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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

焚心
韓素心聽人說過,長得好的女人,一定是紅顏薄命的,於是韓素心從來不說自己長得好,也怕別人說她長得好。有人誇她的相貌和身材,她也只是淡淡地說,好什麼好,不過是一張臉罷了。
  大學裡有男生追,她也是淡淡的,不敢輕易把自己交出去,怕應了紅顏薄命這句話。女人一生的賭注不就是感情嗎?成也是情,敗也是情,愛上不該愛的人只能是紅顏薄命了。所以,韓素心是謹慎而小心的,甚至同室的人都有了男朋友她依然是一個人在秋風中走,並不覺得形單影隻,因為心裡的萬丈情路她要找一個終生依靠的人一寸寸來量的。

  終於等來那樣一個人。必定是在林蔭道上每天看她來回,必定是打好了飯等她下課來吃,必定是用深不見底的眼神來注視她,韓素心終於投降。大多還是因為相信他,他相貌一般,家境一般,不是富家公子哥,不是高幹子弟,這樣的人,和韓素心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然而韓素心愛了。因為愛中有份穩妥,她相信他永遠不會甩掉她,除非她不要他。
  多年之後她才相信有許多事情比預料得要複雜千萬倍,越是看起來簡單明白的人做起事來會越狠,也是越叫人不能接受,所有的山河歲月會被他打得支離破碎,連半點可靠的回憶都沒有。

  後來韓素心陷入熱戀。像所有戀愛中的女孩子一樣,她的臉,比秋天的任何一枚楓葉都鮮豔,而那個叫林梵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是滿臉的愛意,都是刻意地曲意逢迎。這樣的愛情故事是透明的、紫色的、傻的,彷彿是夢中的。

  男人早她兩年畢業,說:「等我掙了錢買了房子等你來住。」韓素心聽了只是滿心歡喜。滿天的星星都是林梵的諾言,這樣的男人真可相依,說什麼紅顏薄命,簡直是江湖騙術,韓素心從此不再相信。每週寫熱烈的情書過去,又掙紮著編織了今生的第一件毛衣,穿在林梵的身上要多不合適有多不合適,可是林梵卻喜歡。林梵掙了第一份工資,買了女人的化妝品和內衣,買了韓素心最愛吃的話梅送來,韓素心的眼睛裡都是歡喜,她轉過頭去悄悄落淚,為自己的選擇,為自己的愛。而林梵注視她的眼光也依然是含了如水愛意,他輕拂韓素心的發,說:「有一天你會盤起長發做我的新娘。」
  花樣年華就在等待中蹉跎。郵差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信由厚變薄,韓素心只覺得是林梵太忙。但是好久林梵不來學校看她,到最後信變成薄薄的一頁,一絲相思也看不見,只是無聊的應付和將就。放假後,韓素心去林梵的小城找他,人家說:「可能和女友出去旅遊了。」韓素心的心裡是石破天驚,不信感情在兩年裡會鬥轉星移,不信那麼誠實的人也會撒謊欺騙。及至問了又問,才知他和市長的女兒已快結婚。韓素心不信林梵會做人家的東床,那個女人的貌比她好,還是情比她深?她是怎麼樣離開小城的已然忘記,來時的路和回時的路是如此天差地別,只剩下一肚子恨和怨。也是秋天,她把落葉踢來踢去,它們卻依然在腳邊纏纏繞繞,韓素心沒有眼淚,有的只是細細的憂傷,握也握不住,放也放不下。

  林梵寄來最後一封信,「忘了我吧,好自為之。」連一個解釋也沒有,這就是結局嗎?韓素心問了又問,一問一心痛,到她畢業她仍然是想唸著林梵。想念已經變成她的一個習慣一個動作,但是林梵的影子卻越來越小,由一個人,到一個點,再到一個看不見的影子,一切已經如影隨形,韓素心沒有想到她會對這場愛戀如此刻骨銘心。

  畢業後韓素心就嫁了。介紹人說那男人家世多好,有怎麼樣的儀表,只見了幾面便嫁了,各懷了各的鬼胎,韓素心是心如死灰。那人見了韓素心便如見了仙女一般,除了男人學歷是高中沒有畢業,他的一切都比林梵好,街上走著,人們都說是郎才女貌,男人的虛榮心就得到了滿足,格外地寵著韓素心,韓素心有的只是心裡的感激。一年之後,為他生了兒子,和他的感情,不是愛,卻情同手足。

  時光依舊蹉跎向前,韓素心已經30歲。她也偶爾想起林梵來,斑斑點點,根本忘了是怎麼樣的容怎麼樣的貌。自己也是花容失色,臉上有了細細的皺紋,不再穿豔的衣裳,總是化了妝照了鏡子才敢離開。頭髮已經讓美容師燙了又燙,黃,又有分叉,不像長發似的飄逸,那樣的年華不再有了。而夫君卻是日日紅一樣,做生意發了財,慢慢冷落了她,甚至好久不碰她一次。有人傳言他有了情人,她也不生氣,不是說紅顏薄命嗎?已經薄過一次,再薄又如何?

  去省裡開會,忽然在會場上看到已經發胖的林梵。心跳還是如鹿一樣。他什麼都變了,只是牙齒還是白得厲害,像一隻隻貝殼,她說過喜歡他的牙齒,他口裡的清香,那時他根本不吸菸,吃綠箭口香糖,說這一切是為她。如今他還這樣嗎?她見他吸了煙,手指上有被熏黃的痕跡,她想他們愛過都沒有痕跡,還不如吸一支菸呢。
  他看到了她,有點激動地難以控制,說到想她,竟然落淚。這時候要哭的也應該是她,為什麼男人卻落了淚。她心軟了,把男人抱在懷裡,像抱了一個嬰兒。男人說,一直忘不了她,最愛的是她。「她呢?」她問。「她是一隻母老虎而已。」韓素心就更恨,這算什麼?為了名為了利,委屈了自己的心,傷了她的心。韓素心滿懷怨恨,無從下手,打他罵他也是惘然。到這時韓素心的淚才熱熱地下來,一顆顆晶瑩剔透,彷彿愛的珍珠,但卻散落得無法收拾。

  及至看到了他的妻,韓素心才相信他說的話。她想女人長成那樣不如死了,兩條蟲子一樣的眉毛惡惡的,嘴唇抹得豔紅豔紅,像是吸血鬼剛吸了血一樣的。韓素心幸災樂禍地問林梵他們是怎麼樣的,在床上。林梵說,黑了燈,從來就當成了你。說的人認真,聽的人傷心,韓素心說:「到底是你負了我,我不能原諒你。」
  林梵緊緊摟住她,「那我今生是死來生也是死,你救救我。」韓素心的眼淚就又下來了。30歲的女人,這份多愁善感裡有了一份滄海桑田。韓素心說:「我已是凋謝的花,不如就讓我慢慢凋謝吧,我不願再染上塵霜,你離開那日,我心已死。」

  林梵一把摀住她的嘴,「待我用情把你碎掉的心縫合,給我機會,讓我還了債吧。」韓素心已是籠中之鳥,再飛也是他的,於是含淚反身抱了林梵,兩個人的吻裡有鹹的淚水,林梵的嘴裡,有重重的煙味兒。林梵說:「沒了你,我才有了煙。」韓素心又吻他,半點沒有嫌他的煙味兒,越吻越傷心。

  舊夢重拾,兩個人從此纏綿悱惻,從此不知何時日昇何時日落,真是天長地久此恨綿綿無絕期。林梵說:「讓我愛你、疼你、珍惜你,你是我心裡的虹。」這句話說出,韓素心已經認了命,從此做了林梵的情人。什麼也不求,只為花樣年華中那一段刻骨銘心和現在的兩情相悅,縱然是他負了她,她都以為那是迫不得已,心裡早已原諒了他。至於自己的丈夫,是他先負了她,這樣一想,心中釋然,重新養了長發,只為他喜歡長發,重新穿了鮮豔的衣服,只為他喜歡濃烈的顏色。一切為他。

  他們的戀比大學時還要熱烈。她回到小城,他就寫來情書,一個字一個字全是思念。她每天到傳達室去問,有我的信嗎?有我的信嗎?一點也不像30歲的女人,有著小女孩的盲目和天真。有他的信她就滿心歡喜,沒有就是一屋子的等,那窗簾的飛舞是等,那聲聲斷斷的宋詞也是等,他來電話,她就說好好好,什麼都是好。她也會撒嬌,依然讓他買來話梅給她吃。溫柔鄉里什麼都是一個好字,他們的約會間隔越來越短,一時不在一起便是想念,直到他的妻打上門來,她才知自己是搶了人家的丈夫,怎麼說也是沒理,儘管他愛的人始終是她,可是他終究不是她的。

  林梵的妻只說了一句話:「要我還是要那個狐狸精?要我一切都好,要她你將重新成為窮光蛋,甚至我讓你比從前還慘。」

  韓素心說:「了卻這段無愛的婚姻吧,我們重新開始。」林梵卻不言。韓素心嚇了一跳,不知他還留戀什麼,問了又問,終於有了答案。林梵說:「韓素心,男人光有愛情是不夠的,愛情是男人的點綴,有了自然好,沒有也能活。」韓素心不相信地看著他,10年之後,他依然沒有選擇她,她還有什麼好說?誰讓自己相信有愛情這種東西。韓素心冷笑一聲,轉身離開,回去照樣離了婚。沒有愛情,也許她會過得更好,沒有比心如死灰讓人過得更加透明。

  韓素心找出林梵寫給她的情書,上面甚至還有林梵的淚痕。連淚痕都這麼虛假,她還要什麼?於是找出打火機,輕輕把它們點了。火燃起來,是韓素心鬼魅的笑,燒完了,只是一堆細細的灰,一把過時的愛情。她收起來,倒在抽水馬桶裡,按下了把手,「轟隆」一聲衝了下去,什麼都不再有,什麼都不再有。只有陽光瘦瘦地照進來,有點無聊,有點寂寞,有點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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