著要去搶回她辛苦一早上的收穫。「我
的銀兩呢?啊!怎麼都沒有了人」幾時被搶奪一空的?居然連那些搶匪也跑得一個不剩
。這下子她該找誰討回這場損失去?
「姑娘?」皇凌塵兩手還扶著她的肩。「你還好吧?」他打量著她的臉頰。都腫起
來了,要不要為她請個大夫?
聽到他的聲音,段虹終於知道她的損失要找誰去討了。「你這枝大掃把——我咬死
你,你把我的錢還給我!」她轉身,狠狠咬住他的胸膛。
他愣了下,體內玄功自行運轉,防御氣罩護在一身皮肉不被外力所傷。
恍惚間,段虹以為自己咬住的是一塊鐵板,她納悶地抬起一只眼望向他。
「姑娘!」皇凌塵對她咧唇一笑。
那溫和如春風的笑容看進她眼裡,卻變成了最欺侮人的蔑笑!一股怒火燒上心頭,
她愈加死命地咬著,幾乎要將一口銀牙給咬碎了。
該死的,我不信咬不痛你!倔脾氣一發,段虹將牙齦咬得出血,仍死撐著不肯松口
。
他反倒不安了,擔心再這樣下去她會傷了自己的。「別費事了,姑娘,你不曾習過
武,單憑一股蠻力是傷不了我的。」
她不信,更不肯服輸,任憑牙齦上的血染紅了他身上的白衣,她就是不松口。
他不覺心疼了,洩去全身功力,任她的牙咬進他的皮肉裡。
她沒發現他的轉變,只是專心地咬著,抵死非要咬出他一句痛哼不可。
皇凌塵一雙劍眉迎了起來。他倒不覺得有多痛,一名小姑娘的力氣有限,是很難真
的咬疼地。但胸前那抹越染越大的紅印卻令他很不舒服,那上頭的血有她的,也有他的
,但她流的血絕對比他多。
唉!皇凌塵心底忍不住浮上一聲歎息。這壞脾氣的姑娘顯然不懂以卵擊石是不可能
有什麼好下場的。
「夠了,姑娘,再下去你真的會受傷的。」
「我若要死,也絕對會拖著你一起下地獄。」緊咬著他的段虹,模糊地說道。不甘
心啊!咬得牙痛死了,卻沒得到他半句呼痛聲,她絕不甘心。
她眼裡如火般的執著瞬間揪住了他的靈魂,引燃他體內深處某點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的火苗,他的喉嚨變得干澀、心酸酸的。
雖然在女人面前求饒有點兒孬,但……算了,就依她這一次吧!
「唔!好痛。」他低吟一聲。
她終於滿意地松了口,身體還因為氣力用盡而虛脫得差點兒癱倒在地。
「姑娘!」他急忙扶了她一把。
「別碰我!」她拍開他的手,寧可摔疼美麗的小屁屁也不要他扶。
他不覺皺起眉望著她。如此硬氣的姑娘他還是頭一回見到,算是開了眼界啦!
「呵呵呵……」以為他眉間的皺褶是因為疼痛而發,段虹滿意地輕笑了起來。
就說她不可能輸吧!這一輩子,她永遠也不會寫那個「輸」字的。
***
給皇凌塵那麼一破壞,段虹想吃頓正常飯的夢想又告破滅。身無分文之下,想填飽
肚皮,野果和山菜便成了她唯一的選擇。不過……努力眨回一眶辛酸的淚水.她滿嘴都
是野果的的澀味,「再不吃點兒正常食物,我就要死啦!」她暗暗打定主意,就算是不
擇手段,也非在今日賺足買食物的銀兩不可。
從丁仔打聽回來的消息裡她發現了李家公子的「中邪」果然另有內幕。
話說這李塚公子今年一十八,翩翩風采,人又忠厚善良,就是有些兒多情,竟愛上
了朱家新寡回家的大女兒,可歎那女孩還大他一二歲呢!
世仇加上女方的寡婦身分與年紀,李家老爺、夫人當然不肯答應這門親事。但李公
子一直苦苦哀求,後來惹火了父母李家老爺、夫人便派人去教訓了朱姑娘一頓。
本意只是想警告朱姑娘別再來勾引李公子,誰知雇請的人下手太重竟害得來姑娘跌
下山崖,還跌花了一張如玉嬌顏。
李家公子氣瘋了,立刻回家找父母算帳,於是一連串中邪、發瘋之說便出爐了。
這事兒對於天資聰穎、古靈精怪的段虹而言並不難辦,在聽到事情的始末後,她腦
海裡便浮現了一條兩全其美的妙計,既足以成全一對有情人,又能餵飽她扁扁的肚皮。
眼下唯一的問題是她該如何擺脫這尾衰人?
打昨兒個後,掃把星……喔!他好像說過他叫什麼……皇凌塵,哎呀,這名字難聽
死了,字字都帶衰。
總之是皇凌塵又壞了她一筆買賣,還害她被人揍了一頓,因他於心難安,在送她回
暫居的樹林子裡休養後,便為她請了名大夫,開一堆貴死人兼苦死人的藥給她喝。
那個衰人,簡直白癡通天去了!有錢也不會買只烤雞來祭祭她的五髒廟,居然拿去
買藥害她每每想起那五兩買藥錢就恨不能再咬他一口。
「喂,衰人。」
撫著腫脹未消的臉頰,段虹有些口齒不清地招呼道。
皇凌塵左右看了看。「姑娘,你叫我?」
「廢話,這裡除了你帶衰外,還有誰配得上『衰人』這稱號?」
「可是我比較習慣被人稱為『皇公子』或者『凌塵兄」耶!」
他笑嘻嘻的,好像根本不在乎她的無禮。但見著他的模樣,段虹就是莫名覺得腳底
發冷。
「隨便啦!」
不想稱他的意,但又沒膽再喊出「衰人」二字,她故做瀟灑地揮了揮手。
「咱們打個商量如何?以後,不論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狀況……只要我們一
碰到面,立刻各自轉身離去,就當我們未曾相識過。」
「為什麼?」他不記得曾被如此厭惡過,印象中,他的人緣一直很好。
「你還敢問為什麼?」
她跳起來,氣瘋了。
「一碰上你,我的買賣砸了、衣服破了,還差一點點被打成豬頭!你簡直是一鍋超
級大禍水,人見人衰,你知不知道是這樣嗎?」
「但……如果你不騙人,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啊!」皇凌塵覺得好冤。
「沒遇見你之前,我從未被人拆穿過。」
「夜路走多了總是會碰到鬼的。」他還沒告訴她,他是在「六扇門」裡當差的,專
職抓她這種違法人士呢!
「是啊!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才會碰到你這個衰鬼。」
她氣唬唬地吼。
皇凌塵下意識地傾了個身,以為她又要咬人了。「你是我見過最兇的姑娘。」
「我還可以更兇,你信不信?」她獰笑。
他忽然覺得有趣,身邊的女子從娘親到待女,個個溫柔婉約,男人說一、女人不敢
說二;她是絕無僅有的例外,那樣的張狂,像一團熾熱的火,又像一株枝葉茂盛的荊棘
,怒放著艷艷紅花,看似嬌美卻枝枝帶刺,一個不小心就刺得人滿身傷。
「我相信你可以更兇,但我還是想奉勸你,別再騙人了。」
他不想有抓她的一天。
「多謝閣下的好意,我心領了。」她冷笑。不騙人等著餓死嗎?
「我是說真的,我不想見你自食惡果。」
「只要你別再靠近我,『惡果』自然就會一輩子遠離我。」
她站起身,不想再跟他囉嗦了。
「姑娘……」皇凌塵還想再說些什麼。
大鴻一聲招呼打斷了他的話。「虹姐姐,你的道袍補好了。」
「是嗎?那事不宜遲,我們立刻上富來鎮去。」
倘若今天還弄不到幾兩銀子買米買菜,石頭山上那群人就要活活餓死啦!
「知道了。」丁仔和大鴻跟著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每一個人都把皇凌塵當成透明的,沒辦法,誰叫他屢屢壞人好事呢!
「姑娘,騙人是不好的行為,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而他也要想想,是不是該將這幾名騙子抓進牢裡喂幾餐免鐵飯,以便教訓一下他們
的劣根性。
段虹歪著頭想了會兒,對他咧開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我考慮過了,我想做什麼
就做什麼,你管不著。」
「是嗎?」
那他也有了決定——抓人。
當皇凌塵的手一搭上段虹的肩,好快,她猛一回頭,一口編貝也似的玉齒立刻咬住
他的手掌。
他楞了下。「你怎麼這麼愛咬人?」
她就是想咬他,還恨不能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喝他的血呢!
「真是學不乖啊!」他看著她的牙齦又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血絲,不禁搖頭歎息。
「你明知傷不了我的,又何必呢?」
哼!她才不信咧!昨兒個她明明就咬傷了他,有一就有二,她不會失敗的。
無奈他就是被她這股固執給打敗了,暗暗收回勁猛的內力。
她的牙終於順利咬進他的掌肉裡,在他掌上咬出一圈血痕。
「你滿意了?」
看見她得意兮兮地松口、退離他一步,皇凌塵是又好氣,又好笑。
「哼哼,這是告訴你,女人並非好欺負的,我才不怕你。最後警告你,別再壞我好
事,否則我絕對不放過你。」說完,她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皇凌塵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無意識地追了一步。
她的背後像長了眼睛。唬地轉過頭。「站住!」
「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是心裡有股衝動便行動了。
她青蔥也似的食指俏生生指著他。
「不准再跟著我,不准囉哩吧嗦,在路上遇見也不准與我相認;咱們是後會無期,
永遠不見。」最後奉送上一張吊眉吐舌的大鬼臉,她轉身飛也似地跑了。
她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錯失逮人的機會卻不覺懊惱,只有淡淡的不捨。
「嘖,天下間怎麼會有這樣的姑娘?」
蠻不講理、奸詐狡猾、古靈精怪,又兇悍潑辣,真是……拿她沒轍!
忍不住望了眼掌上的牙印,很明顯,周圍還泛了四血債,他伸舌舔去,嘗到了鮮血
的腥味,還有……她的唇齒在他掌上留下一抹溫暖的淡香。
他的胸膛上也有一圈這樣的牙印,是她昨天咬的。她說她一碰上他就倒楣,可他呢
?第一天吃了她一巴掌,隨後又連續兩天給人咬了兩口,舊的傷疤未去又添新傷!
自遇上她後,他身上的傷痕總是不斷,雖然有一半是他自找的,但這依然稱不上幸
運吧?
他們兩個人到底是誰比較帶衰啊?
嗯!這問題值得研究研究。
【第三章】
段虹走後,皇凌塵款步出了林子。
一手牽著白馬緩緩走在平坦的官道上,他腦海裡滿是那名奇怪的姑娘。不知她是何
出身,竟能培養出那一身特立獨行的氣質?他真想見見生養她的人。
遠遠地,一騎飛馳到他跟前。
「頭兒,原來您在這裡,我找您好久了。」宮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樣。
「什麼事?」皇凌塵抬頭一笑。
宮良眼底的緊張逐漸消退,皇凌塵的笑容一向擁有穩定人心的作用。
「我們發現花氏兄弟的下落了。」這姓花的七個敗類本是無惡不作的來花賊,專毀
閨女清白,再予以殺害。上月中旬,他們姦殺了兵部尚書千金,惹惱朝庭,派下大軍圍
攻,卻只殺了七兄弟之三,剩下四人逃逸無蹤,軍隊防查無無門,遂將任務交托到皇凌
塵身上。
「立刻召集兄弟們,這次絕對不能再讓他們跑了。」皇凌塵翻身上馬,卻發現宮良
仍立於原地不動。「有麻煩?」
「嘯天王爺他……連下了三道指令召頭兒回京,還說……」宮良一臉為難。
「我若不回去,他就要與我斷絕父子關係?」皇凌塵大笑。
宮良心髒怦咚、怦咚亂了拍數。跟著皇凌塵也有五、六年了,頭兒的脾氣一向很好
,連對待搶匪惡徒都不曾以暴制暴,獨獨在提到嘯天王爺的時候……頭兒眼底那一片淒
風苦雪,真足以凍斃方圓十裡內所有生物。
「頭兒,那王爺的指令……」
皇凌塵的眼望著無邊無際的穹蒼,幾朵白雲在強風的催促下匆忙前掠,行過的地方
不留半絲痕跡,湛藍的天空依然藍得純粹,令人目眩。
人生如果也能如此該有多好?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不影響現在,更不會渲染到未
來。只可惜,這樣的想法是春夢。除非他死,否則這一輩子他是忘不了父親的殘忍與無
情了。
「我是領有皇命在身的一品官員,父王想調我回京很簡單,請張聖旨來不就得了。
沒有聖旨,你理他那麼多做啥兒?」
「可是……」宮良擔憂地喃道。
嘯天王爺乃當今聖上的胞弟,掌天下兵權,為為人冷血殘酷,聽說王府裡的下人不
小心打破一只花瓶都會被鞭上數十下;他統領的「黑騎軍」打遍天下無敵手,最常對部
屬說的一句話就是:「誰能攻下此城,女人財寶任取,男人盡數殺了以徹傚尤。」這樣
一名兇狠的魔鬼,得罪他會很慘的。
「怕什麼?我有『斬惡玉令』在身,上斬昏君、下斯逆臣,誰能奈何得了我?」皇
凌塵冷嗤一聲,拍馬疾行。
不怕的,就算小時候他曾怕過那個男人,但現在他長大了,擁有一身超凡入聖的好
武藝。對於那個男人,他只有很,再也不怕了,再也不怕——胯下的駿馬越跑越快,官
道兩邊的景物被遠遠地拋落,他的心也隨之震盪起伏;童年時親爹的血腥打罵、娘親的
委屈求全,交織成一篇又一篇的血淚史,在他腦海裡翻湧……握著韁繩的手驀然抽搐,
他的背也變得又熱又燙,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浮上額頭。為什麼?小時候所受到的鞭笞責
打明明已經好了啊!為什麼現在卻突然痛了起來?
那個魔鬼般的男人掌控了他近十年的人生,到現在還不肯放過他……該死、該死!
他不會認輸的,那惡鬼休想控制他一生!
強忍著背上的痛,他加緊策馬疾行,宮良在他身後緊迫不捨。「慢一點兒,頭兒,
我跟不上您啊!」
奈何皇凌塵已經聽不見了,他正在跟心底的魔鬼交戰,而這一仗他萬萬輸不得。
「喝!」夾緊馬腹,雪白神駒像生了翅膀似地—快速奔馳了起來。
官道上原本順暢的行車被這兩匹跑馬弄得亂成一團,幾名行人被逼得差點兒落入官
道旁的水溝裡。
「該死的,又是你這個衰人!」段虹亦是半只腳踏入水溝裡的倒楣鬼之一。「馬路
不是你家開的,自私鬼!」錯身而過後,她仍氣怒地對著他的背影嗔罵不休。
熟悉的咒罵如雷霆般劈進皇凌塵腦海,他心底的血霧倏忽一散——「是她嗎?」他
慌忙轉過頭去,連停住胯下的馬兒都忘了,只是急切地搜尋著那抹在心頭纏繞不去的影
子。
「在那裡!」終於找到了,視界裡迎入一張好笑的臉——眉清目秀,卻偏愛在下領
貼上一簇山羊胡,果然是那名潑辣的女騙子。
她正在對他做鬼臉,大罵他是天底下最帶衰的掃把星、超級大禍水、人見人衰的大
爛人……嘖!怎麼會有這麼兇的姑娘?她那滿肚子的詛咒到底打哪兒學來的?
他一直偏著頭看她,狂風不停地將她喃喃不絕的罵聲送進他耳裡;這一瞬間,他心
底的煩躁盡數消失了。
白馬依然快速地往前奔馳著,將他與她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依常理而言,相距越
遠,她的影像應該會越模糊才是。但映在他眼簾的人影卻始終清晰如昔,那名渾身冒火
、像荊棘一樣長滿了利刺,稍一不注意就刺得人滿身傷的辣姑娘,她……糟糕,他居然
忘了問她的名字!
「頭兒。」當她已不在視線內、皇凌塵也不再瘋狂驅馬時,宮良終於慢慢趕上他了
。「您在看什麼?」官道兩旁除了驛馬車外,就是行人,有啥好看的?
「該死,我怎麼會忘了呢?」忍不住想要掉轉馬頭再回去問問那名兇姑娘,她芳名
為何?若不是宮良趕上他、若不是采花惡賊正等著他逮捕歸案,他一定壓不下這股想要
尋訪她的衝動。
「頭兒,您忘了什麼?要不要我回去幫您拿?」宮良問道。
皇凌塵沉吟片刻。他忘了什麼?他忘了好好珍惜一段萍水相逢的緣,如今,它已自
他指間溜走了。
而既是萍水相逢,就意味著緣過即分、難以再會,他想再見那兇悍的小姑娘一面,
怕是沒有機會了。
低歎一聲,皇凌塵依依不捨地轉回頭,將小姑娘刁鑽潑辣的身影小心收藏在心裡。
「沒什麼重要的,我們快走吧!花氏兄弟還等著我們送他們進大牢呢!」深吸口氣
,他重新振作了精神。「這一回我非逮住他們不可。」
***
果然,只要擺脫那尾衰人,她的鴻運就如日中天,旺到了最高點。
段虹快樂地親吻著手中的元寶。足足有八十兩呢!而她只不過說了幾句話就賺到了
。
一開始,她告訴李家老爺,雖已收伏妖孽,無奈李家公子魂魄早散,除非立刻給他
娶親沖喜,否則今生怕是復原無望。
也合該是她財運興旺,那日叫皇凌塵破壞了法事後,李家公子轉身病倒,短短兩天
病得只剩一口氣,全鎮大夫束手無策。
李老爺、夫人嚇壞了,一見段虹,隨即下跪叩首,只求獨子病體得以安康,無論要
他們做什麼事他們都願意。
見著撈錢良機,段虹還不好生把握?她要求單獨為李公子佑邪祈福,趁著四下無人
之際與李公子商量妥當,要他安心養病,而她負責幫他迎娶美人歸。
李公子大喜,心底的煩憂去了大半,身體自然就好了三分。
然後.段虹再給李老爺、夫人一張生辰八字,告訴他們,一定要迎娶此時辰出生的
女子為妻,李公子才有復原的機會——當然,那生辰八字正是朱姑娘的。
李老爺和夫人還能說什麼?為了獨子的命,就算曾經恨朱姑娘入骨,也得去求她嫁
人李家門了。
大事抵定,李老爺、夫人送了三十兩紅包,說來是有些小氣;不過李公子可大方了
,奉上整整五十兩的媒人禮,讓她從白日笑到黑夜,笑得嘴巴都會不攏了。
八十兩白銀呢!足夠土地廟裡一夥人與牲畜三個月不愁吃穿。
「呵呵呵……」月亮都快西移了,她還在笑。
丁仔打了個寒顫。「虹姐姐,你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我的雞皮疙瘩都給你笑出來
了。」
「你管我。」好不容易擺脫了以野果維生的日子,她能不開心嗎?「況且笑的人又
不止我一個,大鴻也在笑啊!你怎麼不說他?」
「大鴻只會用眼睛笑,不像你,老是發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像極了夜半鬼哭
,簡直要把人嚇暈過去。
「你敢嫌我的笑聲難聽?」不必猶豫,一記爆栗敲過去,教會他什麼叫做尊敬長上
。
丁仔抱著腦袋,眼裡蓄著一泡淚。「好痛!虹姐姐,你怎麼可以打人?」
「打你又怎樣?你再囉嗦,我把你扁成豬頭。」段虹推了他一把。「去幫大鴻推板
車啦,再來是上坡路,不好走。」
他們得了八十兩銀子後,立刻撥出半數,買足了白米、蔬果、雞鴨魚肉,全堆在一
輛板車上,準備推回去跟家人大快朵頤一番。
而推板車這種粗重的工作,當然不可能叫段虹這名弱女子做嘍!至於丁仔雖與大鴻
同年,但體格硬是差了人家一倍,力氣就更不用說了。因此每回他們出外「賺錢」,遇
到要出力的工作,非大鴻莫屬。
「沒關係啦!我一個人也推得動。」大鴻的個性就像他的外表一樣,忠厚而可靠。
丁仔看了段虹一眼,見她眸底一片冰冷,知道她生氣了,不敢推拖。「虹姐姐叫我
幫忙我就要幫忙,你不要害我啦!」丁仔緊緊偎著大鴻,可沒勇氣去挑戰段虹的脾氣。
「算你聰明。」段虹輕哼了聲。儘管行的是拐騙勾當,但她卻非常重視家人。
土地廟裡不論是暫居、寄居、借居……只要是住在裡頭的人,她都自認有責任保護
他們,不容外人輕易侮之。當然,她更厭惡自家人傷害自家人的行為。
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再不同心協力、共度難關,就只有等著被現實的社會所吞噬
,成為一縷貧賤的孤魂了。
短短一段上坡路,三個人爬了半個時辰才爬到。沒辦法,東西買太多了,防礙了行
進速度。直到晨曦初露,這三個出外討生活的人才載得了滿車的收穫返家。
段虹用力拍著土地廟那扇搖搖欲墜的廟門。
「起床了,阿爹,我們回來啦!還買了好多東西,快開門喔!」
「廟祝公、婆婆、老爺爺……我們買了三只好大好大的烤雞,還有魚、燒肉、包子
、餡餅……」
丁仔還沒喊完,兩扇年紀一大把的廟門便叫一群人給擠飛了出去,躺在遠遠的山道
旁無奈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真的有烤雞吃嗎?」說話的是個老得連腰都挺不直的老婆婆,她嘴邊的口水都滴
到地上來了。
「我要吃包子。」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三歲小娃分別抱住了段虹的腳。「虹姐姐,
我要吃包子。」
「有有有,除了包子外,我還特地給你們帶了兩串糖葫蘆回來。」段虹笑著說道。
日前這對小雙胞胎在廟門口玩時.見到幾名旅人開心地吃著糕點零食,那味道好香
,惹得雙胞胎口水直流。結果那幾個混球竟將糕點丟在地上,叫雙胞胎學狗趴著吃!差
點兒氣死她,因此她使使計將人引誘至後山、打劫一空,看他們還敢不敢小覷人?
不過窮人家的小孩生活貧困,三餐都難溫飽了,更遑論是嘗得糕點零食,而她也沒
本事給雙胞胎一份安穩富裕的生活,唯有在能力範圍內盡量滿足他們小小的渴望。
兩枝糖葫蘆雖值不了幾文,但她的心意雙胞胎卻感受到了,他們又笑又跳,抱著她
猛親。「糖葫蘆、糖葫蘆,我有糖葫蘆吃了!」
段虹拍拍他們的頭。「高興沒關係,但別扯我的衣裳,我還要靠它們掙飯吃呢!」
因為趕著回家,她來不及換下一身道抱,所以仍是「飛鶴道長」的打扮。
「虹姐姐,我要吃糖葫蘆。」雙胞胎把整攤口水都黏到她身上來了,引起段虹一聲
無奈的長歎。
周遭的大人們笑成一團;土地廟裡的人雖都非親非故,但眾人的感情卻比真正的家
人還好。
段虹拉起面目全非的道抱,想著短時間內,也許得扮成另一種身分去騙錢了。
「唉,你們別再折騰我的衣服了,我這就去拿糖葫蘆給你們吃。」她走到板車旁,
半個身子埋進食物堆裡翻找那兩串小小的糖葫蘆。
好不容易在一包白米底下翻出那只油紙包。
「找到了。」撕開油紙,兩串紅艷艷的糖葫蘆在朝陽光下泛著糖香。
「哇!糖葫蘆。」雙胞胎歡呼一聲,邊笑、邊朝她跑過去。
段虹正準備把糖葫蘆給他們時,心頭忽然猛地一跳,熟悉的不安佈滿全身。「進廟
裡去——」太熟悉了,就像她頭一回遇到那尾衰星時,渾身發顫的感覺一樣,叫人打腳
底發寒。
別問她的感覺幾時變得這般靈敏了,因為生存向來是人類的本能;只要她還不想死
,她就會小心翼翼避開皇凌塵,以免被他害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快跑啊!」雙手齊揚將雙胞胎推進土地廟裡後,她邊叫,邊催促著家人四下奔逃
,但……來不及了!滾滾煙塵像狂風暴雨似地兜頭罩了過來——板車當下被撞得四分五
裂,麵粉、白米、鮮魚……無數糧食飛上了天,感覺上好像整個天地都被食物給占滿了
。
段虹想逃,卻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只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大手揪住她的衣
領,轉瞬間,她被囚入了一只臭烘烘的懷抱裡。
「該死的,這是什麼東西?」一個狼狽的聲音在段虹頭上響起。
「這是麵粉,大俠。」面對這滿天飛舞的麵粉,段虹好想哭;他們三個月的糧食就
這麼被糟蹋了。
「該死……哈啾、哈啾……該死……」間雜著噴嚏聲的詛咒顯示出抓住段虹的男人
正為這遮天蔽地的白色粉塵吃足苦頭。「該死!到處都是白色的……哈啾……我該往哪
個方向逃……哈啾……」
「如果你肯放開我,我願意為你指出一條逃生之道。」為了小命著想,段虹鼓足勇
氣跟這名顯然不懷好意的男子打著商量。
「別想!」男子說著。「我需要一個擋箭牌。」
由後追趕而來的皇凌塵只能依稀在漫天的麵粉煙塵中,瞧見他所追捕的犯人正捉著
一名路人為人質。「別再作孽了,花老大,你跑不掉的,還是乖乖投降吧!」
「想要老子認輸,別作夢了。」捉住段虹的男子,也就是花老大高聲吼叫著。
勸告無效,未免連累無辜,皇凌塵立刻加入搶人的行列,雙拳、四腿以段虹為中心
點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爭奪戰。
拳風如刃、腿勁似刀,卷起的煙塵比剛才厲害百倍,逼得段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只能像只破布娃娃般被他們拋過來、推過去,一身骨頭險些被扯散。
「住手啊!你?」她被拉得好難受,快吐出來了。
熟悉的嗓音一傳入耳畔,專心緝兇的皇凌塵攻勢頓斂。不會吧?又是她,那名兇悍
的小姑娘!
「哇!」段虹被他們一人拉住一只手,硬扯得身子像要分成兩半。「好痛,你們快
放手啦!」她閉著眼睛大喊。
皇凌塵聽見她的呼痛聲,心頭驀地揪緊,不知不覺松了手。
花老大乘機撈了段虹退開一大步,大手緊掐住她的脖子。「站住,皇凌塵,你再過
來,老子殺了這名臭道士。」
皇凌塵不敢再動,雙方對峙著,靜默悄悄地降臨,片刻後,白色的煙塵終於消失,
還眾人一個清晰的視界。
段虹睜開眼一看,果然沒感覺錯,又是那尾專門為她帶來災害的大衰人。「你這枝
大掃把,我不是警告過你不准再跟著我嗎?你幹麼又跟過來?」存心害她嘛!
「真的是你?」剛才漫天煙塵皇凌塵沒瞧清楚,想不到花老大捉的人質竟然是她;
一定要盡快救她脫險,落在花老大手中的女子會有何下場地再清楚不過,不能讓她受到
那樣的傷害。眼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身著道袍,方才漫天飛舞的麵粉又掩去了她妍麗
的姿容,花老大暫時沒認出她的真面目來。但這個好運能持續多久呢?一旦她的好運用
盡,那結果……皇凌塵想都不敢想,一顆心如墜冰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尾大衰人不害死我,你不甘心是不?」欲哭無淚啊
!這算什麼?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她就知道這尾衰人霉星高照,而且專門給她帶
衰,天哪!她為什麼這麼倒霉,到哪兒都擺脫不了他?
「我……」皇凌塵指著自己的鼻子,深覺冤枉。官追賊,賊跑,乃天經地義之事,
他怎麼知道花老大如此善逃,意跑到她家門前將她擄了當人質?這是意外,豈能怪罪於
他?
「閉嘴,臭道士!」花老大抖手賞了段虹一巴掌。
「住手!」皇凌塵神情一冷,見她受傷,他心痛得想揍人。「休要傷害無辜。」
「知道我無辜就不要牽累我。」段虹大罵。
皇凌塵眼底的冷厲立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總之我會
想辦法救你的。」
「你當然要救我,要不是你這尾衰人,我怎麼會這麼倒楣?」段虹真想再咬他一口
。
花老大輪流看著他們,心眼一轉。「姓皇的,若不想我殺了這麼臭道士,就將我家
老二、老四、老麼還來。」說著,他手指緊掐住段虹的脖子,掐得她白眼上翻,一口氣
幾乎斷絕。
「你敢!」皇凌塵雙目如電,一身衣袍無風自揚。
花老大不禁心怯。看來皇凌塵「天下第一名捕」的稱號並非浪得虛名,瞧他那身超
凡入聖的修為,就非自己所能比擬。真想就這麼逃走算了。
可花家七兄弟早被朝廷軍隊殺了三人,僅剩四名又在皇凌塵的追捕中被逮了三人,
若非皇凌塵堅持捉人、而不殺人,加上兄弟們以命相護,他現在也是手銬腳鐐加身了。
兄弟們有情,他也不能無義,一定要救出他們。
「你放了我的兄弟,我就放了臭道士。」
段虹大眼瞪著皇凌塵。「你還不放入,存心害死我嗎?」
皇凌塵為難地咬著牙。「他們是朝廷欽犯,我……」
「欽犯重要?還是我的小命重要?」段虹真要給這尾衰人氣死了。「你不會放了他
們之後再抓他們嗎?」
「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的。但花氏兄弟作惡多端,萬萬釋放不得。」想他們七兄
弟折了其三、剩下四名在逃,尚能在逃亡期間姦殺婦女三人,此等惡徒豈能輕放,「你
不想要這臭道土的命了嗎?」花老大雙手往段虹肩上一壓.她右肩立刻脫了臼。
「唔!」她吃痛地悶哼一聲,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可惡——」皇凌塵虎目一瞪,拖袖輕揮,一縷指風打中花老大右肩,同樣將他的
肩膀給打得脫了臼。「你敢再傷她一分,作怪我'斬惡玉令'先斬後奏。」
花老大嚇得直喘大氣。江湖上不是傳言皇凌塵執掌「六扇門」多年,一向只捉拿逃
犯,卻從不傷人見血嗎?方纔他逮捕他的兄弟們時也是這樣,怎麼才一會兒功夫地就翻
臉像翻書,招呼不打一聲便將他的右肩給打脫臼了?
「你不要亂來喔!我真的會殺了這名臭道士。」他不想救兄弟了,保命要緊。
皇凌塵不敢逼得太緊,怕狗急跳牆。「花老大,你逃不出去的,何不束手就擒。」
「休想!」以他們犯下的罪業,砍十次頭都不夠,他才不想死。「你讓開。」他押
著段虹一步步往後退。
段虹神色晦敗,毫無反抗能力地被挾持著走。
皇凌塵一臉擔憂,怕真連累她喪了命,他這一生都無法安心。「花老大,你一錯再
錯,就算本來有一線生機也被你自己抹消掉了。」
「你少騙人了,這一進大牢,咱兄弟就休想再活著出來了。」
「即便如此.那也是你們咎由自取,你們兄弟何曾算過自己害了多少無辜的姑娘?
」
「那又怎樣?女人嘛,不就是生來玩的,是她們自己不識相一直掙扎、自找死路,
與我們兄弟何干?」
「死不悔改!」皇凌塵怒道,亦步亦趨跟著他。「立刻放開人質,否則別怪我手下
不留情。」
「我死,這個臭道士也別想活了。」花老大突然從懷裡掏出一管火藥。「站住,你
再過來就大夥兒一起同歸於盡。」
看花老大瘋狂的眼神不像說笑,皇凌塵登時頓住了腳步。「你該死!」
「嘿嘿嘿,問題是我絕對不會死。」花老大抱著段虹幾個飛掠,消失在東方初升的
朝陽中。
皇凌塵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殺意盈滿他胸口。小姑娘若少了根毛髮,他絕對、絕
對……「頭兒!」宮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啊!」是凌塵如夢初醒地回過頭。他剛才在想什麼?殺人?他又不是父王,視人
命如草芥,滿手血腥仍死不悔改;他是名公正的執法者,以維護國法、保障百姓生命財
產為己任,豈能放任情緒控行為?他不殺人,絕不——「怎麼辦?頭兒,要不要追上去
?」宮良問道。
皇凌塵握緊拳頭,壯碩的身子微微發著顫兒。過度擔心小姑娘的安危,亂了他的理
智,野蠻殺意敲開心底的鎖,隱隱有爆發的趨勢。
「頭兒?」宮良頭一回看見失了冷靜的皇凌塵,心底的不安喧囂直上。
「派人跟著他們,等我的命令再行動。」皇凌塵咬著牙拚命深呼吸。既生為人,明
是非、知黑白,他就有責任控制自己不妄為,他不要殺人、不要成為一個人人厭惡的魔
鬼、他不要——「知道了,我立刻去辦。」宮良領命辦事去了。
皇凌塵閉上雙眼,獨自立於土地廟前,晨風拂過,帶來一陣清新的甘甜味兒,是露
水的芬芳。
耳畔盡是婉轉的鳥鳴,聲聲輕脆悅耳,不知不覺間滌清了凡人心中的污穢雜念,還
回最初的純淨。
皇凌塵滿心的報復殺意也漸漸沉澱了,平和取而代之,溢滿胸口。他吐出一口窒悶
的長氣緩緩回過頭,迎上十來張含淚的哭顏,是土地廟裡的那些人,他們正在為段虹的
遭遇憂心不安。
【第四章】
今天一整天,土地廟裡的哭聲不絕於耳。
起先是大人們擔心段虹的安危——直到這時,皇凌塵才知道那位在他身上留下兩圈
牙印的悍姑娘名叫段虹。
她是十年前,這裡的廟祝公在河邊釣魚,偶然「釣」回來的孤兒。爹娘都在洪水的
肆虐下殤了命,她無處可去,被廟祝公收為義女,從此以土地廟為家。
後來,好心的廟祝公又陸陸續續救了不少人與牲畜回廊,幾十張嘴要吃飯,誰也負
擔不起,他們便去行乞、挖菜根、樹皮填飽肚皮。
貧困的窘境直到段虹十二歲那年才起了變化;那日,他們照樣上街行乞,卻遭一夥
地痞流氓欺負、搶了他們乞討整日的收穫,段虹怒上心頭,使了一計將銀兩加倍騙了回
來,給了眾人一餐難得的溫飽,而她也從此走上了行騙的不歸路。
騙人詐財並非好事,但他卻無法苛責她;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肩攬十幾口
人的生計,換成一般人早被拖垮,但她的韌性與毅力卻叫她撐了過來,他佩服她。
廟裡的人都很喜歡段虹,拿她當親人看待,所以她的被綁才會引起眾人無止盡的恐
慌,大人們哭罵天道不公,讓這樣好心的小姑娘慘遭不幸;小孩子則哭鬧著要他們的虹
姐姐回來。
而他,他是最難過、最不安的,因為她會遭此危機全是受他牽連所致。
「他們還在哭啊?」宮良皺著一張臉走到他身邊,這廟裡的人還真愛哭,從白天哭
到黑夜,哭得他的頭快炸了,連工作都沒心思。
「有段姑娘的消息嗎?」皇凌塵只關心這一點,非得盡快救出段虹不可,否則讓花
老大發現她的女子身分,她的下場絕不止一個「慘」字可以形容。
「有人看見花老大帶著段姑娘投宿在『風陵渡口』,但還沒確定。」
「我不要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去查仔細,花老大是不是真帶著段姑娘投宿在風陵
渡口?」
「我這就去辦。」宮良應了聲,又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太子殿下來信。
皇凌塵伸手接過一看,兩道濃黑的劍眉鎖上了千千結。
「有麻煩?」宮良探問。
「殿下要我回京一趟。」皇凌塵一臉的為難。
「那頭兒就回去啊!」
皇凌塵無言地低下頭。他回去了,段虹該怎麼辦?
「頭兒若是擔心花老大的事,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將花老大逮捕歸案的。」
皇凌塵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並非擔心手下能力不足會讓花老大給逃了,而是放心不
下段虹。
這件案子若交由宮良負責,他一定以緝兇為第一要務,相對的,人質的安危就放在
第二考量了。但他不想叫段虹受到一丁點兒傷害,少一根頭髮都不行。
「老大,殿下有沒有說要您幾時回去?」
「五日內。」
「那不是明早就得出發了?」糟糕!他可得盡快聯絡驛站安排皇凌塵這一路回京所
需的食宿與馬匹。
「不!我打算後天再出發。」決定了,他要先到風陵渡口去看看,倘若花老大與段
虹真在那裡,他要先救了人再回京。
「什麼?後天,那怎麼來得及,頭兒……」奇怪,怎麼他才說到一半,皇凌塵就跑
了?「您要去哪裡?頭兒,等等我啊……」
時間緊迫,皇凌塵可等不及宮良廢話完畢,他大踏步走出土地廟,兩指圈在唇邊吹
出一記打著呼旋兒的長嘯。
不半晌,白駒遠遠跑來,他翻身上馬,迅速往風陵渡口馳去。
宮良狼狽地迫在他身後。「等等我,頭兒,您要去哪兒啊?殿下還在京裡等著您呢
?頭兒……」
***
風陵渡口,一個居民不超過百人的小小村落,不明白它名字中為何有「渡口」二字
,明明這裡又不近河川。
皇凌塵趕到風陵渡口時已過午時,村裡唯一的客棧裡只有疏疏落落幾個人,他不敢
貿然闖入,怕驚動了花老大會危害到段虹的性命。
他在村子入口處下了馬,讓白駒自行離去,這匹曉通靈性的馬兒就算不綁不系也不
會走丟,不管身處在何地,只消他長嘯一呼,它自會前來跟隨。
之後,他飛身入村莊,躍上村裡最高一株大樹,隱避於茂密的枝葉間,靜待夕陽西
下、明月東升的一刻好救人。
當宮良追近風陵渡口,發現白駒背上已無人影,便知是凌塵埋伏追兇去了。他不敢
任意行動,怕壞了皇凌塵的大事,只得在村外隨便找讓地方休息,等待頭兒發出支援訊
號。
時光流逝得緩慢,起碼在宮良眼裡,等待的每刻鐘都極像個春秋那樣綿長,所以他
最討厭埋伏。不知皇凌塵哪兒來那麼多耐性,埋伏幾天幾夜也不累不倦,不過通常這樣
費神的行動過後,他都要睡上幾天就是了。
但這一回,皇凌塵在逮捕花老大後卻得立刻上京晉見太子殿下,宮良真怕他的精神
體力會承受不住。
真搞不懂,頭兒為什麼不將緝兇的任務交給部屬就好?大家分工合作,事情才能做
得又快又好,這是皇凌塵自己說的啊!偏偏這回他卻固執地親自執行。
當夕陽西下的那一瞬間到來,原本看似靜溢的大樹突然技搖葉落,一條大鵬也似的
身影自枝葉間審出,直掠向村裡唯一的客棧。
皇凌塵像只行動靈敏的貓咪,在客棧屋頂上來回穿梭。
花老大若挾持段虹投宿在客棧裡,他最可能住的是什麼地方?熱鬧的東廂?偏僻的
西廂?不,應該是最容易逃跑的南邊廂房才是——毫不遲疑地,他掠向南邊廂房,腳才
碰上屋頂,一陣細微的呻吟聲便自屋內傳出,霎時凍結了皇凌塵體內的血液。
他不會聽錯的,這是段虹的聲音,那樣虛弱、飽含痛苦,那該死的花老大到底對她
做了什麼事?
「冷靜」不見了、「理智」宣告失蹤,憤怒的情緒代之而起,掌控了皇凌塵的行為
。
腳下一個用力,他踏破屋頂,如果報之神般降落於廂房內。
一入眼就瞧見段虹被吊於橫梁上的纖弱身軀,道袍上佈滿點點血漬——那混蛋鞭打
她!
「你該死——」利眼橫掃,是凌塵想都不想便一掌擊中花老大胸口,將他牛般壯碩
的身軀擊得飛出了窗戶,落於房外花壇間,口吐鮮血,一條命去了三分之一。
跟在皇凌塵後頭進來的宮良嚇了一大跳。這花老大究竟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惡事
?竟讓從未在追捕逃犯過程中狠下重手的頭兒破戒傷人!
他好奇地湊近窗戶觀看,廂房裡,皇凌塵正在解下被捆綁於橫梁上的段虹,舉止輕
柔、小心翼翼,那臉上的痛苦與憐惜解釋了一切。「原來花老大傷了頭兒的心上人啊!
」難怪被打得吐血,沒要他一條老命算他運氣了。
不過頭兒還真沒眼光,那種男不男、女不女的騙子有什麼好?嘯天王爺絕不會允許
這樣一名孤女進門的,可以預料一場風波又將掀起。
宮良懊悔地抱著頭。該死的,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他們父子互鬥?「六扇門」
若跟「黑騎軍」扛上了,這個國家不亡,也要元氣大傷,他一定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終於解開綁住段虹手腕的繩子,皇凌塵將她抱下了地,輕撫著她蒼白的玉頰。「段
姑娘,你覺得怎麼樣?」
她好痛!肩膀脫臼,又被綁了大半天,整個人都快痛死了……沒聽到回音,他一陣
心慌。「段姑娘,你睜開眼睛說句話啊!」他知道她沒暈,那為什麼不說話?莫非花老
大對她做了什麼?
「段姑娘,你是不是……」說不出口,一名黃花大閨女落在采花惡賊手中還能有什
麼好下場?都是他的錯,是他牽連了她。「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我會想辦法補償
你的。」用力拖緊她,他聽到心龜裂的聲音。
無奈她卻承受不起他的激情。「大掃把,你想害死我是不是?」她咬緊牙。她脫臼
的肩膀快被他給抱斷了!
「段姑娘!」她怎麼翻起白眼了?他大吃一驚,更加用力地摟住她。「你別怕,我
馬上幫你療傷。」說著,他雙手拉住她的衣襟一扯,她身上血跡斑斑的道袍立刻化成碎
布片片隨風飛揚。
「哇!」她的謀生工具啊!想著失了道抱,恐怕有一段時間不能出外攢錢了,段虹
簡直要驚昏過去。
「很痛嗎?」他以為那聲驚呼是痛叫聲,心疼地掏出身上所有傷藥。「忍一下,等
我幫你上完藥後就不疼了。」
她其實根本沒感覺,滿腦子只想著這回又有多久不能出去攢錢,沒銀兩等於沒食物
,亦等於餓肚子……噢!那是她這輩子最痛恨的事。
為求她盡速復原,皇凌塵不惜將整瓶金創藥全灑上她鞭傷纍纍的背部。
「呀——」什麼用藥?又辣又燙,存心折騰死人嘛!「你快住手啊!」她拚命掙扎
。
他雙掌制住她扭動的身體。「別這樣,我知道這藥敷下去很疼,但效果真的不錯,
瞧.你背上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我管它效果好不好!痛死人了,我寧可回家塗草藥。」她猛吸氣,真的好痛好痛
!
「好好好,等回家後我立刻幫你把金創藥洗掉,改塗草藥,但現在,請你稍微忍耐
一下,總不能放著讓傷口一直流血吧?」
「都是你害的啦!」她痛得直掉淚。「每次遇到你就倒楣,你到底要把我害到什麼
地步才甘心啊?」
「對不起,段姑娘,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能代你受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像飽含了無數歉疚,直蕩進她心底。
聽著他誠懇的話語,她滿肚子的詛咒竟不知不覺梗在喉嚨中,再也罵不出來了,最
後只能以一聲簡單的冷哼取代。
他無言地為她的鞭傷做了個簡單的包扎。「這樣就可以了,待回廟後再請大夫看過
即可。」語比,他拉住她的手準備扶她起身。
「啊!」她發出一聲尖叫,白眼又開好往上吊。
「段姑娘!」他猛然一扯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裡。「你怎麼了?」
「放……放手……放手……」她直喘著氣,痛得快不行了。
「怎麼突然又變嚴重了?」他打橫抱起她來。「我立刻帶你去看醫生。」
「看你的死人頭!」老天,她快病死了!「嗚……我的肩膀……你不要壓我的肩膀
啦!」
「你的肩膀……」他這才發現她脫臼的肩膀尚未復位。「喔!原來是脫臼,這只是
小傷,我馬上幫你治好。」說著,他的手伸進她殘破不堪的道袍底下扳住她脫臼的肩。
「等一下!」這比疼痛更叫她嚇得魂經魄散。
「你的手在摸哪裡?」
「你的肩膀啊!」
「誰准你隨便摸我的?」她蒼白的面容上抹著兩抹嬌紅。天哪,她可是未出嫁的姑
娘,怎麼可讓個男子任意觸摸她的身體!
「不碰你,怎麼幫你治脫臼?」他是有本事隔空打斷人的骨頭,但隔空治療他可就
辦不到了。
「男女授授不親你知不知道?」
他看著她的背。剛才他好像也是用手幫她上藥的耶!摸都摸了,現在再來計較那些
不嫌多余?
段虹從他眼裡讀出了他的心思,氣得直咬牙。
「方纔我是被你撕毀道袍的舉動嚇呆了,才忘記警告你,你休想繼續占我便宜!」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事急從權。你又何必因為一些小事而傷害自己的身體呢?
」脫臼之傷可大可小,他是擔心她這肩膀傷了一整天,再不治會留下後遺症啊!
「誰跟你江湖兒女了?放開我!」她大叫一聲,猛然發現在他們爭辯的這段時間裡
,他的手竟一直緊貼在她的肩膀上。「登徒子!」給人吃了那麼多豆腐她還會客氣嗎?
舉起完好的另一只手往上一振,隨即送他一記大鍋貼嘗嘗。
他臉上立刻浮起了一記大大的紅掌印。
「這是給你一個教訓,別以為姑娘家都是好欺負的,放手——」她怒吼。
他搖搖頭。這是她第二次打他了,真是夠兇悍。「好,我放手,但……」他要先治
好她的肩。
「啊!」她尖叫一聲,疼得連頭都脹起來了。
「住……手……」好痛,她快昏了!這該死的大衰人竟敢不顧她的意願硬要將她脫
臼的肩膀推回原位,分明是故意欺負她,她絕不會放他干休的!
段虹想也不想就張口咬住他的手臂——「喂……」這兇姑娘真是學不乖啊!明知她
的小姐力氣傷不了他,還老愛挑戰地。他趕緊洩去全身的功力,以免內力又自動反彈傷
了她的牙齦。
然後,卡地一聲悶響,他治好了她的肩。「段姑……咦?」她已痛暈了過去。
「段姑娘!」』皇凌塵輕柔地抱起她,她咬住他手臂的牙齒自然松了開去。這回她
並未咬傷他,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但他卻覺得好痛;因為她竟連咬他的力氣都沒有
了。
「虹兒……」呢喃喚著她的名兒,他竟有一股渴望,渴望她能在他身上留下第三圈
牙印,起碼那代表著她平安康泰,不若現在的虛弱。
他好捨不得見她無助的樣子。
***
當皇凌塵將段虹送回土地廟之後,另一個難題正在等著他。
「官爺,我們聽說那件案子了。」老廟祝一股天要塌下來的悲慘。「你害我們的小
女孩被一名采花大盜捉去關了一天。」
「天哪!這事兒要傳出去,誰還前娶咱們的小虹兒為妻!」老得連背部挺不直的婆
婆哭得天愁地慘。
手裡拿著一根釣竿的老瞎子憤怒地來回踱著方步。「你得為這件事負責任,你知道
嗎?官爺,我們絕不容許有人欺負了我們的小虹兒後就一走了之。」
「負什麼責任?」跟在皇凌塵身邊連帶著被數落得滿頭包的宮良不滿地揮著拳頭。
「這是一樁意外,況且我們頭兒已經將人給救回來了,你們還想怎樣?」
「他毀了虹兒的清白。」老廟祝氣紅了臉。
「我可憐的小虹兒這輩子都體想再抬起頭來做人了。」老婆婆淚流不止。
「毀她清白的是花老大。」宮良叫道。「而他也休想再活了、秋後處決的名單中定
有他一名。」
「我們才不管花老大是死是活。」老瞎子胡亂揮著釣竿,也不知是巧合抑或故意,
次次擊中宮良的腳,雖不至於打傷人,卻疼得人頭皮發麻。
「喂.老瞎子,眼睛看不見就乖乖坐好,不要亂揮釣竿,打傷官差是要坐牢的。」
宮良伶俐地閃避著,但說也奇怪,不論他怎麼躲,那竿子硬是往他小腿湊過來。
「我的眼睛也許不好,但絕沒有你們的心壞。」老瞎子喋喋不休地罵著。
「各位,」皇凌塵不得不出聲解決這場混亂。
「有話可不可以等我安置好段姑娘後再說?」
「不必了。」這回過來的是懷著身孕的嫣娘。
「我會好好照顧我可憐的小虹兒的,至於你,宮爺,你必須留下來負責任。」
「老天,又是責任!」宮良朝天翻個白眼。
「你們這群傢伙耳朵是長好看的嗎?聽清楚,這整件事情是個意外,我們根本不需
負任何責任。」
「閉嘴,宮良,聽他們把話說完。」皇凌塵低喝一聲。他大概可以猜出他們要他背
負何種責任,而說實話……他並不排斥負責。
「很好,顯然這位官爺比較講道理。」老廟祝指指皇凌塵鼻端。「有關於你的事情
,我大概聽丁仔和大鶇說過了,這回並非你頭一次連累我們虹兒。」
「我很遺憾。」皇凌塵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與她之間的每一次相遇都像災難,但
沉澱在心裡的感覺卻似蜜糖。
「所以你不能否認虹兒這回的失去名聲與你大有關係。」老廟祝又逼近了一步。
皇凌塵突然發現這個外表狼狽、骯髒的老廟祝其實很有一套,尤其在說服人方面。
「是的,我承認我與段姑娘的不幸遭遇有所牽連。」
「那麼你就負責娶她吧!」老廟祝終於說出大夥兒的心願。
而這也是他的願望!皇凌塵毫不遲疑地一頷首,說道:「我會娶她的,請你們放心
。」
「耶——」一長串歡呼發自土地廟內外,暢然得像要直衝天際。
「頭兒……」宮良嚇掉了下巴。
「辦喜事嘍!」老廟祝、老瞎子和老婆婆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要買好多東西。」老廟祝說。
「還要盡快將土地廟翻修一遍。」老瞎子摩拳擦掌。
「鳳冠、霞披由我負責,找一定要讓我們的小虹兒成為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老
婆婆笑得合不攏嘴。
然後,一堆人從廟裡、廟外沖了出來直向皇凌塵道恭喜。
皇凌塵含笑地一一接受了。
只有宮良苦著一張臉。出身皇親國戚的皇凌塵居然要娶一名孤女為妻,天啊!嘯天
王爺怎麼可能答應?還有皇上、皇後……鳴!如果那些個大頭拿皇凌塵沒轍,一定會找
他這個副手麻煩的。完蛋了,他死定啦!
「我們三天後辦喜事。」不知誰喊了這麼一句。
皇凌塵一愣。「對不起,可不可以把婚禮延到一個月後?」
廟裡所有的笑聲倏然消失,老廟祝一雙老眼瞪著他。「官爺,你該不會想借口拖延
,然後乘機蹺頭吧?」
「不是的,我必須將犯人押回京裡受審。」他沒說太子殿下的事,因為那是密令。
「不能延遲?」老瞎子問。
「花氏兄弟姦殺了兵部尚書千金,這件案子在京裡鬧得很大,拖延不得。」皇凌塵
回道。
「好吧!我們可以把婚禮延後。」老廟祝說道。「但只延十天。」
「不能再拖久了,誰曉得你會不會改變主意?老婆婆望著他的眼神充滿疑惑。
「十天!」宮良大叫。「你是想讓我們趕死嗎?從石頭山到京城來回一趟大概就要
十天,那他們還有什麼時間辦事?
「沒關係,就十天。」皇凌塵是真心想娶段虹,除了一份歉疚感外,他欣賞她也是
一大主因。一名夠強悍、夠勇氣、夠毅力的女子,他從未遇過的典型,深深迷惑了他的
心。「請你們準備好婚禮等我,十天後我一定會回來迎娶段姑娘的。」
一切似乎已成定數,皇凌塵娶定段虹了。
但大夥兒好像都忘了,他們還沒有問過新娘子的意思呢!段虹會願意下嫁嗎?
***
除非她死,否則她絕不願意嫁予皇凌塵為妻——這就是段虹的答案。
想想看,她不過遇見他三次,小命就丟了一半;若是嫁了給他,日夜相守,她還能
有命在嗎?
絕不!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她還沒活夠呢!
「取消婚禮,我死也不嫁皇凌塵!」打她從昏迷中清醒後,這句話便成了她的口頭
禪。「阿爹啊!你想害死我是不?」
「你不嫁他還能嫁誰呢?」老廟祝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熱茶
。「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被采花大盜監禁了一整天,你已經喪失女人最重要的名聲了,虹
兒,沒有一個清白家庭會願意接受你這種媳婦兒的。」
「我說過那混蛋根本不知道我是女兒身,他叫我『臭道士』呢!他以為我是男的,
把我吊起來打,但他絕對沒有碰過我。」她發誓自己還是冰清玉潔的,可該死的,為什
麼沒有人肯相信她?
「好吧!」老廟祝十足為難地點頭。「我相信你沒有被強暴,我們所有人都相信你
是清白的,但其他人呢?他們根本不會相信一名大姑娘,尤其長得又這麼漂亮,被一名
采花大盜搶走了一整日卻什麼事都沒發生。虹兒,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的。」
段虹輪流望過房裡每一張臉,老廟祝、老婆婆、丁仔、大鴻……甚至是老瞎子,他
那一雙翻白灰濁的眼裡都充滿了懷疑。
噢!該死的,她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麼就是沒人肯信?
「我真的是清白的,求求你們相信我好?」
「我們所有人都相信你,我的好姑娘。」老婆婆走過來拍拍她的手。「你是冰清玉
潔的,我們不曾懷疑。但惡劣的謠言會使你喪失所有的美滿良緣,沒有一個清白的男人
肯要你,你總不希望最後去嫁一名強盜或屠夫吧?」
「我可以不要嫁人。」脫口而出後,段虹才發現這真是個好主意。天底下沒有任何
一個男人會敞開心胸接受她的家人的,但這些落難於土地廟中,或殘,或老,狼狽不堪
,又與她毫無血緣失系的人,卻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貝。打從她扛起照顧這些人的重
擔後,她就不曾想過放棄,她要永遠跟他們在一,而終身不嫁似乎是個好辦法。
「胡說!」老廟祝第一個反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豈容你說不嫁就不嫁?」
「那你跟老瞎子又怎麼說?」據段虹所知,老廟祝和老瞎子已經打了一輩子的光棍
。
「我倆……我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沒成親的。」老廟祝說得理不直、氣不壯的。
「是嗎?」段虹倏然抽高的語尾清楚地彰顯了她心底的不信。「我以力你們是從來
沒想過要成親。喔!老婆婆也一祥,你們都是單身到老。」
「不,我成過親。」老婆婆突發驚人之語。
「我曾經有一個很愛我的夫君、一個很美滿的家庭,直到一場意外毀了它。」
段虹低下頭啜嚅著。「耐不起,婆婆,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的。」
「沒關係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老婆婆顯然尚未遺忘,因為她眼底浮現了
一層水霧。「虹兒相信我們的眼光,我們都活了一甲子有餘了,不會看錯的,皇公子是
個好人,嫁給他你會幸福的。」
「在地獄裡享受幸福嗎?」段虹無聲地咕噥著。
「也許你現在對他的印象不大好,但以後你一定會發現他的好,進而愛上他。」老
廟祝跟著勸她。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老瞎子嘴角帶著微笑。「他喜歡我們這個古怪的大家庭
並且樂於加入我們。」
段虹豁然睜大眼。這是真的嗎?皇凌塵會留下來,住在土地廟裡,與她還有大家一
起生活?
倘若要問,她排斥嫁人最大的原因是什麼?離開土地廟遠離這群可愛的家人,必是
其中之一。
十年了她在這裡生活了十年,雖然日子過得拮据,常常吃不飽、穿不暖,可土地廟
裡的笑聲卻從未比任何地方少過一分一毫。住在這裡的人是很貧窮,但他們絕對快樂。
當然土地廟裡的成員並非一直固定著,常常有人來也有人走,就看老廟祝撿了多少
人、什麼樣的人進來。
然而在她的記憶裡老廟祝、老婆婆和老瞎子是一直存在的,他們共同撫養了她,代
替她死去的爹娘參與了她成長的每一個階段,對她而言他們是無可取代的親人,她至死
都不想離開他們。
而假設嫁於皇凌塵即代表了她擁有與親人永不分離的權利,那麼不管她如何唾棄他
、厭惡與他親近,深恐他一身的衰氣會連累她一生永無寧日,她都願意試試與他做一對
有名無實的夫妻,但求一輩子留在土地廟中。
【第五章】
匆匆趕回京城,晉見完太子殿下,皇凌塵又馬不停蹄地趕往石頭山。
他甚至不顧嘯天王爺的頻頻催請,數度經過家門而不入,滿心只想著要盡快回去履
行他迎娶段虹為妻的諾言。
宮良認為他瘋了。嘯天王爺、皇上……任何一位皇親貴族都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
皇凌塵是拿自己的前途在開玩笑。身為他的副手,宮良自認有責任輔佐皇凌塵走回正途
。
「頭兒,殿下這麼急著找您是否有重要任務交代?」
皇凌塵點頭,沒忘記繼續催馬趕路。「南宮魁那瘋子又在作怪了。」
「他還沒死心啊?」南官家曾與皇家爭過天下但爭輸了,不過南宮家似乎不知道妥
協為何物,依舊成天做著皇帝夢。宮艮很討厭跟南官家對上,他們老喜歡用同歸於盡那
一招來達成目的,令人唾棄。不過眼下這卻成了阻止皇凌塵迎娶那位不適任的王妃娘娘
最好的機會。「既然如此!我們又怎麼可以輕易離開京城呢?萬一他們乘機對付皇上和
太子殿下——」
「想都別想宮良!我知道你在打什麼歪主意。」皇凌塵揮手打斷他的話。
早知道要說服皇凌塵沒這容易。頭兒外表看似親和卻十足地固執,否則怎會堅持著
在不傷人的情況下逮捕罪犯多年未變。頭兒唯一一次例外是為了段虹,而這該死的麻煩
到了極點。
「可是頭兒您要娶了段姑娘!王爺會根生氣的。」
「你是我的副手還是他的?」
「當然是您的。」
「那你管他生不生氣!」
「但王爺終究是你的父親啊,頭兒。「尤其身為當今聖上胞弟的嘯天王爺,權勢正
如日中天,得罪他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他一聲令下便可以解散整個「六扇門」。皇凌
塵有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是嗎?皇凌塵清楚記得他十二歲那年,一夥強盜綁架了他和娘親向父王要求一
百萬兩贖金,但父王不為所動,生性冷酷無情的嘯天王爺根本不在乎妻兒的生命。結果
那群盜匪在他面前殺了娘親,並砍下她一只手送去給嘯天王爺,威脅王爺若再不交贖金
,下一回送過去的就是皇凌塵的人頭了。
後來,嘯天王爺答應了,卻在雙方一手交人、一手交錢的時候派兵偷襲。賊首以皇
凌塵為人質企圖脫逃,場上官兵無人敢動,但嘯天王爺動了,他鑾弓射箭,飛箭射穿了
皇凌塵的胸膛,直沒人賊首心髒,賊首死了而皇凌塵也傷重昏了過去。
他差點兒死掉,若非他天生心髒比一般人偏了一分,他已經死了。他昏迷在床三個
月,醒來第一件事是迎接嘯天王爺的巴掌,他罵他辱沒了嘯天王府的聲威,堂堂小王爺
竟然不敵一窩盜匪,還被擄為人質,丟盡了他的臉。
從此皇凌塵再也不認嘯天王爺為父了,嘯天王爺沒有人性,他的血是冰的,這樣一
個殘酷無情的男人不配做他的父親。
而後他離開嘯天王爺統領的「黑騎軍」,四處拜師學藝,並在藝成後加入了「六扇
門」,嘯天王爺大怒,數次上奏請求皇上解散「六扇門」,但太子殿下進言幫了他。
為了證明自己不若父王的殘酷,他保持著一雙乾淨的手、從不沾染血腥,不論那罪
犯如何難纏,他寧可多費些功夫與其鬥智,也不傷人、不殺人。
他做得很好,漸漸地,連皇上也對他投注了信任,賞他「斬惡玉令」,允許他巡狩
天下、先斬後奏。他靠自己的手掙出了一片天,如今人人稱呼他為——天下第一名捕。
而在他過得如此好的時刻,嘯天王爺又想故計重施介入他的生活、控制他,他怎麼
可能賦予他那種權力?別作夢了。
他不會聽命回去嘯天王府的,絕不!
宮良大大地歎了口氣。「頭兒,不管您跟嘯天王爺之間有什麼問題,他總是您的生
父,難道你們要互相仇視一輩子……啊!慢著,您堅持娶段姑娘為妻,該不會是為了氣
嘯天王爺吧?」
「胡扯!」皇凌塵輕哼了聲。「我娶段姑娘是因為我對她有責任,而且我欣賞她。
」
「一名孤女兼騙子?!」宮良才不信。「對您有意思的名門千金、大家閨秀像天上
的星辰那樣多,每一個都比段姑娘美麗溫柔。您連她們都看不上眼了,又怎麼可能去欣
賞一名潑辣的悍姑娘?」
「就因為段姑娘夠潑辣、夠強悍,我才欣賞她啊!」言語間,皇凌塵原就爽朗清和
的五官線條愈加溫柔得像要滿出水來。
宮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太詭異了,天下間怎麼可能有男人不愛嬌柔的
解語花,偏獨鐘兇惡的母老虎,除非那人瘋了;而此刻的皇凌塵還正常嗎?非常值得懷
疑。
***
想不到他真的趕回來了,看著這將在今晚成為她夫婿的男人,段虹心頭真有說不出
的緊張。雖早已答應嫁給他,但她還是不習慣有個夫婿有感覺。每逢夜半無人之際,她
總會忍不住到大堂上跪求土地爺爺保佑皇凌塵此去京城就留在那兒別再回來了……可顯
然土地爺爺並無意思成全她的心願。
皇凌塵跨著大步走到她面前,一身的風塵僕僕。「你的傷好了嗎?」
「呃……差不多了。」她僵硬地一笑,不自禁後退一大步。瞧他滿臉風霜的,她不
由得在心裡嘀咕:若路程太趕,他可以晚幾天再回來嘛!多給她幾日喘息的空間,何必
非得執著於今晚拜堂不可?
「我從京裡給你帶了傷藥回來。」他取出一只木盆送到她面前。
「傷藥。」她接過藥盒打開一看,透明的藥膏、清香撲鼻。「這藥……不便宜吧!
」
「還好。」他才不在意藥價,只關心她被花老大鞭打的傷痕。那日與她一別,她是
處在昏迷中,但她虛弱的嬌顏卻深印在他心底,叫他這一趟京城之行走得憂急難安,滿
心只掛著她的傷勢,不知她痊癒了沒?
「還好是多少?五兩?」她猜。
星凌塵愣了下,搖搖頭。
「十兩?」她的心在滴血。
他又搖頭。
「二十兩?」她開始咬牙切齒。
「何必斤斤計較於藥價,能治好你的傷口最重要。大夫告訴我,不論是多嚴重的創
傷,一敷此藥,兩日內包你收口,三日生肌,五日痊癒。如此良藥,即便價值千金亦是
值得。」
「價值千金!」她白眼一翻。該死的皇大衰人,她最恨他這一點了,有錢不買些糧
食回來放,就會買藥這些鬼藥能夠填飽肚子嗎?
「也許光聽價錢你會覺得很貴,但只要你用上一次,包你贊不絕口。」他說著一大
步貼近她身前,大掌撫上她曾經被鞭笞得傷痕纍纍的背。「不信你用用看就知道。」
她的背背倏然一僵,心髒怦地跳上喉頭。「你在干什麼?」
他的手正在解她的腰帶。「準備幫你上藥啊!」
「幫我上藥?」她眼睜睜看著腰帶飄落地面,心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挨鞭子是很痛的。」他顫著手解開她的外衣,想起年幼時父王每回發怒便會賞他
一頓鞭子,那傷至今猶存於地背部,不時隱隱作痛提醒地當時被打得鮮血淋漓的慘狀。
因此他才會在會晤完太子後,立刻進皇宮找大醫買這傷藥。他自己的傷已深入骨髓、好
不了了,但他絕不讓她嘗到與他同樣的痛。「所以我一定要徹底治療你的鞭傷。」
她呆呆地望著他,以為自己花了眼,竟在他眸底瞧見了深如大海的憐惜與痛楚!他
是在心疼她嗎?
他解下了她的外衣,大掌探進她的中衣裡。一陣涼風驀地穿過她半敞的衣裳直透入
她的肌膚、招搖起點點雞皮疙瘩。她飛上九重天外的神思霎時被嚇了回來。
「等一下,你怎麼可以脫我衣服?」太壞的習慣了,上回在風陵渡口時他也是這樣
,說要幫她療傷就撕裂了她的道袍。她怎麼可以放任這種惡行接二連三地發生?非好好
教訓他一頓,警告他,她並非好欺負的不可!
「敷藥不脫衣服要怎麼敷?」他終於瞥見她背上的傷了。雖已經過十日,但扭曲的
疤痕依然醜陋地佈滿她背部,瞧得他心痛不已。「只要敷上這傷藥,三日內你的背就叫
以完好如初了。」他沾了滿指的藥膏抹上她的背。
「哇—一」那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她背部傷疤的感覺像羽毛拂過鼻端,又酥又麻,慌
得她連忙雙手用力一推。
喀啦一聲!皇凌塵沒有被她推離開去,但她腕上的玉鐲卻在不經意間撞上他腰間的
長劍登時碎成三截。
「啊、啊、啊——」她眼眶一紅兩行清淚立刻落了下來。「我爹娘留給我的遺物—
—哇—都是你害的,你杷玉鐲賠給我嗚——」
「我——」冤枉啊!大人,分明是她的玉鐲來掉他的劍,玉鐲才會碎的,怎麼會變
成他的錯呢?但她哭得這麼傷心,他也不好跟她分析事理,只好委屈地吞下這指控,耐
著性子安慰她。「對不起,我會想辦法幫你將鐲子修好的。」
「怎麼修?碎都碎了。」看著斷成三截的玉鐲,她的心也快碎了。「都是你啦!要
不是你欺負我,我的鐲子也不會碎。」
「我欺負你?」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脫我衣服,還敢不承認?」就算是未婚夫妻,沒有拜堂前也不能隨便脫人衣服
吧?她又羞又氣,淚流滿面、兩隻小拳頭不停捶打。「登徒子、大色狼!滾出去,我再
也不想見你了。!」
「好好好!」她都哭成這樣了,他還能怎麼辦。「我出去就是了。」隨手撿起三截
碎玉,他想,應該有辦法修補才是。「我會將你的玉鐲修好的,但你也要擦藥好嗎?那
傷藥真的很有效,擦上後你的傷口就不會再熱麻發癢了,拜託你試試……」
不給他說完的機會,她氣得使勁將他推出房門。「我不要聽你說話,你滾出去——
」
「你聽我說,一定要擦藥……」他還想再勸,無奈房門已經當著他的面用力關上。
段虹坐在房門邊憤怒地拭著滿瞼淚痕。「大衰人,每次見到他都沒好事。」瞧瞧她
今天吃了多大的虧?身子被他看了大半!連爹娘的遺物都被他的劍撞碎了,這該死的大
禍水,可惡到了極點!
擦乾了淚,她跑過去撿起外衫穿上。咦!預料中,粗布衣摩擦傷口所帶來的刺痛怎
麼消失了?她不信脫下衣服再重新穿上。真的耶!某部分……就是他幫她上過藥的那些
傷口都不熱不癢了,反而有種清涼感,很是舒服;那價值千金的傷藥真的好神!
驚訝中,她想起他的手指在她背部游移的感覺,一陣火熱轟地沖上頭頂。
「討厭的大色狼!」恨恨地罵了聲,再望向那藥,他可真捨得買……但,全是為了
她不是嗎?
她心頭酸酸的,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雙頰又紅又燙,耳邊盡是他離去前叮囑
她上藥的聲音回繞不絕,她忍不住撿起地上的藥盒。
當然不可能再叫他回來幫她敷藥啊!「還是去找嫣娘幫我吧!」她說,卻還是沒敢
跨出房門,因為瞼依然好紅、好紅,而這已經不冉是怨氣的傑作了。
那是一種綿綿不斷的熱在她看見藥盒、想起他的時候反覆不停地發作。頭好暈,她
的身體起了一陣陣的顫麻,令她忍不住棒著臉頰慌得手足無措。
「可惡!我就知道那個大禍水衰氣沖天,果然還沒成親就害得我又得病了,可惡、
可惡、可惡……」她越罵越慌,然後……唉!無助的下場食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
體驗過無數次慘痛的前車之鑒後,段虹始終深信著皇凌塵是天下第一大衰人,絕無
僅有的超級禍水。
而經過今天的婚禮,這個信念更是堅如鐵石再也動搖不了了。
拜完堂,照例新郎在外頭招呼客人——其實他們也沒請多少人,就皇凌塵幾個部屬
和土地廟裡十餘名住客而已。而新娘子則被送入新房內等候吃飽喝足的新郎倌進門寵幸
。
段虹乖乖地坐在喜床上,頭上的鳳冠重得像要壓斷她的頸子,她數著時間不曉得幾
時才會有人進來幫她解除這項折磨。
幸運的是她並沒有等太久,新房門被敞了開來,有人走過來掀了她的紅蓋頭,卻不
是皇凌塵。
「婆婆你還有什麼事忘了告訴我嗎?」昨晚老婆婆已經跟她訓了一大篇三從四德了
,難道尚未結束?老天,殺了她吧!再聽訓下去她一定會發瘋。
「把手指伸出來你就如道了。」老婆婆說。
「干什麼?」問歸問,段虹還是依言伸出了手指。
老婆突然拿針刺了她的手指一下。
「哇!」段虹痛呼一聲。「婆婆,你干麼刺我?」
「別叫這麼大聲。」老婆婆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塊白布,一邊抓起她受傷的手,拚命
地擠著她的傷口,讓血跡渲染到白布上,「今晚洞房後,你就將這塊布舖在床上讓你的
夫君觀看。」
「為什麼?」
「我聽說京裡的人都很在乎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有沒有落紅,沒有落紅的新娘子會
被丈夫休離,所以……」
「你……你以為我已失清白,所以要我用這種方法騙皇凌塵?!」老大,原來直到
現在他們依然不相信她是處子之身!
發現了她的怒火,老婆婆嚇得退離她一大步。「我沒有那樣以為啊!只是……以防
萬一嘛!」
「萬個頭啦!」她噴火。
老婆婆飛也似地逃出了新房。
段虹氣得直咬牙,該死的為什麼就是沒人肯相信花老大並未碰過她呢?
「我是清白的」她大喊,祈求上天降下一道巨雷來劈醒那群執迷不悟的傢伙,順便
終止她被皇凌塵拖累得災禍連連的噩運。
可無奈的是,上天並未聽見她的祈求,連番的災難並未結束。
半晌後,老廟視也拎著一塊白布走了進來。「女兒啊!阿爹想了又想……」
「你什麼都不准想。」又要刺傷她的手指血染白布來假裝落紅、欺騙皇凌塵嗎?別
開玩笑了,那很痛耶!
「可是女兒……」
「沒有可是,你出去」她張牙舞爪像要吃人,當然盤中飧絕對是皇凌塵。
「不行啊,女兒……」老廟祝還想勸她,卻被她推得直往新房門外走。
「我不想聽你說話,你出去啦!」這筆帳非要算到皇凌塵身上不可,可惡!
然而,段虹還來不及找皇凌塵的碴,老廟祝已經……「女兒」兩行老淚啪地落了下
來。
段虹唬地跳離他一大步。「阿爹,你太奸詐,怎麼可以用這種方法對付我?」明知
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還故意用眼淚逼他?過分!
「女兒……」可老廟祝就是欺定了她的心軟。
「別想!」她喊,偏聲音裡的堅持已軟化了大半。
「嗚嗚嗚……」老廟祝哭得愈加逼真。「我好命苦,好不容易養大一個女兒,卻再
也不聽我的話了;老爹是為了她好,她居然吼我?!天哪……」
「別哭了,你……」該死,她的堅定完全崩潰了。
偏老廟祝卻越哭越淒厲。「我好可憐,我是天底下最苦命的糟老頭子……」
莫可奈何之下,段虹終於投降,貢獻出她的第二根手指來止住老人的淚。
「好啦,你別再哭了。」
她天真地以為一次的妥協就可以解決一切,卻忘了俗話說得好:有一就有二,有二
就有三……不一會兒,老瞎子也進來了,然後是新來的嫣娘……等人,最後連丁仔和大
鴻都想來湊上一腳,卻叫她三拳兩腿給踹了出去。
查是她十根手指也只剩一根完好無缺了;他們根本就不聽她的解釋只顧著掉淚、懇
求、下跪、磕頭,拜託她讓他們刺指取血。
她能怎麼辦?嘴硬心軟是天性大夥兒就是看準了她拒絕不了他們的軟求才會這樣肆
無忌憚。
結果是她得到了九方染血的巾帕,準備明兒個掛上屋頂,彰顯她的冰清玉潔,順道
滿足一下皇大衰人的男性自尊。
說來說去都是皇凌塵不好,沒有他的霉運當頭照,她怎會衰到還沒開始洞房花燭夜
就弄來幾根手指的傷?
既然她衰到連喝口水都會塞了牙縫,當然也就沒有理由讓他好過了;她九根手指上
的傷,她發誓定要他身上九圈牙即來補。
***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並稱人生四大至樂。
但倘若是這種洞房花燭夜還會有人覺得開心嗎?
如果有,段虹甘心花大錢為他立碑著傳,流傳後世,因為那個人實在是太偉大了。
她一邊卸下肩上的包袱,一邊走向土地廟想起自己的洞房花燭夜,那真是斑斑血淚
說不盡、道不完。由那九方染血的巾帕可茲證明。
但更可恨的是她在房裡吃苦受罪,那位新郎倌卻在外頭吃香喝辣,待他吃飽喝足、
被扛進新房後立刻睡得像只死豬,半夜還把她踢下床舖,獨占了她的床,一夜好夢到天
明,至今……呃,三日了,猶未有清醒的跡象。
聽他的部屬說,他有個怪癖,辦案時極端認真,可以幾日夜不吃不睡都沒關係,但
案子一結束就非得睡上三、五天不可。
原來他將他們的婚姻當成一件棘手的案子來辦了,所以典禮過後他便倒頭大睡,打
算將這期間所耗費掉的精力全數睡回來?這敢情好,新仇加上舊恨,給了她足夠的理由
整得他哭天搶地後悔來這世界走上一遭。
走進土地廟,段虹隨便找張椅子坐下,數著今日的收穫,老婆婆迎面走了過來。
「虹兒!你回來啦?」老婆婆手裡端著一碗白飯,上頭蓋了幾片野菜葉子,寒酸得
叫人掉淚。
「婆婆,今天我多賺些銀兩回來,你拿去明天給大夥兒加菜。」奉上十兩銀,她起
身伸個懶腰後就往睡房方向走。
「凌塵還沒醒嗎?」
「不知道!」誰曉得那尾大衰人打算睡到幾時?
聽段虹不悅的口氣,老婆婆不必問也知道她還在生皇凌塵的氣。
「放寬胸懷,虹兒,凌塵是個不錯的孩子,等你了解他之後你會喜歡他的。」
「是嗎?」段虹輕撇嘴角。「這我可不敢保證,那傢伙渾身上下根本找不出一絲優
點。」
「所以你要試著去尋找啊!」
「我試過啦!」皇凌塵打從成親那天起開始沈睡,至今三日,她每天進房都會看見
他的死人臉,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說實在話,只有「越看越失望」這五個
字可以形容她心底的想法。「很遺憾,我始終找不出他身上有哪一點值得人喜歡的。」
「虹兒……」
「算啦!」段虹揮手打斷老婆婆的話。「反正我已經嫁給他了,俗話說得好:嫁雞
隨雞、嫁狗隨狗。我認了,只要那尾大衰人別再壞我好事,我不介意。他在這裡白吃、
白喝、白睡;畢竟養十二個人跟養十三個人並沒有什麼區別。」說著,她轉身進房留下
身後一長串的歎息發自老婆婆的口。
新房裡……除了床頭上那張雙喜字依舊紅艷動人外,寒酸的佈置和破敗景象絲毫顯
不出新房所應有的喜氣與歡欣。
皇凌塵還在睡,就在她那張搖搖欲墜的竹床上。
基於第一天被他踢下床的慘痛教訓,之後的兩天,她拒絕與他同床共枕,寧可窩居
於地板上,好過去嘗他的「飛天腿」。
不過,打了兩天的地舖,換來一身酸痛後,段虹決定今天是她耐性田盡的日子了。
他若是再不醒就換她將他踢落床舖:地舖由他打,床舖她來睡。
「皇凌塵!」一根手指在他肩上戳了戳。「你要醒了沒有?」
床上的人兒毫無動靜顯然皇凌塵還不打算清醒。
段虹深吸了口氧,抓起他的手,用力咬下。
縱觀他兩條手臂,上上下下共有九圈牙印,以彌補洞房花燭當夜她為他無聊的男性
自尊所受的傷指之恨。
順道說明那九方染血的巾帕在土地廟廟頂飄揚了一天後已被她收下,縫成一條短褲
,此刻正穿在皇凌塵身上。
她永遠也忘不了洞房花燭夜所受的痛苦。
當然為了提醒他記得,她也做了很大的努力——在花燭夜後,她在他手臂上留下了
九圈牙印,並且為確保牙印之「清晰」、「新鮮」、她每天都會重咬一次,他休想在睡
夢中混掉這次的「血海」深仇。
滿意地看著他臂上那似乎永遠也不會褪色的跡,她心裡有了小小的報復快感。
「你就繼續睡吧!我會記得每天來咬你的。」她對著他沈睡的瞼磨磨牙然後轉身換
下做生意用的道袍,準備到廟後去享受辛苦一天得來的成果——晚餐。
並且,她絕對會忘記留給他,管他睡醒之後是要餓死還是渴死;他活該!
***
「唉!」當段虹彩蝶也似的身影飄移出新房後,床上理應沈睡的人兒發出一記悠長
的歎息。
皇凌塵輕輕地睜開一條眼縫,隨即又合上。
他確實很累,尤其在與花氏兄弟糾纏了數日後又怏馬加鞭趕回京城領了項新任務,
再趕至石頭山娶她為妻。這期間半個多月,他沒得好吃、好睡,所有的精神體力都耗盡
了,需要長時間的睡眠來補回。
但他畢竟是名武者啊!不管再怎麼累,基本的警覺心依然存在,發現殺意近身時,
他的反撲絕不會比平時少。
他當然知道她咬他、罵他、戳他……她對他做的一切惡作劇,他了如指掌,連帶身
上這條笑死人短褲的來歷,他也一清二楚。
她受了委屈,所以找他發洩;而他心疼她的辛苦,因此佯裝不知,任她欺負個夠本
。反正當他受不了的時候,他還可以假裝睡癖不好踢她下床,他們扯平了。
翻個身打了個呵欠,皇凌塵考慮著要不要繼續睡?
精神體力已回復大半,再睡一天會更好,但她老當他睡死了,便毫不在意地在他面
前更衣沐浴的舉動,卻大大考驗了他的理智。
她如玉般雪白晶瑩的背上,傷痕已經完全消失了。那太醫果然沒誆他,藥膏是貴卻
十足地有效。他在她肩胛骨附近看見一顆米粒大的朱砂痣,嫣紅欲滴,性感誘人得叫人
忍不住想要吮上一口。
她稱不上美艷絕倫,卻風情萬種,潑辣的牲子像火;每當她一進房,他都可以感覺
到整間屋子因為她的造訪而熱絡了起來。
但她最吸引他的卻是那雙修長筆直的腿。她比一般姑娘要高上數分,多數男子不喜
歡這樣高挑的姑娘,怕她們祈損了己身的英雄氣概。偏他卻十分欣賞,尤其在想到當他
擁抱她時,她結實的長腿緊圈在他腰上,令他二人的身軀貼合得密不可分……唔!該死
的,他又熱得睡不著了。
額上冒著汗,他輕聲呻吟,想著乾脆醒來擄她提早圓房算了。
可是……逼得太緊他又怕傷了她!並非嫌棄她已失貞節,在她被花老大擄去後,他
確實擔心過這個問題,甚至在發現花老大虐待她時,他氣得破戒打傷花老大,也全是為
了她。
但事後冷靜下來一想,花老大若發現段虹是女子,早姦殺了她,不會將她吊起來打
;他對她用刑就代表了他誤將她視為男子。
所以說她被強逼刺傷手指,留卜這九方染血的巾帕真是太冤枉了。
他至今未曾要她的原因是,她尚未準備好接受他。所以他情願等,直到她對他有一
丁點好感後再抱她,這樣地會覺得愉快一些。
可是很難再忍了,因為他是如此地受她吸引,整顆心都要為她而瘋狂了。
「頭兒,我聽到您的呻吟聲,您醒了嗎?」宮良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深吸口氣,皇凌塵覺得有個人來轉移他對段虹的注意力也是不錯的。
「什麼事?」他還是躺在床上,不想這麼快起來勞碌。
「那個……嘯天王爺……」
「如果是要我回王府的事就別說了,我不可能回去的。」
「但嘯天王爺已經派了十多個人來催請了。」尤其在得知皇凌塵娶妻竟未通知家中
老父後,嘯天王爺簡直氣炸了,傳下來的口諭一次比一次嚴苛。宮良真擔心哪天「六扇
門」和「黑騎軍」會因為這對父子的失合而被迫打上一場。
「別理他。」皇凌塵說得瀟灑。
宮良一瞼菜色。頭兒當然可以這麼說,他們是親父子嘛,再怎麼失利也不怕被砍腦
袋;只是可憐了他這個副手,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
「還有,宮裡來了封密令。」
「哦?」他沈吟片刻端坐起身。「拿來我看看。」
宮良拿著一封信函走近床榻,雙眼倏地大睜。「頭兒,您穿的是什麼東西?」怎麼
這麼眼熟,他好像在哪兒見過?
「我想你應該見過的,在土地廟的廟頂上。」眼望段虹的傑作,皇凌塵唇邊浮著一
抹溫和的笑意。
「您是說……這是……」宮良兩顆眼珠子凸得像要掉出來。「頭兒,男人碰那玩意
兒會衰的,您怎麼還把它穿在身上?」
「我可能自己穿它嗎?」蠢喔!
「莫非是段姑娘?」
「她現在是皇夫人了。」皇凌塵拆信觀閱。
「唔……」要稱呼那名刁鑽潑辣的女騙子為夫人真叫人受不了。「頭兒,她分明是
故意整您。」
「我知道啊!」可是比起她飽受摧殘的手指,他穿幾天染血短褲又算什麼?
「您不可以這樣寵她啦!而且……」宮良頓了下,隨後又換上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我也沒見過有哪位新娘子會在洞房過後掛出這麼多……」他指著皇凌塵身上的短褲
,一張臉竟然紅得像要冒出煙來。
「是離譜了點兒。」看完了信,皇凌塵取出火摺子將密函燒了個一乾二淨。「不過
這些布是她的家人為她準備的,所以……」他將她傷指取血的事說了一遍。
宮良張大了嘴。「他們竟敢騙!」
「誰說他們騙婚了?」
「段虹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卻硬要賴在頭兒身上,這不是騙婚是什麼?」
皇凌塵輕輕一掌將宮良擊退了三步。
「頭兒!」宮良大驚失色。皇凌塵向來待部屬如兄弟,如今竟為了一個女人打他,
這……這算什麼?
「宮良,我是你的上司,虹兒是我的夫人,你若敬我,就不該對她無禮。」
「可是她……」
「我很喜歡她。」皇凌塵截口道。「不管是誰說了什麼,我都不會改變心意,就算
是父王反對也一樣,我不惜一戰。」
宮良蹬蹬蹬又退了三步。直以為皇凌塵不會有這樣的熱情,他對誰都好像顆高掛天
際的太陽,專屬寒冬的日陽;溫暖,卻不熾熱;遍灑大地,不獨鐘任何事,帶給所有人
同等舒適的愉悅。
可如今,光執著地凝聚在段虹身上,不給旁人置喙的余地,他們除了表示贊同外,
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知道了。」宮良終於認了命。從今而後,段虹的安危將是所有「六扇門」兄弟
的責任,因為她是他們的上司夫人。
「殿下要我們秘密搜查南宮家余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讓紙灰湮滅在空氣中,
皇凌塵翻個身又睡了。
【第六章】
又過了七日,皇凌塵終於修好她爹娘的遺物,興高采烈地跑來找段虹。
「虹兒,你瞧這是什麼?」他獻寶似地捧著那只玉鐲。
「沒空。」她趕著出門做生意,只懶懶地回了句。
他瞧她又是一身道士打扮,用腳底板想也知道,她又要出去騙人了。「虹兒,你非
干這坑蒙拐騙的行業不可嗎?」
「不然呢?這廟裡人連同牲畜幾十張口,你要養啊?」自從她干上騙子這一行,對
她說教的人就不曾少過,他們所持的道理她都懂,可與現實相比,她寧願選擇騙人、給
人罵到臭頭總比餓死好。
「好啊!」他答得乾脆。「我可以將每月的餉銀都交給你。」
她斜睨他一眼,冷嗤一聲。「就憑閣下干捕快那一點點餉銀?請你去問問我老爹,
這廟裡的開支、加上他不時拿出去的佈施,少說也要兩三百兩,你養得起嗎?」
嗯!是有點兒困難,但並非不能為之。「我會努力。」只要他多用點兒心捉些惡徒
,賞金自會增多。
「努力?」她收拾妥行囊,站起身,輕輕一指推開他,「得了,我不是無知小姑娘
,不知道捕快的餉銀有多少。等你養,咱們這一廟裡的人跟牲畜早餓死了。」
他愣了下。她是不是誤會了?他並非普通一縣的小捕快,他是全國捕快的大頭頭、
「六扇門」的領導者,職等好歹有二品以上,他的餉銀不少耶!
他快兩步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虹兒,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官,而你卻執意行騙
,萬一有一天讓人告進官裡,你要我怎麼辦?」
「公事公辦。」她推開他的手,天大的事也沒有攢銀兩重要。
「你要我捉你?」他驚喊。
「不然你說該怎麼辦?」她自顧自地往外走。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當然是你別再行騙嘍!」
「為什麼不是你辭官?」
「我辭官以後要干什麼?」
「我可以教你行騙的方法啊」她邪笑。
他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虹兒,行騙並非好事,你為何執意往這歹路上
走?」
「我騙的都是有錢人,得了銀兩,阿爹還會拿去做善事;套句綠林上的黑話!我這
叫『騙富濟貧』,哪兒壞了?」□
「嘖!」她怎麼這麼多歪理,叫他欲辯無辭。
「沒話好說就別擋我的路,我還要去賺今天的晚飯錢呢!」時間寶貴,她可沒空浪
費在衰人身上。
「你……」算啦,反正他是被她吃定了。皇凌塵乾脆地遞上玉鐲。「我把你爹娘的
遺物修好了!你看看還有沒有問題?」
「碎掉的玉鐲還可以修好?」太神了吧?她接過玉鐲在太陽底下細細瞧著,接著的
痕跡是有,卻小到不細看就難以發現。說實話他修得真好。「你是怎麼做到的?」
「喔,就把它們粘一粘就好了。」他不會告訴她,為了這只玉鐲,他可是跑遍了附
近幾座城鎮,花了上百兩銀子才請早退隱山林的玉匠修好好怕鐲子。
「是嗎?」她眼裡閃著懷疑。
他不自在地撇開頭。「當然,不然你以為那有多困難?」
他說謊,因為他的耳根子都紅了。不過……看著手上那只裂痕猶在、卻補綴得堪稱
完美的玉鐲,她可以從這鐲子上感受到他的付出,心頭不禁臏了暖。
「謝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沒什麼啦!」他揮揮手。「我幫你戴上好不好?」
她抬頭,偷覷了他一眼,有一瞬間的閃神。原來他的眸這麼黑,深邃、清幽,像潭
見不到底的碧湖……「不好嗎?」他們已是夫妻了,卻還是象陌生人一樣生疏,令他不
由得洩氣。
「我又沒這麼說!」怪了!她居然會為了他的沮喪感到不捨?真夠莫名其妙的。「
喏!」她伸出手,同時把玉鐲遞給他。「戴吧!」
他彎起唇角咧開一抹溫和的笑。接過鐲子,拉起她的手,微粗的觸感顯示出她為生
活所付出的辛勞,但那份溫暖和可靠卻不是一般手嫩如棉的閨閣千金所能擁有的。而他
喜歡這樣的段虹。
「很漂亮。」輕輕地將鐲子套進她手腕,他由衷贊美著,同時想起他似乎還沒送過
她什麼禮物。太差勁了,他得改進才行。
「當然,這是我爹娘留給我的。」她笑得好燦爛,像朵在太陽底下怒放的向日葵,
朝氣篷勃,引人迷醉。
他不自禁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一吻。
她大吃一驚,忍不住跳了起來。「你干什麼?」
「我……」她驚白的瞼叫他不由自主恨起自己的孟浪。「對不起,虹兒我無心的,
只是一時情不自禁……」
「住嘴,不許再說了!」她一步步退離他身邊。「我要去做生意了再見。」說完她
轉身就跑。
「虹兒!」他追上來想跟她解釋清楚,並為自己的衝動道歉。
段虹卻一步也不敢停,跑得飛快。「走開,不准你跟著來。」她不想……起碼在此
刻心慌意亂、又要忙著賺錢的時候!她不要見他,怕他壞了她的好事。
但……她為什麼慌亂呢?輕輕吻一下手又不算什麼?他們都已經拜堂完婚了耶,就
算他想圓房,她也沒理由拒絕啊!
可她就是受不了他碰她,那感覺似乎不是厭惡,而是另一種更深層難解的情緒;每
回他一碰到她,她就心跳加快、臉如火燒,像病了似,這是怎麼一回事?
喔!老天!她的手好燙,被他的唇碰到的地方像給火灼了似,任她怎麼擦、怎麼甩
,那股子震撼始終不消……完蛋啦!她是注定要栽在他手中了。
嗚……好慌,好想哭……***
擺脫了皇凌塵後,段虹又化身為「飛鶴道長」在官道旁做起生意。
她盤腿坐在一只薄團上,左手邊的矮桌上推了一整疊黃符,右手邊則放了一只竹簍
子,裡頭裝滿木炭。
大鴻端來一盆清水放在她面前,只見她對著清水念了一聲咒,平靜的水面立刻震盪
了起來。
丁仔隨即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招呼過往路人。「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們,今天咱們師徒
三人路經貴寶地,吾師掐指算出此地三年後必有一場大劫,為救濟眾生,吾師不惜損及
修為研製『化銀符』,期使災難來臨、萬物俱消時,能助各位大德擺脫劫難,現在就請
師父為各位表演『化銀符』的用法。」
丁仔一說完,大鴻立刻咚咚咚敲起大鼓。
眼見人群集中的差不多了,丁仔鏗的一聲敲響手中的銅鑼。「快來看喔、快來看喔
!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術——點石成金、化炭成銀;有緣得此奇術者,包管你一生榮華富
貴享用不盡啦!」
待丁仔一說完,段虹立刻對著身前的清水念起咒語,須臾她從左手道的矮桌上拿起
兩道黃符往半空中一晃,手中符咒無火自燃,引起圍觀者一陣叫囂鼓噪。
燃燒後的符咒化為灰燼落入水中,段虹伸手進去攪動,不多時水盆裡冒出陣陣白煙
蒙蔽了眾人的眼。接著段虹迅速取來一塊木炭丟入水中愈加用力攪動它。
一刻鐘過去,污水轉濁,黑色的木炭竟化為白銀。
段虹伸手入水中取出銀塊,高高地舉起,眩目的銀亮在半空中閃爍,引來滿場拍手
叫好聲。
適時咚咚咚的鼓聲響起,丁仔尖著嗓音大叫:「各位看清楚了吧?百年難得一見的
奇術——化炭成銀啊!只有修行已臻化境的『飛鶴道長』才辦得到。而今天,我們師父
為救濟貧苦大眾,不惜自損真元,將法力注入兩道『化銀符』中與各位結緣。只要一兩
銀子!只要一兩銀子,你們便可得到『化銀符』兩道,人人皆可化炭成銀了。」
丁仔的尾音還在喉嚨裡滾動,大群人已經沖上來欲搶購「化銀符」
人性之貪婪古今皆同,要不然哪會有成群的呆子前仆後繼地往深山峻嶺裡鑽,只為
尋那飄渺無蹤的神仙,求得一記「點石成金」的秘招?
而今天,段虹這招「化炭成銀」亦不遑多讓,讓世間人趨之若騖,她則收錢收得笑
嘻嘻。
「慢慢來、慢慢來,每個人都有,我師父還會教你們咒語,習會了叫咒語,你們個
個都可以化炭成銀。」丁仔快被潮湧的人群給擠扁了,可他卻笑得合不攏嘴。
「道長,我有很多錢,可不可以多買幾張?」這個人更貪心。
偏段虹最是了解人見習性弱點。「不行,每人最多只可買四張,我說過,這是要助
大家度過三年後大劫的,全讓你買了,其他人怎麼辦?」這一招叫做「物以稀為貴」。
果然她這麼一說,每個人最少都買四張,有些較貪婪的人甚至趕忙跑回家拖來妻子
、兒女排隊,多一個人頭就多四張符,多好!
不多時,一整疊「化銀符」銷售一空。
段虹隨即揮揮手要求大家安靜:「各位,現在我教你們咒語以及使用『化銀符』的
禁忌,請仔細聽了。」說到一半,她停頓下來,吊足大家的胃口,這是她行騙多年得來
的經驗。「首先,作法前需齋戒沐浴三日,期間不得親近女包,待三日期滿,你們只消
不停地口誦我三清師傅的法號九九八十一遍,再化符入水即可化炭成銀。」
「一定要齋戒沐浴嗎?「有人發問。」
「修道修心,不齋戒沐浴、戒除女色,如何修心?」段虹擺出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
。
一樣上了惡當的貪心鬼還對她發出崇敬的呼聲。
段虹滿意地揚起了嘴角,行騙最高招——叫受騙者上當得不知不覺,還對行騙者感
激涕零。
「呵呵呵……」她絕對是全天下最聰明的騙子。
就在段虹沈浸於自我滿足中不可自拔的時候,一道驚雷忽地劈下。
「虹兒!」是皇凌塵。
他幾時來的?不是叫他別來嗎?結果他不僅來了,還故意坐在馬上跟她打招呼!天
哪,這大衰人不害死她不甘心是不?
不行,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三千六計走為上策。
段虹匆匆忙忙招呼丁仔和大鴻收攤。今天已經賺夠了,保住現有的最要緊,做人不
能太貪心,萬一被煞星煞得連到口的鴨子都飛了,那才叫得不償失。
他們收得很快,只希望能在霉氣罩頂時逃過一劫。
無奈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他們才收拾妥當準備蹺頭,一堵牆也似的身軀擋住了他
們的去路。
「終於給我找到了你們這些騙子。」來人面如鍋底、膚似銅漆,一雙眼兒像牛鈴,
身材足足有段虹的三倍大。
「你不是……柳四爺?」死了是「烏山鎮」上有名的惡霸!兩年前段虹曾用『化銀
符』騙了他五百兩,那是她行騙以來幹過最大的一椿買賣;就因為金額太大,收了錢之
後她立刻蹺頭,再也不敢以『化銀符』騙人,更不敢踏進『烏山鎮』一步,怕叫柳四爺
抓到會死無葬身之地。
哪知躲了兩年平安無事,今朝頭一回破戒就又碰上了柳四爺?莫非是天意?
「虹兒!」皇凌塵見到她被人找麻煩,連忙下馬穿越人群走過來準備幫她。他是不
希望她繼續騙人,所以找了宮艮一起來搞破壞,但他並不樂見她遇難。
一聽見他的聲音,段虹背後一涼。不必問了,柳四爺的出現肯定是這尾衰星招來的
。「你不要過來!」他站在人群外衰氣就直往她身上衝了,萬一讓他貼近身來……老天
,她的小命還保得住嗎?
「可是……」皇凌塵是想停下腳步,然而推擠的人卻由不得他。
柳四爺一把揪住段虹的衣領。「臭道士!把我的五百兩銀子還給我。」
「這位大爺,有話好好說嘛!」段虹急忙賠起笑臉。
「這是怎麼一回事?」圍觀的眾人議論紛紛。
「難不成我們上當了?」
「這些『化銀符』到底有沒有效?」
「萬一買回去後才發現是破紙,那該怎麼辦?」
人群開始慌亂!
柳四爺揮舞著拳頭威脅段打。「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只要你還錢!」他拎起段虹。
象要搖散她似地用力搖動著,「把錢還給我。」
「柳四爺!」段虹兩手扳著快要被他掐得斷氣的脖子,「是你自己破戒近女色,又
怎能怪我的『化銀符』不靈?」
「老子幾時破戒了,那三天裡,老子乖得象和尚,但『化銀符』還不靈。」
「你是沒跟女子相好,但齋戒途中,你依然調戲婢女、觸摸她們,這就算破戒了好
嗎?」騙柳四爺的時候,段虹就篤定了這好色鬼絕無法禁慾三天,也想妥了萬一曰後被
發覺時,該如何應付。但因柳四爺並非講理之人,所以可能的話,她真不希望再度碰見
他。
柳四爺楞了下,但聽見人群中傳來附和段虹的聲音,不覺惱羞成怒。「當初你也沒
說得這麼仔細,這樣就算騙人,把錢還給我。」
「那些銀兩早救災去了,貧道一得錢立刻佈施四方,現在哪還有剩?」餵飽土地廟
裡那幾十張口也算是一種積德行善吧?段虹想她並沒有說謊。
「那就……」柳四爺剝眼一瞟,發瑁丁仔懷中抱了一大袋銀兩。「把你今天賺的全
數賠給我。」
什麼?要搶她今天的所得?那怎麼可以?「住手!」為保銀兩,段虹不惜和他拚命
。
「滾開,臭道士!」柳四爺一拳擊出,段虹隨即被打得飛了出去。
「虹兒!」一見她受欺負,皇凌塵的脾氣再也壓制不住了。他解下腰帶,倏忽一卷
,腰帶圈上的側面虹的腰,將她拉入懷裡。「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沒事啦!你快放開我,我要去幫丁仔,不能讓他把錢搶去,嫣娘快生了,需要錢
。」隨手抹去唇邊的血,打步入行騙這行後,她就有所領悟,騙局被拆穿時一頓打罵是
難免的,習慣就好,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看她這樣,皇凌塵怎麼還妒忌心放她去沖鋒陷陣?「我去,你在這裡休息一下。」
交代宮良照顧她後,他轉身投入那場混亂中。
「不行啦,我……」段虹還想再辯無奈被宮良制住雙手,動彈不得。
「夫人請放心,頭兒會解決一切。」
「但……」段虹就是不放心啊!皇凌塵那尾大衰人怎麼可能士得出好事?可宮良卻
對皇凌塵擁有百份之百的信心。「你看,那名可惡徒根本不是頭兒的對手。」
「咦?」段虹這才發現皇凌塵真是占盡了上風,制服柳四爺只在彈指間。
「怪了,那尾大衰人今天的煞氣小多了嘛!」她才慶幸著自己的幸運,天塌下來都
有高個子來頂。
另一方,皇凌塵和柳四爺的戰局卻起了變數。他們在扭打間不知不覺靠近了裝木炭
的竹簍子。
「別再後退了。」段虹臉色大變,想到萬一竹簍子被踢翻,木炭滾出來……呃!不
必等萬一了,竹簍子已被踢翻,木炭落了一地。經過幾番無心的踩踏黑色的木炭變成炭
屑舖滿一地,但卻有一塊炭怎麼也踩不碎,外層的炭粉逐漸剝落,閃閃的銀光在滿地的
黑炭屑中更顯耀眼。
「喂!你們看那是什麼?」在黑色的炭粉層下竟然躺著一塊貨真價實的銀兩。
「這不是真的木炭!」某人大喊了句。「那位爺兒說的是真的,這臭道士騙人,他
用炭粉裹銀塊,再放到水裡把外層的炭粉洗掉,騙我們說什麼可以用『化銀符』化炭成
銀,根本都是假的。」
騙局一經拆穿,場面霎時失控!數十人在小小的攤子邊推擠衝撞,既想搶回被騙的
銀兩,又不放過段虹用來行騙的道具——那裹了炭粉的銀塊。
亂啊、亂啊、亂啊——整條官道上熱鬧烘烘,你搶、我搶、大家搶,所有人搶成一
團,那場面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災難!
而在這樣一片混亂中,只有段虹的怒吼特別突出、響徹雲霄。「皇凌塵,你這個超
級大禍水,我恨死你了!」
***
段虹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出門做生意了。
有什麼辦法?衰星當頭罩,害她做什麼賠什麼,連帶兩名助手丁仔、大鴻都被颱風
尾掃得重傷在床,她不暫時歇業又能怎麼辦?
虧得那尾衰人還有瞼笑,要不是家人們都在場,她早扁得他滿地找牙了!
「哼!」她猛地轉身,懶得看他一眼,怕被衰氣煞得連眼都瞎了,那多冤啊!
無端碰了一鼻子灰的皇凌塵尷尬地抹了抹臉,意外的發生非他所能控制,而她要把
所有的罪都歸到他身上,他也沒辦法。
她不理他,他就跟廟裡的孩子們玩嘍!反正這間破土地廟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願
意理他的人。
老廟祝看這對小夫妻相敬如「冰」的模樣兒,忍不往直搖頭。「虹兒啊!你們……
有必要搞成這樣嗎?」
「做錯事的人是他又不是我,你跟我說做什麼?」想起今晚又只剩蕃薯粥可以喝,
她心裡的火燃得更旺了。
「他一直有心想求好,是你始終不肯原諒他啊!」
「求好?」害她砸了買賣、損了助手、賠掉所有賺錢的工具……這叫想求好?那她
寧可與他交惡了,起碼不會這麼衰!「我看他除了整我外,什麼好事也不會做。」
「虹兒,做人別這麼小心眼,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小心眼?」她大大地吐了口氣。「拜託,是他煞氣太重,人見人衰好不好?」
「那是意外,他也不想啊!」
「一次是意外、兩次算巧合、三次……哈!都叫不安好心眼。」
「你想太多了。」天下父母心,就算只是收養的,老廟祝奶希望段虹家庭美滿、生
活幸福。「虹兒,阿爹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了,不會看錯人的,凌塵是個好孩子,你跟著
他會有好日子過的,只要你肯放下成見。」
「阿爹!」段虹語含懊惱。「為什麼你們都要為他說話?我就看不出他有哪點好?
」
「用心看、不要用眼睛看。」老廟祝指著前方皇凌塵跟一群孩子和廟裡的動物們玩
得渾身泥沙、滿頭大汗的景象,「你看到什麼?」
「一個白癡,連躲貓貓都不會玩,小狗都比他厲害。」
「哈哈哈……」老廟祝仰頭大笑。「可是他們玩得很開心啊!」
「那又怎樣?」一個只會玩,卻半點兒建樹也沒有的男人,段虹唾棄他。
「你還看不出來嗎?不管是小孩還是動物,他們都很喜歡他。」老廟祝拍拍段虹的
肩。「小孩和動物是最敏感的,他們不會因為某人衣著特別華麗或尊貴就喜歡他,只有
真正本性良善的人才能得到小孩和動物的垂愛,皇凌塵正是那種人。」
是嗎?他本性良善?段虹很懷疑,他老是破壞她的好事,事後又從沒認真跟她道過
歉,總是嘻嘻哈哈帶過,她倒認為他很奸詐,禍水帶霉運。
「很抱,歉阿爹,小孩子和動物總是太單純,一點點好就當成天一般大;我就看不
出他有哪裡好?」
「眼睛。」老廟祝也不氣餒,循循動誘著。「你仔細看著他的眼,遠觀像潭平靜無
波的碧湖,溫和而澄澈,引人迷醉;但走近一瞧,又可以發現碧湖的深邃似大海,悠遠
寬廣,足以容納千江萬水。」
段虹一雙遠山也似的黛眉深深地皺了起來。「阿爹,你要吟詩別對著我,去跟老瞎
子說吧!什麼碧湖、大海的,我瞧他只是禍水一攤。」
「唉!對牛彈琴,不說也罷。」老瞎子在他們背後重重地歎了聲。
段虹鼓起了雙頰。「我才不是牛咧!分明是你們偏心,只看著他的好,一點兒都不
知道人家的辛苦。」
「虹兒」老婆婆牽起她的手走向皇凌塵。「婆婆不會騙你的,凌塵是受過傷的人,
有一顆溫柔的心,知道怎麼對人好,你再試一遍了解他,你會發現他是個好夫君的。」
老婆婆用力一推,段虹沒有選擇餘地地倒向皇凌塵懷抱。
皇凌塵長臂一伸將她抱個正著。「婆婆?」
「你別逕跟小孩子玩,偶爾也帶你的娘子四處去散散心。」老婆婆推著他們走。「
快去、快去,太陽沒下山前不准回來。」
***
又是一次趕鴨子上架的無理行為,段虹惱得直翻白眼。
皇凌塵輕笑地拉住她的手。「別氣了咱們上富來鎮瞧瞧,順便買些雞回來放養,嫣
娘快生了,養些雞給她坐月子也好。」
她本來不想理他的,但聽他說要買雞回來養,準備給嫣娘坐月子,便也由得他了。
兩人一路無語,攜手走了大半個時辰來到富來鎮。
唉!說起來他也真夠禍水的,才進市集,前頭便大喊著搶劫,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打
打殺殺地沖了過來。
段虹豎時傻了眼。搞什麼鬼?衰星上門也不是這樣,走到哪兒,麻煩就跟到哪兒!
「救命啊!」還以為那刀子就要砍上她的身了。
「小心!」皇凌塵大手圈住她的腰,一個吸氣,帶著她飛上領近的屋頂。
「哇!」沒料到自個兒會突然飛上天,段虹嚇得牙關直打顫。
「你先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幫他們捉賊。」他說著,拍拍她的肩。「別害怕,我
很快就回來。」一語畢,他一晃身,走了個無影無蹤。
「喂——」段虹想叫他都來不及,眼睜睜看著他投入追捕盜賊的行列中。
「這無情的傢伙,居然就這樣丟下我跑了,也不怕我會摔下去,真夠差勁的。」不
過他倒有正義感;這年頭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不多了。
她由上而下看著市集裡的騷動,數數賊人居然有七、八個,是結伙搶劫呢!而且個
個攜刀帶劍的,瞧來武功不弱,皇凌塵能不能應付啊?她有些擔心。
好好一個熱鬧的市集,都讓這場騷動給破壞殆盡了,附近的店家紛紛關上大門,走
避不及的小販們則慌不擇路地四處奔逃。
段虹看著皇凌塵不停地將竄逃無門的小販們送上附近屋頂暫避風頭。
他滿有同情心的,可惜武功不大行。瞧他跟那群盜賊打了那麼久居然連一個人也沒
撂倒,遜啊!
不過衙門裡的官差更差,竟沒人能跟盜賊對上三招,看來要擺平那夥盜賊得靠智取
不能力敵了。
沿著屋瓦、梁柱,她小山翼巽爬下屋頂,想去助他一臂之力。那秋盜賊恁地兇惡,
要讓他們發起狂來為所欲為,這小鎮還保得住嗎?她幾乎可以預見一場滅鎮大禍正在醞
釀中,非得事先阻上不可。
【第七章】
另一邊,皇凌塵因盜賊們越打越遠,不知不覺間已打到了鎮外。
段虹片刻不敢耽擱跟在他們後頭拚命地跑,一心只想挽救這個小鎮。該死的盜賊也
不會一次只搶一點點,留得青山在不咱沒柴燒嘛!硬要殺雞取卵,笨死了。
匆匆跟到鎮外,卻發現皇凌塵突然神力大發,一招擺平八名盜賊,叫她看傻了眼。
直過了盞茶時間,她拉回神智,怒火隨即上湧。「混蛋,有這麼好的武功,不在一
開頭使,反跟這群盜賊胡混了大半個時辰,他在玩什麼把戲?」
皇凌塵才收拾完畢,這群兇惡的盜賊,猛一轉身,卻看見段虹雙手插腰瞪著他。「
你怎麼來了?」
她一手指著他的鼻子,鳳目裡竄燃著兩簇怒火。「你給我說清楚,明明可以很快收
拾那群盜賊的,為什麼要與他們纏鬥過整條街?你自己看——」她讓開步讓他瞧見滿目
瘡痍的街道。「砸光整條街很好玩嗎?」
他被罵得怔忡了下。「你誤會了,我並沒有搗亂的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口氣可兇了。
皇凌塵卻彷彿沒聽見她的話,悠遠的目光投注在飽經劫難的街道上。「我只是想,
東西壞了還可以修理,人命卻不同,那是沒辦法重來的。」
「什麼?」她眨巴著一雙迷糊的大眼。
皇凌塵揚唇一笑,好似春風拂過大地般,和暖的氣息迅速撫平了她心底的懊惱。
段虹雙頰不禁一紅,原以為這枝大掃把生得人見人厭,不意仔細瞧來,五官還挺端
正的,劍眉星目,膽鼻朱唇,雖夠不上俊美無儔之流,卻越瞧越覺得舒服。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也是說不出心底盤根錯節的糾葛。淡然地轉過身,輕輕揮動
袍袖,頎長的身子宛如大鵬飛掠過天際,將那些在一開頭被他送上屋頂避難的人們一一
抱下了地面。
逃過一劫的人們紛紛向皇凌塵道謝,他溫和地回應,並指導他們收拾殘局。
她看著看著,突然自己找到了答案!剛剛皇凌塵若在大街上開打,難保不會傷及無
辜,為了避免傷亡,他才以救人為先,確定街上所有人的安全後,他遂將盜賊引至無人
的鎮外一舉成擒。
這是他的善良,也是他的智慧。
不過段虹覺得很驚訝,像這樣凡事以人命為優先,將逮捕犯人置於最後的捕快,他
辦案的時候不會綁手綁腳的嗎?
尤其……她發現他居然連對歹徒都手下留惰,那群為他所制服的盜賊,除了被點住
穴道動彈不得外,渾身無傷,比誰都健康。
皇凌塵解完所有人的危機後,重新回到段虹身邊。
她秋水也似的明眸裡閃爍著銳利的光芒。「你辦案的時候也是這樣?絕不傷人?」
她的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他原本平靜無波的雙瞳裡,激起陣陣漣漪。「我想盡量
保住自己、部屬、匪徒,還有無辜百姓的命。」
「從無例外?」她敬佩他的善良,但做到這種地步不嫌偏頗嗎?
「只有一次。」
「哪一次?」
「追捕花老大那次。」皇凌塵眼底的波濤轉劇。
段虹心頭猛一震,那場劫難猶深印於腦海,花老大給她的傷害至今仍留在她心底,
傷痕雖已消失,怛傷痛沒有一年半載怕是遺忘不了的。
他看著她,溫和的嗓音倏地一變而為粗嘎。「當我看見他傷了你時,我真想一掌打
死他。」
「唔!」她訥訥無法成言,有一種奇怪而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四肢百骸裡漫流;最近
她常常這樣,尤其是在面對他的時候。為什麼會這樣?搞不清楚。
他握緊雙拳,頎長結實的身軀泛著輕顫。「你別怕,我會控制自已,不會隨便傷人
的。」就算他體內流的是魔鬼的血,但只要理智還在,他此絕不允許自己的雙手染上血
腥。
她眨了眨眼。「你在說什麼?我為何要怕你?」
「我……我一拳就可以打死一個人,倘若我發火失控,那種可怕……你能想像嗎?
」
「但事實證明你沒有失控過啊!」
「花老大那次我就失控啦!」至今每當他回憶起當時被怒火操控的感覺,心頭還是
忍不住一陣驚駭。「我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一拳就打去了花老大半條命耶!
」
「那是例外嘛!況且你終究沒有打死他啊!這不就表示你在最後關頭找回了自制力
?」她彎起嘴角,明媚的笑意染上眉眼,清靈、慧黠像是人世間最亮的一點光。
迷失在血腥濃霧中的皇凌塵循著光亮,失措的靈魂乍然得到了救贖。「你真的這樣
想?我不會失控變成殺人魔?」
「殺人魔?」她愣然一笑。「憑你這塊料想殺人是不可能的。?連打傷一名采花大
盜都要自責半天的人,拿什麼本事去殺人?殺豬宰羊或許還可以。」
他緊崩的肩頭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有人相信他不會變成像嘯天王爺那樣殘忍無情
的魔鬼真好!
「謝謝你。」他用柔得像要滴出水來的語氣說著。
她粉色的雙頰不禁又染上了一抹更加璀璨的紅艷。「謝什麼?我又沒做啥事需要你
道謝的。」噢,不妙、不妙!那奇怪的感覺又湧上來了……「你信任我,這就夠了。」
長久以來,連他自己都無法信任自己可以維持潔淨的靈魂到幾時?無論他的忍耐力有多
強,總有耗盡的一天。他好怕,在未來不可知的某一日裡,他會變得跟父王一樣冷血殘
酷、活脫脫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殺人魔王。
「什麼啊!」她羞怯地低下頭。
他緩緩靠近她一步,伸手攬住她的肩,視線一與她黑玉也似的瞳眸相交,便再也移
不開了。「虹兒,我真高興有你做我的娘子,這是我這輩子遇過最幸運的一件事。」說
著,他的唇帶著極端崇敬的心情印上她的額。
她渾身一顫,再度慌得不知所措。「我……那個……」身體好熱,有一點火苗自額
頭被地碰觸到的地方竄燃了起來,一點一滴燒進她的皮膚、肌肉,最終深焰進骨髓裡。
「虹兒!」他抬起她的下巴。
她看見濕潤的、帶著慾火的唇瓣不停地朝她靠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的
心變得好亂、好亂。「不,不要!」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嚇了一大跳,從不示弱的段
虹怎麼會用這種愛橋的口吻說話?
他的唇硬生生停在她的櫻唇上方,近得可以感覺到她紊亂的喘息噴在他臉上。「對
不起。」他嚇到她了,他感到一陳心疼,急忙放開她。
她的心無端端地從縹緲虛無的雲端墜落結實冷硬的深谷。「不,沒關係。」太奇怪
了,為什麼在擺脫慌亂後,她所得回的卻只有空虛?
他退離她一大步,勉強忍住想要再碰觸她的渴望。
她覺得心失落了,只能無措地望著他。
沈默悄憔地降臨隔離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才建構起來的親密。
「虹兒……」該死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那個……」對於奇怪的感覺,她同感無力,只得沒話找話說。「我看想在鎮上買
雞是不可能了,不如我們去捉些山雞帶回廟裡,圈在廟後養吧!」
尷尬終於被驅逐,他忙不迭地順著她的話道:「好啊!你說哪裡有山雞,我們去捉
。」
「烏山上有,我帶你去。」
「你想捉幾隻?五十只夠不夠?」
「太多了,嫣娘吃不了那麼多的。」
「可是我聽說女子生產就像到鬼門關前走上一回,很危險的,不好好補補怎行?」
「也對,可是一次捉足五十只,我恰帶不回去,不如分幾次捉。」
「好啊!我明天陪你來捉、後天也陪你來捉、大後天……」他說得興起,惹得她不
由自主笑彎了腰。
在笑聲中,那分隔兩邊的手不知不覺牽上了,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拖出兩條長長
的人影,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像煞一對濃情蜜意的愛侶。
***
「頭兒,大事不好了。」晚膳時分,官良一臉慌張來到土地廟。
某種野獸般的直覺敲響皇凌塵體內的警鐘,他立刻推開椅子站起來。「對不起,你
們先吃,我出去一下。」話落,他一把揪住宮良的衣領,拖著他往外走。
「喂,你……」段虹想問他發生什麼事了,誰知他一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肅氣息
,竟逼得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直到皇凌塵和宮良離開半晌後,她梗在胸口的悶氣才一洩千里地吐出。
「可惡,神秘兮兮的,在搞什麼鬼啊?」她也跟著推開椅子,追了出去,口中喃喃
念道:「在我的地盤上,休想有事瞞著我。」
皇凌塵拖著宮良直避入後山樹林裡才開口。「我父王又想幹什麼?」
「這回嗷天王爺就算有心想幹什麼,也做不成了。」宮艮遞上一封信函。
皇凌塵拆開一看,向來舒朗的五官登時冷硬如石。
「頭兒,現在該怎麼辦?殿下交代下來的任務好不容易才查出一點兒眉目,皇上卻
以王爺病危為理由硬要將您調回京城,您要走嗎?」
「哼!」皇凌塵冷冷一笑。「不走成嗎?」當今聖上的親筆信函效力形同聖旨,除
非他不想要腦袋了,那就不妨抗旨。
「可是您走了,光憑我們對付不了南宮瘋子啊!」
「我會盡快趕回來的。」他不信嘯天王爺真的病危,八成是使計想逼他返家,再將
他控制於股掌間。不過父王未免太小看他了,十二歲離家,他四處拜師學藝,習得一身
好武功後,化名進入「六扇門」,由一名普通捕快做起,直至統領整個「六扇門」,他
憑的是實力,並非皇親國威的身分。
如今的他有本事、有能力,嘯天王爺憑什麼再想操縱他?不可能了,已習慣廣闊天
地的飛鷹是絕不會再回到牢籠裡、受人豢養的。
「可以嗎?」宮良不信嘯天王爺肯放人。
「放心吧,沒人困得住我的。」基於君臣之誼,皇凌塵自願回京,他並不擔心皇上
和嘯天王爺聯手的逼迫,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但他不放心一個人。
「宮良我回京後,你要幫我看著虹兒,千萬別讓她出事,知道嗎?」
「我當然會保護夫人。」自從知道皇凌塵愛慘了段虹後,宮良就已認命,他會有一
個性子古怪的上司夫人,可是……「夫人要問起您的行蹤,我該怎麼說?」
「就說我查案去了。」
「要對夫人隱瞞嘯天王爺的事?」
「對!」嘯天王爺殘酷冷血的惡名天下知,皇凌塵不要段虹因為他有那樣的父親而
怕他。
「對你個頭!」一聲嬌斥驀地傳來。
「虹兒!」皇凌塵臉色大變。「你怎麼來了?」
她雙手插腰。站在一旁狠狠地瞪著他。「你是自己招,還是由我來逼問?」
「虹兒?」雖然他隱瞞自己的身世是有錯,但她的反應也未免太大了。
「你跟嘯天王爺是什麼關係?」她來慢了一步,只聽到宮良那句「要對夫人隱瞞嘯
天王爺的事?」但光聽這句也夠了,她最恨人家騙她,雖然她本身是個騙子。
「我……」他實在是恥於承認有那種父親啊!
「宮良你說。」段虹逼問的箭頭轉向一旁無辜的第三者。
「這……」宮良為難地看著皇凌塵。「頭兒……」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皇凌塵認了。「嘯天王爺是我父王。」
「你是……嘯天小王爺?」天哪,她作夢也想不到她會嫁給一名小王爺。
「虹兒,你聽我說,我雖然是……」
「拿來!」不等他說完,她突然對他伸出了手。
「拿什麼?」
「聘金啊!」段虹正煩惱土地廟年久失修,怕挨不過今年冬天呢!而身邊竟然有位
高高在上的小王爺,不從他身上挖點兒銀兩好助土地廟裡一夥人過個好年冬,未免太對
不起自己。「上回你娶我的時候,我以為你只是個窮捕快,沒跟你要半兩聘金,沒想到
你竟是個小王爺,那太好了,聘金拿來,我也不要太多一萬兩就好。」
「一萬兩!」皇凌塵還沒說話,宮良先喊了。「段姑娘,你當這是在搶劫啊?何況
你也沒有嫁妝。」
「我沒有嫁妝是因為我家窮,但他不一樣啊,他家這麼有錢,救濟一下老婆娘家也
是應該的。」尤其老廟祝一天到晚撿些人啊、小貓、小狗的回廟棲身,不管她賺再多銀
兩,都不夠老廟祝這位散財濫好人散,她只好想辦法從別人身上挖嘍!
宮良還想再說,卻被皇凌塵揮手打斷他的話。「宮良你先回去準備一下回京要用的
東西,我明天一早就走。」
「是頭兒。」頂頭上司不要他多管閒事,宮良還能說什麼?走人嘍!
宮良走後,皇凌塵轉而望向段虹。「如果你是想重建土地廟,我可以幫忙,但我沒
有一萬兩這麼多。」他很了解她她愛錢絕非為了自己,但身為叛離家門的人,他也的確
缺乏龐大的財力來資助她。
「身為堂堂的嘯天小王爺居然連一萬兩都拿不出來?」太遜了吧?
「問題是我這位小王爺早離家出走十餘年。」
「離家出走?」她大眼轉了轉,情況好像不大妙。「那你為什麼還要回去?」
「我父王要我回去。」
她斜睨了他一眼。如果他是那種人家說就聽的人,她情願把頭切下來給他當球踢。
「別這樣看我,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他讓她看了皇上的親筆信函。
「噢!」什麼樣的父子居然要這樣鬥法才得以相見?像她爹娘早亡,要相會只能在
夢中,一旦清醒,人去影散,每每令她哭濕枕畔,大歎子欲養而親不在。「我跟你一起
回去好不好?」她對他們的父子關係好奇極了。
「什麼?」
「干麼這麼驚訝?我又不是見不得人!還是你嫌棄我的出身,怕我配不上嘯天王府
的門庭?」
「你知道這回我要去的地方是嘯天王府,我父王是嘯天王爺,你還不怕嗎?」
「怕什麼?虎毒不食子,他總是你父王,難道還會害你?」她是聽過嘯大王爺的惡
名,但父子天性,她不信會有傷子的父親。
「那可不一定!」他眉間斂起了一抹憂鬱,背部的鞭痕又隱隱作痛起來。
「那我更要去了。」名震天下的嘯天王爺,有人說他是王朝興盛的主因,也有人罵
他是殺人如麻的惡鬼;當今聖上倚重他為左右手,稱他為國之楝梁,而他的兒子卻視他
如仇。這樣」名評價兩極的男人!世間也只有嘯天王爺一人了,這令段虹更想見上一見
。
她熠熠生輝的雙眸像高掛在夜空中的明星,明媚得奪人魂魄!他望著、望著神智不
覺被吸入那兩潭秋水中難以壓抑的激惰湧上心頭。「你是真的不怕!「多麼堅毅獨立的
女子,讓他情難自禁地傾心,好想將魂魄與她的相依生生世世、水不分離。
「可以嗎?」她的手輕擁上他的腰。
「有何不可!」嘯天王爺千方百計要逼他回京,八成也是為了他私下娶妻的事。但
他的虹兒不是一般姑娘,她聰慧又有勇氣,是個值得炫耀的好娘子。
不如就帶她回去,一次斷了嘯天王爺再想操控他的癡念,從此皇凌塵是皇凌塵、嘯
天王府是嘯天王府,再無瓜葛。
「好即,我們一起回去。」她螓首倚進他懷裡,嗅進他清朗的氣息,心頭一陣愉悅
。如今才知廟裡那些小鬼和動物們為何都愛溺著他,因為跟他在一起著實舒服輕松。
他僵直著身子不敢碰她,怕那日在富來鎮裡嚇壞她的激情會再度上演。
她是如此地美好,值得最好的對待。因此即便痛苦,他也要等,等她能夠敞開心懷
接受他的那一天來臨,在此之前他絕不會褻瀆她。
***
如果段虹對於嘯天王爺這個人曾有絲毫敬仰,也在見著他本人後消失無蹤了。
一入京城,皇凌塵立刻被太子殿下請了去說有要事相商,因此他要官良先帶她去客
棧小憩片刻,待他急事處理完畢再帶她回王府。
段虹答應了,卻在他轉身離去後立刻逼著宮良帶她進王府。
不是存山違抗皇凌塵的命令,她只是想先了解一下嘯天王爺的為人,畢竟醜媳婦是
第一次見公婆,她不希望頭一回見面就給嘯天王爺留下不好的印象,讓皇凌塵丟臉。
本來她真的只是想偷看嘯天王爺一眼就好,明白王爺是什麼樣的人之後,她就打算
離去,待皇凌塵回來,再與他起正式回王府向王爺請安。
但作夢也想不到僅止一眼的窺視,便壞了所有的大事。
宮良一帶著她爬牆進王府,就在馬廄邊看見了嘯天王爺,他手上拿著一條皮鞭,正
毫不留情地鞭打著那名看起來不過十歲出頭的小馬僮。
「住手!」段虹這輩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強凌弱、大欺小這種事,因為她的前半生
都是在這種不公平的欺凌中度過的,幾次差點兒要了她的小命,所以待她長成後,便立
下誓言,只要她有能力,就不允許那些來不及長大的孩子在她眼前殞命。
嘯天王爺是名年過中旬的男人,身著紫相玉帶、袖口處繡著一尾四爪金龍,彰顯著
他尊貴的出身。
他的五官與皇凌塵有八分相似,同樣的俊朗,卻極端不同的氣質;皇凌塵的眼眸清
和,深邃中含著理智與熱惰;嘯天王爺的眼則又明又利,像柄出鞘的長劍,每一道視線
都充滿殺氣。
段虹終於知道皇凌塵為向如此厭惡回家了,因為嘯天王爺真的很可怕,冷血無惰、
殘忍苛刻,映襯著這幢金碧輝煌的王府也變得森冷而令人卻步了。
嘯天王爺看著段虹自高聳的圍牆上爬落地面。他沒見過她,卻認識她;在他派去監
視皇凌塵的部屬中,曾有人傳回她的畫像與訊息,而就在不久前,皇凌塵娶了她。
愚蠢的兒子,成千上百的大家閨秀、王族公主愛戀他,他不要偏選上一名容姿中等
、孤兒出身的女騙子,真是去盡嘯天王府的瞼了!
段虹大踏步走進馬廄,站定在小馬僮面前,張開雙手像只勇敢的母雞護衛著它稚嫩
的小雞。
「不准再打他了。」
嘯天王爺冷冷地看著她。這姑娘倒有勇氣,只可惜沒什麼大腦。「你知不知道我是
誰?」
「嘯天王爺。」段虹是出身市井,沒讀過多少書,但還知道天下間能在衣袖上繡著
四爪金龍的也僅止嘯天王爺一人了。
「你既知我是嘯天王爺,在我的王府中,我想做什麼你管得著嗎?」就算他想在這
裡殺了她,再為兒子另娶新婦,這世上也不會有人敢多說一句話。
「天下人管天下不平事。你蠻橫霸道、胡亂打人,我就有資格管。」
「我胡亂打人嗎?」嘯天王爺冷笑。「你何不自己問問他做了什麼才引來這頓責罰
?」
段虹疑惑的目光轉向身後被鞭得傷痕纍纍的小馬僮。
小馬僮眼裡蓄著兩泡淚。「我不小心把馬養死了。」
「就這樣?」段虹不敢相信,在嘯天王府裡一匹馬兒的死亡竟比一條人命還受重視
。
「不是就這樣。」嘯天王爺語出如冰珠。「本王的馬皆是軍馬,身系國家安危,當
戰亂紛起,沒有軍馬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
「的確,軍馬是很重要,但馬死了可以再養,況且現在又沒有戰爭,為什麼非要打
死這孩子來賠?」
「愚蠢的婦人之見,連未雨綢繆都不懂,等戰爭了再來養馬,你以為來得及嗎?」
嘯天王爺冷嗤一聲。「你果然不夠資格為我兒之婦。」
段虹一時無言以對,腦海裡想起了嘯天王爺留在民間的兩面血評價——他冷血無情
,但他也是國之楝梁;他殘酷毒辣,但沒有他,百姓們也無今日和平的日子可過;他殺
人無數,但他保住了這個國家的命脈……嘯天王爺!她只能說他是個可怕的男人。
嘯天王爺一步一步逼近她。
段虹戒慎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眼裡突起的殺意所為何來。「你要殺我?」就因為她
挺身護了一個孩子嗎?他竟要對兒媳婦下手,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但她心裡卻很清楚,
嘯天王爺在下手的時候絕不會心軟。
嘯天王爺拔出靴裡的匕首對著她。「我兒愚蠢,竟沈浸於男女私情中忘卻國家大事
,我得將他走錯的道路改回正軌。」
段虹欲避無路。她可以逃,但身後那被打得只剩一口氣的小馬僮該怎麼辦?他跑不
掉啊!她只能隨手抬起地上的掃帚橫在胸前與嘯天王爺對峙。
圍牆上因拗不過段虹的要求而帶她私進王府的宮良嚇呆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
是說好偷看嘯天王爺一眼就要走的嗎?結果竟然演變成王爺要殺夫人了!這可該如何是
好?要夫人有什麼三長兩短……天哪,皇凌塵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可他又打不過嘯天王爺,現在出面去救段虹不過多添一具屍體罷了!怎麼辦?怎麼
辦……「對了,找頭兒。」宮良飛身下圍牆。他得盡快找到皇凌塵才行,否則一場公公
殺媳婦的悲劇就要發生啦!
【第八章】
「你的對手是我,別對沒有功夫的人下手。」皇凌塵迅如飛鷹的身影自天而降,及
時擋住嘯天王爺刺向段虹胸口那一刀。
該說是段虹鴻運通天嗎?當宮良一看見嘯天王爺要殺她,忙不迭跑去找皇凌塵求援
時,他也正辦完事四處尋找他們。兩人一碰面宮良二話不說拖著救兵回王府,在千鈞一
髮之際救下段虹一條小命。
「十八年沒見想不到你是越來越殘忍了連一名手無縛難之力的小姑娘都不肯放過。
」
「此女將誤你前程,間接防礙王朝存續,留之不得。」嘯天王爺攻勢更急,招招狠
毒,非置段虹於死地不可。
「好大一頂帽子啊?」再見嘯天王爺,皇凌塵心頭五味雜陳,父王可以說是他生命
中僅剩的血親了,他們都是彼此的唯一,最親密的父子關係,但誰能料得到十餘年後第
一次重逢,居然是這樣的刀劍相向?「你沒有想過她是我娘子,你的兒媳婦嗎?」
「她不配!」嘯天王爺啐道,攻勢不停。
「我也不配對嗎?」皇凌塵的背突然又痛了起來;那上頭交錯縱橫的鞭痕皆是嘯天
王爺的傑作。打小,父王待他就十足地嚴苛,因為他是嘯天小王爺、「黑騎軍」的未來
領導者,他一定得是最強的。
父王常說,天下百姓的性命財產全系之於王族手中,現在是聖上與父王負責,待他
們百年後,這重責大任便得交托到皇凌塵與太子殿下身上了。所以他絕不能有一天的松
懈,除了努力還是努力,偶有失誤,背上的鞭痕便是教訓。
小時候皇凌塵從未懷疑過父王的話,他要做一個最強悍的男人,讓所有人都敬畏他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或許會變得跟父主一樣冷血殘酷。
但他親眼見到了娘親的死亡,鮮血飛濺中,他嬌弱美麗的娘親就這樣香消玉殞,從
此再也不得相見了。接著父王一枝飛箭射入他胸膛,他雖逃過一場死劫,卻領悟了另一
番生命的意義——人命是值得珍視的,不得輕易毀之,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一樣。
「塵兒……」喚著兒名,嘯天王爺冷厲的黑眸中閃過一抹痛苦。
皇凌塵的拳腳一頓。可能嗎?他那冷血的父王持他還是有一絲父子親惰?
嘯天王爺就趁皇凌塵失神之際,一個閃身沖破皇凌塵的防護網直撲段虹面門。
段虹大吃一驚,下意識往旁一退。
嘯天王爺一招落空,竟陰狠地轉擊向躺在地上無力閃躲的小馬僮。他知道段虹不會
置小馬僮於不顧的。
果然一見小馬僮有危險,才逃過一劫的段虹想也不想地又沖回去自投羅網。
「卑鄙!」她怒斥一聲,顧不得己身安危,忙拖著小馬僮一起逃命。
嘯天王爺圖的就是這一瞬間,段虹為救小馬僮而空門大露。「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
,只求達成自的。」他手中的匕首直取段虹心髒。
俗語有雲: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但反過來呢?那便成
了大不違了。
可是為救結髮妻,皇凌塵沒有選擇的餘地。
就在嘯天王爺的匕首將要刺入段虹胸膛之際,皇凌塵急將身形踅返,以肉身擋住刀
刃,另一只手掌蓄以霍霆萬鈞之勢擊向嘯天王爺。
沒料到兒子的功力如此精深,嘯天王爺受了一掌,口吐鮮血,蹬蹬蹬退了三大步,
終於無力再戰。
「好兒子,想不到你習武多年,為的是對付父王。」
皇凌塵的左手上插著嘯大王爺的匕首,右手掌停在半空中,手背上染著幾滴艷紅,
是方才打中嘯天王爺時沾上的。
他曾發過誓,一生不傷人,雙手不染血腥,但在花老大身上破了第一次戒,那時他
還可以自我安慰全是為了擒兇救人,不得已為,!但打傷親爹……不論他有多充裕的理
由,皆是天理不容。
他果然遺傳了魔鬼的血,就像嘯天王爺一樣殘忍嗜殺,今天若不將一切做個了斷,
未來會有多少無辜人命葬送在他手中?
段虹瞥見他一動也不動的身影、俊顏蒼白似雪,想起他近乎偏頗地執著於乾淨的雙
手,不安如潮湧上心田。
「傷一人而救二人,這是仁慈抑或殘忍?」放下小馬僮,招來宮良先帶他出府療傷
後,她無聲地走近他身邊,拉下他頓在半空中的手掌。
他刮著狂風暴雨的黑眸遲鈍地轉移到她身上。「應該有其他方法的,只要我冷靜下
來……只要我用腦子想一想,一定可以想出其他不傷人,卻能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我
……我控制不住,我想殺人……虹兒,我體內奔流的血液逼迫著我動手,不殺人它們平
靜不下來啊……」
「愚蠢!」嘯天王爺倏然怒吼,猙獰的五官像惡鬼般一步步逼近皇凌塵。「身為『
黑騎軍』的下任領導者,你本來就要會殺人。在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家就殺你,唯有
『殺』才能立威、為我天徽王朝奠下萬代不朽之基業。像你這樣婦人之仁,一旦兵權交
到你手上,當邊關烽煙四起時,你是不是要舉手投降,將天下整個奉送給那些蠻子?」
「你才愚蠢!」段虹一個閃身擋在皇凌塵身前。
「虹兒!」她纖細的身量才到他肩頭,但勇於挑戰強權的氣勢卻像天那樣大。皇凌
塵看著她護衛他的背影,恍惚間憶起他美麗嬌柔的亡母。
過去每當父王鞭打他時,娘親總是躲在角落裡哭,一句話也不敢說,怕惹惱了父王
那無情的長鞭將遷怒至全府的人都不得安寧。直到父王打夠了,離開了,娘親才會出面
幫他擦藥,求他忍耐。
他的童年就是在娘親的淚水、父王的鞭子與自我忍耐中成長,被人愛惜呵護的滋味
,他從未嘗過。及至長成,他習得一身好武藝後,再也不需人保護了。
可就在此刻,他嘗到了生平第一次被人護衛的滋味,他獨立聰慧的娘子為他敞開了
雙臂,用她的愛緊緊護住了他的心。
說不出的激盪在心頭翻湧,他踉蹌一步走到段虹身畔。「虹兒,這樣太危險了,你
還是退下吧!」突然他不再害伯變成殺人魔了,為了心愛的娘子,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他
都不怕。
「不!」她橫跨一步堅持挺立在他身前。「今天我非把一切都說清楚不可。」
「一名愚蠢的婦人能懂什麼國家大事!」嘯天王爺怒斥一聲。「塵兒,直到現在我
還認你是我的繼承人,只要你殺了她,重回王府接受訓練,待為父百年後,『黑騎軍』
仍由你統領,我朝萬代基業就全靠你了。」
「不必了,我根本不稀罕繼承你的位置。」再多的權勢名利在皇凌塵心中,仍不及
一個段虹重要。
「你竟為了一個女人置國家大業於不顧?」不可原諒!想起自己戎馬半生打下來的
天下竟被兒子如此輕視,嘯天王爺簡直要氣瘋了。
「喂!愚蠢匹夫,你不要隨便給凌塵扣大帽子。」至此段虹總算有些了解嘯天王爺
的個性了。「誰說他只顧兒女私情、不管國家大業了?你根本沒有看過他為社稷安穩拚
命的樣子。」
「捉幾名小毛賊也叫為社稷安穩拚命?」嘯天王爺壓根兒不屑,皇凌塵的作為。
「是哪支軍隊連幾名小毛賊都捉不住,最後還得勞煩『六扇門』出馬才將花氏兄弟
盡數擒獲?」段虹在東京路上早挖光皇凌塵所有過去,連花氏七兄弟那樁案子也知道得
一清二楚。
「那……捉賊本不是軍隊擅長之事,偶有失誤也算正常。」嘯天王爺強辯道。「況
且幾名毛賊也動搖不了國本,真正會危害到國之大體的只有叛亂與外族的侵略。」
「幾名毛賊是成不了什麼大事!但幾十名、幾百名呢?現在的國泰民安,百姓們路
不拾遺、夜不閉戶,不是你的功勞,是凌塵的;因為有他這位『天下第一名捕』在,老
百姓們才能夠安居樂業,不須擔心賊子的脅迫。」嚴格說來在民間,皇凌塵的聲望不知
比嘯天王爺高上幾百倍呢!
「虹兒!」皇凌塵拉拉她的衣袖,她誇得他臉都紅了。
「唉呀,別拉啦!我今天一定要點醒這個愚蠢匹夫。」段虹拍開他的手續道:「況
且我相信,以凌塵的聰明才智,他既能將『六扇門』領導得如此出色,有朝一日讓他領
軍出戰當也不成問題。」
「虹兒我不喜歡戰爭,也不喜歡殺人,我不會領軍出戰的。」她誇得太離譜,連皇
凌塵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你聽見啦!」嘯天王爺冷嗤一聲。「他連殺個人都不敢,還談什麼領軍出征?」
「誰說領軍征戰一定得守你那一套以『殺』立威的法則?」段虹回身溫柔地望著皇
凌塵。「一百個將軍有一百種領軍作戰的方法,凌塵不一定要用'殺』來立威啊!他這
麼聰明,不管是多麼狡猾、奸詐的惡徒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盡數被他逮捕歸案;將來
他若領軍走也能想出另一套除了『殺』之外的立威方法。他不會成為『你』,但他絕對
有本事成為另一個國之楝梁。事實上!我認為他現在就是。」
皇凌塵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對他的信任如此之堅實,不知不覺動搖了他
過往一切的認知。
也許他就算成為「黑騎軍」的領導者,也不會變成一個殺人魔;也許他就算上了戰
場,也能在獲勝的同時,乾淨地退下陣來;也許他就算不得已弄髒了雙手,依然會有人
守護著他的心純白如昔……不管怎麼樣,這一輩子,只要有她在,他再不須擔心自己會
為殺意所控、而失了人性。
段虹的小手撫上了他激動的面頰。「你知道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你的娘子,
永遠愛你如昔。」
她說「愛」了……她說她愛他!彷彿等了千百年那麼久的時光,他終於等到了今生
所愛。
「虹兒……」激動地將她拉進懷裡,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想吻她、想抱她,迫不及
待。「我們走吧!」他不想再留在這處傷心地,他想跟她在一起,「也好!」她在他懷
裡輕額首。「該說的都說了。這裡沒什麼值得再留戀。」
他們手牽著手、肩並著肩往嘯天府外頭走去。
「等一下!」嘯天王爺向來霸氣的聲音突現一絲顫抖。「塵兒,你不能走。」他花
了大半輩子打下來的榮耀與成就,兒子若不肯繼承,待他死後,這些東西該怎麼辦?
皇凌塵頓了下腳步,緩緩回過頭。「對不起.父王,我不會再回來了。」深深的一
揖代表了他誤傷父王的歉意,也當還報了嘯天王爺的養育之恩。
「不——」子承父業乃天經地義之事,就算與皇凌塵多年不睦,嘯天王爺仍舊深信
著有朝一日兒子會回到他身邊、繼承他的位置。但不知為何,那向來堅如鐵石的信念在
見著此刻皇凌塵決絕的背影後,起了大大的震盪。他有個預感,這一回他是真的失去兒
子了。
皇凌塵沒再回頭,與段虹攜手步出嘯天王府,這個養育他長大的華美牢籠,至此他
終於與它徹底斷絕關係了。
***
真可憐!堂堂一介名捕居然找遍京城找不到一間客棧願意讓他投宿,而原因不過是
他身上那一大攤血跡。
開門做生意的,誰不怕惹是非?因此不管是皇凌塵怎生好言好語、拜託懇求,最終
,他和段虹也只能落得睡城郊破廟的下場。
「抱歉。」他用力握著被匕首刺穿了一個大洞的手掌,幸虧早有先見之明,一出嘯
天王府就先把穴道點了以止血,否則帶著這樣的傷走遍京城尋找落腳處,怕不早流乾鮮
血,變成一具干屍了。「想不到沒有一家客棧願意做我們的生意,還要連累你睡破廟。
」
「所以我說要去你們『六扇門』總部借宿啊!」段虹低嚀一聲。真不甘心,宮良和
小馬僮住得的地方,她居然住不得?
「對不起,虹兒,『六扇門』成員皆為男子,他們在裡頭……嗯!都很隨便,也常
常衣著不整,所以……。實在不方便招待女客。」而另一個原因是,他居然不願她見到
其他男人的身體,所以只為了一點無聊的嫉妒心,迫使她必須住破廟;想想真是慚愧。
「既然如此,你就該聽我的話,賞那些客棧掌櫃們一人兩拳,看誰還敢不做我們生
意。」夫君溫和仁慈,她是很高興啦,但好到讓人占盡便宜她就不喜歡了。
「對不起!」他也覺得那些客棧老闆太無情,但怕事本是人之常情,他又怎好苛責
這人性常理呢?
「哼!」想不到在石頭山上睡破廟,進了京城,還是只有睡破廟的份兒,誰不成她
命中注定一生都只能以破廟為家?
「對不起,虹兒,待明兒個我將這一身血痕洗乾淨後,再帶你進城找間最棒的酒樓
,請你大吃一頓如何?」
那你最好多準備點銀兩,因為我會點很多東西,我還答應了大鴻他們要給每一個人
準備一份禮物。」
「我天一亮就去雇馬車,好方便你載禮物回家。」他小心討好她。「好不好?別生
氣了。」
段虹斜睨他一眼,見他又鞠躬、又哈腰的,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算啦!反
正我也住慣破廟了。」
「對不起。」他的良心又在抽痛了,也許他該拋棄無謂的嫉妒心帶她進「六扇門」
總部。
「唉呀,我不是已經說『算啦』?你又一直提來作啥兒?」她揮揮手,隱含憂慮的
視線走在他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手掌。「倒是你的傷,沒事吧?」
「不要緊,血已經止住了,只要上點兒傷藥包起來,三、五天後就好了。」他輕聳
肩,走遍江湖,再重的傷都受過,才不在乎這一點兒小口子。
但段虹不同,親眼看見夫婿為救她而受傷,叫她如何不憂心?「藥在哪裡?我幫你
敷藥包扎。」
「在我懷裡。」他松開扶住傷口的手,深入懷裡,有些不便地搜尋著藥瓶。
「我幫你拿吧!」她實在看不慣他笨手笨腳的樣子,貼近他身邊,將手伸進他的衣
襟裡尋找著藥瓶。
藥瓶還沒找到,他結實溫暖的胸膛反倒先燙著了她的手,兩朵紅雲倏地飛上她粉頰
。
皇凌塵就近看著她羞怯的花顏。少了平時的潑辣,她顯得嬌媚而可人;但不同於一
般閨閣於金的懦弱,她就算害羞,眼裡的柔光依舊亮亮閃閃,像煞黑夜裡的朗星,有一
種奇特的魁力。
他瞧著瞧著,神魂兒好像被勾引入她的水眸中,在裡頭,他碰見了另一個善良、美
麗又多情的女人,是專屬於他的。他的娘子啊!他多麼幸運可以娶到她為妻。
她發現了他的凝視,疑惑地抬起眼,隨即被他眼底如火焰般的熱情所震撼,情不自
禁倒退一大步,那遍尋不著的藥瓶竟隨著這一震盪滾出他的衣襟,連同一條好笑的短褲
——正是洞房花燭夜裡,她被家人刺指留下的九方染血中帕。
短褲落了地,他尷尬地紅了臉。「這是……」
「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它們,還隨身攜帶。」她語含嘲諷。原來天下烏鴉一般黑,
是男人就在乎妻子的貞節問題。
「不是的。」他完好的一只手拉起她的手,輕柔的吻似鴻羽,—一落遍她青蔥也似
的十指。「我知道它們的來處,讓你受苦了,所以我帶著它們,提醒自己別再犯下會讓
你吃苦的事。」
「是嗎?」她將雙手抽出他的掌握,蹲下身撥弄著那條染血的短褲。「那你是否在
乎我曾被花老大……也許我真的已經是殘花敗柳之身。」
「我很清楚花老大沒碰過你,別忘了,是我去風陵渡口救你出來的。但那不是重點
,我壓根兒不在乎你是否為處子之身,事實上,早在廟祝公他們要我娶你之前,我就喜
歡你了,我想娶、我要娶的是個名為『段虹』的女子,與你是否清白無關。」
「你……早就喜歡我了!」請恕她無法相信,因為成親前他們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一
場災難啊!
「我知道你不信,但那卻是事實。還記得嗎?當我在風陵渡口發現花老大居然鞭打
你時,我氣得失去控制一掌打去他半條命。」他走過去,與她蹲在一起。「那是我生平
第一次失控,全是為了你,那時我就知道我愛慘你了。」
聞言。她眼裡浮上一層水光。「而今天是你第二次失控。」同樣是為了她!太清楚
他對自我控制的看重了,但他卻為了她屢屢失控,可以想見事後他所受的良心責罰有多
厲害,她感到絲絲的心疼。「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啊!」他的目光誠摯如水。「我絕不允許有人傷害你。」
她深受感動,不由自主撫上他的臉。「但我並不是那麼好的姑娘啊!」如此尊貴的
身世、英勇的男人、體貼的性格,他要什麼樣的女入沒有,卻偏偏獨鐘於她。「值得嗎
?」
「可在我眼裡,你是天下間最好的姑娘。」他捉起她的手,親吻著她的掌心。「你
聰明、勇敢、善良,又熱情。今天中午,你擋在我身前與我父王辯論時,我就在想,我
何其幸運能得你為妻,在這世上,除了你之外,是不會有其他人如此護我了。」
轟的一聲,她嬌顏熱如火燒。一時的意氣並沒有太深入的想法,但他卻這般誇贊她
,害她羞得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虹兒。」他抬起她的下巴,赤裸裸的欲念在雙眸間閃動。
她嚇了一跳,慌忙低下頭。「那個……我先幫你包扎傷口。」老天!她不敢看他,
他眼裡的慾火像要把她燒融似。
「也好。」不忍逼得她太急,他伸出了受傷的手任她包扎。
段虹撿起地上的藥瓶,倒出些許金創藥敷在他掌上的傷口,再以隨身手絹緊緊包妥
。「我想,這一、兩天內你的傷口最好不要碰到水。」
「那可以碰你嗎?」他笑問。
她登時愣上了九重天。
「虹兒。」他以受傷的手撫觸她柔嫩的頰。
她本來想拍掉他的手的、卻在看見那方包扎著他傷口的手絹後,硬生生壓抑了衝動
。他是傷者,她不能對他太過粗魯。
他的手沿著她的頰,輕撫到她頸後,一個用力,她如玉般花顏使朝他倒了過來,四
唇正好相接,他如願地吻上魂牽夢縈的美妙。
她大吃一驚,一動也不敢動。
他的唇開始吸吮著她的柔軟,舌頭品嚐她芳郁的滋味。
當他的舌舔吻過她兩瓣花般櫻唇,那火一般的濕熱令她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塵
……哇——」
他的舌乘機鑽入她的後勝,搜尋起她的齒列。
「唔!」她自鼻間發出一記呻吟,再也禁不住瑟瑟打起顫來。
他的舌找到了她柔軟的丁香,歡欣地勾引著它一同嬉戲纏綿;而他的手則尋著她腰
帶上的結,輕輕一扯,她鵝黃色的素布長裙翩然落了地。
「啊……」一陣冷風襲來,她嚇得慾火退盡,只剩無數的驚慌盤踞心頭。
「虹兒,」他溫柔地輕喚她的名兒。「我愛你,讓我們做一對名實相符的夫妻吧!
」
也許是他誠摯的聲音給了她勇氣,也許是那句「我愛你」煽揚起她體內的激情,總
之,忽然間,她心裡的不安退盡了。
「凌塵。」她望著他,瞧見他眼裡的深情如海,廣闊不絕。她終於放心地將自己交
給他。
皇凌塵解下她的衣衫,僅剩一件雪白的肚兜罩住她豐盈的胸部。
她羞得螓首埋進他懷裡,不敢看他。
他手指輕挑,連肚兜都落了他,一片美妙不可言喻的春光展現在他面前。「你好美
,虹兒。」
她嬌怯怯任他壓下了地,他受傷的手在她的胸部上廝磨著。她感受到手絹在肌膚磨
擦出象針刺般的感覺,再也控制不住地在他身下扭動著,發出聲聲甜膩入骨的嬌吟。
「虹兒、虹兒。虹兒……」老天,他真是愛死她了!那誘人的嬌態、媚惑的呻吟、
泛紅的肌膚……她是全天下最可愛的人兒!
「凌塵,我好熱。」她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秋眸柔媚地望著他。
「虹兒。」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個用力沖入她體內。「我愛你,虹兒,我愛你!
」
激情似火,蔓延了整座破廟。
襯著黑夜的星空,一場至情至性的歡愛正如火如塗地展開——
【第九章】
當晨光大亮,段虹發現自己在皇凌塵懷中醒來。觸目所見依然是頹但敗壞的景象,
代表著令她深惡痛絕的貧窮。
但今天,枕著他堅實的臂,耳聞他規律的心跳聲,她突然忘了所有生活上的困苦,
只剩下濃濃的幸福感溢滿胸懷。
「在想什麼?想得都呆了。」皇凌塵以一記頰吻向她問候一天的安好。
她雙眼定定地瞧著他溫和中帶著剛毅的面孔,真是越看越舒服。「我真是想不到我
們會變成這樣!」她曾經恨他入骨,不意那滿滿的恨都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愛。
「呵呵呵……」他發出一陣悶笑。「的確,以我們相遇的情況來推斷,我們變成仇
人的機率絕對比變成夫妻大一些。」
「哼!」她輕咬著他的肩頭,卻發現那上頭早有一圈牙印了。「這……」
「這是昨晚你對我的表現的看法。」她很熱情,而他很高興。
她俏臉轟地又燒了起來。「就會耍嘴皮子!」不甘心,她又在那圈牙印上輕咬一口
。
「你真是很愛咬人哪!我的娘子。」
「而且我的牙齒很利,你小心別得罪我,否則我咬死你。」她輕捶了他的胸膛一下
,再度引來一長串他愜意的暢笑。
皇凌塵不會告訴她,以她的能耐是不可能咬傷他的;會容許她的牙印上身,是因為
他喜歡她,將她的嬌嗔視為最甜蜜的閨房情趣。
「笑笑笑!」她又捶了他一下,覆地坐起身。「笑死你算了。」
「笑痛肚子就好。」他一本正經地接過。「我若笑死了,你會心疼。」
「你……」她撲過去又給了他一拳。「鬼才會心疼啦!不要臉!」
「那不要心疼好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若笑死了,你會哭、會很傷心、很難過失去了最心愛的人。」
她氣鼓鼓地瞪著他,這才發現他也不是什麼老實人,心眼多,又貧嘴,壞死了!
「你再說嘛!哼,待會兒我就進城買一大堆禮物,把你的銀兩花光光,看你還敢不
敢胡言亂語取笑我!」
「你我才不會。」他起身,轉過去穿衣服。「你喜歡我,捨不得我變乞丐的。」
她瞪圓秋眸,才想罵他臉皮比牆厚,驀地瞥見他背上縱橫交錯的傷疤,不自禁發出
一聲驚呼。
「天哪,你的背……」
他迅速以外衫遮住傷痕纍纍的背。「這沒什麼,你別怕。」
「為什麼?」她小手撫上他背上凹凸不平的肌膚,昨晚光線不好,加上她太緊張,
居然沒發現地背上這一大片可怖的傷疤。「是誰把你打成這樣?」他的背幾乎沒有一寸
完整的地方.天可憐見,受傷之初他是多麼痛苦啊!
他沉下了臉,黝黑的雙瞳裡閃著陰影。
她腦海裡靈光一閃。「是嘯天王爺!」
他唇邊勾起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苦笑。
想不到世上有如此殘忍的父親!段虹想起自己的經歷,雖然父母早亡,令她在成長
的過程中吃足了苦頭,但土地廟裡那些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卻非常地疼愛她,義父更是
待她猶如親生女兒。
而皇凌塵的親身爹爹……嘯天王爺怎麼狠得下心把親生兒子打成這樣?
「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打你了,就算是嘯天王爺也一樣,他敢再欺負你,我就要他
好看。」她雙手圍住他的腰桿,緊緊地抱住他,好像要用生命護衛住他似的。
她憤怒的言辭聽過他耳裡,化成一股暖流,撫慰過他背上每一道傷,突然,他感覺
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謝謝你,虹兒。」他的眼眶不知不覺地紅了,知道世上有人如此珍愛自己的感覺
真好。
「凌塵,我們回家吧!」在京城裡盡遇些不好的事情,她覺得討厭,還是土地廟好
,雖然破爛,但溫情洋溢。
「難得進京,你不逛一逛再回去?」
「不了,我們現在就去買禮物,買完立刻回家。」
「也好。」他頷首,著實想念土地廟裡的熱鬧、歡笑,還有人與人之間最美麗的溫
情。京城雖是他出生的地方,但在這裡,他感受不到絲毫的歸屬感;可那間土地廟,一
個下雨漏水、颳風發冷的地方,卻像個「家」一樣,深深吸引了他游子的靈魂。
***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熱鬧的招呼聲像煙火一樣將整座土地廟給炸翻了過去。
廟祝公、老瞎子、老婆婆、丁仔、大鴻……土地廟裡所有的人一聽見皇凌塵和段虹
回來的消息,紛紛擠到門邊歡迎他們的歸來。
「你們回來得正好,吃晚飯吧!這是對遠遊歸來的人最貼心的一句招呼。
皇凌塵和段虹相視一笑。「回家的感覺真好。」以後不管他們去到多遠的地方,永
遠也忘不了今朝的溫暖。
丁仔貼過來拉住段虹的手。「虹姐姐,你說要買禮物給我。」
「都在馬車上。」她笑,看著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又叫又笑跑過去翻那輛大馬車。
皇凌塵突然發現有人在拉他的衣擺,低頭一瞧,是雙胞胎中的弟弟。『有什麼事啊
,小可?」
「嫣娘生了一個好漂亮的妹妹喔!」小可比手劃腳地說道。「老婆婆說現在我也是
大哥哥了,跟塵哥哥一樣。」
「你是小哥哥啦,大哥哥是我才對。」雙胞胎中的哥哥擠過來抱住是凌塵另一條腿
。「我說得對不對,塵哥哥?」
段虹笑看他被兩個小鬼頭纏得脫不了身。說也奇怪!土地廟裡的大小孩特愛跟著她
四處撒野,但小鬼頭的嗜好則明顯不同了,他們喜歡皇凌塵,成天塵哥哥長、塵哥哥短
的,差點沒纏著要與他同睡一張床呢!
「好了,好了。」老婆婆走過來拉開雙胞胎。「你們的塵哥哥和虹姐姐大老遠地從
京城趕回來也累了,先讓他們去梳洗一下準備吃飯,你們不許再吵」結果,皇凌塵和段
虹是被一雙雙不捨的眼神送進房裡的。
「累嗎?」放下包袱,她回首一笑。
「回來就不累了。」他搖頭,走過來攬住她的腰。
「你太寵小鬼頭,以後會吃大苦頭喔!」她笑著刮刮他浮出點點胡渣的下巴。
「你這麼寵那些大小孩,不怕被他們吃得死死的。」他拉起她的手輕咬舔吻。
她瞪眼,噗嗤一笑。「反正我們是兩個傻哥哥、傻姐姐。」
「我沒有兄弟姐妹。」他低歎。
「我也沒有。」十年前那場大水把她所有的親人都一起帶走了。
「而從今天起,我連爹娘和家都沒有了。」
「可是我們有這間土地廟,還有阿爹、婆婆、老瞎子和丁仔、大鴻……很多很多沒
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他們是我們僅剩的了,所以疼愛他們是理所當然的。」他笑著將她擁進懷裡。「
而你是我最愛的。」
她踮起腳尖,輕吻上他的下巴,感覺到點點胡渣輕刺著她粉嫩的頰,帶來一股酥麻
的刺激,嬌顏不自覺紅了紅。
「既然你也覺得疼愛他們是理所當然的事,那就趁著天氣好的時候,將土地廟翻修
一遍吧!」省得遇上下雨天,外頭下大雨、裡頭則涓滴不絕地下著小雨。
「我早想翻修了,最好在廟後再加蓋幾間房,嫣娘生了,不好再跟老婆婆她們擠一
間,不方便。」
「幾個小鬼也漸漸長大,那張大通舖眼看著就要擠不下了。」
「廟祝公和老瞎子老是睡屋簷下也不好。」
他們像一對平凡的夫妻,討論著家裡的狀況.喃喃不絕,樂在其中,直到……「你
們是弄好了沒有,大夥兒都等著你們開飯呢!」老廟祝一聲催促驚醒了他二人。
「呵呵呵……」段虹望了皇凌塵一眼,笑彎了腰。「瞧瞧我們,簡直像對愛擔心的
蠢爹娘。」
「我喜歡當蠢爹爹。」他抱起她,輕輕地吻著她的唇。「我若有孩子,我一定要常
常陪著他,與他一起讀書、習武、玩耍,我們會很開心、很開心。」
她嬌嗔地在他唇上輕咬一口。「那你也得看我,願不願意當個蠢娘親啊!」
「你不可能是蠢娘親的。」他突然沈下語氣。
「你是什麼意思?」段虹瞪眼。他該不會想找其他女人幫他生孩子吧?
他大笑地拍拍她的肩。「你是個精明的娘親,由你教出來的孩子這一輩子都不必擔
心吃虧上當了,因為你自己就是個騙術高手。」
她鼓著雙頰,拉起他的手輕輕一咬。「打從遇到你之後啊!我這個高手就變低手,
事事不順了。」
「那就別再騙啦!」他任她咬著,反正也不痛,倒有股親密的契合感,這是專屬於
他二人間的游戲。「你想不想做點兒小生意?」這是他考慮很久之後得到的結論,想叫
她別再騙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給她找份更賺錢的買賣。
「我做生意!」她嚇得忘了再咬他的手。
「嗯!我出本錢,你來做。以你的聰明才智,我想不成問題。」
「那你呢?」
「我還是當我的捕頭啊!」他拿出懷中的「斬惡玉令」細細地看著。「我喜歡捉賊
,可以維護百姓們的生命財產安全.又可以與賊子鬥智。」
「那你要小心幄!」她伸手摟著他的腰,螓首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
「我會的。」他輕撫著她的背,溫柔地撫去她心裡的不安。
驀地——「喂,你們到底好了沒?快一點兒,我們等得快餓死啦!」連老瞎子都等
不下去出聲催促起來了。
皇凌塵和段虹相視一笑,兩隻手緊緊地牽繫著,昏黃的燭光將兩條身影拉長融合成
一條。
「來了——」快活的聲音下隱含著無限情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將是他們今
生最期待的結局。
***
烏山上,點點金芒透過茂密的林木在草地灑下一大片迷人的光暈,伴著和風輕送,
嫩草隨風飄揚,像極一張天然的大床。
初墜情海的愛侶們總是禁不起情慾的誘惑,就地翻攪出一陣旖旎氛圍。
「晤……凌塵,別這樣,我們是來捉山雞的,不是……哇——」當皇凌塵的手探進
段虹前襟,兩指攫住她胸前的蓓蕾,她再也控制不住發出一聲尖呼。
「我知道,可是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單獨擁有你啊!」有家人的感覺很好,但家人
太多卻也不便。自他們從京城回來後,已經三天了,不管到哪兒去,總有一堆人跟在他
們屁股後面、盯著他們看,害他連想偷吻她一下都不成,好慘!
難得今天落了單,皇凌塵怎麼還壓抑得了體內那極欲爆炸的情潮?來到烏山上,一
眼瞧見這片長滿了野花、嫩草遍佈的原野,他再也控制不住壓倒了心愛的娘子。
「可是……晤……」他解開了她胸前的衣襟,湊上雙唇舔吮她兩朵艷如彩霞的紅花
,挑逗得她連話都說不全了。
「可是什麼?」他嘴裡含著她的蓓蕾,含糊問道。
「可是……」她忘了,被那如火焰般激烈的欲念刺激得什麼都忘光了,只能無助他
隨著他的舉動起舞。
「你不說我就當你同意嘍!」放開她的蓓蕾,他輕輕地捧起她羞怯的嬌顏,細細的
啄吻印上她白暫的額、粉嫩的頰、如緋櫻般紅艷的唇,和造型細緻的耳朵。他的齒輕咬
她的耳垂一下,聽見她驚呼一聲,緊接著淺淺地喘息了起來。
也許她喜歡他這麼做!他暗想,更進一步伸出舌頭舔吻著她的耳垂,並將舌頭伸進
她的耳洞裡挑逗著。
「唔……嗯……」她發出一聲蜜糖般甜膩的嬌吟。
他渾身為之一熱。「虹兒,我愛你,我真是愛死你了。」
「我也愛你,凌塵,我愛你。」她兩手圍住他的頸子。
此時,是凌塵耳畔突地接收到一陣銳利的長嘯,像海浪般一波緊接著一波從遙遠的
西方傳遞過來,他不覺停下了動作。
「這是什麼聲音?」好耳熟,攪和著他心底的不安甚囂塵上。
「你看那邊。」她指著西方的天空,那兒爆開了一陣艷紅,中夾雜著銀光的火花。
「是宮良的求救訊號!」他唬地翻坐起身。
「他遇到危險了?」
「我必須去救他。」皇凌塵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衣服。宮良是他最得意的副手,如果
有連他都對付不了的敵人,那麻煩肯定很危險。「虹兒,你立刻回土地廟裡,在我回去
前記得把門窗關好,別讓任何人出來。」
「我知道。」她也跟著穿好衣服。「那你……」
「我會很小心的。」他在她唇上印下撫慰的一吻。「保重自己。」說完,他轉身幾
個起落便消失在西方的盡頭。
段虹看著他的背影離去,淡淡的憂慮浮上心頭。她知道他很強、很聰明.放眼天下
,沒幾個人勝得了他,但她還是不安,因為他是她心中最愛的男人。
「為我珍重啊!凌塵。」長吁短歎地步下了烏山,她一步一回顧,真希望自己有本
事可以幫助他,那樣他就不會這麼擔心了。「唉——」
「我可以跟你談談嗎?」一個聲音驀地在她跟前響起。
她嚇了一跳,抬起眼來,迎上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男人——嘯天王爺!
***
皇凌塵奔了將近兩里路才在一座密林裡找到宮良。
不可思議,宮良的功力已進步到有他六成火候了,居然還有他對付不了的敵人,對
方究竟是何來歷?
「宮良!」才到現場,他就看見宮良被三個人圍攻,其中一柄大板斧正趁隙朝宮良
的背脊砍過去,想也不想,他隔空發出一掌。
砰的一聲悶響,偷襲宮良的人被皇凌塵一掌打成重傷,但他脫手而飛的大板斧仍劃
過宮良的背,帶起一溜血珠。
「唔!」宮良背部被劃開一道口子,雖然不至於喪命,但也夠嗆了。
「宮良!」皇凌塵一個箭步衝到宮良身前,毫不客氣,賞剩下的兩名敵人一人一掌
,打斷他們三根肋骨之余,順道廢了他們的武功。
「覺得怎麼樣,宮良?」解決敵人之後,皇凌塵彎腰扶起宮良,伸手點住他背部三
大要穴,阻止血液繼續奔流。
「我沒事,頭兒。」宮良咧開一抹痛苦的笑。
「小張和小梁有危險了,請您快去救他們。」
小張和小梁不是奉派去調查南宮瘋子的部屬嗎?難不成這批殺手是南宮瘋子派來的
?那就難怪宮良不是對手了。
「我立刻就去.你自己小心。」將宮良扶靠在樹幹邊,他留下一柄長劍。「如果他
們還有什麼不軌的舉動,不必客氣.殺了他們,這回不留活口了。」他再怎麼好心,也
會分親疏,一群殺手跟自已部屬比起來,他當然先顧部屬。
宮良目送皇凌塵的背影離去,忍不住低歎一聲:「頭兒真是變了,居然會說出『不
留活口』這種話!」但這樣的皇凌塵卻不叫人懼怕,反而像是走出過去陰霾般,展現出
另一股果斷堅決的毅力,令人愈加敬佩他。
是擺脫了嘯天王爺的陰影,並尋得真心相愛之人的功勞吧!宮良並不喜歡段虹,直
覺她不是什麼大家閨秀,配不上他優秀的頭兒。但如果皇凌塵的一切轉變都是因為段虹
,為了頭兒,宮良願意從現在起培養敬服段虹的心。
皇凌塵又找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才找到兩名出事的部屬,但……已經來不及了,小
張已死,而他眼睜睜看著一柄利劍穿透小梁的胸膛。
「該死的,你們」發出一聲狂怒的吼聲,他身影如雷光電閃,一瞬間飛掠到小梁身
前,一掌廢了那名刺殺小梁的殺手;他是不殺人,但廢人武功,他可很在行。
但作夢也想不到,那名被廢了武功的殺手在被皇凌塵重傷後,立刻服毒自盡,讓他
連阻止都來不及。
不過現在他也沒空管那殺手的死活了,照顧重傷的小梁要緊。
「振作點兒,小梁,我立刻帶你去找大夫。」扶起小梁,見著他晦敗的臉色,皇凌
塵心如刀割,每一名部屬於他而言都宛如手足兄弟,他們禍福與共、生死相系,他絕不
願失去任何一個。
小梁搖搖頭,狂噴的鮮血顯示出他的生命已到盡頭,但他仍忠誠地守著職責。
「南宮……謀反……」說完心中最惦記的事,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小梁——」悲傷的長嘯如龍吟大地般響徹雲霄。「該死的南宮瘋子,我不會放過
你的!」
他一身的血,有敵人的、有部屬的,猩猩紅紅,映襯著他憤怒的容顏像是來自地獄
的惡鬼。
他一步步逼近那僅剩的四名殺手。為了至死都要完成任務的小張和小梁,他要活逮
他們,就算得嚴刑逼供,也非要探出南宮瘋子謀反的陰謀不可!
「你們逃不掉的,還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四名殺手對著一眼,面前的男人既能一掌廢了他們的夥伴,他們想撲殺他大概也不
容易,但束手就擒……對於南宮家的殺手而言,那無疑是比死還要痛苦的選擇。
不必考慮了,他們豁出性命地撲向皇凌塵。
「自找苦吃!」因為恨極他們殺了小張和小梁,皇凌塵下手也就不再客氣,功運全
身,他雙掌泛出淒厲的火光。
「奪魂掌!」四名殺手大驚。
「好眼力。」皇凌塵冷笑,隔空一記掌風打出,地上立刻凹下一個大洞,洞口周道
還冒著陣陣白煙,像被烈火燒過似。
四名殺手臉色盡皆泛白。「奪魂掌」顧名思義,掌到奪魂,傳言還沒有人能活著見
識完此套掌法,想不到會在這裡出現。
「你是誰?」
「皇凌塵。」
天下第一名捕!難怪有此好功力。主子交代下來狙殺所有發現他們謀反秘密的人,
一個不留;但眼前這位是凌塵就非他們四人所能敵,這樁任務算是失敗了……四名殺手
面面相觀半晌,同時一頷首。
皇凌塵心頭乍起不安。「你們……住手,別干傻事。」他十指連彈,正想點了他們
的穴道以防憾事發生,但——來不及了,四名殺手唇角不約而同流出一道黑血,他們服
毒自盡了。
「頭兒!」這時,宮良腳步踉蹌地走了過來。
「小張和小梁呢?啊……」他也看到他們的屍體了。
「我來遲一步了。」皇凌塵遺憾地搖頭。「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叫你別亂跑嗎?」
宮良將目光移開小張和小梁的屍身,眼底已藏著一層薄淚。「我是來提醒頭兒,剛
才被您廢去功力的那三名殺手都自殺了,您若想留活口問口供,要小心他們服毒……」
宮良還沒說完,皇凌塵已經指著地上五具泛黑。的屍體。「來不及了,他們也都自
殺了。」
宮良長歎一聲。「傳聞南宮瘋子為人殘忍冷酷,馭下極嚴看來不假。瞧瞧這群殺手
,個個武藝不凡,拼起命來如猛虎出山、銳不可擋,卻在任務失敗後立刻服毒自盡,顯
然畏懼南宮瘋子甚深。」
「算啦!反正人都死了,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來。」皇凌塵走過去背起宮良。「其他
的事等你傷好後再說。」
「頭兒!」宮良大吃一驚。「您這樣……屬下擔待不起,我還可以走……」
「閉嘴。」皇凌塵一聲低斥制止了他的慌張。
「如果你覺得愧對於我,就好好保重自己,別再讓我失去任何一個同伴了。」他的
聲音很低,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滿了掩藏不住的哀傷。
宮良無言地停下了掙扎。「六扇門」裡每一名夥伴都情同手足,失去任何一個,他
們同感悲慟。
【第十章】
段虹失蹤了!
當皇凌塵背著宮良回土地廟後,發現段虹尚未回家,原以為她一名弱女子,腳程比
較慢,因此他將宮良交托給老廟祝照顧後,立刻又出門去尋找她。
從石頭山周圍找到了富來鎮再尋上烏山,沿途都沒瞧見她的人影,他慌張不安的心
吊在半空中,怎麼也落不了地。
「難道錯過了?」不敢想像她遇害的可能,他努力安慰著自己,一定是在哪條岔路
上錯過她了,儘管這一路他已找得非常詳細。
「也許她已經回家了。」匆忙將腳步重返,他一心祈求她已回到家中等他。
將一身功力運行到最極限,他身形化成一只飛鷹,急速掠向土地廟。夕陽一點一點
地往西方山頭沉落,他心急如焚。
顧不得在城鎮裡施展輕功太過驚世駭俗,他迅如疾電的身形飛掠過富來鎮,留下串
串驚呼,和明日最轟動的閒嗑牙題材——鎮裡出現神仙了,他身穿一襲藍色布衣,騰雲
駕霧、來去如風。
好不容易終於回到土地廟,太陽也整個沉沒於西方山頭,黑夜取代了白日。
「虹兒!」他邊走邊叫。「虹兒,你回來了嗎?」
「你沒找到虹兒嗎?」老廟祝搶先一步跑出來問道。
「她……沒有回來?」最後一絲希望破碎,皇凌塵臉上的血色盡褪。
「她沒有回來啊!」老婆婆跟著道。「打早上跟你出去,說要去捉山雞後,她就沒
再回來過了。」
「可我們早分開啦!在我去救宮良的時候,我明明要她先回來……啊!」難不成她
遇到其他南宮家的殺手,所以……「我再去找她。」老天保佑她千萬不能出事,否則他
至死都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
皇凌塵一臉蒼白,向來清和的黑眸罩上了一團狂風暴雨,他轉身再度奔出了土地廟
。
老廟祝、老瞎子和老婆婆在皇凌塵離開後,互望了一眼,相同的憂心寫在三人臉上
。
「應該不會出事吧?」老婆婆問.卻得不到任何回答。
「我也去找找看好了。」老廟祝說。
「也好。」老瞎於附議。
「那就走吧!」老婆婆頷首,三人結伴離開了土地廟,尋段虹去也。皇凌塵到了石
頭山後,腳步不敢緩,行如疾風,又來到了白日與南宮家殺手對陣的地方。
茂密的樹林,在白日看來就有些陰森,一入了夜,那股子黑暗更是肆無忌憚地佈滿
整座林子。
空氣間還存著淡淡的血腥味,令他忍不住手腳發冷,萬一那血味中有一點是來自段
虹身體呢?
「虹兒,你在不在?」他祈求著她的聲音,像迷失於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清水一樣。
但密林裡什麼也沒有,除了風聲、蟲鳴、枝葉磨擦聲和……一陣似有若無的喘息。
「什麼人?出來!」如此高明的呼吸法不會是段虹所發,因為她不曾習過武藝,沒
有此等高深的內力,而且她也不會對他發出殺氣。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來者是今晨
殺手中的漏網之魚,而且是最大的一尾。
黑暗中走出一名黑衣人,沒有表情的五官、冷硬如石。
皇凌塵隨即全身戒備了起來;直覺告訴他,來者將是他出道以來所通過最棘手的敵
人。「你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像聽不見他說話,只是邁著平穩的步子緩緩走近皇凌塵。
皇凌塵立刻將全身功力提升到最高點。「你是南宮家的人?」
黑衣人削薄的嘴唇幾不可見地抖了下。
然後,皇凌塵知道自己猜對了。「你可曾在這附近見過一名身穿鵝黃彩裙、年約二
十的姑娘?」
黑衣人的面孔又恢復成石雕般冷漠。
如此看來,段虹應該未落入黑衣人手中才是,那她會上哪兒去呢?皇凌塵心下暗忖
著。「南宮魁派你來殺我?」
此時,黑衣人已然逼近皇凌塵十步遠的距離,他手上黝黑陰森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
向是凌塵面門。
皇凌塵側身閃過,同時回敬了一拳。
黑衣人一點兒迴避的意思也沒有,橫刀在胸,好像正等著皇凌塵的攻擊。
「怎麼回事?他不怕我一拳了結他的性命嗎?」皇凌塵暗猜,自信天下間沒有幾個
人能承受他一拳還完好無缺。那麼這黑衣人為何不閃?他應當沒遜到連一記直拳都閃不
過才是。這樣看來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黑衣人別有居心。
他行拳到一半,眼角突然瞥見黑衣人臉上閃過一抹猙獰,想也不想,收回功力,硬
生生扭轉前勢,後退三大步。
黑衣人眼裡立刻浮起了失望。
果然,黑衣人很希望與皇凌塵近身相搏,也許他是身懷暗器或者毒藥什麼的,非得
靠近皇凌塵才能生效,所以一定要伺機近皇凌塵的身。
但皇凌塵既已看穿他的意圖,又怎麼可能如他所願?他抽出腰間長劍,與他隔著三
尺距離相鬥。
劍光閃爍、劍氣威凜,在幽暗的林子裡更顯出迫人的危機。
黑衣人的武功比起白日皇凌塵解決的那八名殺手更高上數籌,邀天之倖,當時宮良
遇上的不是這名黑衣人,否則他今天葬的就不是兩名部屬,而是三名了。
皇凌塵小心翼翼地與之對陣。白日因他的失誤,造成八名殺手盡數死絕,沒留半個
活口問出一點有用的口供,平白錯失了調查南宮瘋子陰謀的良機;這會兒他絕不再讓機
會溜走。
但黑衣人卻像不要命似,突然將胸膛硬往是凌塵手中的長劍上湊。
「該死,搞什麼鬼?」黑衣人的行為不像想同歸於盡,倒似自殺多一點。是凌塵急
忙撤劍。
可黑衣人卻好似嫌命太長,不管皇凌塵如何避,他就是要拿自己的身體喂皇凌塵的
長劍。
皇凌塵只得一再變換身法。「可惡,你是來殺人,還是來自殺的?」
黑衣人無語,冷硬的五官上倏忽閃過一抹獰笑。
「啊!」什麼時候發生的,他二人間的距離已近到觸手可及的地步。皇凌塵恍然大
悟,黑衣人是以命是以命相拼,博得一絲近他身的機會。
黑衣人手中的黑色匕首飛快刺出!
皇凌塵只覺一陣腥風迎面襲來.急忙長劍回挽劈向黑衣人。
雙方的攻勢一觸即發。
皇凌塵有把握一劍斃了黑衣人,但受點小傷就免不了了。
「蠢蛋,別跟他硬碰硬啊!」一聲熟悉的警告倏忽響起。
皇凌塵想也不想射出手中長劍,直沒入黑衣人大腿,借以防礙他的動作。而他本人
就現著這眨眼間的空檔,運集全身功力,身如疾電般往後退。
黑衣人大腿中刻,血流不止,卻仍執著地使出全力緊貼著皇凌塵不放。
危急間,皇凌塵功運雙掌,擊中黑衣人胸膛。
「哇!」黑衣人渾身一顫,張嘴嘔出一大口鮮血,皇凌塵氣勢萬鈞的掌勁已摧毀他
的功力,震裂他的心脈,但他仍不死心,挾著最後一口氣也非將匕首刺入皇凌塵體內不
可;因為這是主子的命令,他必須誓死達成。
皇凌塵前力出盡,後力未接,眼看著換上一刀是免不了了。他當機立斷舉起手臂橫
在胸前,心想嘗一點皮肉痛,總比掉了腦袋好。
但——「別讓他傷到你。」間不容髮之際,一道旋風刮過皇凌塵腰脅,真射向黑衣
人胸膛。
噗的一聲悶響,黑衣人被一技釣竿硬生生釘在一株三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幹上;釣
竿刺穿黑衣人的胸膛,直沒入樹幹中。
皇凌塵湊近觀看,赫然發現那釣竿竟是蘆葦所制,接著他舉步繞到樹後,眼前是不
可思議的一幕——那蘆葦所制的竿尾突出了樹幹,正在黑夜裡隨風擺落。
「青翁釣叟!」以釣竿為武器,又使得如此出神人化的,放眼江湖.也只有成名於
一甲子前的武林第一高手——青翁釣叟。皇凌塵想不出還有誰能夠把釣竿使得這麼好了
,可是……他剛才聽見的警告聲明明是發自老廟祝啊!所以他才會想也不想就遵令行事
,難道老廟祝就是青翁約叟?
有三個人接近了,輕緩的腳步、綿長的呼吸顯示出來者的修為不凡。
皇凌塵提高了全身的警覺,有一種預感:今夜,他的驚嚇還沒有結束。他轉身,迎
上三張熟悉的面孔:老廟祝、老瞎子、老婆婆。
他們沒有跟他打招呼,逕自走向黑衣人。
只剩一口氣將斷未斷的黑衣人一見他們,忽地瞪大了眼呼道:「上主!
皇凌塵台地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不肯罷手?」老廟視問。
黑衣人不再說話了。
老廟祝只好將眼光轉向老婆婆。「也許你問得出來。」
「交給我吧!」一直老得像半只腳踏入棺材中的老婆婆,那雙慈祥的眼神突地變得
詭譎,點點的紅光在裡頭閃爍,像是要勾引出人的靈魂般。
黑衣人始終冷硬如石的五官在不知不覺間融化了,變得迷惘而脆弱。
「你可以問了。」老婆婆沉著嗓子說,那聲音優雅而較感,宛如最醇美的美酒引誘
著人們直往幻象深淵墜落。
「謝了。」老廟祝朝她頷首一笑,再轉向黑衣人。「無意,這回你們又想幹什麼?
」
黑衣人先是掙扎了一會兒,然後迷惆的眼神變得空洞。「王朝……滅天徽……禍水
咒……無徽山……」他每說一個字,更多的鮮血就湧出他口鼻。
「你最好問快一點兒,他快不行了。」老瞎子說。
老廟祝趕緊接著問:「魁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七月……哇!」話到一半,黑衣人突然張口噴出一道血箭,神智趨向渙散。
老瞎子急忙運功護住他破損的心脈。「快一點。」
「七月幾號,快說!」老廟祝進一步逼問。
「唔……七……」黑衣人終於嚥下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口氣。
老瞎子收回功力,同時抽出刺穿黑衣人的釣竿;蘆葦制的竿身光滑如昔,沒有絲毫
損傷、不沾半滴鮮血。
皇凌塵看著眼前三名老人,不敢相信他們是他曾經認識的三位慈祥長輩。
老廟祝彷彿知道了他的震驚,他轉過身,拍拍皇凌塵的肩。「你聽見了,他們準備
在七月七日行動。
皇凌塵凝視著他,老廟祝眼裡已沒有平時的糊塗與濫情,它們變得深沉。「他稱你
為上主。
「我……」老廟祝苦笑。「我曾經姓南宮。」
一瞬間,皇凌塵不明白他所言何意,直到一點靈光閃過他腦海,他驚訝地瞠圓了眼
。難道老廟說也是南宮家族中的一員,而且黑衣人稱他為主,可見老廟祝的地位曾經多
麼崇高!
「你是……」第一代與皇家爭天下的南官家主事者聽說在很久以前就失蹤了。如果
是那個人,年紀應該與老廟祝差不多;那麼他為何要救他,南宮家與皇家應該是世仇啊
!
老廟祝似乎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面容上浮起一抹淒苦。「你總是我女兒的丈夫,
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死,讓虹兒變寡婦呢?」
皇凌塵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半生都在與南宮家為敵,他們還殺了他兩名部屬,而…
…「你對南宮家的一切似乎非常清楚,連那種匕首有問題也曉得。」
「習過咒法的人都看得出來,那匕首上有股陰氣。」老廟祝輕笑。「我曾是南官家
的人,對於那一套自不陌生,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是嗎?」皇凌塵還是難以置信。
「喂,小子,你是什麼意思?」老婆婆不悅地插口道。「你問個不停,難不成還懷
疑廟祝公圖謀不軌不成?他都已經說啦!他只是『曾經姓過南宮』,『曾經』的意思你
懂吧?那就代表過去了,如今他不姓南宮,不再玩爭權在勢的游戲了,他只是石頭山上
一間破土地廟裡的廟祝公。」
皇凌塵將視線轉向她,眸底同樣藏著陰鷙。
「若我沒記錯,五十年前,武林盟主一家的滅門血案聽說是由一名異族女子所為,
該女子的成名絕技正是——迷魂大法;與婆婆你剛才所確逼問出黑衣人口供的奇術一模
一樣。」他的口氣沉重,心裡暗自祈求著這番推測是錯誤的,他希望聽到老婆婆提出反
駁,但……老婆婆笑著點頭了。「沒錯,那椿滅門血案是我做的。」
皇凌塵痛苦地閉上眼。他不想親手捉他任何一個人,但他可以放任這樣一名殺害兩
百三十一條人命的兇手逍遙法外嗎?
「不過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老瞎子跟著說。那位武林盟主的師父正是她的親
生爹爹。」
「這怎麼可能?若李盟主師承異族,向來注重正統傳承的白道人士豈會推選他為盟
主?』」那叫背祖!皇凌塵才不信那些古板守舊的白道人士會幹出這等蠢事。
「對!所以姓李的匹夫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師承異族這件事,他弒師、毀了整個部
族,為的就是斷絕一切後患。而她的夫婿和孩子亦在犧牲之列,她是唯一的生還者。」
老瞎子經道。
易言之,老婆婆是來復仇的嘍!皇凌塵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有一點他很慶幸,有了
這層理由,他終於可以說服自己放過老婆婆了。
「可是老前輩你呢?『青翁釣叟』這個名字在六十年前可是打遍武林無敵手。」這
就更令人費解了,老瞎子因何甘心窩居在一間破土地廟裡終老?
「因為我厭倦了。」老瞎子笑。「我們都厭倦了,闖蕩武林有什麼好玩的?爭名奪
利、復仇雪恨?把人生都放在那上頭實在是太無聊了。而且土地廟很好啊!我們在那裡
過得很快樂。」
迷惑依然存在皇凌塵眼中,他還是不懂,這三位曾經名噪一時的老人就算想歸隱,
也有更好的桃源仙境可去,何苦窩在一間破土地廟裡。過著食不飽、穿不暖的貧苦生活
?
「唉,小子!」老婆婆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還是不明白,就問問你自己吧!為
什麼放著金碧輝煌的嘯天王府不住,卻硬要巴在土地廟裡不肯離去?你犯踐嗎?還是偏
愛自討苦吃?」她說著,同時招呼其他兩位老友一起往石頭山方向走去。
為什麼他不喜歡華麗的嘯天王府,卻獨愛破爛的土地廟?皇凌塵自問,而答案只有
一個——因為土地廟是個家嘛!歷年在紅塵中的游子之魂,在飽嘗孤獨後,誰不會戀上
一個家?
所以老廟祝放棄了高位、老婆婆遺忘了仇恨、老瞎子捨棄虛名,回復成一名平凡人
,窩居在土地廟裡,戀戀不捨地嘗著人生中遲來的平凡幸福。
這樣看來,他豈非十足地幸運,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找到了這個家,有一名甜美的
嬌妻,未來還會有一群可愛的孩子;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片刻後,老廟祝的聲音突然遠遠地傳來。「千萬別把我們的事告訴虹兒.知道嗎?
否則她會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他一連說了好幾個「很生氣」。
皇凌塵可以想像段虹大發雷霆的樣子,那一定是驚天地、垃鬼神。他不自禁打了個
寒顫,放聲吼道:「放心吧!我不會說的。」望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在這一刻,他
們又變回他所熟悉的三位慈祥長者了。
呵,他的家人啊!這種感覺真不錯,他淡淡地地笑著,心底的陰霾盡去,陽光重又
露了臉.令人滿心的平和與舒爽,直到……「什麼事不可以告訴我啊?」一陣陰柔的女
聲倏忽貼上他的背。
皇凌塵不覺背脊一震。「虹兒!」
事情簡直離譜到匪夷所思了,讓所有人找翻天、找得膽戰心驚的段虹居然毫髮無傷
地出現在他身後!
皇凌塵戰戰兢兢轉過身,怕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待回神後,這場美夢就要破碎了
。
但沒有,他的希望變成了真,段虹確實站在他身後,正對他盈盈笑著。
「幹麼?看見我像見鬼似!」她不悅地嘟起嘴。
「虹兒!」他長臂一伸,迅速地將她摟進懷裡。「你到哪兒去了?我擔心死啦!」
「我見到一個人,他說想找我談談,我就跟他去談話嘍!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走
了好久,也聊了好久.直到林外,聽見這裡有聲音,他送我過來,看見了你,他就走啦
,讓我一個人過來找你。」
「你跟陌生人走,卻不告訴我……」他罵到一半,瞧見她取出一塊玉珮在他眼前晃
蕩。
那是一方雪白透明的溫玉,玉質盈潤、觸感柔細,光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玉珮的正
面組接著繁複的祈福圖樣,看得出送玉者很希望配戴此玉之人能一生吉祥康泰;而玉珮
的背面則簡單地鐫刻著兩個字——天妃。
皇凌塵顫著手接過王佩。「找你談話的人是我父王?」他認得這方「天妃玉」,小
時候常見娘親隨身攜帶,她說那是父王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事實上也是唯一一件。但
這玉珮不是在娘親遇害時落入劫匪於中了嗎?
「王爺……我是說父王,他從沒有放棄尋找此玉的下落。」段虹說著。
又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皇凌塵不敢相信。「你叫他……父王!」
「他本來就是啊!」段虹倚在他懷裡撥弄著玉珮。「他真實很喜歡你娘的,可為了
保持威嚴的形象以鎮住當時混亂的政局,他不得不割捨許多束西。雖然我並不贊同他的
作法,但我可以理解一個笨拙的男人如佝便出渾身解數只求以殺立威、以血平定內憂外
患,還百姓們一個和平盛世。凌塵,你不得不承認現在沒有一個外族敢侵犯我們天徽王
朝,全是父王的功勞。」
皇凌塵低下頭想著段虹的話、想著娘親的慘死!還有他背上那永遠也消除不了的傷
痕……「那他割捨的東西也未免大多了。」他苦笑。
「是啊!他真笨對不對?人活著的時候不珍惜,卻在人死後才花了八年的時間尋找
這方『天妃玉』日日帶著睹物思人。」她的手撫上他的背,隔著層層衣物彷彿還可描繪
出那衣下纍纍的傷痕。「你在他身邊時,他也是只想著要如何訓練你變強,好接替他的
位置;待你走後,他才發現他愛你,不管你能不能符合他的理想,他都不想失去你,但
既成的錯誤卻是再也抹殺不掉了。」
「他找你……談我?」他語氣中隱含激動。
「他說,他已把兵權交回皇上手中,下一步他將退位,由你來承繼『嘯天王爺』的
位子。他說他希望你能接手『黑騎軍』用你的方法來帶領他們保家衛國;他還說……」
段虹看著那方玉珮!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皇凌塵想了一下,轉而將玉珮結上她的腰帶。「他說收下這方玉珮你就是下任的嘯
天王妃了。」
她的淚水終於滑下。「父王承認我是你的妻子、他的兒媳婦了!所以特地將這方『
天妃玉』送來給我,他要我好好照顧你,然後……他就走了,他的背影好哀傷,我想留
下他,多跟他說幾句話,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凌塵,我們可能再也見不著父王了
。」
皇凌塵閉上雙眼。他從沒喜歡過嘯天王爺他,恨他他,但聽聞地離去的消息,他的
心依然痛楚,這就是父子天性嗎?他不懂。
「不會的,只要我們想見他,終究有辦法可以找到他的。」
「你會想見他嗎?」她含著淚水問。
他很矛盾,愛與恨同時拉扯著他的心。「也許,等我做了爹爹之後吧!」可能那時
候他就比較可以了解為人父的心理,進而原諒嘯天王爺曾經做過的一切。
「所以我們一定可以再見到他的。」她雙手緊環著他的腰,螓首深埋在他懷裡。「
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嘛!」
他深吸一口氣,一句「家人」可以解釋一切。
「對!我們終是一家人。」
「嗯!」她吸吸鼻子,語氣怪怪的。「我們是一家人;你、我、父王、阿爹、老瞎
子、老婆婆……不管我們曾經是何等人物,現在大夥兒都是一家人了。」
「呃!」他沉吟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錯了,你似乎早知道他們的底細她朝
他眨眨眼。「我沒告訴你嗎?土地廟裡沒半件事可以瞞過我的耳目!」
「你沒說。」他語含指控。
「喔!那又怎樣?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聳肩。
「不重要?」天可憐見,他剛知道的時候差點兒嚇死耶!
「管他們是什麼底細,難道你會因為他們的出身、來歷、背景,就不承認他們是家
人?」
「唔……」緊張過後是放鬆的笑,他雙肩不停抖動著,先是悶笑、微笑、輕笑……
最後變成大笑。的確,人們是無法選擇家人的,但他們可以選擇愛自己的家人,並且為
家人們所愛。「是,我的好娘子,你說的一切都對。」
***
七月初,皇凌塵準備遠遊。
他沒有告訴段虹,因為這是一場前途未卜的爭戰,為了天徽王朝的未來,他即使豁
出性命也非粉碎南宮瘋子的野心不可。
他在天剛亮的時候離開土地廟.悄悄地跨上了馬鞍,目的地是天回山。
但他並未奔馳多久,才到山道口,一條淡黃色的身影便大刺利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去哪兒?」
「虹兒!」該死!她怎麼會知道他今天要走?
「說啊!」憤怒染紅了她的頗。
「對不起。」他長歎一聲。「你知道……我必須去阻止南宮瘋子造反,我必須阻止
禍水咒遺害蒼生,我……我必須離開一段時間,虹兒。」
「沒有禍水咒.你就已經是個超級大禍水,專門拖累我了。」她氣得直跺腳,盈盈
水眸裡卻盡是離情依依。
「虹兒……」他為難地看著她。
她嘟起嘴不認輸地與他互瞪著。不知不覺間!朝陽爬出了山頭;不知不覺間她眼裡
蓄滿了淚水。
「喔!虹兒。」皇凌塵不捨地喊了磬。
她的淚終於滑下。「你沒有跟我說再見。」
「對不起。」他慌地跳下馬背跑過去將她樓進懷裡。「我很抱歉!我不想讓你擔心
,所以……哇!」沒有等他說完,她一口咬住他的胸膛。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他用力地、拚命地咬著。
他只感覺心頭一慟默默地撫慰著她輕顫不已的背脊。
她不曉得咬了多久直到力氣都用光了,才松開檀口,卻再也忍不住地哭倒在他懷裡
。
他發現他的前襟濕了,不知道是她的淚,還是他的血。但他寧可那是血,也不願見
她傷心落淚。
「好虹兒,別哭了我發誓我一定會回來的。」
「毫髮無傷?」她哽咽著。
他為難地轉開眼不敢給她保證!因為這一仗實在是太危險了。
「答應我。」她淚流滿面。「我不能失去你,孩子也不能沒有爹爹。」
「孩子!」他渾身一震。
「老婆婆說的快兩個月了,但我沒有發現。」她不停地抽噎。
喔,該死!他居然讓妻兒如此難過,虧他還說過要做個最好的爹爹呢,他真是個渾
球!
「我答應你,虹兒,我一定會毫髮無傷、平安無事地歸來。我要陪著你看著我們的
孩子出世!教他叫我爹爹、叫你娘,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我發誓。」他吻著她的淚
,一顆緊接著一顆,直到吻乾了她所有的淚珠。
四片唇瓣饑渴地貼在一起,火焰在其中竄燒,情潮湧得像天那樣高……但這絕對不
是最後的吻,它是個開始,代表著他二人的新生。
曾經為血腥噩夢所苦的皇凌塵在這裡擺脫迷障,得到了他夢想已久的家,一個聰慧
、堅毅的妻子和一個孩子。
曾經混跡江湖、行騙天下的段虹則拋卻了孤獨與寂寞尋到了她今生最重要的愛。
「我愛你,凌塵,我會等你回來的,你一定要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
神龍天塹嘯風驟起!黑雲翻湧。森冷的神龍天塹隱落在嚴峭巨石陣中,其至邪至魅
之氣,即使身在百哩之外亦能感到陣陣寒慄。
七月初七,夜。
聲聲狼嗥,穿越群山密林,召喚出懾人的死氣。樹梢端、暗林裡,四道黑影矯捷如
風,從不同方向疾行而來。
神龍天塹是南宮魁隱居之處,位置荒僻森嚴,若非南宮魁身邊親信之人,實在難以
找到神龍天塹的確切所在,然而,這四名黑衣人卻不約而同停在一座巨巖之前。
腳步甫定,眼神一凜,他們似乎同時認出了彼此的身分——驚訝、意會,接著是了
然地相視一笑。
於是,其中三名黑衣人退站一步,打算對著前方的黑衣人握拳跪禮時,立即被示意
噤聲;微微頷首,為首的黑衣人跨前一步,抽出一把銀色匕首,其他三人見狀也分別抽
出黑、綠、紫三把匕首,彼此柄刃相對,完成確認。
看著眼前三張器宇軒昂的面容,皇別知道皇凌塵、齊曦和上官界已認出了自己的身
分。事實上,對於他們三人的出現,他其實並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們都是天徽皇朝裡
數一數二的不凡人物,他們躲過了禍水咒劫,並且和他一樣,是特地前來和南宮魁決一
生死的。他知道,合他們四人之力,今晚的行動必定勝「走吧!」
蒙著臉,他們以眼神交會傳達訊息,並果決地邁入巨石陣中——是成?是敗?無人
能料!
只有遠方陣陣狼群哀鳴,在狂風中預言者即將發生的禍事。
半晌,翻騰滾捲的黑雲開始快速移動聚集。接著,四道奇詭的光束突然從神龍天塹
迸射而出,伴隨一陣陣淒厲狂笑,催動天地至邪,頓時,環巖密佈的高聳巨林轟轟震響
,宛如地獄之樂般奪人心魂。
而就在銀、黑、綠、紫四色氣於血紅天際同時匯聚的剎那,陰陽錯鳴,崎峭崩絕,
轉眼間,隱落於巖巖峻石陣中的神龍天塹,即以萬物滅世般的速度埋葬於塌傾的巨石堆
中……狙殺南宮魁,換來的卻是一場無情的同歸於盡?!
轟隆聲歇,四色詭光漸微漸弱,最終消散于飛沙走石之間,至於殘忍的禍水血咒,
亦隨著瀰漫的塵霧,化幻風中——無垠穹蒼,黑雲散去,余灰落盡,朗月如昔;待一切
漸歸平靜,凌亂的巨石塚前,隱隱出現四抹高大的身影……自信、相惜、一身的如釋重
負。
對於神龍天塹裡的一場血鬥,無人開口多談,只在星月見證了,彼此交換會心一笑
,然後作揖而別,各自消失在暗夜之中。
謎樣的神龍天塹,就此灰飛煙滅。
而關於南宮魁的傳說,卻始終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