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知道,為何開明的媽媽是那麼的不肯接受他!
但她不管,誰教她的一顆少女芳心全都教他偷了去,她就是愛定他;
只是,她會不會給的暗示不太夠,
害他眾裡尋她千百度,甚至急得都快抓狂,
她當然趕緊現身,讓他知道她就是他的唯一。
可當她媽突然改變心意,同意他和她能攜手共度未來,
還撂下一句有點怪又不會太奇怪的話語──
「其實,她是一個只會逞強,卻是一點也不強的女孩子!」
咦?是在說她嗎?
哪有可能,安啦、安啦!她很強的啦~~
不過……當「那件事」發生後,她才知道原來她真的不太強……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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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
「嗯?」
「如果我跟顏朗一樣變成植物人了,你還會愛我嗎?」
「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妳。」
「你也會跟顏朗的老婆一樣,八年如一日的照顧我?」
「是的。」
「如果我一輩子都醒不過來呢?」
「那我就照顧妳一輩子。」
「永遠不離棄我?」
「永遠不離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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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點半,她睜眼醒來,迷迷糊糊瞄一下鬧鐘又闔上眼,幾秒後,她驚跳起來,往旁一瞥,丈夫早已不在身邊。她急忙衝向浴室……
五分鐘後,她畏畏縮縮地站在廚房門口猶豫著不曉得能不能進去。
「姊,妳站在這邊幹嘛?」
她瞄一下妹妹,扯出苦笑。
「我以為我今天一定能早點起來的說,可是……」
「有什麼關係,反正老師也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可是我……」她垂下螓首。「又要挨罵了。」
「那也是妳自己找罵挨,誰教妳這麼迷糊。」
「他就從來沒有罵過妳,對妳好好。」她喃喃道,心中的不安愈來愈擴大。
「因為我沒有做錯什麼好讓老師罵。」
「是嗎?」她歎氣,「好吧。」認命地低頭跟在妹妹後面進廚房。
早餐桌上已經擺好豐盛的早餐,今天是西式,丈夫是個非常細心體貼的男人,從來不會讓她們姊妹倆吃同樣的早餐吃到膩。
「妳又按掉鬧鐘了!」一見到她,丈夫劈頭就罵過來,雖然語氣很溫柔。
她心虛地盯著地下,不敢看他。「對不起。」
丈夫看似很無奈的直搖頭。
「哪一天要是我不在了,妳是不是都要餓肚子上學?」
「可是巧然……巧然她不是也……」
「妳是姊姊,姊姊要照顧妹妹,不是妹妹照顧姊姊,這妳也不懂嗎?就算巧然不需要妳來照顧,好歹妳也是個大學生,連日常生活都料理不好,將來要是我死了,還有哪個男人敢要妳?」
「你才不會那麼快死,我這麼迷糊,要死也是我先死。」她低聲咕噥。「說不定待會兒我一出門就被車撞死,或是中午吃飯被鹵蛋噎死,也可能上體育課被籃球K死……」
「別胡扯,這種事可不是妳能決定的。」丈夫又好笑又好氣地斥責。
「好嘛,如果你真的先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她賭氣地說。「反正沒有你來照顧我,我自己也活不了幾天。」
「……算了,趕快坐下吃早餐吧,不要害巧然遲到,她是很認真的人,可不像妳這麼隨便。」
是啦,是啦,妹妹比較認真偉大,她又迷糊又沒用,可是,她剛清醒那段日子裡,他不是一直一直安慰她,要她儘管安心,因為他會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的不是嗎?
他忘了嗎?
還是他……
終於厭倦照顧她了?
「巧然,快吃,聽說牛奶泡雞蛋對腦筋有益,妳一定要喝完;還有這些小魚乾和菠菜,對身體都很有益處,妳多吃點。啊,說到這,妳昨晚唸書念得太晚,這樣對身體不好,以後還是不要太晚睡……」
聽丈夫對妹妹付出那樣溫柔的關懷,她不禁有些心酸。
她才是他的老婆不是嗎?他應該只對她一個人溫柔體貼的不是嗎?但現在,他對妹妹比對她更溫柔體貼,為什麼?
因為他覺得還是像妹妹那樣聰明堅強的女孩子比較值得他愛嗎?
出門前,丈夫跟到門口,把一張紙條交給妹妹。
「巧然,又要麻煩妳了,記得去理學院接妳姊姊一起回家,再到超市去一趟,讓她多拿一點沒關係,反正她只有身體比誰都壯……」
真是對不起喔,她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除了當牛以外一無是處。
「……還有,到學校後注意不要讓妳姊姊又跑錯大樓,進錯教室……」
他是真的擔心她嗎?
如果他是真的擔心她,為什麼不親自接送她上下課?
他,不再愛她了嗎?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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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聲一響,老師還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嫣然已經開始收拾書包了;老師剛從前門走出教室,嫣然也跟著從後門出去擰濕抹布,打算擦完黑板後就走人。
「真好,考上推甄就可以不用參加課後輔導,連打掃工作也是最輕鬆的!」
有人眼紅不甘心,嘮嘮叨叨的吐槽,旁邊的人馬上K過去一拳。
「講什麼話,妳以為她喜歡啊?人家龔嫣然她媽媽癌症快去世了,她每天放學後都要趕到醫院去多陪陪她媽媽,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咦?真的?看不出來耶!」
「人家夠堅強啊,何況她還有個妹妹要照顧,更不能不堅強,」
「她爸爸呢?」
「早就去世了,好像是工地出意外,昏迷了四個多月後還是去世了。」
「哇,那不是很慘嗎?她今年才要上大學,以後怎麼辦?好不容易考上推甄,不念了嗎?」
「應該會有親戚照顧她們,至於大學會不會讓她念,這就不知道了。」
「好可憐!」
聽到最後一句毫無意義的同情,嫣然不禁自己對自己翻了一下眼,她才不認為自己可憐。
要說可憐,她媽媽才真的夠格背上「可憐」那兩個字眼,不過四十剛出頭,人生就走到了盡頭,連一天好日子都沒享受過,又放心不下尚未成年的女兒,恐怕死了也瞑不了目。
擦好了黑板,請衛生股長檢查過後,嫣然便背起書包匆匆走向校門,途中,偶遇一年級時的導師,她很有禮貌的向老師打招呼。
「老師。」
「要回家了?小心點。」
「我知道,老師,再見。」
「再見。」
純粹老師與學生的寒暄道別,完全聽不出有什麼異樣,除了兩人錯身而過時,眼角那若有似無的一瞥。
待會兒見!
好,等你!
雖說戀愛自由是個人的基本權利,但台灣學校一向對師生戀相當隱晦,尤其是在高中裡,校園戀情更是校園裡經常發生卻又相當禁忌的話題,在這時期,光明正大的事也要偷偷摸摸的來,除非其中之一離開學校了,不然再是刻骨銘心的戀情,一旦曝光之後,多半都不會有好結果。
因此,嫣然和老師交往兩年以來一直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如今,她即將畢業,想到終於可以公開在老師身上貼上她專有的卷標,她就滿心雀躍。
最重要的是,她順利通過推甄考,可以進入最理想的大學,如此一來,媽媽就不會再反對她和老師交往了……
應該不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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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巧然,妳怎麼先到了?」
公車站牌下,姊妹倆站在一起,乍看之下幾乎像是雙胞胎,除了身高有差以外,亮麗鮮明的五官和窈窕的身材起碼有七、八分相似。
「衛生股長說她會替我做掃除工作。」
「嘖,妳們衛生股長真好,不過我們衛生股長也不算差了啦!」
事實上,她倆的個性也頗相似,都非常活潑能幹,不同的是姊姊嫣然很容易衝動,一衝動起來就很魯莽,就是所謂「呷緊弄破碗」那種人,一個不小心連飯鍋都會被砸壞;而妹妹巧然比較冷靜穩重,標準的領導型人物。
「是老師示意衛生股長盡量讓我早點回家的。」
「妳們導師?」
這應該是巧合,三年前,他是她的導師,是全校七成以上女學生暗中戀慕的對象;兩年後,他又是巧然的導師,依然是校園中最受女學生愛慕的男老師。
「不然妳以為是誰?校長?」
「說得也是,除了他,又有誰會這麼細心?」
嫣然悄聲低喃,唇畔不覺綻出一抹喜滋滋的笑,巧然看了不由往上翻白眼。
「別偷笑了,姊,好惡喔!」
「妳管我!」
「我才沒興趣管妳呢,是公車來了啦!」
於是,姊妹倆匆匆上了公車,又搖又晃的到了離醫院下遠的站牌,下車,快步進入醫院,來到安寧病房外面,相互交換一個眼色,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手牽手一起進人病房內。
她們早已有共識,如果媽媽的死亡是無法避免的結果,那麼她們寧願媽媽早點脫離病痛的折磨,不是她們無情,而是希望媽媽能少受一點苦。
癌症末期病人將會承受何等難以忍受的身體折磨與痛楚煎熬,醫生早就對她們詳細解釋清楚了,即使醫生們會盡量紆解病人的痛苦,但疼痛不適仍是癌症末期患者無法避免要面臨的折磨,她們只希望媽媽能少受一點煎熬。
「噓,媽媽在睡覺。」
「那我們看書吧。」
「老師會來嗎?」
「會,他會來的。」
是的,他一定會來!
不管媽媽有多麼堅決反對她和他交往,從不給他好臉色看,連好聲好氣都沒給過他半句,但在她有困難時,他更是堅定的站在她身邊幫助她、鼓勵她、支持她,不然就算她和妹妹有多麼堅強勇敢,在突然得知媽媽最多只剩下半年多的生命時,她們還不是照樣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段日子裡,除了舅舅來過一回以外,是他義無反顧的一肩承擔起媽媽的住院醫療和她們的生活問題,是他幫助她和妹妹度過最苦澀的心理適應期,是他協助她們堅強的站起來反過來成為媽媽的心靈支柱,是他以最大的耐心和溫柔陪伴她們走過那一大段灰澀晦暗的日子。
自始至終都是他,也只有他。
「姊,老師來了。」巧然低語,並推推她。
聞言,嫣然難掩喜悅地回眸看向病房門口,果見他輕手輕腳的走進來,看她媽媽在睡,便舉手指指外面,旋又轉身出去。
「妳陪媽媽,我去買便當。」她悄聲道。
巧然點點頭,嫣然便起身到病房外與他會合。
修長的手憐愛的撫在她臉頰上,無言的傳達他的深情,片刻後,他才牽起她的手,兩人一起去買便當。
「累嗎?」他的聲音不變的低沉溫柔,深邃的眼中透著無限關切與憐惜。
「現在不會了。」嫣然搖頭。「之前是心理無法承受的疲累,但現在,我和巧然都已經能夠坦然接受這個事實,生活也回復八成正常,也沒什麼好累的。」
「無論如何,有任何問題妳都可以告訴我。」
嫣然聳一聳肩。「真要說有問題也是以後的問題,看,自媽媽住院後,從頭到尾舅舅和舅媽也只來探望過一次,而媽媽只問了一句:將來他們能不能收留我們?他們就落跑得跟鬼在後面追一樣……」
「我說過了,那個問題妳們不用擔心,妳們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有我,我會照顧妳們的。」
「但是教師薪水也不是那麼多吧?」嫣然不以為然地說。「雖然這幾個月來房東都沒有來要房租--可能是媽媽和房東聯絡過了,但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那種有院子的兩層樓透天厝,房租肯定不低,所以我打算等媽媽過世後,我和巧然要另外找間便宜一點的房子住,如果你堅持一定要幫我們付房租,那你就搬來和我們一起住,一份房租的負擔不會那麼吃力,而且教師的水電有優待,不是嗎?」
「這個……」他遲疑一下。「到時候再說吧!」
嫣然揶揄地橫瞥他一眼,心裡很清楚在某些方面他還是很保守的。
「至於學費的問題,我想申請助學貸款,除非舅舅不願意簽名作保--到時候我們的監護人肯定是舅舅,那我只好晚兩年再……」
「我說過學費的問題由我來操心就好了。」
「什麼……」
「公立高中每學期學雜費只要六千多,公立大學兩萬多,一學期三萬,最多四、五萬,這樣我還負擔得起,放心吧!」
腳步無意識的停住了,澄澈的明眸怔愣地凝住他,「我們還沒有結婚,甚至媽媽都還不曾給過你半次好臉色看,你就自願承擔起如此沉重的擔子,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嫣然低喃。
那雙幽邃的眸子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妳知道為什麼,不是嗎?」
是的,她知道。
即使他沒有說出口,但是她感受得到他的款款深情,那樣誠摯深刻,那樣堅毅不悔,無論有多少困難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他都不會退縮半步。
他是一個女人所能夢想最癡心的男人。
所以她才不明白,一向豁達開明的媽媽,為何會那樣頑固地反對她和他的交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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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當買回來,龔媽媽也醒了,憔悴枯槁的容顏顯示出她的日子確已不多,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就像醫生所說的,愈近臨終期,她的外表愈令人心碎。
但她的眼神依然清明有力,她仍是一個端莊高稚的女人。
她深深凝住緊伴在嫣然身傍的他,彷彿要透視他的心--最近,她時常這麼做,不再像之前那樣一見他就生氣罵人。
良久,忽又移開視線去問嫣然。「妳打電話給妳舅舅了嗎?」
「有,媽媽,好多好多次,但沒用的,媽媽,」嫣然直率地說。「我知道妳想把我們托付給舅舅,可是他不但不願意再來看妳,最後連電話也不肯接,每次都是舅媽接的,還嘮嘮叨叨的說什麼景氣不好,舅舅的餐廳有困難,而且他們也有三個上私立學校的孩子,實在沒有能力再額外負擔兩張嘴,如果我們真要住到他們家去,就得休學去找工作,總之,舅媽挑明了說,他們不想照顧我們。不過……」
她扭回眼對他嫣然一笑。「媽媽,妳放心,老師說他會照顧我們,也會讓我們繼續唸書,所以,媽媽,妳真的不必擔心,我們不會流落街頭,也不會中斷學業,因為老師會照顧我們。」
深沉的目光回到他身上,龔媽媽又一次彷彿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般望定他,許久後,她開口了。
「宋老師。」
「伯母。」
「你真願意背上這份沉重的負擔?」
「伯母,有時候負擔並不一定是沉重的,那也可以是甜蜜的。」
「是嗎?」頭一回,龔媽媽在他面前綻出了笑容,欣慰的、愉悅的。「那麼,宋老師,你可願意為我做一件事?」
「伯母請說,只要能力所及,我絕不推卻。」
「當然是你能力所及。」龔媽媽頓了一下,笑容抹深。「請你,宋老師,在我還看得到的時候,和嫣然結婚。」
一時茫然的數秒鐘後,那位「被求婚」的男人才大感震驚的「咦?」了一聲,張口結舌的傻住;巧然也大大的「欸?」了一下,呆若木雞的愣住,兩人不約而同猜想他們是不是聽錯了?
當然,最吃驚的莫過於嫣然,她下巴脫臼,兩顆眼珠子瞪得差點掉出來到處亂滾,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表現她的吃驚程度最貼切。
怎……怎麼會這樣?
難不成媽媽的腦袋已經開始出現混亂徵兆了嗎?
打從一開始,媽媽就不曾接受過他,以最頑強的態度堅決反對到底,為何此刻會突然做出這種不可思議的轉變?
明明自她第一次帶他來見她……不,不對,如果她的記憶力沒有出錯的話,從她高一下的家長懇談會開始,媽媽對他的態度就很惡劣,而當時她也只不過是在沒有任何人知情的狀況下,偷偷的、悄悄的暗戀他。
是的,應該沒有人知道,因為當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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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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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R高一年級七班的新生們頭一次見到她們的導師站上講台時,心裡只有一種非常單純而直接的想法:
Lucky!
因為她們的導師下但是一位非常年輕的男老師,還是一個溫文儒雅,透著滿身濃濃書卷味的男人,挺拔的個子因為言號而顯得相當削瘦,五官清俊柔和,尤其是細框眼鏡後那雙深黝的眸子,宛如兩口幽邃的井,更似無底的深潭,當它們落在你身上時,似乎能輕易使人沉淪其中而無法自拔。
最奇特的是,他看上去明明那樣斯文瘦弱,就像古時候那種手無縛雞之力,搞不好連飯碗都端不起來的文弱書生,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堅強的,令人心折的力量,像一株經過無數狂風暴雨試煉的楊柳,看似纖細,其實具有最頑強堅韌的生命力。
「我叫宋語白……」
連他的嗓音也跟他的人一樣,輕柔但有力,沉靜得宛如一杯濃醇的香茶,教人聽了連魂都醉了。
於是,講台上一個名字剛說完,講台下便霍然爆出一連串的問題,口水淹沒口水,聲音覆蓋聲音,問題上面疊著問題,七嘴八舌,興奮莫名,沒有一百隻耳朵實在聽不分明。
但宋語白彷彿早就習慣這種狀況,噙著溫和的微笑,不慌不忙的一一回答大家的問題,直率的、坦誠的。
「老師,你幾歲?」
「二十六。」
「有什麼親人?」
「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沒有任何親人。」
「結婚了嗎?」
「沒有。」
「女朋友?」
「沒有。」
「心儀的女孩子?」
「沒有。」
「女性朋友?」
「沒有。」
好極了,果然是一塊最可口的丁骨牛排!
「老師,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我還沒有碰上那個女孩子,如何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那你欣賞什麼樣的女孩子?」
「開朗風趣的女孩子。」
接下來的問題幾乎都繞在這個話題上打轉,轉過來又轉過去,就好像討人厭的蒼蠅一旦盯上獵物,就打死不肯離開,除非自己先被蒼蠅拍打扁。
「老師,你是教國文的吧?」
「不,我教數學。」
「耶?!」那樣飄逸而充滿詩意的人竟然教數學?
真令人失望!
不過撇開這點不談,宋語白確然是個很容易讓女孩子為他傾心的丁骨牛排……不對,是男人,年輕的男人,不過大她們十歲而已,差距還算不上大,特別是對那些正處於愛作夢階段的小女生們而言,年齡根本不是問題。
所以,才一節課過去,班上有九成九的女同學都癡然心醉了,包括嫣然在內,她也悄然心動了。
為宋語白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而心動了。
雖然從小六開始就有不少男生追她,但由於環境的關係,她根本看不起那些幼稚的,沒有吃過苦的小男生,她甚至以為自己要到「很老很老」的時候,才有機會碰上那種能夠使她心動,又能夠包容她的衝動與魯莽的男人。
沒想到現在就讓她碰上了,就在她剛踏入高中生活的第一天。
怔愣的注視著講台上那個爾雅斯文的年輕男人,她不只心勤,她幾乎是有一種冥冥中的預感。
他是屬於她的。
那股令她心口發熱的異樣悸動這麼告訴她,彷彿上天正在用一種凡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向她傳達某種神秘訊息。
他是屬於她的!
然而,環顧四周那些跟她一樣嘴角掛口水的花癡姊妹們,嫣然當即有所覺悟,即使她有那種奇特的預感,認定他非她莫屬,但在他真正屬於她之前,她勢必得打上一場悲壯的、慘烈的硬戰。
想得到他,唯一的辦法是踏過所有敵人的屍體!
而且,如同她看不起那些幼稚不成熟的毛頭小男生一樣,宋語白也不會把她這個「天真無知的小女生」看在眼裡,除非她迫使他不得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所以,要想得到最後勝利,她必須與眾不同,必須出奇制勝,必須讓他知道她不只是一個天真幼稚的小女生。
她深深吸了口氣。
是的,這將會是一場硬戰,一場長期的硬戰,必須拿出她全副精神與智能來打這場仗。
還有時間與耐心,沒錯,這不但是一場硬戰,還是一場長期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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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生命中所有階段一樣,最忙碌,時間最易流逝的都是剛一開始的時候,譬如高一上,新生們要認識新朋友,要習慣新環境,要適應新課程,最重要的是,隨著身體成長:心理也會成長,這也需要花費時間去調適過來。
然後,當大家都差不多適應過來之後,上學期也即將結束了。
午餐時間,嫣然自辦公室回到教室,雜陳的味道撲鼻而來,不用看,同學們都開始吃便當了。她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邊的張若瑤就問過來了。
「又是老師叫妳去做什麼了?」
「廢話,不然我沒事跑辦公室幹嘛?」打開便當,嫣然漫不經心地回道。
「可是為什麼老師都不叫班長,反而都找妳這個副班長呢?」另一邊的高小蓉也問過來了。
「還用問,班長只會藉機纏著老師撒嬌,撒嬌完回來再把所有工作全都扔給副班長去辛苦,她自己又跑到男生班去哈啦,以為她有多受歡迎,真是沒水準!」張若瑤不屑地說。「總之,既然她什麼都不做,那倒不如一開始就交代給副班長就好了。」
「有道理,不過……」抓著雞腿,高小蓉側轉過身來,一邊啃一邊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嫣然。「很奇怪喔,大家都哈死我們老師了,只要能跟老師多說兩句話,保證可以作三天美夢,為什麼妳好像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
「妳白癡啊?」嫣然橫去一眼,順手把理化講義放在便當旁邊,打算吃便當配講義。「無論如何,老師都不會對我們做任何響應,就算真的哈死了又有什麼用?白費力氣嘛!」
「說得也是,在老師眼裡,我們也只不過是還沒長大的小鬼,他對我們怎麼可能會有興趣?」高小蓉喃喃咕噥。「可是話又說回來,教英文的梁美文老師跟我們老師就很搭了吧?但連她也被老師婉拒了,妳們說我們老師是不是有問題?」
「妳的腦袋才有問題!」張若瑤笑罵。
「不然是怎樣嘛?」高小蓉不服氣的拉高嗓門。「正常男孩子都嘛會想交女朋友,人家都一拖拉庫一拖拉庫的自動送上門去給他挑了,他卻拚命往外推,不是有問題是什麼?」
張若瑤很誇張的歎了口氣,再用那種「小朋友,請聽老師解釋」的表情忍耐的看著高小蓉。
「第一,老師是男人,不是男孩子,所以不會做男孩子才會做的糗事,OK?第二,妳沒聽過嗎?聰明的兔子不吃窩邊的草,免得為自己招惹來無謂的麻煩,這裡是學校,不是辦公大樓那種可以隨便亂亂愛的地方,雖然學校不禁止,但師生戀依然是禁忌,一個不小心事情鬧大了,老師就得回家吃自己了,了了吧?」
高小蓉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對喔,我都沒想到這點!」
「妳腦袋裡裝的全是三班的蘇俊明,哪裡有空想到別的?」張若瑤嘟嘟囔嘍的嘲諷道。
「妳管我!」高小蓉老羞成怒的低吼,趕緊把話題扯開。「啊,對了,龔嫣然,蘇俊明說放寒假時,他們班班長想請妳去看電影,還有張若瑤和王宏,我們三對一起去,如何?」
「沒興趣!」一徑埋頭狂吃便當的嫣然口齒不清的一口拒絕,兩眼仍盯在講義上。
「喂喂喂,妳不給面子是不是?」高小蓉氣嘟嘟的拿啃一半的雞腿指住嫣然。「人家周人傑人帥功課好,妳是哪裡看不上眼了?」
嫣然回眸瞟她一眼,用筷子把那支雞腿推到旁邊去,再轉回去吃她的便當。
「人帥功課好又怎樣?在我看來不過是另一個愛出風頭的無聊男生而已,沒什麼好跩的!再說……」翻開另一張講義。「小姐,下星期就要期末考了,妳不去擔心那個,只想到玩,是不是想補考啊?」
高小蓉微抽一口氣,「啊,對喔,還有期末考!」臉色驟變,慘叫,「完蛋,我的理化!」雞腿掉到地上去,氣急敗壞的一把揪住嫣然。「教我!」
嫣然驀然僵住,目光徐徐橫過來瞪著高小蓉抓住她的那隻手,吞了口口水,再惡著臉用一根手指頭推開她那只油膩膩的油爪子。
「請妳衛生一點好不好?」
又抓回來。「別這樣嘛!」
再推回去。「我又不是小老師!」
抓回來。「拜託嘛!」
推回去。「沒空啦!」
抓回來。「龔嫣然……」
推回去。「去叫蘇俊明教妳啦!」
「……妳不會是也喜歡蘇俊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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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所有學生老師而言,寒假是最受歡迎的假期,但對宋語白來講,這只不過是另一段假期而已,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笑聲,沒有歡樂,什麼都沒有。
陪伴他的永遠是一室孤寂。
「宋老師,又去逛書店啦?」住一樓的房東對剛回來的宋語白閒打招呼。
宋語白瞄一下手上提的袋子。「是啊。」
「宋老師,除夕要不要到我家來吃頓飯?」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我還有很多資料得整理。」
對方只是基於同情隨口問問,宋語白很清楚這一點,要是他真的答應了,房東反倒會不知所措,所以不管房東說什麼,他都會婉拒。
於是,房東繼續和鄰居閒話家常,傳播一些不負責任的八卦,宋語白逕自取出鑰匙打開大門,進入後即關上大門,猶豫一下,他打開信箱,果見一封他熟得不能再熟的信件靜靜的躺在裡面。
自製的信封,自製的信紙,打從開學第一天起就不曾間斷的寄來給他,沒有回信地址,也沒有寄信人,甚至沒有多餘的字句,永遠都只有一首詩,每天不一樣的詩。
日色慾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
憶君迢迢隔音天,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斷腸,歸來看取明鏡前。(李白)
每天每天都寄來這樣一首古詩--有關愛情的,打從開學第一天起,直到滿兩個月為止。
然後,自第三個月開始,不一樣了……
戀愛他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太陽為我照上了十五個年頭,我只是個孩子,認不識半點愁;
忽然有一天--我又愛又恨那一天--
我心坎裡癢齊齊的有些不連牽,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上當,有人說是受傷--你摸摸我的胸膛--
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戀愛他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徐志摩)
依舊沒有回信地址和寄信人,但內容卻變成近代詩,同樣寄來整整兩個月,一日也不曾間斷。
然而這時候宋語白仍然不是很在意,只以為這種看來毫無意義的「遊戲」不可能持續多久,小女生就是喜歡搞這些神神秘秘的小手段,等她「玩」膩了自然會結束。
可是,它不但沒有結束,而且到了第五個月,信的內容又變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生與死
而定,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對愛你的人,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渠(泰戈爾)
連外國人的詩作都用上來了,於是,他不禁有點眩惑了。
對方究竟是誰?
只為了傳達那份難以說出口的思慕之情,卻不想讓他知道她究竟是誰,這麼做到底有何意義?
或者,不可能是為了要和他分享文學藝術之美吧?
默默回到二樓的住處,放下袋子,坐到書桌前,手裡拿著信,他依然思考著這個問題。
其實對他來說,女孩子倒追他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從同學、同事到學生,各種各樣的追求手段千奇百怪、無所不見,他幾乎可以寫本書來記錄他所碰過的各種追求伎倆。
但,他沒有碰過這種的。
給他的情書通常都是當面交給他的,不然就是夾在課本作業簿裡,絕不可能下讓他知道是誰給他的情書,更不可能每天一封信持續如此之久,這種年齡的女孩子沒有這麼大的耐性,除非是……
辦公室裡的女老師?
如果是的話,為何不讓他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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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講,學校舉行懇親會的次數多由各校自行決定,在R高,上下學期各有一次,上學期的新生懇親會龔媽媽並沒有來,因為她信任自己的女兒不需要她多操心。
但下學期,毫無緣由的,龔媽媽堅持非到R高參加懇親會不可。
其實這也沒什麼,說不定龔媽媽只是想確定一下,大女兒有沒有再像國中時什那樣欺負同校男同學?
可是……
滿心羞愧的,嫣然硬把龔媽媽從教室裡拖出來,尷尬到差點當場和媽媽翻臉。
「媽,到底是怎樣嘛?所有的家長都認為宋老師是個認真盡責的好老師,學生們也都很喜歡他,偏偏妳拿他當殺人犯一樣質問,不管老師回答什麼妳都不滿意,還破口大罵老師是仗著那張小白臉來學校混日子,妳不覺得自己好像那種超低級的菜市場潑婦嗎?」
龔媽媽面無表情的哼了哼。「我是在夜市賣滷味,不是在菜市場賣菜。」
嫣然比她更沒有表情。「請別顧左右而言他,媽媽。」
龔媽媽撇了一下嘴角。「我不喜歡他。」
「為什麼?」
「他太受女孩子歡迎。」
她也很受男孩子歡迎啊,難道說她也是到學校來混日子的,也應該被人討厭?
「那也不能怪他呀!」嫣然哭笑不得。「是啦,確實是有很多女學生,甚至女老師喜歡他,但他向來都非常潔身自愛的與女老師與女學生保持適當距離,從不會無故招惹來什麼閒言閒語,不然學校老早請他回家去面壁思過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有沒有偷偷在搞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愈說愈離譜了!
「竟然說這種話,媽,拜託妳講理一點好不好?」
「我就是在跟妳講理,要妳小心一點,不然哪天被他騙……」
「夠了!」嫣然的衝動脾氣又爆發了。「既然媽這麼不放心,那我乾脆休學陪媽到夜市去賣滷味好了,這樣媽可以滿意了吧?」
知女莫若母,別說她只是一時衝動說說賭氣話,如果龔媽媽真不肯讓步,以嫣然那種無藥可救的拗脾氣,保證她會不顧後果一口氣給妳衝動到底,最後懊悔的只有龔媽媽。
所以,龔媽媽不得不退讓了。「算了,只要妳記得考上好大學才是妳現階段最重要的責任,其它我也不管了!」
「是是是,我保證一定會考上推甄,行了吧?」
這件事好像就這麼結束了,一年後,嫣然才知道這只是個預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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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通知單拿去發給同學們,讓他們拿給父母看過之後再把回條交回來,記得這星期內要收齊。」
「是,老師。」
「好,沒事了,妳回教室去吧!」
捧著一疊通知單,嫣然走開兩步,躊躇一下,又轉回來。
「老師。」
「嗯?還有什麼問題嗎?」宋語白漫不經心地問,手裡忙著改小考考卷。
「我……」又遲疑一下。「呃,我想跟老師道歉,上個星期六的懇親會,我媽媽她……」
不待她說完,宋語白便側過臉來打斷她的道歉,「不用在意,龔嫣然,做父母的擔心子女在校情況,這是很正常的,身為導師,我反倒替妳高興,因為妳媽媽確實很關心妳。」唇綻淺笑,他溫和地反過來安慰她。
「再說妳也應該很清楚,妳媽媽本就是個很有氣質、很有教養的女人,話說得再難聽也不會難聽到哪裡去,所以,不用放在心上,老師真的不在意。」
挑了挑眉,嫣然勾起嘴角嘿嘿笑了兩下,再神秘兮兮地俯下腦袋咬他的耳朵。
「告訴老師一個秘密,別看我媽是在夜市賣滷味的,其實當年她還是台大文學系的高材生喔,因為懷孕跟我老爸私奔,生產前一個月才不得不休學的。」
「真的?」宋語白扶了一下眼鏡,有點吃驚,又不是很吃驚。「難怪。」
嫣然猛點頭。「我家裡還有好多好多那種詩詞古典文學作品什麼的,我看了就頭痛,連去翻翻的力氣都沒有,但那可是我媽的寶貝,連在清洗豬腸、豬肚的時候,她都要念兩首詩啊詞的讓人家腦筋打結,沒當場吐給她看已經很給她面子了!」
宋語白不禁莞爾。「妳不喜歡?」
嫣然聳聳肩。「無所謂喜不喜歡啦,只是很討厭媽媽老是逼我看,說要我培養點氣質什麼的,哼!我就不信氣質是那種詩詞堆砌起來的,如果她不逼我,或許我還會想去翻翻看也說不定,她愈逼我愈不想碰,沒氣質就沒氣質,生命中最重要的又不是氣質,只要我站得比誰都正,沒有氣質又如何?」
頓了頓,她反問:「老師,你呢?大家都覺得你應該是念文學系的說,沒想到你竟然是念數學系的。」
「我的興趣的確是文學,但是……」宋語白輕歎。「我更是個現實的人,念文學的出路不像數學系那麼廣泛,所以我只好屈就於現實了。」
嫣然深深注視他片刻。
「我懂,就像我媽媽,為了現實,她也不得不背著滿身風雅的氣質在夜市裡賣滷味。」她慢條靳理的說。「這總比那些只會唱高調說不屑讓世俗玷污了他的清高,罵說人家叫他低下身段去找工作養活自己、養活家人是侮辱他的人格,最後老婆、兒女都要陪他一起活活餓死,比起那種人,我覺得能夠努力真實的活下去的人才是最了不起的!」
驚訝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嫣然臉上,宋語白好半晌後才說得出話來。
「妳……比我所認為的更成熟呢!」
「這才是我,先天個性加上後天環境造就成這樣的我。」嫣然俏皮的眨眨眼。「所以說,老師,千萬不要用年齡來判定一個人的深淺,因為每個人的個性和生長環境都是不同的。」
深邃的眸子驀然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宋語白慢條斯理的點了一下頭。
「的確。」
見他表情有點怪異,嫣然螓首微傾,輕輕問:「老師,你生氣了嗎?」
生氣?誰?
宋語白一怔,急忙否認,「沒有,當然沒有!我只是在想……想……」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剛剛在想什麼……不對,剛剛他根本沒在想什麼呀!「呃,我是說,上學期妳是副班長,這學期又是班長,是不是耽誤了妳唸書的時間,所以妳媽媽才會誤會……」
「沒那種事,老師,沒那種事!」嫣然忙道。「從小學開始,我不是這個長就是那個長,早就習慣了,不給我長一下,我還會覺得奇怪呢!」
聽她說得有趣,宋語白不由哂然。「那就好,不過本校也有規定,幹部要輪流做,不能把為同學服務的工作都推給某些人,這樣是不公平的。」
嫣然聳聳肩。「那下次我來做衛生股長好了,保證衛生競賽本班都得第一!」
「妳很能幹。」宋語白言自由衷地讚道。
嫣然又聳肩。「單親家庭的孩子都這樣吧!」
「那也不一定,蕭紹娟也是在單親家庭裡長大的,卻跟妳恰好相反,每件事都要依賴別人……」宋語白頓了一下。「說到這,如果妳有時間的話,能不能幫老師去開導她一下,她的成績愈來愈差了,我擔心她是不是跟不上進度……」
「沒問題,老師,包在我身上,」嫣然猛拍胸脯,很阿沙力的接下這個任務。「我會找時間跟她好好談談,我在猜想可能是她家裡的問題吧!」
「那就拜託妳了。」
以最輕快的腳步離開辦公室,嫣然不自覺地揚起滿臉洋洋得意的笑。
憑良心說,雖然她很習慣做那個長這個長的,但其實她已經做得很煩了,原本還打算上了高中之後,若再彼人抓出來做幹部,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推掉。
不過現在,她倒是做得很開心,因為只要她是幹部,就可以找各種理由到辦公室裡來跟老師說幾句話,就算只是多看他一眼也好,而跟他說話的次數愈多,她就愈能肯定--
他確是屬於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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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個月,宋語白不再收到任何詩詞,他收到的是一篇篇的散文,有關愛情的散文。
「幸福還不是不可能的」,這是我最近的發現。
今天早上的時刻,過得甜極了。我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卻一切,我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要了,因為我什麼都有了。
與你在一起沒有第三人時,我最樂。坐著談也好,走道也好,上街買東西也好。廠甸我何嘗沒有去過,但哪有今天那樣的甜法;愛是甘草,這苦的世界有了它就好上口了……(徐志摩)
宋語白幾乎想苦笑,因為,對這種事向來淡然處之的他,不得不承認已被挑起了滿懷好奇心,他真的很想知道對方究竟是誰?
但第九個月,依然是散文,一篇篇的外國散文。
當然,你戀愛了,如果你還沒有戀愛,今後你一定會戀愛,戀愛如同麻疹,我們一生都要經歷一次,它也像麻疹一樣,我們一生只得一回,你永遠不必害怕會第二次染上它。
墜入情網的人能到最危險的地方,耍弄最大膽魯莽的把戲而安然無恙,他能在濃蔭遮蔽的樹林裡野餐,在枝繁葉茂的林間小道上遊蕩,為欣賞落日的餘輝,在佈滿青苔的地方倘佯……(哲羅姆)
什麼時候,他才能收到真正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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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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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一學年結束了,但高一升高二分班後的自然組仍要上銜接課程,高二升高三的學生也要上輔導課,暑假時照樣要到學校來接受酷熱煉獄的考驗。
幸好,銜接課程只有半天,不然大家真的要變成木乃伊給學校看!
「龔嫣然!」
才剛走進教室一步,耳膜差點被一聲追魂怪叫?穿,嫣然渾身一顫,馬上掉頭匆匆離開,可惜還沒逃出兩步就被人抓住。
「喂喂喂,龔嫣然,妳不上課嗎?拜託別跟我說妳走錯教室了!」
嫣然回眸一看,不禁翻了一下眼。「原來是妳,張若瑤,沒想到妳也會發出那種高段慘叫,我還以為是高小蓉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這一班有九成我都不認識,認識的也不熟,所以一看到妳就很開心嘛!」張若瑤興奮地拉著嫣然到她的座位旁佔位置。「而且高小蓉是社會組的,不可能跟我們同一班啊!」
「隨便坐嗎?」
「對,開學再重新排座位,不過班長要先選。」
嫣然懶洋洋的放下背包。「無所謂,反正不會選上我。」暑期上課只有一項「優待」,可以穿便服,也不必帶書包。
「說得也是,這班有一半都是以前六班的人,要選也是選他們。」右手揮去滿頭汗,左手拿筆記猛搗風,張若瑤一邊說一邊喘氣,「天哪,好熱,真羨慕三年級的可以吹冷氣!」忽又想到什麼似的大叫一聲啊!「對了、對了,妳知道數學是誰上的嗎?告訴妳,是宋老師喔!」
是他?
「怎麼會?」嫣然驚訝得兩隻眼都瞪圓了。「他是一年級的導師啊!」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我們學校的導師是輪替制的,宋老師已經當了兩年一年級的導師,現在該輪到別人作了。」
「那他現在是專任老師囉?」嫣然禁不住喜滋滋的咧開嘴來。「嗯嗯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二年級也可以給他教數學了!」
「那才真的夠運氣,我們……啊,老師來了……哇,這隻大胖豬是誰啊?」
「酷,我第一次瞭解房子在移動是什麼樣子的!」嫣然驚歎道。
「……是航空母艦吧!」
兩人相對偷覷一眼,不約而同埋頭捂嘴爆笑,事實上,全班的人都在偷笑,然後,她們聽到航空母艦在說話。
「各位同學,請先選出一位班長,然後我們就可以開始上課了!」
大家不笑了,四十幾雙驚愕的目光都直愣愣的投注在講台上的人身上,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她究竟是航空母艦還是黃鶯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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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的導師角色終於畫下完滿的句點,宋語白不禁鬆了一大口氣,以他的個性,還是比較適合擔任科任老師,導師的責任對他而言委實太沉重了。
幸好這兩年他分到的都是女生班,並不難帶,特別是這一學年,那位前任副班長,後任班長真的很能幹,能幹到使他感到慚愧,幾乎不用他操心,她就主動為他解決了很多本該由他處理的問題,讓他輕輕鬆鬆的「混」過了這一年。
對她,他真是印象深刻。
龔嫣然,一位非常漂亮、非常耀眼的女學生,活潑又能幹,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成熟,成績屬高段班程度,聽說想追她的男生是以論班計的,但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人敢當面向她表示,大都是托人轉達,這種不夠誠意的追求方式,結果可想而知。
沒有結果。
話又說回來,在這階段的少年男女定性不夠,很容易因情緒變化而影響到課業,所以他並不贊成高中生在上大學之前做異性交往。
考上大學之後再放鬆心情去玩、去交往不更好嗎?
思緒至此,他不禁又想起那位寄了整整十個月的信給他的人,希望她不是學生,也沒有因此而影響到學業。
很可惜,高二自然組銜接課一開始,他的希望就被徹底打碎了。
那位神秘人物寄來的信依然不斷,但內容終於真正有所改壁,沒有詩也不是散文,而是類似日記的雜文。
昨天是入夏以來最高溫,這時候的我實在忍不住要詛咒三年級的學長、學姊們,因為除了校長和辦公室裡的老師大人們以外,只有三年級的學生可以享受到舒適的冷氣。
可惡啊,平平都是同一所高中的學生,為什麼他們可以在天堂裡享受,我們卻要在地獄裡飽受煎熬呢?
不過,當我看到講台上授課授得渾然忘我的宋老師,我改變主意了。
還是詛咒我自己吧,誰教我的道行沒有宋老師高,體會不出心靜自然涼的高深道理,只好在這裡揮汗如雨,夢想冰淇淋的冰涼美味,因為該死的宋老師居然沒有半滴汗水!
不,搞不好他是天生缺乏汗腺!
誰缺乏汗腺了,他只是血液循環不良而已啊!
宋語白啼笑皆非的放下信紙。
好了,總算知道是高一升高二的自然組學生,不過自然組多出社會組一倍人數,「可疑人物」仍是多得驚人,根本無從知道這究竟是誰給他的信。
拉開書桌倒數第二格抽屜,他把信放進去,抽屜幾乎要滿載,還有最下面那格抽屜,滿滿全都是「她」的信,整整齊齊的按照「時段」分開放。
闔上抽屜,他的視線移向角落那個同樣幾乎要滿載的大紙箱,那裡面是其它學生的情書,他全都看過--為了不辜負寫信人的心意,但也僅此而已,他向來謹守身為教師的本分,從來不會去響應這種年幼無知的迷戀。
至於女老師們的情書,他會回一封信,上面沒有解釋,沒有任何多餘的贅言,只有三個字:很抱歉。
所以他實在想不透,自己為什麼會特別把「她」的信單獨收進抽屜裡呢?
每年都會有實習老師來實習,聽說今年特別多,將近二十位,而且有八成都是女的--整整十四個哈男人哈到快起哮的大燒餅。
每次經過辦公室,就可以看到那十幾個明明分配到行政處實習的大燒餅們,各個都閒聞沒代志的圍在宋老師身邊賣笑,就差沒張大嘴去咬他一口,真是超沒品,如果我是負責評量分數的老師,現在就可以叫她們滾回去重修了!
不過……
說不定老師就喜歡這一套。
對嗎?宋老師。
胡說八道,誰喜歡那一套了,他也不喜歡啊!
但她們來請教實習上的問題,他能裝作不知道,叫她們滾蛋嗎?
不過,她倒是提醒了他,這種情況容易招致其它老師們的不滿,他最好還是想辦法避免較為妥當。
清晨,大雨就嘩啦啦的淹了滿地,還有雷聲,好像山崩地裂一樣,還真有那麼幾分可怕的味道呢!
不過雨停後,我開窗探出頭,清新的空氣悄然拂過鼻端,眼前的世界彷彿被洗滌乾淨了似的,明亮得我幾乎睜不開眼,於是,我的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總覺得今天應該是很美好的一天。
所以,今天我是抱著許久未曾有過的愉快心情到學校來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堂課,當宋老師如往常般走進教室裡來,沒來由的,我的心情突然低落下來,好郁卒好郁卒,不想看見他,也不想聽到他的聲音,好想跑出教室,逃得遠遠的。
幸好我還夠理智,沒有抓狂,但是我真的不想看見他,也不想聽到他的聲音,所以我就低下頭去,開始寫這封信,同時問我自己:
我是怎麼了?
啊啊啊,原來我是在生氣,好氣好氣,十個多月了,只要不是假日,我們天天都能見到面,就算沒事我也會找點無聊的問題去和他說話,每次我也都會把最燦爛的笑容送給他,以為這樣他多少會注意到我,誰知道……誰知道……
這麼美好的一天,他竟然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於是,我明白了,在他眼裡,我永遠都只是他的學生,一個幼稚的小女生,就像一隻蒼蠅一樣,隨便揮揮手就可以趕走了。
可惡,真想當面告訴他,在我眼裡,他比豬更愚蠢!
但但……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呀!
宋語白哭笑不得的搖搖頭,但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事實上,看完信之後,他也覺得有點郁卒了。
悶悶的,彷彿心頭梗著什麼東西,很不舒服的感覺。
深深吸入一口氣,直到肺部幾乎漲破,再徐徐吐出,然後,他又把信從頭再看一次,非常仔細的,一字不漏的又看了一次,之後,那種悶悶的感覺消失了,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該死的,她為什麼不乾脆說清楚她究竟是誰?
好好笑!
這幾天上課,老師一踏進教室裡來就忙著看那個同學看這個同學,一臉的疑惑,滿眼的問號,那模樣爆可笑,我怎麼忍也忍不住,只好縮著眸子躲在前面同學的後面偷笑。
天哪,真的快笑死我了……
啊啊,對不起,對不起,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笑你的,但知道老師還是有一點點在意我,我真的好高興,就算老師仍然不知道我是誰,但只要有那麼一點點的在意,即使今天熱得我想抓狂--正在考慮要不要掐死隔壁的同學,我還是覺得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老師,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游泳啊?
她在愚弄他嗎?
宋語白不由深深歎息。
一點點嗎?
不,不只一點點,現在才省悟到,在不知不覺中,原來她已在他鼻子上繫上了一條看不見的繩子,任由她牽來扯去。
他是不是應該生氣?
老師,你在生氣嗎?
不,不要口是心非說不是,這幾天,大家都在議論紛紛,說老師是不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不然為什麼老是拉長了一張臉,好像馬一樣?
你在氣我嗎?老師,
不要生氣,老師,我讓你分享一件很開心的事--至少我覺得很開心,你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不知道老師還記不記得,我曾說過從小學開始,我不是這個長就是那個長,現在不給我長一下,我還會覺得奇怪,記得嗎?其實啊,那些話都是安慰老師的,我早就做煩了,如果不是為了幫老師,我一定會想辦法推到南極去。
不過現在不用我刻意想辦法去推掉了,所有的亂七八糟長都選好了--沒有我,我終於可以擺脫做幹部的宿命,輕輕鬆鬆的做回單純的學生了。
老師,你有沒有替我高興一下呢?
老天,是……是她,龔嫣然,那個漂亮又能幹的班長,竟然是她!
宋語白震驚得眼鏡掉一半,差點坐到地上去。
這是頭一回,他不是在住處,而是在學校辦公室裡的辦公桌上收到信,壓在一疊數學講義下面,不會有人刻意去翻動它,但他一定會注意到。
雖然很意外,但宋語白只猶豫了一下便立刻拆開來看--他無法忍耐到回住處後再看,卻沒料到竟是這樣的內容,令他吃驚得一時回不了神,甚至還張著嘴愣在那邊,連眨眼都忘了。
直到一股奇異的第六感促使他回過頭去,恰好瞧見她和另一位同學尾隨在化學老師身後走進辦公室裡來,察覺到他的視線,她也側過臉來,確定他是在看她之後,立刻對他綻開一臉燦爛無比的笑容。
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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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嫣然。」
「嗯?」
「妳覺不覺得宋老師好像在瞪我們?」
「有嗎?」
「當然有!」下巴指指宋語白那邊,張若瑤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催促嫣然,「喏,妳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他還在瞪我們,好像剛剛不小心吃到一隻蟑螂,而那只蟑螂很可能是妳或我偷放到他的便當裡的!」
「宋老師從來不吃便當,他都吃吐司。」嫣然泰然自若的反駁,自顧自替化學老師整理要發給學生們的講義。
「……看一下啦!」
「好啦,好啦!」
故意裝作很不情願的樣子,嫣然朝宋語白那邊看過去,見他果然還盯著她看,一手抓著信,一手撐在辦公桌上,眼鏡驚險萬狀的吊在鼻樑中間,滿臉的不可思議,她忍不住又對他咧開一嘴最璀璨華麗的笑容,宋語白居然手一滑跌坐到椅子上,她和張若瑤都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聲來。
「是怎樣啊?」張若瑤笑不可抑。「他是哪裡秀逗了是不是?」
「腦筋阿達了。」嫣然笑道,把化學老師交給她的講義分一半給張若瑤拿。
「走吧!」
兩人一起離開辦公室,張若瑤還在笑。
「宋老師那副呆樣真的很驢耶,好失望,那樣溫文儒雅的人竟然也會出現那種蠢樣,形象破滅!」張若瑤很誇張的歎了口氣,回頭又瞄一眼。「話又說回來,妳不是說做班長做得很煩了嗎?幹嘛還自願來拿講義?」
當然是特地來看看他的反應的嘛!
嫣然聳聳肩。「班長。」不過她不能老實說,只好隨便拿個人來應付一下。
「啊,對喔,林如雪!」張若瑤搖搖頭,「我說妳也真衰耶,居然會跟她分在同一班,她喜歡周人傑,周人傑喜歡妳,所以她沒事就找妳碴,根本沒道理嘛!」她憤慨地說。「幸好課上到今天為止,不然真會被她煩死!」
「開學後還不是照樣要來。」
「說得也是。」張若瑤喃喃道。「如果妳有喜歡的男生就好了,那樣妳就可以直接跟周人傑說,他就不好意思再來追妳了!」
「我有啊!」
靜默兩秒。
「欸?!」張若瑤猛然轉過來,錯愕的驚叫。「妳有?有喜歡的男生?」
嫣然笑著點點頭,特寫鏡頭的大餅臉立刻貼上來,兩顆眼珠子像玻璃彈珠一樣又圓又大。
「誰?快告訴我是誰?」
「我為什麼要告訴妳?」
「我們是好朋友嘛!」
「那也沒必要一定要告訴妳。」
「喂喂喂,妳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吊我胃口的是不是?」
「……好吧,告訴妳。」
「對嘛,這樣才是好朋友嘛!來,快說!」
「妳哥哥。」
「咦?真的?原來妳喜歡我哥哥,怎不早講嘛,我可以幫妳……龔嫣然!」
「嗯?」
「我沒有哥哥!」
「喔,那是妳弟弟。」
「我弟弟才小學五年級!」
「叔叔?」
「沒有!」
「妳老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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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個愛作夢的女孩子,但是我很喜歡看星星,特別是雨後的星星,好清新、好閃亮,像織女頭上的碎鑽發網,像牛郎深情的眸子在對我眨眼,真美!
所以,我現在就在看星星。
趴在窗櫚上,仰著臉,我想找北極星,但是只找到一片綴滿了水晶的黑絨布,好想把它拿下來做我的……做我的……
不,我不把它拿下來,就讓它繼續待在天空上吧,不然老師就看不到了。
老師,你看到了嗎?
在這七夕夜裡,你看到我送你的禮物了嗎?
默然片刻,宋語白放下信紙,拉開鋁窗往上眺望。
是的,他看到了,雖然晚了一天,但他看到了,那樣繽紛璀璨的夜空,如同她的笑靨那般閃亮,他看到了。
然後,他深深歎氣,
他是老師,她是學生,既然知道她是誰了,身為老師,他應該義正辭嚴的告訴她,她不應該浪費時間做這種「無聊又無意義的事」,就算她真的很想交男朋友,也不應該找他。
但如果她願意聽他的意見的話,他會告訴她現在實在不是交男朋友的好時機,她應該把心專注在學業上,應該把考上理想的大學作為唯一目標,這才是正確的。
可是,不管她應該如何,他似乎都沒辦法告訴她,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呢?
晚上,我和巧然陪媽媽一起到夜市賣滷味,由於是週末,人潮特別擁擠,攤位後擠不下三個人,又不能在攤位前佔位置,那是客人的特別座,我們佔一個位置就少一個客人,所以我和妹妹只好輪流到處去閒逛。
以前,我很喜歡這種時候,總是很興奮的到處遛到處看,就算沒有閒錢去買,看看人家挑什麼買也挺有趣的,有時候還會忍不住上前去提供一下我的建議,然後被人家罵神經病,我再哈哈大笑著離開。
好好玩,對不對?
但這晚,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提不起興致,望眼看去都是人頭,我卻覺得好寂寞好寂寞。
沒有多久,我站在夜市尾端,茫然為何這麼快就走完了,回頭看,依舊是人山人海,不變的熱鬧熙攘,與以往的每個週末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卻覺得愈來愈沮喪,想回家了……
老師,你曾經有過這種時候嗎?
明明身邊左右全都是人,卻覺得好孤單好孤單,因為,你真正渴望的人不在你身邊?
沒來由的,宋語白打了個寒顫,慌忙丟開信紙,不敢再看。
從來不知道看信也會「中毒」,但,現在他就有這種感覺,他中毒了,在不知不覺中,他中毒了,他甚至分不清楚是什麼使他中毒的。
是信?
還是她?
或者兩者皆是?
現在開始戒毒來得及嗎?
終於開學了,隔了三個星期再次見到老師,我才明白這二十多天來自己為何會愈來愈沮喪,整天像坨爛泥似的癱在那邊動也不想動,媽媽罵我是頹廢的垃圾,巧然笑我可以替代豬腸拿到夜市去賣了。
原來我是那麼的那麼的想念老師,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果然不是沒有道理。
我身上的活力全都被思念消磨光了!
幸好,在媽媽不定決心把我丟進滷味汁裡推去夜市賣掉之前,終於開學了,一眼瞧見老師,我立刻充電完畢再次活回來了。
更教人興奮的是,我們班的數學課是由老師負責的,我想大家都跟我一樣開心,所以第一節上課時大家都卯起來跟老師開玩笑,老師也笑了,雖然笑得有點奇怪,好像抽筋發作的癲癇症患者,不過還OK啦,並不會太畸形,只要不太挑剔,老師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進教室時不小心踢到講台差點跌個狗吃屎,撿課本差點把課本撕成兩半,拿支粉筆摔碎整盒粉筆,板擦就在眼前,居然問我們板擦跑到哪裡去了,講課時老是面黑板思過,有時候還結結巴巴的不曉得在說什麼,還有,視線打死不敢往我這邊看過來,除此以外,是的,一切都很正常。
所以大家也不像評論其它老師時那麼惡毒,最多說老師吃錯藥了、秀逗了、阿達了、爬帶了、怪胎、智障、耍白癡,除此之外,也沒說什麼惡毒的評語。
因此,老師,請放心,您還是很受學生們歡迎的。
宋語白手撫額頭,悲慘的呻吟。
他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卻不知道在他人眼裡竟是如此不正常,他只不過是有點迷惘,有點不知所措,還有幾分掙扎,幾分不安,但他已盡全力自製了,為何還會表現得如此不正常?
而該死的她卻反而無事人般,正常的上課,正常的說話,正常的用她那蠱惑人的笑靨挑起他紛亂的情緒,紛亂得胃都痛了。
為何他會如此容易受影響?
是因為他早已失去平常心了嗎?
前兩天我就注意到老師的臉色很難看,心裡好擔心,又不能光明正大表示出來,只好埋在心裡暗暗焦急。
直到今天,聽說老師在上一年級的課時昏例了,以前七班的同學們一窩峰全簇擁到保健室--幸好不是只有我一個,保健老師好感動,說這麼關心老師的學生可不多見。
之後保健老師告訴我們說是老師的胃不好,有潰瘍的老毛病,以前還動過兩次手術,現在可能是因為飲食不正常,再加上太認真教學引起的精神壓力導致舊病復發,幸好情況還不算嚴重,只要維持正常飲食,心情放輕鬆,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大家都放心了,但我沒有,因為只有我心裡清楚,老師那份精神壓力是由何而來。
是我,對嗎?老師,是因為我,對嗎?
老師,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原只是想坦率的讓老師瞭解我的心情,卻沒考慮到這種任性的行為會帶給老師多大的壓力。
我真的好自私,不是嗎?
明白這一點之後,我開始認真反省,然後,我決定停止一切,讓這件引起老師精神壓力的因素在今天畫下休止符。
所以,老師,這是最後一封信了。
希望這樣能讓老師得回輕鬆愉快的心情,早日恢復健康,雖然我好難過、好不捨,想到明天就是中秋了,不能和老師一起分享中秋夜分外皎潔的月兒,還有那份溫馨的、浪漫的氣氛,更是寂寞得想哭。
但是我會忍耐,因為我的身體比老師健康,精神也比老師強韌,就算世貿大樓垮了,地球爆炸了,我依然屹立不搖。
然後,我要來好好思考曾經在某處聽過或看過的一句話。
愛情,真是不能強求的嗎?
默默地,宋語白把信收入抽屜裡,闔上,倒水吃藥,刷牙漱口,然後摘下眼鏡上床睡覺去。
不再有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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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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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的某一日,中午時分,尚未到放學時刻,一群學生便爭先恐後從R高大門蜂湧出來,他們不是逃課--沒有人逃課這麼囂張的,是第一次段考終於結束了,大家都急著要去好好慰勞自己一下。
「去吃冰吧!」張若瑤提議。
「好。」嫣然無可無不可地同意。「不過不要去風亭,那家好多蟑螂。」
「那我們去……」
話說一半,兩人一起回頭,因為有人在叫嫣然,是周人傑,後面還跟著高小宛和蘇俊明,更後面是急追上來的林如雪。
「饒了我吧!」嫣然呻吟,加快腳步想要逃跑。
「他還真不死心耶!」張若瑤嘀咕著跟她跑。
後面一直叫,她們更是埋頭拚命往前狂奔,看到正要離開的公車就跳上去,也不管是到哪裡去的,先逃過這一劫再說。
「龔嫣然,這好像是要到板橋去的耶!」
「下一站就下。」
於是兩人在很奇怪的地方下了車,又轉了兩條路才找到回家的公車站牌。
雖然一年級時張若瑤和高小蓉都跟嫣然很要好,但嚴格說起來還是張若瑤跟嫣然最要好,因為兩人是搭同一路公車回家。
「還要不要去吃冰?」
「去啊,為什麼不去?」
嫣然懶洋洋地倚在站牌旁,張若瑤靠在另一邊。
「我說妳為什麼不乾脆跟周人傑說清楚,老是這樣躲不是辦法吧?」
「妳以為我沒有嗎?說我不想在這時候交男朋友,說我有喜歡的男生了,說我真的不喜歡他,統統都說了,但他就是不肯死心,我有什麼辦法!」
張若瑤嘖了一聲。「這種死心眼的男生真受不了!」
嫣然沉默片刻。
「其實死心眼也不是不好,這表示他很專情不是嗎?只不過……」她無聲輕歎。「他找錯對象死心眼了!」就像她一樣,她也找錯對象死心眼了,明明知道該把心收回來了,但,就是收不回來呀!
探索的目光在她臉上搜視半響,「老實告訴我,龔嫣然,」張若瑤慢吞吞地說。「妳是不是真的有喜歡的男生?」
「騙妳幹嘛?」
張若瑤點點頭。「那妳是和他吵架囉?」
嫣然微微一怔。「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這半個多月來妳都超沒有精神的,不笑也不愛說話,隨時都懶懶散散的,不像以前那麼開朗快活,好像有很多煩惱,我猜妳是和喜歡的男生吵架了?」
笑?
沒哭就不錯了,還笑!
她絕不是個愛哭的女孩子,事實上,她認為哭泣是很懦弱、很丟臉的行為,除非是像爸爸去世那種真正值得悲傷的事故,否則她根本不屑於做出那種示弱的舉動,也很看不起那些動不動就掉眼淚的人。
可是偏偏她最近隨時都有放聲大哭的衝動,光是要壓抑這種衝動就很辛苦了,哪裡還笑得出來!
「不,我沒有和他吵架,」那不能算是吵架吧?「我只是有些問題想不通。」
「要不要我幫妳?」
「不用了,」嫣然搖搖頭。「有些事一定要靠自己想通,別人幫不上忙的。」
「說得也是。」張若瑤聳聳肩。「那就不說這個了,說……說……啊,對了,聽說宋老師上週末去住了兩天醫院,本來應該多住幾天的,可是段考到了,他不放心,硬是出院回學校來上課。」
呼吸瞬間停電了好幾秒鐘,彷彿有一隻手猛然掐住嫣然的心,使她無法呼吸,臉色都變了。
「妳……妳怎麼知道?」
張若瑤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因為她的視線在另一邊,那兒有兩個挺高挺帥的高中男生也在等公車。
「前天我到保健室去睡覺--因為我家大姨媽來了,在那裡聽到保健室老師和教務主任在談論這件事,說宋老師責任心太重了,等段考結束後,一定要逼他回去住院,不然拖到又要動手術就不好了。」
「怎麼會這樣?」嫣然惶惑的低喃。
「保健室老師說宋老師自從半個多月前發病之後,情況不但沒有好轉,而且愈來愈嚴重,有時候上課上一半就胃痛,但是他都強行忍受下來,難怪看他愈來愈憔悴,精神差得好像隨時都可能昏倒……」
嫣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都沒有注意到,事實上,她是很用力刻意不去注意他,想盡辦法避開他,連上課時都只用耳朵聽課,眼睛絕不會往他那邊看,一心只想收回這份錯誤的感情,卻沒料到……沒料到……
為什麼?
難道他的精神壓力並不是由她而來,而是另有其它因素?
「……梁美文老師和那些女實習老師都搶著要照顧他,想要乘機表現一下她們的溫柔體貼,嗯,真是有夠難看,我說宋老師的病會加重,八成是因為她們!」張若瑤斷然道。
最後這幾句話嫣然並沒有聽進去,她仍然在攢眉苦思自己的疑惑。
老師不是因為她而煩惱的嗎?
那是為什麼?
或者為誰?
是為學生的課業?
或是他也有某個暗中在意的人?
該死,老師究竟是為什麼而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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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考後翌日是週五,嫣然原本想仔細看看宋語白的情況到底有多糟糕,不料宋語白請了病假,她想宋語白可能住院去了,於是心神不寧的捱到了放學,回家公車上張若瑤說了多少話她都沒聽見,只聽進最後一句。
「再見。」
「嗄?啊,再見。」終於,她回過神來了,不得不,否則她會坐過站。
回到家裡已經比平常稍微晚了一點,屋裡沒有半個人,只有一張紙條。
要來就來,不來晚餐自己解決。
週末裡,夜市多半會提早熱鬧,因此,龔媽媽也會提早去做準備,巧然大概也跟著去了。
她呢?要去嗎?
算了,反正攤位後只擠得進兩個人,她去幹嘛?
想想去了也是當閒人,不如在家裡當閒人,於是,她就直接上二樓去洗澡了。
這是一棟獨門獨院的老武洋房,三十五、六坪上地,兩層樓屋子加起來近五十坪,二樓都是房間,一樓也有一間客房和浴室,但她們都住在二樓,所以洗澡也習慣到二樓去洗。
不過洗完後要看電視還是得到一樓的客廳,漫不經心的,嫣然一手擦頭髮,一手打開電視,一邊考慮接下來要做什麼?
十五分鐘後,她不耐煩的從電視機前跳起來,打算出去買滿漢大餐來吃,而且要買那種超級辣的,最好辣得人眼淚鼻涕一起狂噴,這樣就不會有人說她掉眼淚是在哭了。
雖然媽媽不准她們吃泡麵,但是,管他呢,媽媽又不在,吃完後記得把包裝袋毀屍滅跡就行了。
然而,大門一打開她就呆住了,怎麼也沒想到在即將消逝的夕陽下,竟然有個男人倚在巷子對面牆上,像個孤獨的、疲乏的幽靈,深沉而詭異的目光透過鏡片直勾勾的盯在她臉上。
「老師,你……你怎會……怎會在這裡?」她吃驚的話都結巴起來了。
他不是住院去了嗎?
而且,天哪,他看上去真的很糟糕,那樣蒼白,那樣憔悴,他原本就瘦,現在連雙頰都凹進去了。
她急忙跑過去站在他面前,仰起臉兒擔憂的打量他。
「老師,你不是應該住院去了嗎?你看起來真的不太好耶!」
宋語白沒有回答她,只是俯眸定定的望住她。
「老師,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找我?」不然怎會站在她家門口?「如果是的話,趕快說,說完趕快回去休息……不,你應該去住院,你看起來就像是需要住院好長一段時間的樣子!」
宋語白依然默不吭聲。
嫣然更是疑惑,不明白宋語白為何會突然跑到她家來,又表現得如此怪異。
如果她經驗豐富一點,應該可以看出來,即使是此時此刻,即使人都已經來到這裡了,他依然在掙扎,而且掙扎得有多麼痛苦,但是她根本沒有任何經驗,所以看不出來,只看得出他彷彿很痛苦,以為他是胃痛發作。
「老師,是不是胃又痛了?」她急問。「真是,你也拜託一不好不好?身體有病是不能忍的,你是不是想再動一次手術啊?」
宋語白還是沒有開口,但是,他終於放棄掙扎了。
低低歎了口氣,他徐徐傾身俯下蒼白的唇,深深烙印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嫣然頓時驚愕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腦袋裡除了麵糊還是麵糊--牛肉麵被泡爛的那種。
然後,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直起身來,依舊什麼也沒說,驀然轉身離開。
嫣然不禁呆了一呆--哪有人這樣,吻了就跑,他以為她是哈囉 Kitty 嗎?
莫名其妙被吃去豆腐的人正想追上去抗議,順便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忽又見他停下來一手扶住牆壁,一手按住胃部低低呻吟。
「老師!」驚呼著,她慌忙跑過去扶住他。「胃又痛了嗎?我送你去醫院!」
「不,」宋語白終於出聲了,「我有藥。」他咬著牙說,腦門子上冷汗涔涔。
「你有藥?那……那……」嫣然回頭看一下。「到我家去吃藥,我媽和巧然都到夜市去了,今天是週末,不過午夜一點她們是不會回來的。」
宋語白遲疑一下,點頭。
嫣然立刻扶著他回家,又直接扶進她房裡讓他躺下,再去倒水讓他吃藥,待他吃過藥後又軟聲要求他睡一下。
「老師,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拜託你睡一下好嗎?」
宋語白凝視她片刻,靜靜闔上眼,彷彿已無力反抗。
嫣然悄悄鬆了一口氣,用輕得不能再輕的動作為他蓋上被子,然後把書桌前的椅子拉到床邊,坐下,思考。
好了,她該來好好想想,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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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睜開眼,宋語白就看到書桌前的嫣然--模模糊糊的,因為他是側睡的,然後,他注意到她異常專注的盯住計算機屏幕,專注得連他坐起來戴上眼鏡都不曾察覺,直至他出聲……
「妳在看什麼?」
駭然嚇了一大跳,「天哪,嚇死人了!」嫣然猛然轉過身來直拍胸脯。「老師,別這樣嚇人嘛!」
「抱歉。」宋語白歉然道,瞥一下手錶,「十點?這麼晚了,」他掀開被子要下床。「我該回去了。」
又想落跑?
「不行!」嫣然馬上擋在床前,氣勢洶洶的。「老師,先把話講清楚再說!」
把話……講清楚?
宋語白怔怔的注視她片刻,緩緩落下眼簾,歎氣。「要我講什麼?」
「為什麼要吻我?」非常直接又簡單的問題。
「因為我想吻妳。」他也回答得很坦率、很簡潔。
於是,一切都清楚了,嫣然不是笨蛋,一句回答已足夠讓她瞭解他究竟為何會變得如此憔悴。
原因畢竟還是在她,卻是全然相反的理由。
嫣然不由啼笑皆非。「老師,我現在才知道你有多麼迂腐!」
宋語白瞟她一眼,不語,再歎息。
嫣然瞇起了眼。「老師後悔了?」
宋語白搖搖頭。「一旦吻了妳,我就不會後悔。」
好,有志氣!
「那你幹嘛歎氣?」
「妳媽媽。」
嗯,那的確是個相當討人厭的問題,雖然自那一回懇親會之後,媽媽就不再跑到學校去「胡鬧」,但在平日的言談裡,依然不斷表現出她對宋語白毫無道理的深痛惡絕,想通過她那一關的確不容易。
嫣然認真思索片刻。
「等我考上大學之後再告訴她吧!」
宋語白頷首,「也只有如此了。」雙腿放下地,再次打算下床,但嫣然依然擋在床邊,他抬眸詢問地看著她。
「之前是老師吻我,現在也該輪到我吻老師才公平吧?」嫣然臉上沒有一絲兒表情,語氣也很平板,但眼露狡黠之色,眉尾還跳呀跳的,有點滑稽。「一旦吻了你,我就不會後悔!」
她說得大剌剌,一點也不會不好意思,反倒是宋語白赧然地紅了臉,卻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於是,嫣然毫不客氣的拿走他的眼鏡,坐上他的大腿,大大方方的圈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腦袋拉下來迎上她溫暖的、甜蜜的紅唇。而她,可不像宋語白那樣含蓄內斂,蜻蜓點水就打混過去,她硬是狠狠的,熱辣辣的用法式深吻親了個夠。
唇舌交纏,口沬相濡,直到兩人都差點窒息在對方嘴裡,她才意猶未盡的結束這個吻。
「酷!」她低聲讓歎,很得意的為自己的表現打上三百分。
宋語白赧然的咳了好幾下,並自她手裡拿回眼鏡戴上。
「呃,我真的該回去了。」
但嫣然仍舊不肯讓開,她瞇著眼上下左右端詳他好一會兒。
「好,我跟老師一起回去。」
「咦?」宋語白吃驚的瞠大了眼。「為什麼?」
「為什麼?」她重複,似乎很驚訝他會這麼問,然後慢吞吞的起身,雙臂環胸斜睨著他。「老師會去住院?」
宋語白眉宇輕顰,推了推眼鏡。「不需要。」
嫣然用那種「我就知道」的眼神瞪他一眼,「所以我要跟老師回去,」她以毫無轉圜餘地的口氣宣佈。「這兩天周宋老師必須好好休息,不然又要……」頓住。「啊,對了,我一直想問老師,老師到底動過什麼手術?」
宋語白苦笑了一下。「一次是胃穿孔,另一次是因為大量出血不得不進行胃部分切除手術,所以我只當了三十五天的補充兵。」
「乙等替代役體位?」嫣然驚訝地嘖了一下。「好遜!」
宋語白也很訝異。「妳怎麼知道?」
大拇指往後一比,「我家後面有位仁兄正在為如何達成替代役體位而努力奮鬥,好辛苦,真是佩服他!」嫣然嘲諷地說,
「我還想當兩年兵呢!」宋語白低喃。
「為什麼?」嫣然好奇的問。
宋語白靜默了會兒,再度泛起苦笑。
「我是被丟棄在公園裡的棄嬰,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後來我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我想當兩年兵也許會讓我健康一點。」
嫣然點點頭表示瞭解,話題再轉回去,繼續堅持,「總之,如果老師堅持不肯住院,那就必須確確實實休養幾天,所以我要跟老師一起回去,我可以幫老師打掃整理、洗衣服,也會做飯給老師吃,幫老師改段考的考卷、登記分數……」
「不可以!」宋語白眉宇攬得更深。「我是老師,妳是學生……」
「你是我的男明友,我是你的女朋友!」嫣然大聲糾正他的「語誤」,再挑釁似的問:「有疑問嗎?」
宋語白張著嘴呆了一會兒,歎然闔上。
「沒有。」
「女朋友不可以到男朋友他家去嗎?」趁勝追擊。
「……可以。」
「男朋友生病了,女朋友不能去照顧他嗎?」咄咄逼人。
「……能。」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能跟老師一起回去?」直搗黃龍。
宋語白一時啞然,見狀,嫣然不由莞爾。
「你放心,我明白老師的顧慮,絕不會讓老師為難的,我只是想讓老師好好休息兩天,不然老師就乖乖聽教務主任的話,去住院。」
宋語白垂眸考慮片刻。
「好吧,不過妳媽媽……」
「這個簡單!」不待他說完,嫣然滿不在乎地拿便條紙來寫上兩行字。「這樣 OK了!」
宋語白好奇地看了一下,驚訝地瞪大眼。「就這樣?」
好無聊,我到同學家去玩,如果玩得太累,晚上我就不回來睡了,如果有人要請我看電影,明天晚上我也不回來睡了!
「又不是頭一次。」嫣然悠然道,拿著紙條走出房間,用圖釘把紙條釘在媽媽房門上,回頭笑看尾隨在她身後的宋語白。「媽媽說她也是過來人,青春期少女情緒不穩的經驗她豐富得很,所以當我和巧然覺得有需要的話,譬如心情不爽,沒來由的生氣之類的,可以自行想辦法發洩,但必須保證發洩完了之後要盡快回到正常生活上來。」
「妳媽媽真開明!」宋語白讚歎道。
就是對他不太開明。
嫣然暗忖。「老師開車來的嗎?」
「嗯。」
「好,那待會兒我們先到頂好去買些菜。」
嫣然轉身回房,手腳俐落的整理幾件換洗衣物,宋語白倚在門框上看著她。
「妳會煮菜?」
特大號的衛生眼球咚咚丟過去兩顆。「少瞧不起人了好不好?我們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又是單親家庭,自己不動手要誰動手?記得老爸去世之後,我們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照顧自己,因為媽媽必須工作,沒有時間照顧我們。」
「妳爸爸是如何去世的?」
「老爸是建築工程師,有一回去巡視工地進度,下車被倒塌下來的鷹架壓傷,昏迷四個多月後還是去世了。」她拉上背包拉煉,拎在手上,走向他。「那年我才八歲。」
宋語白眼神深沉的凝住她,她的表情平靜,語氣淡然,彷彿那只是一件久遠得不值一提的陳年往事,但他明白,有些事是刻在心頭上永遠的傷,時間可以減輕那份痛,卻無法完全治癒。
於是,悄悄地,他主動牽住她的柔荑。「走吧。」
嫣然燦然一笑,反握緊他的手。「好。」
兩人手牽手出門,走向巷子口他停車的地方。
「老師,聽說你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你也都是走路上下課,幹嘛要買車?」
「那車子是人家送我的。」
「耶?人家送你的?有這麼好康的事?快,老師,快介紹我認識那個人,看看他會不會也送我一輛車子!」
「他是要出國留學,不打算回來了,所以才把車子送給我。」
「這樣啊……好吧,那你介紹我認識另一個打算出國留學的人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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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學,現在發段考考卷,然後大家一起來檢討。」
星期一第二堂數學課,宋語白進教室第一句話便直接宣佈這項慘絕人寰的「秋後算帳」行動,頓時引起班上同學一陣瀕死哀嚎。
「太過分了,老師,幹嘛改這麼快嘛!」
「起碼讓人家鄉休息兩天嘛!」
抗議聲此起彼落,唯有嫣然老神在在,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分數了。
「我還以為老師會去住院,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改好考卷了。」坐在嫣然前面的張若瑤也回過身來抱怨不已。「更奇怪的是,如果老師這麼辛苦把考卷都改好了,為什麼精神還這麼好?上星期他監考的時候還要死不活的,好像只剩下一口氣的說,可是妳看他現在……」
她困惑的打量講台上神采奕奕的男人。
「雖然臉色還是有點蒼白,但精神飽滿,容光煥發,好像隨時都可以到操場上跑十圈,還笑吟吟的……啊,好笑,對,老師在好笑,一定是這次段考題目有很多陷阱,我們大家都中了陷阱,說不定我們全班都不及格……」
聽她愈說愈悲慘,嫣然差點失聲大笑,眼神飛快地和講台上的宋語白對了一下旋即錯開,忍俊不住低頭竊笑不已。
前兩天週末,除了吃飯洗澡以外,其它時間宋語白都在呼呼大睡,起碼睡了四十四個小時以上,精神不好才怪。而且有嫣然在他屋裡繞來繞去,不知怎地他反而睡得特別沉醉、特別香甜,不像之前半個多月晚晚都失眠,常常睜著兩眼瞪到天亮,就算睡著了也輾轉不安穩,翻來覆去就是睡不沉。
至於段考考卷,不必問,是嫣然在一天之內解決掉的,輕而易舉,簡單得很,反正只是對答案而已。
所以,週末一過,宋語白就可以進行秋後總算帳了。
「龔嫣然,八十七分,如果不是粗心大意,妳應該可以考得更好……」
耶?她?
等等,等等,她是他的女朋友耶,怎麼可以算帳算到女朋友頭上來?
「……特別是第九題,這不只是粗心大意,簡直是糊塗……」
糊塗?她糊塗?
去,早知道不幫他改考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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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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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淅瀝瀝的飄著綿綿細雨,連綴成一串串水晶珠簾,遠處卻是一片白霧朦朧,清新的氣息,沉悶的心,在這昏郁的梅雨季裡,我突然恍悟,一年又即將過去了?
想想,老師,再一年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公開我們的關係了,一想到這,我的心情就不再那麼郁卒了。
不過,老師可別誤會說我不滿意現在這種關係,我不在意,真的,我真的不在意不能和老師像一般情侶一樣出去約會,也不在意必須在人前裝作除了師生關係之外我們並沒有其它任何關係,更不在意我到老師家時必須偷偷摸摸的去,偷偷模摸的離開,真的,我全然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是……呃,老師,你不能笑喔,但是,我真的好討厭好討厭梁美文老師老是纏在你身邊,還有那些實習老師,甚至九班的陳玲玲、十二班的簡玉蕙,她們老是借口問數學問題不斷去找老師,然後炫耀說她們跟老師有多熟多熟,還說不久以後她們就可以直接到老師家裡討論功課了。
告訴你,老師,別說我個性很阿沙力,在這方面我可是很小氣的!
因此,我很不爽,真的很不爽,可是,我知道現在我只能忍耐,我也會忍耐,而且,我做得很好不是嗎?如果我不說,連老師也不知道不是嗎?
所以,老師,誇獎我吧!
緩緩放下信紙,宋語白沉思片刻後,拿起筆來在便條紙上寫了三個字,再把它貼在嫣然的小考考卷上。
他教課是很認真的,雖然無法對所有學生一一做個別指導,但每次改完小考考卷後,他都會在每張考卷上貼上便條紙,記上學生應該特別注意的錯誤,讓學生知所改正。
而這,恰好成為他和嫣然做私下聯絡的管道之一。
離開書桌,他來到窗前,白茫茫的雨絲依然下個不停,梅雨季裡總是令人特別容易煩躁,他也是,但這會兒,看過了信之後,那份煩躁已不翼而飛。
是的,只要再忍耐到明年的梅雨季結束,這份隱密的戀情就可以公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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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語白一踏進教室裡,雖然看也沒多看她一眼,但嫣然就是感覺得到他有什麼話想告訴她。
「這次小考大家都考得不太好,是因為端午節三天連假,大家的心都還沒收回來嗎?別忘了期末考快到了,大家最好趕快把心收回來,我不想在暑假重修學分課上再看到各位……」
宋語白先囉唆了一大堆之後才開始發小考考卷,嫣然拿到考卷一回到座位上立刻撕下便條紙來看背面。
周人傑
嫣然愣了一下,旋即噗哧失笑,笑了好一會兒後才悄悄收好便條紙。
他是在告訴她,他也知道周人傑在苦追她,同樣的,他也很不爽、也在忍耐,並且跟她一樣做得很好,所以她也看不出來嗎?
好吧,好吧,算大家扯平了,可以了吧?
下堂課是歷史課,也是「自習」課,因為歷史老師是一位面貌平板,偏愛在臉上刷油漆的女老師,講話還故意嗲聲嗲氣的,上課時間多半在「隨口」提起有多少男人在追求她,還有全校最受歡迎的男老師時常借口接近她等等。
如果沒有宋語白讓她們養眼,這位女老師八成會害她們瞎眼。
「太可惡了,這只三八孔雀,都快期末考了耶,只會放我們自己到處去吃草,根本不管我們!」
「她哪有空管我們,光是賣燒餅就來不及了!」
「那也不能怪她,她已經三十歲了,不拉警報才怪!」
歷史課「上」一半,老師突然說她要去打通「緊急」電話,然後一去不回頭,於是,歷史課自動轉為抱怨大會,
「大家想哭天儘管哭天沒關係,但是麻煩妳們……」講台上,班長敲敲黑板,要求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她那裡。「現在要發給大家的歷史講義請千萬收好,老師說期末考會從這裡面出題!」
「每次都這樣,不管是周考、段考都一樣,反正只要我們有背講義就考得好。」張若瑤嘟嘟囔囔,歎氣。「真白目!」
嫣然沒吭聲,兀自整理講義,一邊打開雷達接收四面八方傳來的八卦新聞。
「聽說宋老師回了一封信給呂老師耶!」
「又?第幾次了啊?」
「那又怎樣?裡頭還不是只有三個字:很抱歉。」
「不錯了啦,我們學生給宋老師的信,宋老師根本不回。」
「如果真要回,老師會回到手斷掉。」
「所以說,最好還是假裝問數學,像九班的陳玲玲一樣,現在她已經跟老師混得很熟了呢!」
「可是老師又不是九班的數學老師。」
「臉皮厚一點硬賴上去,老師不會不管妳的啦,事實上她也很成功啊,我看下一步她就會想個借口賴到老師家去了!」
「那也輪不到她,連最有希望的梁老師都還沒有機會進到宋老師家裡去呢!」
「對對對,聽說端午節那時候梁老師還特地拎著粽子跑到宋老師家,結果宋老師就在樓下大門口對梁老師攤明瞭講說他不想讓人說閒話,請梁老師不要再跑到他塚去,粱老師只好灰頭土臉的走人了。」
「好可憐。不過,這種事是誰傳出來的?」
「宋老師的房東是個超強力廣播電台,還有自動播報功能,想聽宋老師的八卦儘管往那邊去聽。」
「那宋老師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聽到這裡,嫣然不禁勾起嘴角撩起一彎得意的笑。
沒有?
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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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暑期輔導結束了!
老師一定猜不到我回家後第一件事是做什麼,哈哈,我一見到媽媽就把一百公斤重的背包往她腳底下一扔,大叫:我快瘋了!
媽媽看看腳底下的背包,再看看我,說:小朋友,要瘋別在我家瘋,請滾出去瘋,瘋完了再回來!
既然是母親大人的命令,我怎能不聽呢?
所以,我決定到老師家瘋,瘋夠了再回家,OK?
宋語白無奈的搖搖頭,唇畔卻不自覺地泛起一抹欣悅的笑,隨手抬起表來瞄一下:快十點了。
他最好先整理一下,在這裡只有一個時間是「安全」時段,十點以後,廣播電台總是很準時的在九點收播,十點後這附近便會陷入一片渺無人煙的靜寂,昏暗的街燈下,偶爾幾聲貓狗吠,空蕩蕩的巷子裡顯得無限寂寥,倘若不是巷子口尚有人車來去,派出所也在巷口對面,踽步在這種巷子裡還真有點可怕。
無論如何,她快來了,他得先把沙發床鋪好,雖然她不只一次在他這兒過夜,但他們從來沒有越過最後一條線,說他迂腐也好,笑他古板也罷,他仍要堅持這項原則。
婚前,他絕對不會越過那一道線。
拉開了沙發床,當他正在鋪床單時,一雙柔軟的手臂突然從後面圈住了他的脖子,甜蜜蜜的笑語聲在他耳傍吹拂。
「老師,我來了,高不高興啊?」
回頭,一雙熾熱的唇瓣便堵住了他的口,使他無法回答,好半晌後,唇瓣依依不捨的分開,而他早已坐在地上,懷裡躺著一副充滿青春熱力的少女嬌軀,他的眼鏡落在她指間搖晃。
「老師,想我嗎?」
如星辰般閃亮的眸子燦爛的對著他笑,笑得他心都融化了,於是,他俯下唇再次吻住她以代替回答。
又過了好一會兒,嫣然歎息著窩在他懷裡。「暑期輔導沒有老師的課,我就在猜老師不會上三年級的數學課,不過可沒有想到老師還要回去擔任一年級的導師,怎會呢?不是說是輪流的嗎?」
宋語白苦笑。「學校希望我能再多增加一點導師的經驗,下一回他們就要我擔任二、三年級的導師了。」
「是喔,大概是因為你那兩年導師做得還不錯,所以才想盡快讓你有能力帶二、三年級的班。」嫣然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哼哼哼,如果不是我,那一年老師會有那麼好混嗎?」
混?
苦笑抹深,宋語白無奈輕歎。「我也覺得自己不適合擔任導師,但那是教務會議的決定,我也無可奈何。」
「這樣啊……」嫣然想了一下。「巧然比我更能幹,如果老師能帶她的班就好了,起碼這一年你也會很好混。」
「嫣然!」雖然他確實是在混導師的職責沒錯,但聽人家這樣指著鼻子說,特別是自己的學生,臉皮再厚也無法忽視這種「指控」。「放心,我不是沒有經驗,今年我一定會做一個盡責的好導師!」
看他的樣子居然有點像是在賭氣,嫣然不由失笑。
「老師,有時候你真的很可愛ㄋㄟ!」
宋語白赧然扶起她,戴上眼鏡。「餓了嗎?鋪好床後我給妳弄點消夜吃。」
「我來弄,什錦粥。」嫣然笑嘻嘻的走向小得可憐的廚房,其實那也不算廚房,只不過是一排最簡易的流理台而已。「老師沒有再胃痛了吧?」
「沒有了。」宋語白繼續鋪床。「動過第二次手術後,我一直很小心的。」
嫣然用眼角瞟他一眼。「是喔。」也就是說,如果不是為了她,那一回他也不會胃潰瘍復發。
「妳的成績如何?」鋪好床,再拿來備用枕頭和薄毯子。
「沒問題,我有把握上推甄。」上不了也得上,不然媽媽那邊就不好說話了,一旦上了推甄,就算媽媽再反對,她也敢大聲跟媽媽對戰到底,看是要要刀還是動槍都行。
弄好床鋪,宋語白來到流理台尾端,斜倚在冰箱旁。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幫什麼?作消夜?還是功課?」
宋語白輕笑。「都有。」
「作消夜就不必了,至於功課嘛……」俐落的橫刀面拍好蔥,嫣然側過眸來。「幫我預習三年級的數學如何?我們暑期輔導的數學老師上得不是很好,很簡單的問題都要解釋大半天,不容易瞭解的地方偏又兩、三句話就帶過去,問他他就罵你說上課不注意聽,要是我們三年級的數學課就是他上的,有上補習班的人還無所謂,沒上補習班的人可就慘了!」
「好,我幫妳預習三年級的數學。」
「順便幫我做一份講義吧!」
「好好好,幫妳做講義。」
「如果段考時你能幫我偷看到試題,那就更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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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星期六,我本來相心說應該輪到我陪媽媽到夜市去,但是媽媽只肯讓巧然陪她去,「命令」我乖乖在家唸書,既然我是孝順的女兒,只好乖乖聽媽媽的話在家唸書。
沒想到今天早上媽媽到菜市場批貨時,巧然卻告訴我,昨晚一有空,媽媽就拚命質問她關於她的導師--就是老師大人你--的事,而且無論她如何誇讚老師,媽媽總是一意要詆毀老師你,所以她覺得很奇怪而跑來問我:媽媽是怎麼了?
老實說,我也不明白,唯一的可能是,老師和媽媽天生犯沖吧。
不過我倒是趁這個機合。把我和老師的關係告訴了巧然,因為這學年我和老師碰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希望至少能透過她和老師多一點連繫,老師也說過你覺得巧然比我冷靜穩重得多不是嗎?
所以老師盡可以放心,巧然絕不會多嘴說出去。令我火大的是,當我告訴她這件事時,老師知道她是怎麼說的嗎?
「不會吧?老師竟然看得上妳這種貨色?姊,不是妳自作多情吧?」
可惡啊,竟敢這樣說她老姊我!
倘若不是看在她是我的親妹妹份上,我一定會把她切成肉塊丟進媽媽的滷味汁裡賤賣出去!
呃,說到媽媽,老師,有件事我滿擔心的,媽媽最近瘦了好多呢,我和巧然一直催促她去看醫生,但她好頑固的堅持不肯,說她又沒什麼不對勁,只不過天氣大熱了,她沒胃口,所以才會瘦下來。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每年夏天媽媽也的確會瘦一點,但,不會瘦這麼多呀!
老師,我該如何強迫媽媽去看醫生呢?
如何強迫她媽媽去看醫生?
負手佇立於窗前,宋語白深思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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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響,班長龔巧然喊起立、敬禮後,宋語白走到教室門口,又回頭。
「龔巧然,跟我到辦公室來拿講義。」
片刻後,辦公室裡,宋語白把數學講義交給巧然,巧然正要離開。
「龔巧然,等等。」
巧然又回過身來。「老師?」
宋語白左顧右盼,沒人注意,他放輕聲音。
「替老師轉告妳姊姊,想要逼妳媽媽去看醫生只有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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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媽媽正準備出發到夜市去,卻瞧見嫣然姊妹倆一起放學回來。
「嫣然,妳怎麼回來了?三年級不是還要上課後輔導到九點嗎?」
嫣然與巧然對視一眼,相互點點頭,再一起轉回來面對龔媽媽。
「媽媽,我們決定了,如果媽媽不肯去看醫生,從明天開始,我們都不去上學了。」
龔媽媽呆了一呆。「妳們在說什麼鬼話,我……」
「如果媽媽不信,可以試試看!」姊妹倆非常堅決地說。「就算媽媽生氣,我們也不管,反正媽媽不去看醫生,我們就不去上學!」
龔媽媽窒了一下。「妳們……」
「去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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卵巢癌。
好奇怪的名詞,從來沒想到會有必須面對它的一天,更沒想到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我就必須面對它最後的結果。
老師,我不能不承認,如果不是有老師的支撐,我一定無法面對這一切,單竟,我確實還不夠成熟,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現在才知道再如何堅強的人也是有底線的,也許將來隨著生活磨練我的底線會加高,但現在,這已經是我的底線了。
突然間,醫生告訴我,媽媽得了卵巢癌,這已是青天霹靂,然後,醫生又告訴我,媽媽的卵巢癌已是末期,蔓延範圍太廣,就算動手術,就算化療,也只是多拖上幾個月生命而已。
老師,真的,如果沒有你,我想我早就崩潰了!
而巧然,如果沒有我,我相信她也早就崩潰了!
畢竟這麼些年來,媽媽一直是我們唯一的支柱,現在,毫無預警的,支柱說要倒就要倒,我們怎能不崩潰呢?
幸好有老師一直陪在我身邊、安慰我、鼓勵我,給我最大的支持,所以我才能撐過來。
而巧然,因為我撐過來了,所以她也撐過來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你,老師,我不想說謝謝,那種名詞太不實際了,但是,老師你瞭解我的心意的,對不?
不過另一件事我就不能不說謝謝。
我實在無法理解,媽媽為何會那樣討厭老師,但我真的很感激老師,無論媽媽對老師的態度有多麼惡劣,說話口氣有多麼尖酸刻薄,尤其是當我告訴媽媽我在和老師交往時,媽媽的言語更是惡毒,但老師都毫無怨言的忍耐下來了。
我絕不會說那是因為老師的脾氣好,就算脾氣再好的人也不會明知要面對最惡毒的言語攻擊,還天天去自找罪受,不,那絕不是因為老師的脾氣好,我知道,老師是為了我,所以才天天去探望媽媽,所以才萬般忍受媽媽的刻薄。
老實說,連我都無法忍受,但老師卻依然能保持那樣溫和的態度,每當那種時候,我就覺得全身漲滿了對老師狂烈的熱愛,就像要爆炸了那麼多!
老師,老師,你可知道我究竟有多麼瘋狂的愛你嗎?
沉重的,宋語白深深歎了口氣,徐徐收好信紙。
真希望他能做得更多,譬如把壓在她身上的擔子全數接手過來,但,目前他能做的只是這樣,幫助她度過這一切困難。
他不在乎是否會被學校知道他在和學生交往,也不在乎是否會因此而被學校解聘,現在,他只在乎他能幫助她多少,只在乎她是否能夠繼續支持下去,直至她母親去世?
人,要面對最摯愛的至親的死亡,是何等困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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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療護病房是照料癌症末期患者度過最後一段時日的特別病房,龔媽媽已在這裡度過四個月,歷經一次又一次的手術與化療,但,她依然一步步走向死亡,已經無法挽回了。
「你又來幹什麼?」一看見宋語白,龔媽媽便板著臉怒罵過去。
「媽媽,老師是特意來探望妳的呀!」嫣然忍耐著。「我真是不明白,妳為什麼總是對老師這麼惡毒呢?」
「我討厭他!」龔媽媽總是這一句。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就是討厭他!」
「媽媽到底要老師怎麼做才會高興?」
「不管他怎麼做,我就是討厭他!」
「媽媽,妳不講理!」
「我就是不講理,怎樣?」
「媽媽!」
「無論如何,我就是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
她到底討厭他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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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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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給我等一下,媽媽!」嫣然大叫,差點咬到舌頭。「妳……妳不是討厭老師嗎?」
「是嗎?」龔媽媽仍在笑,甚至還透著一絲頑皮的神采。
「什麼是嗎?」嫣然不可思議的瞠大眼,「從兩年前開始,媽媽就說妳討厭老師不是嗎?喏,就是從我高一下那次懇親會開始,媽媽就決定要討厭老師了,記得了吧?」
她企圖喚醒龔媽媽「昏亂」的記憶。
「好吧,好吧,如果兩年前太久不記得了,那說昨天好了,也不過才昨天而已,媽媽妳還在那邊好用力的說妳討厭老師討厭得恨不得把他一腳踢出去,今天卻要我跟老師結婚,到底是怎樣啊?」
「啊,對喔,」龔媽媽很誇張的拍拍自己的額頭,一副恍然大悟之狀。「我差點忘了呢!」
嫣然看得差點吐血。「媽媽!」
「好嘛,好嘛,我今天改變主意了不行嗎?」龔媽媽笑吟吟地道。「總之,我要妳和宋老師結婚,盡快!」
嫣然依然無法置信。「但……但……」
龔媽媽垂眸,輕輕拍去床單上一絲看不見的頭髮。「妳真以為我不知道妳那時候拚命偷翻我那些詩詞藏書是在幹什麼嗎?」
嫣然怔了一下,旋即臉色幡然大紅。
「不……不會吧,媽媽,妳……妳知道我偷妳的書來看?」
龔媽媽抬眼,帶笑,揶揄的。「那可是我的寶貝,誰偷摸一下我都知道。」
嫣然臉更紅。「那……那……」
「媽媽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妳在幹什麼,所以……」龔媽媽瞥向宋語白。「我才會去參加妳高一下的懇親會,想看看究竟是誰讓我女兒心動了。」
「妳知道是老師?」嫣然驚呼。
「不,剛開始我並不知道是誰,」龔媽媽搖頭道。「直至我注意到妳看宋老師的眼神是那麼的特別,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是他。」
「那媽媽究竟為什麼討厭他,因為他是老師嗎?」媽媽以為是老師誘拐她嗎?
「不,我不討厭他,事實上……」龔媽媽對宋語白露出喜愛的眼神。「我很欣賞他,那時我還差點當場脫口稱讚嫣然妳的眼光實在厲害,甚至覺得我的寶貝女兒可能配不上他呢!」
「耶?」那三人更用力的目瞪口呆。「但但但……但妳一直說妳討厭他……」
「無論我再如何欣賞他、喜歡他,但事關我的寶貝女兒的一生幸福,我還是必須確認他夠資格讓我把女兒交給他,所以……」
「伯母在試驗我?」宋語白輕輕問。
笑容漾深,龔媽媽頷首。「是的,而老師果然也沒讓我失望,雖然外表柔弱,實則內心堅強,與外強內弱的嫣然恰好相配……」
外強內弱?
誰?
她?
愛說笑!
「請再等一下,媽媽!」嫣然不服氣的硬插播進來。「誰外強內弱了,媽媽?我嗎?鬼扯!應該說是老師好不好?妳都不知道,當時他為了要不要接受我而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了,他呀……」
「我知道,我都知道,」龔媽媽笑望雙頰赧然的宋語白。「而那只證明老師對感情之事有多麼慎重,他不輕易放下感情,一旦放下去了就不再回頭,這一路走來就可以看出他是個多麼堅韌的人……」
她的語氣聲音裡滿含對宋語白的激賞。
「無論你們身處的環境有多麼困難,不管我給他多少難堪,他都能夠以最泰然冷靜的態度來面對,老實說,我很佩服他,也因此,我能夠很放心的把妳交給他,我知道,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妳,還有巧然。」
「可是……」
「好好好,不說妳外強內弱,不過……」龔媽媽無奈輕歎,「將來妳自己也會明白自己的心究竟有多脆弱。」抬眸望住宋語白。「可是,老師,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她是一個只會逞強,其實一點也不強的女孩子?」
宋語白飛快地瞥一下嫣然,默然點頭。
「喂喂喂,你們兩個……」只會逞強,其實一點也不強?「太過分了,居然當著我的面批評我是那種肉腳弱雞!」嫣然氣吼吼的看看媽媽,再看看老師。「我絕不……」
龔媽媽又歎氣又搖頭。「好了,好了,妳到底想不想和老師結婚啊?」
馬上忘了剛剛在抗議什麼,嫣然脫口道:「當然想!」
巧然失笑,嫣然橫眼瞪過去。
「那麼……」龔媽媽望定宋語白,眼底是明顯的懇求之色。「老師呢?」
不再遲疑,宋語白毅然點頭同意。「我立刻去申請公證結婚,如果排得上時間的話,星期六早上就可以完成公證結婚儀式了。」
「來得及找證人嗎?」
「沒問題,我可以找師大的老同學,他們是其它學校的老師,我會拜託他們暫時不要說出去,戶口也可以晚一點登記,這樣嫣然在畢業之前就不會太尷尬了。」
「你想得好周全,」龔媽媽欣慰地握住宋語白的手。「謝謝你,老師。」
宋語白反手握住她。「不,伯母,應該是我謝謝您。」
嫣然怔愣地來回看他們。
「慢著,慢著,就……就這樣?我要結婚了?為什麼……為什麼我好像還在狀況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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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早上,沒有禮服,沒有喜宴,什麼都沒有,只有合法的公證結婚手續,一待公證結婚儀式結束,宋語白與嫣然立刻趕到醫院去,把公證結婚證書放到龔媽媽手裡。
龔媽媽笑著流下眼淚。「我終於可以安心了。」
然後,她叫巧然把從家裡帶來的牛皮紙袋交給宋語白。
「這個就交給你了,老師,呃,不對,應該是……」龔媽媽頓了一下,改口,「交給你了,語白。」
宋語白接過來,疑惑地打量。「這是?」
「我們現在住的那棟房屋和土地所有權狀,是登記在嫣然名下的。」
「耶耶耶?」嫣然、巧然異口同聲驚呼。「那不是租的嗎?」
「本來是,從我和妳們爸爸結婚那年開始,我們就租住在那裡。但妳們的爸爸去世時,房東正好要移民,打算賣掉那房子,我就用妳們爸爸留下來的存款、勞保給付和公司給的撫恤金支付一半屋款,剩下一半貸款,所以這幾年來付的是貸款,而不是房租。」
嫣然與巧然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裡面還有一份墳地購買證明--就在妳們的爸爸墳墓旁邊,還有一份我的保險單。」龔媽媽又說。「妳們可以用那份保險金付清剩餘的貸款,這樣語白就不會負擔太重了。」
「墳……墳地?保……保險單?」嫣然吶吶道,幾個字說得口乾舌燥,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吞進去。
龔媽媽微笑。「妳們的爸爸去世得雖說很突兀,起碼建設公司還算有良心,付出一大筆撫恤金給我們,包括葬禮和墳地的費用也是他們負責的,所以我考慮到若是我也在妳們尚未有能力照顧自己之前出了什麼意外,妳們又該怎麼辦?」
她指指牛皮紙袋。「那就是我考慮的結果,安葬妳們爸爸當時,我就順便買下自己的墳地,另外又保了一千萬的終身壽險,八年多了,應該可以領到一千多萬,足夠付清房屋貸款,但也不會剩不多少,最多不會超過十萬,所以葬禮可能得麻煩語白了,不用太繁瑣,簡單就……」
「不要那麼說……」宋語白停下來,為那個陌生的,從來沒用過的名詞而遲疑了一下。「媽媽,該如何就如何,您儘管安心,一切我都會處理好,還有嫣然姊妹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們的。」
聽到他的稱呼,龔媽媽不由得又紅了眼眶。
「那就交給你了,語白,這樣我就可以安心的去見她們的爸爸了。」
如同她自己所說的,她安心了,所以她去世得很安詳。
就在嫣然舉行高中畢業典禮那天晚上,她手上抓著嫣然的高中畢業證書,帶著美麗的笑靨,安心的,祥和的,在睡夢中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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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半月後,那個只到醫院看過龔媽媽一次,後來就連電話也不肯接,甚至連出殯葬禮都沒來參加的舅舅突然出現在嫣然家裡,
就在嫣然領到一千多萬保險金隔兩天,當時,嫣然正忙著把自己的東西和宋語白的東西整理到主臥室裡,這是龔媽媽的交代,男主人就得住進主臥室,而巧然閒著無事也幫她整理。
「姊,媽媽的東西……」
「能保留就保留,老師說的,除了媽媽的衣物,那些我都燒給媽媽了。」嫣然漫不經心地說,一邊打量書桌要放在哪裡?「妳說書桌放哪裡好?」
「廢話,當然是那邊!」巧然指著窗戶前。「那個櫃子挪到衣櫥旁邊。」
「嗯,有道理,那邊光線最好,來,幫我搬!」
於是,兩個人一起把櫃子挪開,再從嫣然房裡搬書桌出來。
「姊,老師呢?一大早就不見他的人影。」
「老師去清償房屋貸款,順便到戶政事務所辦理結婚登記和戶口登記。」
「喔。」巧然偷觀嫣然一眼。「姊,妳這星期好像都不哭了耶!」
「我哪還哭得出來啊?」嫣然哭笑不得的在窗前放下書桌。「從媽媽過世第一天起,老師就要我好好的哭一場,其實這樣也對啦,心裡傷心不哭憋著更難過,所以我就哭啦!可是……」
她回頭去搬椅子,巧然跟在後面。
「他天天都叫我哭,一定要哭,非哭不可,哭到後來我都不曉得自己在哭什麼,該哭的都哭完了嘛,最後,我竟然哭說小時候我的紙娃娃被妳剪壞了,還有我最喜歡的T恤被妳滴到醬油,然後,我哭不出來了,所以就很生氣的對老師說:『你再叫我哭,我就先K得你大哭!』」
巧然失笑。「老師一定嚇呆了。」
「才沒有!」嫣然恨恨地把椅子放在書桌前。「我才剛撂完狠話,他就很滿意的點點頭,說:『好,既然妳的心情已經恢復過來了,麻煩妳盡盡姊姊的職責,去安慰一下巧然,畢竟我只是她的姊夫,安慰不了她的心靈,這只有妳這親姊姊才有辦法。』」
巧然大笑。「所以妳才來找我,講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什麼奇奇怪怪的話,我在安慰妳耶!」嫣然抗議。
安慰她?
算了吧,其實她比老姊更早恢復,當老姊還窩在老師懷裡淅瀝嘩啦下大雨的時候,她早已自行整理好情緒,回復冷靜的心,暗自思考未來的問題。
難怪媽媽說她比老姊堅強。
「我知道,所以……」好吧,她也來安慰老姊一不好了。「我就不難過了,因為當時我就瞭解到,就算媽媽不在了,我也不會是孤單一個人,因為我還有妳。」
姊妹倆深情對看片刻,驀而相互抱住對方,緊緊的擁抱了好一會兒。
「對,妳有我,我有老師,我們還是可以過得很好的。」嫣然低喃。
然後,姊妹倆一起望向櫃子上的照片,龔媽媽慈祥的對她們微笑。
「媽媽,妳放心吧,我們不再難過了,老師也會照顧我們,所以,儘管安心去和爸爸一起過你們的兩人世界吧!」
說完,兩人一起笑了起來,而後,她們繼續整理。
「憑良心說,姊,如果沒有老師,我們可能真的會很慘哦!」不管她再怎麼堅強,再怎麼能幹,畢竟還只是個高一小女生,媽媽住院和剛去世那段日子,沒有一個大人替她們扛起那些拉拉雜雜的事務,她和老姊哪裡應付得來。
「那還用說,可能我們現在還在抱頭痛哭呢!」說著,嫣然從宋語白的紙箱子裡抬起頭來,一臉猶有餘悸的苦相。「老天,光是想到安排葬禮那些繁瑣的細節,我就忍不住慶幸有老師在承擔一切,要是交給我,我一定會抓狂暴走!」
「我想像得出來。」巧然咕噥。
嫣然橫過去一雙白眼球,「妳還不是一樣,如果交給妳,妳……」頓住。「奇怪,老師不是有鑰匙嗎?幹嘛按電鈴?」
「說不定忘了帶。」巧然跑出去。「我去開!」
嫣然又把腦袋探進宋語白的另一個紙箱子裡。「搞屁啊,又是書,幹嘛搬上來嘛,應該放在樓下……啊,對,乾脆把樓下的客房改成書房,老師這些書,還有媽媽那些書,剛剛好裝滿!」
她嘟囔著把裝滿書的紙箱子全推到外面走道上,正要回房,見巧然跑上樓來,忙喚她過來幫忙。
「巧然,去幫我找幾個紙箱子來,我要把媽媽的書全都搬到樓下……」
「姊,舅舅、舅媽來了!」
「耶?」嫣然猛然回頭,吃驚得猛眨眼。「舅舅、舅媽?」
巧然點頭。
嫣然狐疑的皺眉。「他們來幹什麼?」
巧然聳肩。「他們說要來接我們去他家住,還說會好好照顧我們,也會讓我們繼續上學,總之,一切交給他們就行了。」
「是喔,一切交給他們就行了,葬禮都結束了,他們來放什麼馬後炮!」嫣然不屑地說。「不過,他們受到什麼刺激了?還是吃錯藥了?之前都不管我們的說,現在怎麼突然關心起我們來了?」
「媽媽的保險金,」巧然輕輕提醒她。「大概他們現在才知道媽媽有一筆一千萬的保險金。」
「對喔,」嫣然恍然大悟。「還有這棟房子!」
「難怪媽媽要姊趕緊和老師結婚,」巧然更小聲地說。「她一定早就考慮到這一點,舅舅絕不會真的有什麼好心眼,八成會在騙去保險金和房子之後就一腳把我們踢開!」
「不是八成,是十成!」嫣然冷笑。「現在我倒要看看舅舅還有什麼辦法從我們這邊拗錢過去!走,我們下去!」
「不等老師?」
「不,我要先聽聽看他們要用什麼甜言蜜語來拐我們,嘿嘿嘿,妳不覺得那會很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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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然猜想得沒錯,她舅舅是在最近才知道妹妹保了一千萬的壽險,事實上,是在嫣然到保險公司領取保險金那一天,她舅舅也到保險公司解約,想拿回已繳的保費作周轉金,因為他的餐廳已面臨關門大吉的窘境。
當時她舅舅一看見嫣然出現在保險公司裡,馬上聯想到許多,於是暗中調查了一下,很快就查知嫣然名下有多少財產,於是懊悔莫及的舅舅立刻上門來表現一下親情的可貴,順便通知她們,她們的監護人是他,所以她們的財產也應該交由他來管理。
由於雙方都不是有耐性演戲的人,所以舅舅一見到人就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
「嫣然,巧然應該告訴妳了,我們是來接妳們回我家去住的,」舅舅拿出最慈祥、最有誠意、最無辜的表情秀給她們看。「妳們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妳們的,還有,妳們儘管繼續唸書,下管多少學費,我們一定會承擔下來!」
他們承擔個屁--
嫣然差點直接狂笑給他們聽。「是喔,舅舅,可是之前舅媽不是跟我說,景氣不好,舅舅的餐廳有困難,你們也有三個上私立學校的孩子,實在沒有能力再額外負擔兩張嘴,所以如果我們真要住到舅舅家去,就得休學去找工作……」
「那是之前,」舅舅面不改色的哈哈笑混過去。「現在沒問題了!」
嫣然聳聳肩。「不管是怎樣啦,反正我們不需要舅舅幫忙了,媽媽留了一點錢給我們,我們可以自己處理自己的生活……」
「妳們自己哪有能力處理那一千多萬!」舅舅衝口而出,旋即噎回去,有點慌張,因為失口。「呃,我是說,畢竟妳們尚未成年,依法,我是妳們僅剩的親人,也就是妳們的監護人,妳們的,呃,生活,應該交由我來負責。」
「包括那一千萬?」嫣然睜著無辜的眼,天真的眨呀眨的,像一尊無邪的洋娃娃。「還有這棟房子?」
舅舅咳了咳。「當然,我是妳們的監護人,我會替妳們『保管』到成年。」
果然是為了保險金和這棟房子。
「保管?」嫣然與巧然相顱一眼,失笑。「等我成年之後,恐怕一毛錢也不會剩下來了!」
舅舅有點難堪。「妳們不相信我嗎?」
片刻也沒猶豫,「不相信!」姊妹倆異口同聲丟出不信任票。
舅舅臉色驀沉,「不管妳們相不相信,妳們必須把一切交給我來為妳們妥善處理,因為我是妳們的監護人!」說得義正辭嚴,理直氣壯,好像他是這世上唯一掛著正字標記的好人。
真沒耐性,這麼急就露出真面目來了,真不好玩!
「如果我們不肯呢?」
「由不得妳們,我是妳們的監護人,妳們一切都要聽我的!」話愈說面目愈猙獰,就差沒有掛上撩牙。「現在,立刻把保險金和房屋土地所有權狀交給我!」
他以為他是強盜嗎?
「我們就是不交,舅舅又能拿我們怎樣?」
「妳!」舅舅虎跳起來,張牙舞爪的,多半是想動手了。「妳敢不……」
「保險金和房屋土地所有權狀都在我這裡。」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人的宣言,冷不防地橫裡截殺過來,屋內四人恰好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舅舅與舅媽大吃一驚,嫣然姊妹倆異口同聲發出喜悅的歡呼,並衝過去一人抱住一邊手臂,把說話的人夾在中間。
「老師,你終於回來了!」
舅舅與舅媽愀然色變。「在你那裡?你又是誰?為什麼在你那裡?」
宋語白還沒來得及開口,巧然便搶著說:「他是我的導師!」
「還有我高一時的導師!」嫣然第二個說。「我相信他,所以把一切都交給他,不行嗎?」
宋語白挑了一下眉,左右看看她們倆,扶一下眼鏡,神色回復泰然。
「當然不行!」舅舅咆哮著衝到宋語白面前,又跳腳又怒吼,像熱鍋上的蚱蜢。「快,快交出來,不然我去告你!」
告他?
「很抱歉,」宋語白老神在在,八風吹不動,語氣更是溫和得氣死人。「保險金全用光了。」
「什麼?」舅舅與舅媽兩聲慘烈的尖叫,搖搖欲墜,即將昏倒--氣的。「你你你……你用到哪裡去了?怎麼可能一下子就用光了?」
「付清房屋貸款,是媽媽的交代。」左邊,嫣然岔進來一句。
一聽,舅舅、舅媽不約而同鬆了一大口氣。「好,那把房屋土地權狀交給我!」最多再把錢貸出來,再不行就把房子賣掉!
「很抱歉,」宋語白搖搖頭。「那是嫣然姊妹倆的,我不能交給你。」
「我是她們的監護人,當然要交給我,快,交出來!」舅舅嚴詞厲色的命令。
「舅舅才不是我們的監護人呢!」右邊,巧然也岔進來一句。
「我是妳們僅剩的親人,妳們的監護人不是我是誰?」
舅舅狂吼著愈來愈焦急,滿頭大汗像翡翠水庫洩洪,就怕拿不到權狀得不到錢,他的餐廳就倒定了,然後,他們就得賣自己的房子來還債,還得出去吃人頭路來維持生活,那種日子他們怎麼過得下去?
「快,快點交出來聽見沒有?不然我一定會去告你!」
「很抱歉,」接連三句都是抱歉,宋語白的語氣裡卻一點抱歉的意味都沒有,表情更是冷淡得幾乎要打起瞌睡來了。「你不是她們的監護人,我才是。」
舅舅怔了一下,大吼,「為什麼?」樣子好像要吃了宋語白。
嫣然一步踏上前,得意洋洋。「因為他是我老公!」
巧然也上前站在嫣然身邊,洋洋得意。「媽媽早就猜到舅舅會來欺負我們,所以拜託老師盡快和姊姊結婚,然後親手把一切交託給老師。現在,舅舅,不管你打算拿媽媽留給我們的保險金做什麼,或者把我們的房子賣掉,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因為老師才是我們的監護人,OK?」
瞬間,舅舅的面色變白了,懊悔得恨不得當場撞牆、撞地、撞車。
想起那時候原本妹妹應該是要把一切交託給他的,但他不僅避不見面,連電話也不接,妹妹才會交託給別人,使他錯失這一大筆財產。
但那怎能怪他?
誰會想到一個在夜市裡賣滷味的女人竟能擁有這樣一棟價值不菲的透天洋房,誰又能想到妹妹竟會去保人壽險,真要怪也是要怪妹妹不肯一開始就把話講清楚,害他以為得毫無代價的替妹妹養孩子,這種事誰會肯?
舅舅與舅媽面面相覷半天,然後,兩個人一起垮下臉來,橫著扯開嘴。
「那個,呃,嫣然,老實說,舅舅最近有點困難,能不能,咳咳,能不能用這房子去貸款來讓舅舅應應急,妳放心,每個月的貸款舅舅一定會付……」
老實話終於吐出來了。
不過,每個月貸款他會付?
哈,這種人的話能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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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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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四十五分,宋語白與巧然先後在餐桌旁坐下,嫣然把準備好的早餐分別放在他們面前,自己也端著一份坐在宋語白旁邊。
「老師,你不能喝牛奶。巧然,妳的牛奶要喝完!」
「我今天有社團活動,會晚點回來。」
「我有導師會議。」
「那晚餐晚一點吃好了。」嫣然喝一口牛奶,放下。「我下午最後兩堂沒課,會去頂好買點菜,你們有需要買什麼嗎?」
「水果,」巧然含著滿口吐司說。「我想吃水果,隨便什麼水果都可以!」
宋語白想了一下。「妳會經過震旦行吧?幫我買光盤片。」
七點整,宋語白和巧然一起先出門。
「我們走了!」
「掰!」
嫣然打完招呼,繼續整理廚房和餐桌,七點半,拎著背包出門坐公車,八點半,到T大。
「龔嫣然!」
一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嫣然幾乎想拔腿就逃,但轉眼一想,她幹嘛逃?又不是高中時代,結婚的事得鎖進保險箱裡保密到死,她都已經是大學生了,大可拿擴音器大聲廣播給全校的人聽,她幹嘛逃?
想到這裡,她緩緩回過身去,面對那個超級死心眼的傢伙--周人傑。
他的成績好,會上T大並不奇怪,令人厭煩的是,他明明在商學院上課,卻天天跑來理學院找她,他到底是想怎樣啊他?
「龔嫣然,來上課?」
嫣然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瞟他一眼,「廢話!」不然是來幹嘛?洗廁所?
其實周人傑的條件確實是一流的,高大俊秀,功課好運動也好,一進T大就有不少女生追在他屁股後面跑,所以她更無法瞭解為什麼他一定得纏住她?
「那個,妳下午沒課了對不對?我請妳吃中飯,再去……」
「Stop!」嫣然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自說自話。「你最好去掛精神科門診,周人傑,你的健忘症好像愈來愈嚴重了,忘了我告訴過你幾千幾百萬次,本人我已經結婚了嗎?」
周人傑沉默一下。
「我瞭解,當時妳媽媽病危,妳急需找個支柱來幫助妳度過那一段最艱難的日子,所以才會匆匆忙忙跟宋老師結婚,其實妳並不愛他……」
瞭解個屁,誰來幫她敲醒這傢伙的水泥腦袋啊!
嫣然無語望青天,欲哭無淚。
有些人就是這樣,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無論她對他解釋多少次,他部不相信她的實話,只相信自己編織的美夢;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只會讓我更討厭你而已。」
周人傑又靜默片刻。
「妳下公平,為什麼一點機會都不給我?」
「我又為什麼一定得給你機會?」嫣然哭笑不得的反問。「我又下喜歡你,也不欠你什麼,為什麼一定要給你機會?」
「我喜歡妳,好久了……」
「我不喜歡你!」
「為什麼?」
為什麼?
竟然問她這種話!
「我先請問,」嫣然用下巴指指周人傑後面。「那位大概是你的同系同學吧?看她又美又文靜,跟你正搭,為什麼你都不理她?」
「我又不喜歡她!」周人傑脫口道。
「為什麼?」
「因為……因為……」周人傑攢眉認真思索。「她不是我喜歡的型!」
「哈,沒錯,你已經替我作出回答了,你不是我喜歡的型,所以我不喜歡你,OK?」話落,嫣然轉身大步走開。「如果你瞭解了,請不要再來煩我,我會很感激你的,掰掰!」
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毫無疑問是一大悲哀,但被不喜歡的人死纏住不放,這也是一大煩惱。
唉,這世上就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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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嫣然洗好澡走出浴室時,宋語白正好也踏進房裡來,手裡還拿著一本筆記、參考書和筆,嫣然坐在化妝台前吹乾頭髮,宋語白也坐到床上去繼續在筆記上書寫什麼。
嫣然不禁笑了,不過結婚半年多,她已經覺得他們很有那種老夫老妻的味道了,有點平淡,但很溫馨。
「老師。」
「嗯?」
「巧然說,現在學校裡還是有許多學生很哈你喔,還有實習老師……」
「別聽她胡扯!」
「那也不奇怪呀!」
放下吹風機,換上發刷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短髮,她不喜歡留長髮,嫌麻煩,所以修剪了一個清爽自然的多層次短髮,有時尚感,又充滿靈性,青春洋溢中透著幾分嬌媚,使她更俏麗,更迷人,
「老師就算做了爸爸,看上去還是會很清純,那些小女生會哈上老師也很正常,就跟我一樣嘛!」
「清純?」宋語白不可思議地用眼角瞄了她一下。「我又不是女孩子。」
「不是說老師像女孩子啦!」嫣然笑著扔開發刷爬上床,腦袋枕在他的大腿上。「我是說,老師看上去永遠都會是那樣濃濃的書卷味,好斯文,好清新!」
眉宇輕輕蹙了一下,宋語白咕噥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懂的話,放下書和筆記。
「妳到底想說什麼?」
「也沒特別想說什麼啦……」她眨眨眼,頑皮地摘下他的眼鏡。「不過,老師沒有跟人家說你已經結婚了嗎?」
「有,但知道我太太曾是我們學校學生的只有校長、教務主任和訓導主任。」
「為什麼?」她有那麼見不得人嗎?
「那種事……」宋語白咳了咳,別開眼。「不需要大肆宣揚。」
見他好像很不好意思,兩頰還微微發紅,嫣然有點奇怪,再仔細一想,驀而噗哧笑出來。
「老……老師,你……」愈笑愈大聲。「你不會是怕……怕人家笑你……」
「閉嘴!」宋語白赧然搶回眼鏡,戴上,想推開她,她卻死賴在他腿上大笑。
「老……老師,你……你也差不多一點好不好?」狂笑。「你也不過才……才大我十歲,怎樣也……也輪不到你來當老牛啊!」
「十歲很多了!」宋語白生氣地說。「妳才大我的學生兩、三歲而已!」
「……」笑到沒力了。
「妳……」他想更生氣給她看,不料嘴一張卻跟著笑出聲來,無奈搖頭。「別靠在我身上發抖了!」
兩手揪緊他的睡衣,嫣然繼續埋在他身上卯起來笑到快掛。
沒轍,宋語白只好把她抓起來,用唇堵住她的笑,不過片刻間,她便忘了笑,圈住他的頸子吻到渾然忘我。
好半晌後,他們才氣喘吁吁地分開。
「老師,乾脆我們先生個孩子如何?這樣我就不怕你被那些學生搶走了!」嫣然隨口說,純粹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宋語白卻聽得嚇一大跳,「胡鬧!」真的生氣了。「沒有人因為這種荒唐的理由生孩子,在妳大學畢業之前,我不贊成有孩子,大學畢業之後隨便妳生,但大學畢業之前絕對、絕對不准!」
嫣然被他凶得一呆,旋即滾開去哈哈大笑。
「天哪,天哪,老師,你真的生氣了耶!」
又笑了好一會兒,再滾回來躺在他大腿上。「人家只是開個玩笑說,我自己也不想那麼早生啊,想想,老婆都還沒做夠呢,就要做到老媽去……」她翻了一下白眼。「饒了我吧!」
宋語白鬆了口氣,臉色放軟了。「妳不會偷偷去拿掉避孕器吧?」
翻身攀著「樹幹」往上爬。「那還用說。」
宋語白溫柔地將她納入懷裡擁住,唇瓣吻住她的額際。「如妳所說,小女生仰慕老師是很常見的,但很快就會淡然忘卻,妳不用在意那種事。」
是沒錯,多半是那樣,但偶爾總會有一、兩個特別的人出現。
譬如她,打一開始,她就是用最認真的態度去看待這份感情,所以像她這種耐性只能以負數來計量的人,居然也能拿出那種幾近於驚人的毅力去追求他,最後,終於打動了他的心。
若是再出現第二個像她這種人,他……不會又被打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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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如果不是夾在聯絡簿裡,宋語白一定會以為又是嫣然在搞鬼,但,不是,這是他班上的學藝股長尤可欣寫給他的,一天一張,已經持續三個月了。
他原想就這樣不管她,希望久而久之她會因厭倦而放棄,可是,想到嫣然,他有預感不能不管,於是苦思許久之後,終於給他想到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預計那麼做應該能明白表示出他的回絕之意,也不會傷到她的自尊心。
一個星期後的午餐時間,他把尤可欣叫到辦公室裡,交給她一個公文袋。
「老師很忙,希望不會再有了。」
由於太高興終於能得到老師的「響應」,尤可欣興奮得沒注意到宋語白的弦外之意,立刻抱著公文袋跑回教室,連同兩位建議她用這種方法「拐」老師的同學,一個圓臉,一個四方臉,三個人一起跑到圖書館旁的空教室。
「什麼?什麼?那是什麼?看妳那麼興奮!」
「老師給我的!」尤可欣又得意又喜悅的說。
「真的?那還不趕快打開來看看,老師究竟回給妳什麼?」
於是,三個人手忙腳亂的把公文袋裡的東西全拿出來,然後,傻住。
「這……這是什麼?」
「……王維之相思,是為思念故國感歎戰亂所作之詩,也被認為是首情詩,詩中提及的紅豆有人說是相思樹種子,有人認為是雞母珠,但是相思子並不是相思樹的種子,雞母珠雖然也能做飾品卻有劇毒……哇塞,他在給我們上國文課嗎?」
「……長干行,這首詩可以看作是男女相悅的問答詩,恰如民歌中的對唱……我會昏倒,老師不可能那麼遲鈍吧?」
「不,老師是在婉拒。」
四方臉的女同學揮揮一張紙條,其它兩人急忙看過去。
「看,老師寫得很清楚,詩詞的問題應該請教國文老師,寫給他他會很困擾,查這些東西浪費了他很多時問,所以請不要再寫給他了,不然以後他就直接交給國文老師,請國文老師幫忙查應該會快很多。」
無言以對。
趁她們不注意,一朵烏雲偷偷地飄呀飄的飄過來罩在她們頭頂上,幸災樂禍的笑看底下那三個人啼笑皆非地呆望著那些被退回來的詩詞,一大疊,還附上計算機打字詳細批注,說明作者是誰,在什麼情況下寫的詩,寓意為何……囉囉唆唆,拉拉雜雜……
「往……往好的一方面想……」圓臉的女同學扁苦嘴硬擠出苦笑,一這……這也算是響應吧?」
「說得……也是,」四方臉同學一邊說一邊咳,好像肺癌末期。「其它同學都得不到任何響應,起碼……起碼老師響應妳了,」如果這也可以叫響應的話。「這……多少有點不同吧?」
前一刻還在苦海裡游水的尤可欣雙眼馬上又亮了起來。「妳們這麼認為嗎?」
當然不是!
「大概……是吧!」一點也沒有把握的大概。
「好,那我繼續!」立定志向打死不回頭!
「可是……」四方臉同學嚥了口唾沫。「如果老師真的拿給國文老師呢?」
尤可欣愣了愣。「不會吧?」
「會!」圓臉同學狠狠地潑出一大桶洗腳水。
尤可欣歪著腦袋想了一想。「到時候再說吧。」
圓臉與四方臉同學不禁苦笑不已。
好吧,到時候再說就到時候再說,幸好國文老師是女的,人還算不錯,應該不會讓人太難堪。
但,果真被她們說中了,當尤可欣鍥而不捨地再一次把情詩夾在聯絡簿裡給宋語白,宋語白竟然真的立刻轉給國文老師,說是學生想請教那首詩的詳細資料,請國文老師抽空向她解釋一下。
於是三個臭皮底只好又湊在一起想想有沒有更好的歪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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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嫣然!」
嫣然困惑的遲疑一下才回過頭去,愕然傻了眼。
「妳……」
「對不起,」是那位沒事老跟在周人傑後面做小跟班的溫柔女孩。「我……我可以陪妳一道走嗎?」
嫣然雙眉一挑。「妳也要上理學院的課?」
「呃?呃,不不不,我……我是……是……」溫柔女孩漲紅了臉。
嫣然翻翻白眼。「說吧,到底找我什麼事?」
「我……」溫柔女孩尷尬地咳了咳。「我想請問,妳……妳喜歡什麼型的男孩子?」
嫣然眼神奇異,盯住她良久。
「他叫妳來問的?而妳也乖乖的聽他的話來問我?」
溫柔女孩唇角抽搐一下,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苦或悲。「我……我……」
真是可憐,她知道這位惹人憐愛的溫柔女孩一進T大就喜歡上周人傑了,可是周人傑一心在別的女孩子身上,溫柔女孩只好像個影子似的傻傻跟在他身後,期待有一日周人傑會注意到她的癡心。
嫣然輕輕歎息。「好,我告訴妳,我喜歡老師,呃,不,我老公那一型的男人,絕不是像他那種會利用人的卑鄙男孩子,請妳就這麼告訴他!」
溫柔女孩來不及作反應,不遠處的牆角後驀然竄出氣急敗壞的周人傑。
「不是,我沒有叫她來問妳,是她自己要來問妳的,我根本不知道!」
「是喔……」當胸抱著課本,嫣然輕蔑地上下打量周人傑。「那你幹嘛等在那邊想聽答案?」
周人傑窒住,臉色漲得比溫柔女孩更紅。
嫣然無奈的直搖頭。「別怪我說實話,但是你真的愈來愈惹人厭惡了,高中那時我還覺得你的條件滿不錯的,如果你肯接受我不可能喜歡你的事實,你應該可以找到其它更好的女孩子。但現在,你已經開始變質了,如果你不能及時找回以前的你,我要說你已經不夠資格讓任何女孩子來喜歡你了!」
臉色自紅變鐵青只是剎那間的事,周人傑不是尷尬,也不是羞愧,而是憤怒,因被羞辱、被拒絕的憤怒,尖銳得令人心驚,暴躁得教人膽寒。
「妳又有什麼了不起?」他狂怒的咆哮。「妳以為我非妳不可嗎?」
嫣然嗤然輕笑,又搖搖頭,轉身離開。「不是最好。」
瞬間,鐵青的臉色又轉蒼白,「不!不!」周人傑即刻追上來,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惶恐的,慌亂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急了,我害怕妳誤會我……」
「誤會?」嫣然慢條斯理地拉開他的手。「其實這都不重要,只有一點麻煩你盡快搞清楚,我呢,以前不喜歡你,現在也不喜歡你,將來也不會喜歡你,所以拜託你,不要再纏著我了!」
真是受不了,他再這樣纏著她,她乾脆轉學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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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語白不常看電視,但有好片子他還是會看,譬如此刻,他和嫣然兩人窩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的觀賞一部偵探片,嫣然懷裡抱著一碗爆米花,他也有一粒沒一粒的往嘴裡扔。
以前他並不認為看電視一邊吃東西有什麼好,但現在,他覺得這樣還滿有意思的,起碼這種溫馨的感覺是以前不曾有過的。
「Shit!兇手竟然是他!」
片子結束了,嫣然低咒著端起果汁來喝一口,赫然發現巧然不知何時摸到另一張沙發上怔愣地望著他們。
「嚇死人了,巧然,妳不是在唸書嗎?什麼時候跑下來的?」
巧然欲言又止地來回看嫣然和宋語白,歎口氣,沒說話。
嫣然狐疑地與宋語白面面相覷。「幹嘛,巧然,有什麼麻煩嗎?」
「功課有問題?」宋語白也問。
嫣然擠眉弄眼。「有男孩子追妳?」
「才不是!」巧然白她一眼,「我是……」又猶豫一下。「老實說,我到現在還不確定自己到底想念什麼?」
嫣然呆了呆,「就這樣?」失笑。「拜託,這種問題有什麼好煩惱的,跟我一樣不就好了,念妳現在想念的,就算將來發現更有趣的東西,再轉系過去不就成了,大不了多耗一、兩年時間嘛!」
「不用擔心學費的問題,」宋語白也說。「我負擔得起。」
「不是學費的問題啦,老師,」巧然橫嫣然一眼。「我跟姊不一樣啊,她的個性衝動,說風是風,說雨是雨,走路隨時都在轉彎,她習慣那樣,但我不是啊,一旦下了決定,我就會一直走下去,就算中途發現不對,就算會很痛苦,我還是會堅持到底,因為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所以我一定要現在作出最正確的決定。」
「嗯,這樣啊……」宋語白沉吟。「那就不能不謹慎一點了……」
嫣然猛翻白眼。「妳這根本是在沒事找麻煩嘛!」
「這是我的原則!」巧然不屑地哼了哼。「我才不像姊那樣沒有原則!」
「喂喂喂,妳這是什麼意思啊……」
其實,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很多人都會碰上,而每個人的想法和做法也都不同。
巧然認為自己必須堅持自己的原則,宋語白認為自己有責任幫助巧然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他是巧然的姊夫,還有一份身為老師的熱誠,至於嫣然,她是真的認為這種事很無聊,無聊到根本不需要理睬。
誰想浪費時間去煩惱那種事就去浪費自己的時間,幹嘛拖別人下水,順便也浪費別人的時間?
誰也沒想到,這樣一件小事竟然是肇成悲劇的誘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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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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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和親人一起過年節,宋語白卻是一肚子哭笑不得,因為老婆和小姨子竟然聯手向他伸手討紅包。
「老師,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妳們一個是我的老婆,一個是我的小姨子,都是平輩,不用給紅包的:」
「不對,老師,」姊妹倆異口同聲,同心一致。「我們現在是叫你老師,沒人叫你老公,也沒人叫你姊夫!」
「這……」宋語白無可奈何的頂了一下眼鏡。「好吧,給就給!」
「太少不收哦!」
「……」
不過,雖然破了一點財,但他過得很愉快,這是每個孤兒的夢想,和家人一起大掃除,一起做年夜菜,一起吃年夜飯、守歲、放鞭炮,還賭博……
「老公,你欠我一萬零九百一十八元,記得給哦,不然我到你家潑油漆!」
「姊夫,你欠我八千三百二十元,記得給哦,不然我剪你家的水電!」
「……」
好吧,是破了不少財,但他還是過得很愉快,這輩子頭一回感受到幸福究竟是什麼滋味,他很珍惜,也很感激。
年節期間,嫣然又硬抓著宋語白跑到七星山看雪,在那兒,他們碰見了顏朗,恍悟這世上愛「搞鬼」的人還真不少,為了解放顏朗被禁錮的生靈,接下來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天天跑到七星山去披荊斬棘,傚法古人「開墾荒地」。
但不到一個星期後,高中、大學便先後開學,他們只好找下課後的時間去,好不容易在二二八這三天連假裡解決了這件事,不然他們的生活真的要陷入兵荒馬亂的混亂狀態了。
「咦?今天不是輪到老師嗎?」下樓來,一眼瞧見竟是老姊坐鎮廚房,揮舞著鍋鏟大發神威,巧然不禁困惑不已。
雖然家務事都是嫣然在負責,因為她的時間比較有彈性,不過到了週末,宋語白和巧然也會輪流煮一天飯,免得嫣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做苦工都沒得休息,早晚會發飆。
「他昨晚忙到很晚,爬不起來。」嫣然順手把剛煎好的荷包蛋放到餐桌上。
「何止昨晚,」巧然咕噥著自行去拿碗添稀飯。「這兩個多星期,妳和老師都不曉得在忙些什麼,竟然拿錢給我叫我自己解決三餐,有時候半夜都不回來……」
「哈哈,」嫣然忙打個哈哈混過去。「反正這附近很安全嘛,警察分局和消防隊就在轉角那邊,很安全的啦,不然當初爸爸幹嘛挑這裡的房子住,不就是因為這附近很安全。」
「誰跟妳說那個,我是說……」
「好好好,反正我們都忙完了,以後不會了啦!」說著,嫣然趕緊把涼拌乾絲和海帶芽從冰箱裡拿出來放在巧然面前。「而且昨晚他是在忙學校的事,不是我們自己的事。」
耶,她最喜歡吃涼拌乾絲了!
巧然喜滋滋的夾起一筷子涼拌乾絲放入口中,十分享受的咀嚼著。
「我知道,聽說老師要參加什麼教學研究會議,導師會議,還有下星期六的家長懇談會要和社團成果展一起舉辦,好讓學生家長瞭解社團活動也是很有意義的,不然家長都說參加社團活動是浪費時間,我想這回老師一定會忙得團團亂轉。」
「家長懇談會?」嫣然若有所思的瞇一下眼。「巧然,學校裡還有人在哈老師嗎?」
「沒有才怪!」
「老師沒有跟學生說他已經結婚了嗎?」
「……有啊!」
「那為什麼還有人哈老師?」
「人家才不管妳那麼多呢,就算老師已經做阿公了,喜歡老師的就是喜歡老師,她們還是有辦法自己編織出一個超浪漫的借口出來,更何況……」巧然驀地噤口不言。
見巧然說話中斷的很奇怪,嫣然哪會那麼輕易放過她。「何況什麼?」大人的質詢令馬上追殺過去。
巧然聳聳肩,兀自埋在碗裡猛喝稀飯,「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啦!」
哪一回事?
請問是哪一回事?
嫣然又瞇起了眼。
不說?
哼,她不會自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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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前一個星期的課都在打瞌睡,所以這星期上課前嫣然都會先借筆記來抄,雖然可以用拷貝的,但她寧願用手抄,沒上好課,起碼也要抄一次筆記,順便整理一遍,不然下堂課再認真聽也接不上。
這天下午第一堂是微積分,照樣,她又借來筆記找了間空教室卯起來死命的抄,三堂課的筆記可不少!
「龔嫣然。」
又來了!
嫣然理也沒理,兀自埋頭抄寫。
「我不再逼妳和我約會,但,至少給我一點時間和妳談談吧!」
好吧,好吧,隨便他說,愛聽不聽也隨她,反正她也沒時間趕人了!
嫣然依然頭也不抬,手上振筆如飛。
「呃,我是想,妳應該認真思索一下妳的婚姻,為了找個依靠而結婚,這未免太愚蠢了,將來妳一定會後悔的。就算妳不會後悔,但他呢?在那樣倉促的情況下和妳結婚,多半是因為同情妳、可憐妳,將來他不後悔才怪!」
真可惜要讓他失望了,她和老師可是交往了近兩年才結婚的,非關同情或可憐,也不倉促,只是提早而已。
「更何況,會和這樣年輕的妳結婚,他肯定有,呃,有怪癖,也許他只喜歡清純少女,或者偏愛高中女生,就像那種喜歡幼齒的變態男人一樣……」
會說這種話的人才變態好不好?
「像那種男人根本不是真的愛妳,一旦把妳誘拐到手之後,不久他就會對妳感到厭倦,尤其現在妳已經不是高中生了,再有另一個高中女生對了他的胃口,他就會後悔和妳結婚……」
他現在是在說阿嬤的故事嗎?
「我猜他一定叫妳不要懷孕,因為女孩子一旦做了媽媽就完全失去清純少女的味道,那就不合他的胃口了,再進一步說,他也不希望被妳和孩子綁住,多個孩子,將來要分手就麻煩多了……」
真是抱歉啊,他又猜錯了,老師是要她大學畢業之後再生孩子,而且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總之,妳最好仔細考慮清楚,盡快和他分手,愈晚分手妳的傷害愈重。如果妳煩惱將來的生活,不用擔心,我家很有錢,可以先支助妳,等我們大學畢業後,我爺爺就不會反對讓我們結婚了。所以,呃,為了妳自己,請妳想想吧!」
不敢相信,居然說到結婚去了,他的腦袋真的需要去檢查一下了!
不過,臭屁總算放完了,製造噪音的人又悄然離去,嫣然繼續抄她的筆記,從頭到尾,她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吭半聲,標準的一國兩制,他說他的,沒人聽;她寫她的,不想聽,大家和平共處,相安無事。
這種模式好像還滿好用的呢!
嫣然是這麼的想啦,不過周人傑卻另有一番思考,說完想說的話之後,他便匆匆朝商學院而去,那位溫柔女孩依然跟著他。
「你打算放棄她了嗎?」
「不,也許是我追得太緊反而使她想反抗我,妳知道,她的個性是很強的,所以我要暫時和她分開一段距離,直到她開始想念我的時候,她就會明白其實她是喜歡我的。」
溫柔女孩怔愣的望著周人傑,他的表情充滿毫無道理的自信,眼底卻又隱伏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詭異,幾分迷亂、幾分瘋狂,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幾個哆嗦。
或許,她也喜歡錯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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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而言,學校舉行家長懇談會時,學生並不需要到校,只有幾個被抓公差的倒霉鬼不得不來,但由於這回還有社團成果展,為了褒揚自己的社團有多麼先進偉大,學生們幾乎都到了,整個校園裡滿滿都是家長和學生,熱鬧得不得了,校門口還聚集了一大堆小販,已經有點校慶園遊會的味道了。
闊別多時又回到高中學校,嫣然竟然覺得有點不太自在,可能是因為身份不同吧,以前她是學生,現在她是學生家長兼師母……
My God!還不滿十九歲,她竟然已晉陞「母」級了!
難怪宋語白會擔心人家笑他是老牛吃嫩草,不是他那隻牛太老,是她這支草太嫩了。
唉,早知道應該穿老氣一點才對,偏偏她還頂著一頭少女味十足的短髮,又是一身長袖T恤牛仔褲,走在一大票穿便服的高中生之中,憑良心說,她實在不太像大學生,不少高三女生看上去比她還要成熟,要她們叫她師母,她自己都會覺得沒臉承認。
站在前棟大樓的川堂間,嫣然考慮半晌,決定先到巧然的班上,畢竟,她是以巧然的家長心情來的,師母的身份只是附帶的,不提也罷。
而巧然,一見到老姊頓時大大的震了一下,既驚訝又錯愕的衝口而出,「老師知道妳要來嗎?」
「不知道啊,幹嘛?我為什麼一定要告訴他?」嫣然不在意地說。
巧然一聽,又是一愣,霍然驚天動地的爆笑出來。「老師完蛋了!」
嫣然狐疑地攢了一下眉。「為什麼?」
巧然沒有作任何回答,因為她狂笑得說不出話來,趴在桌上笑得眼淚暴流,還拚命拍桌子。「天哪!天哪!天哪!」她只會說這兩個字。
嫣然本來想追問個清楚,可是巧然的導師和另一位家長的談話正好告一段落,她連忙上前去和導師說話,想問問媽媽的去世對巧然的功課是否有影響,幸好導師對巧然很是稱讚,說她適應得很好,在校情況完全沒有問題。
嫣然這才放下心來,沒想到回過頭一看,巧然竟然還在笑,狂笑,拍桌子。
「老師說她很正常,我看她是愈來愈不正常了!」嫣然喃喃道。「喂,我跟妳們導師談過了,要走了,妳繼續笑吧!」
「等等!」巧然跳起來。「妳要到哪裡?」
「去老師班上啊!」嫣然往教室門口走去。「我要等他,再一起回家。」
好戲上場了!
「我跟妳去!」巧然連忙跟導師說再見,又跟兩個同學講了幾句話,再跑幾步追上嫣然。「待會兒我要跟同學去看電影,中午不回家吃了。」
「那妳幹嘛還跟我去?」想跟她伸手?門兒都沒有,自己去挖撲滿吧!
「她們的爸媽還沒來嘛,誰知道還要等多久。」而且這場戲不看太可惜了,
「妳的社團呢?」
「有社長在就好嚕!」
「那妳們來幹嘛?」
巧然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原以為會有很多家長來,所以大家都緊張兮兮的嚴陣以待,沒想到家長是有來很多啦,但都是陸陸續續的來,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守在社團教室裡,所以除了社團幹部以外,一個個全都溜啦!」
「妳不是幹部?」
「拜託,我做班上幹部已經夠多了好不好?」
「也對。」她們姊妹倆都一樣,從小學開始就做幹部到大,實在很煩。「對了,妳們班上好像不知道老師是妳的姊夫耶!」
「廢話,那種事我怎麼好意思說!」巧然嘟嘟囔囔的。「想想高一的時候,我們班上也有好多人喜歡老師,還叫我幫忙出主意說該怎麼追老師呢,現在叫我跟她們說她們喜歡的人已經變成我姊夫了,告訴妳,我會被殺的!」
「那妳就殺回去啊!」嫣然提出最合適的建議。
巧然橫她兩眼霹靂白球。「是喔,妳說得可真簡單,還記得梁美文老師吧?她現在是我們的英文老師,如果讓她知道老師是被我老姊搶去了,看著好了,我的英文重修定了!」
「那妳現在還跟我去。」
不去就看不到年度精采好戲了呀!
巧然聳一聳肩,沒說話,不過她們到宋語白班上時,宋語白並不在,只有他班上的學生,一半以上都在,卻沒有半個家長。
「妳們導師呢?」
「老師帶家長去參觀社團。」回答的同學打量她們一眼,即刻判定她們不是家長,而是二、三年級的學姊。
「妳們怎麼還不回家?」想必她們也是從社團裡蹺頭出來的。
「老師說家長有來的,要和家長一起回家。」
「我爸媽說要來,可是還沒來。」
「我們要跟老師一起去看書展。」
看書展?
她怎麼不知道?
嫣然聽得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旁邊另一位同學便大聲否決過來。
「不可能的啦,有老太婆在,老師不可能跟我們一起去看書展的啦!」
老太婆?
「可是星期一有補假,今天跟我們一起去逛書展又怎樣?」
「就跟妳說,有老太婆在家裡等,老師不可能答應的啦!」
到底誰是老太婆?
「問問總可以吧?」
「白問的啦!」
「哼,都是那個可惡的老太婆!」
終於忍不住了,「請問,」噙著美麗的笑靨,嫣然一眼斜瞪著那個又趴在牆壁上狂笑不已的老妹,一眼亮晶晶的望著那個頻頻咒罵老太婆的女同學。「妳們說的老太婆是……」
「老師的太太啊!」
「……妳們為什麼叫她老太婆?」
「因為她是可惡的老太婆!」
美麗的笑靨僵在臉上片刻,嫣然驀然一把抓住巧然,將她拖到四下無人處,準備來上幾段滿清十大酷刑。
「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哪知道啊,」巧然依然笑不可抑。「是老師……老師的問題啊,不曉得為什麼,每次學生一問起師母,老師就拚命說師母是個很成熟的女人,其實那也沒什麼,老師都快三十了,娶個成熟的老婆,正常啊!可是……」
又笑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忍住,繼續往下說。
「後來學生再提起師母,老師還是繼續強調說師母是個非常成熟的女人,於是就有人想說是不是師母的年紀比老師大?總之,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一有人提起老師的太太,老師就拚命說他老婆是個非常非常成熟的女人,結果,不曉得從哪裡傳出謠言,竟然說老師的太太是個……是個老太婆……」
老太婆?
她?
那梁美文老師她們不都該進棺材了!
嫣然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難道沒有人當面問老師問個清楚?」
「哪敢啊!」巧然笑道。「她們都以為老師會娶一個老太婆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誰敢去當面問他害他傷心,都嘛暗中同情老師同情得要死,再自行編織一些美麗的幻夢,說是現實上幫不了老師,起碼可以給老師一點心靈上的安慰,所以……所以……」
「所以就算老師結婚了,她們還是哈老師哈得要死!」嫣然面無表情的接著說出結論。
巧然點頭,又笑得說不出話來了,嫣然啼笑皆非的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學巧然一樣狂笑到掛,或者做個賢妻,趕快回家去換一件老太婆的衣服,再梳個包包頭來配合宋語白的說詞?
真是無聊到爆,害怕人家說他老牛吃嫩草,竟然放這種黑色煙幕彈來掩人家耳目,還興致勃勃的愈表演愈得意。
他到底哪裡老了呀?
「我猜妳也不是真的不想讓人家知道老師是妳姊夫,而是想等著看熱鬧吧?」
巧然嘿嘿笑著混過去,嫣然不禁撫額哀歎,為自己有這種無聊的老公和這種沒良心的老妹而感到悲愴不已。
現在,她究竟是該配合老公的劇本,完成老公精心編撰的戲碼?
還是破壞老牛半年多來的辛苦演出,滿足老妹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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悻幸然回到宋語白班上,嫣然尚未決定究竟該如何接演下面的戲碼,剛剛那位說要找宋語白去看書展的女同學又爆出一顆文字彈。
當時,她們從後門定進教室裡,打算找個位置坐下來等,經過三個腦袋湊在一堆的女孩子旁邊,無意中瞄到一樣她很熟悉的東西,那個熟悉的東西使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飛過兩眼去想看個清楚。
沒看錯,真的是一張張的古代情詩,不同的是,三年前她是用計算機打字--以免被認出字跡,此刻她看見的是手寫的,當然,不是她的字跡。
不是吧?她們也想用這種方法來誘拐老師的「芳心」?
「這位同學,妳寫這些是想給妳們導師的嗎?」
她一出聲,那三個女孩子才驚覺有人在偷窺,連忙用手遮住桌上的東西,其中一個看上去相當帥氣的女孩子更是凶巴巴的怒斥,
「要妳管!」
真的是!
嫣然輕笑。「其實這種方法我也用過哦!」
「咦?」那三個女孩子驚訝的互覷一眼。「真的?」
「對啊,我們……」嫣然挽住巧然的手臂。「一年級的導師都是宋老師。」
那三個女孩子又相對一眼。
「那妳……呃,成功了嗎?」那個帥氣的女孩子吶吶地問。
「廢話,當然沒有!」旁邊那位圓臉女孩子咕噥。
「就是說咩,老師又不是和她結婚!」四方臉女孩子嘟囔。
「難怪老師會寫字條說不要再寫給他了,原來這種方法根本不管用!」帥氣的女孩子垂頭喪氣的低喃。
不管用?
「是嗎?」嫣然眉開眼笑的在一旁坐下。「不過老師並沒有叫我不要再寫給他了喲!」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耶?真的?為什麼?」
「我想可能是我們用的方法還是有點不一樣。」
「哪裡?哪裡不一樣?」
「這個嘛……」嫣然掩嘴笑得跟巫婆一樣。「妳們可以去問妳們導師啊!」
她們怎麼可能去問老師這種事!
於是,那三個女孩子開始圍攻嫣然,想要分享追求老師的經驗,再從中找出一個最有效的方法。嫣然自然不會告訴她們追求老師的「正確」方式,但她很願意和大家分享她從其它人那邊聽來的「餿主意」。
說著說著,她們愈說愈大聲,愈說愈囂張,很快便引來其它同學的注意。
追求男孩子的方法?
這怎能不聽!
結果,教室後面那一大群人愈圍愈多人,好像作元宵一樣,愈滾愈大球,不過宋語白回教室來的時候竟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都在家長們身上。
直到家長們一個個離開,連後到的家長也都談過話了,最後,教室裡只剩下他,還有教室後面那一大票討論男生討論得興奮不已的女孩子們,有人尖叫,有人大笑,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導師回教室裡來了。
「快中午了,妳們還不回去嗎?」他一邊整理講桌上的資料,一邊大聲問。
這一問,終於把女孩子們的魂問回來了。
「啊,老師,你什麼時候回教室的?」
「早就回來了,」宋語白頭也不抬地說。「妳們在幹什麼,家長都回去了,妳們還不回去嗎?」
「再等一下啦,學姊正在教我們追男生的方法耶!」
「追男生?」宋語白一心專注在簽到的家長資料上,默數有幾位。「妳們才高一,追什麼男生,專心唸書更重要,要追男生,上了大學再追!」
「可是學姊說她高一就開始追男生了耶!」
「高一就開始追男生?是哪班的?我要去跟她們導師說……」抬頭,僵住,五秒鐘後,失聲驚喘,「妳妳妳……」剛整理好的資料猝然飛落一地,連眼鏡也跌到講桌上,嗓門陡然拔尖。「妳們怎麼會在這裡?」
嫣然與巧然相對一眼,再轉回來看著宋語白那副驚慌失措的德行,驀而失聲爆笑,笑得東倒西歪,屍橫遍野,眼淚像瀑布一樣到處亂噴。
太可憐了,從沒見過那樣慌張到幾乎要哭出來的男人,好可憐!
宋語白氣急敗壞的抓起眼鏡戴上,衝下講台,衝到她們前面。「妳妳妳……妳們為……為什麼會在這這這……這裡?」
一聽,嫣然更是笑到快沒氣。「他……他在結巴……」
巧然拚命擦眼淚,擦了又掉。「老……老師,我是……高二學生,姊來……來參加家長會,那……那我們高一時都是你的學生,不……不能順便來看看你嗎?」
天天都在看,還要順便看什麼?
「妳們……好,現在妳們看過了,還不趕快回去!」宋語白氣唬唬地趕人。
「好……好過分,姊,老師……老師在趕我們耶!」
「嗚嗚嗚,我要哭給他看!」眼淚狂流,笑的。
「妳們……」宋語白哭笑不得。「妳們還不快回去!」
「好嘛,好嘛,看老師可憐,我們回去……」巧然扶起仍然笑得花枝亂顫,飛泉四濺的嫣然。「啊,老師,姊還在『哭』耶!」
「回去!」
見向來溫文爾雅,從不曾發過脾氣的導師竟然如此失態,周圍的學生不由驚愕不已,猜想這兩位學姊是不是很令人頭痛的問題學生?
「那我們走囉!」巧然一步一回頭。
「回去!回去!」語氣好像恨不得一腳把她們踢出去。
在宋語白的緊迫監視之下,嫣然姊妹倆磨磨蹭蹭的終於拉著腳步走到了教室門口,宋語白暗自揮去一把冷汗,正在慶幸逃過一劫,不料在最後一秒鐘又出現突發狀況……
教務主任冷不防地冒出來擋在教室門口,「宋老師,導師會議延到下星期,如果沒事就可以直接回家了!」話落,注意到嫣然,他很是驚訝,「咦?龔嫣然,妳也來了啊!」旋即轉向學生們哈哈笑。「好了,妳們,現在親眼看到妳們師母了,可以改改妳們師母是老太婆的謠言了吧?」
「師母?」學生們各個茫然以對。
「對啊,」教務主任用下巴指指嫣然,「她不就是妳們師母嗎?」隨口丟下核子彈,走人,跟美軍轟炸廣島一樣殘忍。
宋語白又僵住了,幾秒鐘窒息般的靜默後,狂笑聲再起。
「老……老師,不……不能怪我,是……是教務主任陷……陷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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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嫣然趴在床上看了好一會兒書後,宋語白才回到臥室裡來。
「你跟巧然在書房裡幹嘛,怎麼現在才上來?」嫣然翻過身來問。
「討論她真正的志願究竟是什麼?」
「喔。」默默注視著宋語白進浴室刷牙洗臉後出來,上床躺在她身邊,「你在生氣嗎?」嫣然又問。
宋語白瞥她一眼,不語,摘下眼鏡放在床頭櫃上,背過身去打算睡了。
「喂喂喂,你這樣不公平哦!」嫣然推推他。「你讓人家以為我是個老太婆,我也會不高興啊!」
「妳已經畢業了,而我還要在那裡繼續教書。」宋語白語氣平板地說。「想想如果讓學生家長知道妳還沒畢業就和我結婚,他們會如何評斷我這個老師?一個會誘拐自己學生的老師?」
是會被學生誘拐的老師吧?
「所以我以後都不能回到學校去了?」
「至少再過兩年,等妳跟我的學生差距大一點再說。」
或許他真的有點變態,別的男人都會很得意能娶到一個年輕的老婆,為什麼他偏偏要與眾不同?
「也就是說,我得做地下夫人?」再換句話說,她是個見不得人的老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既然我們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提早結婚,妳就應該稍微體諒一下我的處境,我是老師,不能帶給學生們壞榜樣,就算學校沒說話,家長們也會說話的。」
他說了長長一大串,她卻只注意到三個字。
不得已?
他說不得已?
他和她結婚是不得已?
突然問,一個念頭在她腦海問迅速掠過,使她衝口而出想要問一件事……
「你是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又咬住。「呃,沒什麼,我是說,我也要睡了。」她也背過身去了,想獨自分析心中那種酸酸澀澀的,令人想抽鼻子的感覺是什麼?
片刻後,一雙有力的手臂自後將她圈入溫暖的懷抱裡。「我沒有後悔。」
她一動不動,也沒有回答,只是用力咬住下唇,因為她的眼眶裡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大堆廢水,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不然他還會以為她有多柔弱呢,那才可笑!
哼,說什麼她也不承認媽媽所說的,什麼只會逞強,其實一點也不強,狗屁,她才沒那麼肉腳呢!
但,他不容許她逃避,緩緩地,他硬將她轉過身來,覆上他的唇,吻去她眼角的濕潤,再印上她的唇,溫柔的、深情的抹去她心頭上那股酸楚,然後,他悄悄褪去她的睡衣,溫熱的唇瓣繼續往下移,徐步地朝豐滿的胸脯前進……
這是他們婚後第一次吵架--算是吧,為了她不應該出現在他的學生面前,但她並不認為他的顧慮有必要,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又不是民初時代,哪來那麼多幾幾歪歪的忌諱。
不過,既然他在意,她不去就是了,好老婆應該關心丈夫的心情,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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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傑嘴裡說不再纏著嫣然,要讓她自己「省悟」,但其實他都在暗中「監視」她……
「龔嫣然,請妳看電影,去不去?」
「你誰啊?」
「醫學系三年級的林大維。」
「沒聽過。」
「現在聽到了。」
「抱歉,我結婚了。」
「唬我!」
「是啊,唬你好玩嘛!」
「不會吧,是真的?嘖,我還以為那只是謠言而已說!」
嫣然太引人注目了,就算她見人就表明自己是個已婚歐巴桑,還是頻頻有人來找她約會,不過只要嫣然拒絕對方,周人傑就不在意。
可是,每多一個人向嫣然表示仰慕之意,周人傑眼底就會多加一分可怖的陰森氣息,最後,連那位溫柔女孩都因為害怕而主動疏遠了他,但周人傑從來不曾在乎過她,甚至沒注意到她的遠離。
然後,在學期未了,暑假即將來臨前,溫柔女孩趁周人傑有期末考的課堂,悄悄溜去找剛考完最後一堂的嫣然。
「我必須來警告妳……」她緊張兮兮的把嫣然拉到體育準備室去躲起來說話。
「警告?」嫣然納悶地打量溫柔女孩那緊張得幾近於害怕的模樣。
「周人傑……」溫柔女孩嚥了口唾沫,「只要他沒課,他就會跟蹤妳、監視妳,還有……」頓了一下。「他表哥也在這裡修博士學位,之前看我都跟在周人傑身邊,特地跑來警告我,說周人傑……」
她的聲音開始發抖。「周人傑他媽媽有病,因為懷疑他爸爸在外面有女人,就親手殺死了他爸爸,現在還在療養院裡。而周人傑雖然一直很正常,但他曾經親手殺死自己養的狗,只因為那只拘吃了別人給的食物……」
嫣然倒抽一口涼氣。
「所……所以妳一定要小心,我……我覺得他對妳的癡迷已經有點瘋狂了。」溫柔女孩愈抖愈厲害。「他……他表哥還說他爺爺最近也覺得他有點不太對勁,所以打算暑假時帶他到美國去作檢查,如果檢查出有問題的話,會不會留在那邊治療也不知道,妳只能自己小心……」
難怪周人傑會那樣毫無道理的癡戀她,原來他的腦筋真的有問題!
嫣然恍然大悟。
一直以來,她總是認為周人傑的癡心實在是一等一,超越等級之上的,問題是他一直搞不清楚該癡心的對象,從頭到尾只認定她一個,一個自始至終都很討厭他的對象,這根本沒道理,她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呀!
現在,真相終於大白,他的癡根本是病態的癡,說不定他根本不愛她,他只是認定她而已。
真是倒霉,為什麼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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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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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回,嫣然覺得暑假好無聊……不,是該死的無聊死了!
巧然要參加暑期輔導,宋語白也要開始上三年級的數學課,就從這個暑假開始,還有一、二年級的重修課,所以,唯一閒閒無事幹的只有嫣然,而她甚至不被允許到學校去探老公的班。
好吧,那她去打工好了。但……
「不好,在巧然順利考上推甄之前,妳最好把家務打理好,免得她分心。」
「打工就跟上課一樣,我還是有時間打理好家務啊!」
「從這個暑假開始,我希望暫時不要讓巧然負責任何家事,直到她考上推甄為止,而打工多半要輪班,也不會在週末假日輪休,這會造成大家的不方便。」
「……」
算了,算了,起碼晚上她還可以和老公好好聊聊,特別是周人傑的問題,她一直想跟他商量一下該怎麼辦才好,那種問題她一個人實在處理不來。
可是……
宋語白一進房裡來,嫣然便瞄了一下時鐘。
「十一點了耶,老師,你跟巧然到底在幹什麼呀?天天混到這麼晚!」
「確認她的志願。」宋語白拿了換洗衣物進浴室。
還在確認?
「你們也差不多一點好不好?」嫣然貼在浴室門外大叫。「都四個多月了,你們天天都確認到這麼晚,居然還沒確認好,她是烏龜啊?」
「她比較謹慎。」
「我說她是在找麻煩!」沒有回音,淋浴聲太大,嫣然乾脆開門進浴室裡去,透過浴簾望著模糊的身影。「明天開始,我也跟你一起去幫她確認好了,保證一個晚上就OK!」
浴簾後,宋語白在洗頭,「妳不要來搗蛋,」
「搗蛋?」嫣然憤怒的抗議。「喂喂喂,老師,別忘了我也是過來人喔!」
「她根妳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嫣然氣唬唬的衝口而出。「我已經不再是那種能夠吸引你的純情高中生,而她依然還是天真無邪的清純少女,所以你寧願跟她在一起嗎?」
話一出口,除了淙淙水聲以外,浴室裡是一片窒人的靜默。
突然,浴簾狠狠地刷一聲拉開,幾乎要被扯下來,同一瞬間,嫣然轉身跑出去,浴室門砰一聲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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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什麼那麼說?
她為什麼那麼說?
不知道!
不知道!
她不知道!
也許……也許是因為她太寂寞了,四個多月裡來,每天晚上他都跟巧然一起待在書房裡做不知何時才會有結果的「確認」,把她一個人關在外面傻傻的等待,直到睡前他才會出來,而她也才有機會跟他說上幾句話,然後睡覺……
他們甚至四個多月沒有任何親密關係了!
也或許……也或許是因為她想要獨佔他卻又不被允許,因為他不僅是她的丈夫,也是巧然的姊夫,還是學生們的老師……
她唯一能獨佔他的時候,是在他睡覺的時候。
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說!
她只知道她必須在一日之間從少女變成大人,這不能怪他,因為媽媽的病不是任何人的錯,而既然她是姊姊,她就必須承擔起一切後果。
她只知道他原是計畫在她大學畢業之後再和她結婚,卻不得已提前在她上大學之前就結婚,省略了所有男女交往時那種令人嚮往的甜蜜過程,這也不能怪他,因為現實狀況不容許他按照計畫進行。
她只知道他們沒有新娘禮服,沒有婚禮,沒有蜜月,沒有新婚期,甚至沒有正常的婚姻生活,這更不能怪他,因為他們的情況特殊,不得不跳過那些女孩子最渴望的浪漫夢想。
她只知道他們夫妻之間永遠都會夾著一個巧然,這也不能怪他,因為巧然是她最最親愛的妹妹,是她的責任,也是他的責任,他們誰也丟不開這份責任。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但是……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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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自浴室出來,宋語白髮現嫣然不在臥室裡,隨手拿套休閒服穿上,剛離開臥室便碰上巧然。
「老師,怎麼了?姊怎麼突然跑出去了?」
跑出去?
宋語白急忙回臥室胡亂穿上鞋子,拿了車鑰匙和手機又衝出臥室。「巧然,我出去後就把大門鎖上,任何人按門鈴都不准開!」
「我知道。」巧然望著宋語白飛奔下樓的身影。「姊夫,明天是週末,帶姊出去走走吧,姊她……累了。」
宋語白回眸瞥她一眼,點點頭,拉開大門出去了。
巧然慢吞吞走下樓,鎖上大門,前後仔細檢查一遍門窗,再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裡,默默注視著書桌上攤開的課本,腦海裡悄然浮現媽媽去世前的交代,單獨針對她一個人的交代……
巧然,雖然妳是妹妹,但妳比嫣然堅強,所以這些話我只交代妳一個人……
就算有妳姊夫的幫忙,嫣然還是無法承擔起所有責任,即使如此,因為她是姊姊,她仍然會勉強自己一定要承擔下來,愈是痛苦她癒合。強迫自己忍耐,然後,早晚她會被她自己的逞強拖垮,她會崩潰……
因此,妳必須盡快讓自己站起來,讓自己能夠脫離他們獨立,這樣妳姊夫才能夠專心呵護嫣然……
其實不用媽媽交代,她也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因為她比媽媽更瞭解老姊的個性。
表面上嫣然是堅強的,是樂觀的,甚至有點豪爽,但其實這些都是媽媽逼出來的,從爸爸去世那天開始,媽媽就老說她是姊姊,要她承擔這承擔那,於是她便習慣任何事都先承擔起來再說,也不管她是否有那種能力承擔,無論有多少痛苦,她都會深埋在心裡,連自己也裝作不知道,好像根本沒有那一回事。
所以,老姊並不是逞強,也沒有強逼自己忍耐,而是根本不去正視自己的痛苦,她只是把它們深深的埋藏起來,然後,愈積愈多、愈積愈多……
除非能放下所有的負擔,不然總有一天老姊一定會爆炸!
就因為瞭解這一點,所以她才希望能夠確實找出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一旦確認之後,在考上大學的同時,她就會要求搬出去住,除了學費之外,不再依賴老姊和姊夫,好把屬於老姊和姊夫的兩人世界空間還給他們,換句話說,是讓老姊能夠提早擺脫她這個負擔。
媽媽,難道她這種想法錯了嗎?還是做法錯了?
看來老姊的痛苦已經開始滿溢出來了,如果她能夠乾脆讓它釋放出來的話那還好,但如果她又硬把它推回心底深處去埋藏……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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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晚開著車,宋語白找遍了所有嫣然可能去的地方,但始終找不到她的蹤影,急得他差點去報警,就在這時,在天亮前一刻,巧然打手機找他,可見她也擔心得整晚沒睡。
「老師,還沒找到姊嗎?」
「巧然,妳姊她還可能去什麼地方?」
「……有一個地方,每當姊和媽媽鬧彆扭而氣得跑出去時,她可能到任何地方去,但最後總是會到那裡,老師,你可以到那邊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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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台北東南邊緣的深坑,四周山脈環繞,除了出名的深坑豆腐之外,這兒最多的大概就是公墓,尤其是在清明掃墓時節,掃墓人潮說是漫山遍野也不為過。
不過,中國人在哪裡都能住,即使是在這種專供死人居住的公墓社區裡,也有一片活人居住的公寓社區,位於山腰間,還有網球場與游泳池,如果不去在意環繞四周的公墓的話,環境還挺優的。
此刻,清晨六點多,除了幾個早起運動的老人家之外,整個社區依然沉睡在假日的傭懶之中,一輛銀藍色轎車緩緩駛過社區,停靠在社區邊緣一座可俯瞰山下的涼亭附近。
沒有人下車。
不知道過了多久,第一班公車噗噗噗駛至,又噗噗噗離開,留下一位孤伶伶的女孩子,她沒有注意到那輛銀藍色轎車,下車後便直接走向那座涼亭,那踽踽而行的身影透著無盡的寂寥與蕭索,腳步是那樣惶惑而無奈。
她並沒有進入涼亭裡,而是越過涼亭再往前,在一處較為平坦的草地上坐下,雙臂抱著膝頭往下俯瞰,就在正下方不遠處便是一片公墓,其中兩座正是屬於她至親之人的長眠之所。
良久後,她吐出一聲幽長的歎息。
「真希望得卵巢癌的是我。」她低喃。「爸爸,媽媽,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齷齪的姊姊,我竟然嫉妒能夠跟老師在一起的巧然,我明明是姊姊啊,巧然明明有最正當的理由啊,老師明明是在替我分擔責任啊,但是我卻……卻……」
她再歎,下巴無力地擱在膝頭上。
「我好厭惡我自己,爸爸,媽媽,我是巧然的姊姊,也是老師的老婆,我明明很清楚自己的責任,明明知道自己沒有權利跟其它女孩子一樣,卻依然那麼貪心的渴望其它女孩子所夢想的一切,希望老師能驕傲的把我介紹給他的學生,希望能撇開巧然獨佔老師的心,希望能擁有最甜蜜溫馨的婚姻生活,希望……可惡,我好貪心又好自私,爸爸,媽媽,我真的好齷齪……」
她的呢喃充滿了說不盡的自我鄙視、自我厭惡。
「不過,不會了,爸爸,媽媽,不會了,我不會再讓這些貪心又自私的齷齪想法佔領我的心,我會完全撇開我自己,盡全力去做一個成熟的大人,我一定會更努力去作巧然的好姊姊,也會更努力去做老師的好老婆,這些是我應該做的,我一定會盡全力去做,我發誓我一定會……」
然後,她在那兒默默的又靜坐了許久,方才慢條斯理的起身,又佇立片刻後才回身後轉,愕住,驚呼。
「老師,你你你……你怎會在這裡?」
靜靜地,宋語白不知在她身後聆聽了多久,她一轉過身來,他便徐步上前,憐惜地環臂擁住她,深情繾綣地俯首吻上他的歉意與愛憐,好半晌後才離開她的紅唇,移到她耳傍溫柔低語。
「我愛妳,嫣然。」
嫣然震了震,緊緊圈住他的腰際。「但我……我不是好老婆……」
宋語白輕歎。「不,我才不是好丈夫。」
嫣然咬住下唇,極力忍住濕熱的眼眶,不想讓他以為她是軟弱的。
「我……我也不是好姊姊……」
「妳是,妳一直是個最疼愛妹妹的好姊姊。」
「可……可是……」
「知道我為什麼愛妳嗎?」
「……不是因為我好辛苦找了那些詩詞散文給你嗎?」
宋語白輕聲低笑。「因為妳一直很努力去做每一件事,雖然妳愛逞強,雖然妳很容易衝動,但妳一直都很努力想要做好每一件事,無論結果如何,妳都已經盡了最大心力……」
「但我……我……」
「世上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妳不能要求自己做到盡善盡美,妳盡了全力,這就夠了。現在……」他又親了她一下。「妳該放輕鬆一下了,今天我們就去好好約個會吧,不過妳得告訴我該怎麼做,因為我從來沒有和女孩子約會過。」
她仰起眸子瞅著他。「連聽也沒聽人家說過嗎?」
「聽人家說?妳要我按照聽人家說的做?」宋語白喃喃道。「好吧,那我們就去吃飯、看電影,然後到公園散步,再找個陰暗處種草莓……」
嫣然失笑。「才不要,我才不要到公園去餵蚊子!」
「蚊子?他們好像沒提到蚊子啊!」宋語白困惑的咕噥。「他們隨身攜帶蚊香嗎?」
嫣然更是大笑。「我們不要到公園啦!」
宋語白攬著她的肩走向他的車子。「那我們要到哪裡?」
嫣然很認真的想了想。「唔,我們先去……」
這天,他們去了很多情侶會去的地方,做了很多情侶會做的事,晚上九點過後才回到家裡,見巧然房門上貼了一張瞎子也看得見的大紙條--
我叫披薩來吃過了,正在努力填滿仿真試題中,請勿騷擾,不然我會殺死你們,一千萬次!
謝謝!
兩人相視一笑,手牽手回臥室裡,嘻嘻哈哈的一起洗了個鴛鴦澡。
然後她替他吹乾頭髮,他也替她吹乾頭髮,吹著吹著,她裹在身上的浴巾不知怎地掉了,他的眼瞇了。
於是,吹風機被扔在一旁,圍在他腰上的浴巾也被扔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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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過去,學校一開學,嫣然還沒選好課,溫柔女孩就找到了她。
「妳可以放心了,周人傑在美國診斷出精神異常,聽說他爺爺打算把他送進美國的療養院裡,我想他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怎能留在美國?」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他爸爸或他媽媽擁有美國國籍吧。」
不管是怎樣,這個麻煩總算是解決了。
嫣然暗暗鬆了口氣。
另外,巧然在暑假結束前終於也確定了她未來要走的路,她決定要念醫學院,這條路是很辛苦的,由不得她走一半後悔,所以她才會猶豫那麼久。
於是,他們的生活回復她大一上時的平淡與平靜,雖然多少會有一些令人心裡起疙瘩的小問題,譬如從這一學期開始,嫣然常常會在宋語白的公文包裡發現英文情詩--都是同一個人寫的,但她總是一笑置之,連提也不去提,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這樣也就過去了。
老婆太愛吃醋的話,男人會受不了的。
或者為了協助巧然順利通過推甄考,宋語白依然常常會和巧然關在書房裡用功直到睡前--一個星期至少有五天,她也是自己看電視打發掉一整個晚上。
她是姊姊,妹妹的需要才是她應該優先考慮的。
這樣到了翌年寒假過兩個月後,就在宋語白為她慶祝滿二十歲生日不久,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意外發生了……
這日她上完上午的課,因為頭暈目眩而到學校醫務室躺一下,誰知醫務老師卻提醒她是不是懷孕了?
「不可能,我有裝避孕器啊!」
「妳有沒有檢查尾線還在不在?」
「什麼尾線?」她茫然反問。
醫務老師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拿了一支驗孕劑給她。「去試試看吧!」
結果是陽性,但她還是不相信,下午特地逃課去婦產科檢查。
「妳的避孕器自然脫落了。」
「耶?怎……怎麼會?」
「這不奇怪,大約有百分之十的人在第一年避孕器會自然脫落。」
「但……但我已經裝兩年了呀!」
「所以機率少一點,而不是完全不可能。」頓了頓。「幫妳裝避孕器的醫生沒有提醒妳要隨時檢查尾線嗎?」
「也……也許有吧。」可是那時候她才剛結婚,連自己的丈夫都還不習慣,就要讓其它男人碰她那邊,裝好了之後她只想趕快逃,哪裡會注意到醫生還囉哩叭唆了些什麼?
這下子好了,她該怎麼跟老師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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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書本,嫣然匆匆走在校園裡,愁眉苦臉,哀聲歎氣。
四天了,她還是說不出口,雖然下了好幾次決心,但每一次面對宋語白那張疲憊的臉,她的決心立刻崩消瓦解,連一絲碎片也不剩。
他會讓她留下這個孩子嗎?
她並不打算這麼早生孩子,但既然有了,她就不想拿掉,畢竟,這是他們的孩子,拿掉太殘忍了!
「龔嫣然,明天下午有個生日派對要不要去?」
「我結婚了好不好?」
「那又如何?大家一起玩玩有什麼關係,是生日派對又不是約會,湊多一點人頭比較好玩嘛!」
「不要!不要!」
「好吧,那如果妳有興趣了,打手機給我,我去接妳。」
連一眼也吝於施捨給對方,嫣然一徑埋頭往前走。
好吧,明天,明天是週末,讓老師睡飽一點,心情一定會比較好,到時候一定要跟他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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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週末,輪到宋語白負責家事,嫣然跟在他身邊「幫忙」,團團亂轉,轉得宋語白莫名其妙,連巧然也看出有什麼不對,當嫣然第一萬次欲言又止的張了一下嘴又闔上,巧然終於忍不住替她問出口。
「姊,妳有什麼事想跟老師說嗎?」
嫣然心虛地瞄一下正在切菜的宋語白。
「呃,我是,咳咳,是有點事想告訴老師。」
「喔?」宋語白立刻停下切菜,轉過來正面對著她。「說吧。」
「我……」嫣然垂眸不敢看他。「懷孕了。」
可怕的沉默起碼維持了十秒鐘。
「妳說什麼?」
「我……懷孕了。」
驚人的暴怒驟現於宋語白清俊的臉上,嚇得巧然也不由自主俏俏退開兩大步以避開暴風圈。
「妳自己去拿掉避孕器了?」
「不!」嫣然?抬頭,想要辯解。「我沒……」
但宋語白憤怒得不給她機會做任何辯解。「我不是一再警告妳,大學畢業之前絕對不可以生孩子嗎?」
「我知道,但……」
「去拿掉!」
嫣然猛抽了口氣,「拿……拿掉?」為他無情的語氣而心顫不已。
「去拿掉!」宋語白毫無置啄餘地重複一次。「我們絕不能要這個孩子!」
「為什麼?」嫣然顫聲問,心愈來愈冷。「我好想要老師的孩子,不能讓我留下來嗎?」
「不行!」
「可是……」
「絕對不行!」宋語白用力扯掉圍裙,「我現在就帶妳去拿掉!」話落即跑出廚房奔上樓梯,要回臥室去拿皮夾、車鑰匙。
嫣然僵了兩秒,然後,就在宋語白跑上樓的時候,她也匆匆跑向客廳,隨手抓起昨晚扔在沙發上的背包,衝出大門逃走了。
當宋語白下樓來時,巧然大著膽子抓住他問出心中的疑惑。
「老師,你為什麼不想要姊替你生孩子?」她也不解。
「誰說我不想!」宋語白撩起無奈的苦笑。「但我已經答應過妳媽媽,在嫣然大學畢業之前絕對不會讓她懷孕生孩子,因為妳媽媽不希望嫣然也跟她一樣為了孩子而不得不休學,妳媽媽並不後悔,但一直感到很遺憾。所以……」
他咬了一下唇。「我也很心痛、很不捨,可是我已經答應過妳媽媽了!」
原來是媽媽!
「可是,媽媽為什麼不跟姊說?」
宋語白歎氣。「妳應該瞭解嫣然的脾氣,她會認為這是她自己的事,應該由她自己來決定,根本不會聽妳媽媽的勸告。所以妳媽媽才會把這件事交給我,我是她的丈夫,這種事她不能不聽我的。」
的確是,可是……唉,說句良心話,媽媽還真是雞婆!
「我瞭解了,但是,老師,你也應該替姊想一下,你那樣什麼解釋都沒有就斷然拒絕讓姊留下這個孩子,她會怎麼想呢?」
宋語白沉默一下。
「我會好好跟她解釋的。」
「不,一定要解釋到她心甘情願的同意!」
宋語白頷首。「我會的。」
於是,宋語白隨後追出去了,而巧然,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好生不安,望著自己的手,竟然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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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慌張張的,嫣然還沒衝出巷子口,突然,她背包裡的手機響了,無意識的,她順手拿出來接聽,一邊仍想著她能逃到哪裡?
「喂?」
「龔嫣然,來啦,派對人好少,壽星很難看,來湊個人頭啦!」
嫣然兩眼一亮。「好,我去,你來接我,我在佳藍餐廳外面等你!」
正好,到那邊再看看有沒有人可以暫時收留她的。
誰知她才剛收好手機,還沒來得及踏出另一步,眼前一黑,突然多了一個人擋在她面前,她還以為被宋語白追上了,再定睛一看,差點沒昏倒……
「高人傑,你……」聲音窒住了,因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橫到她脖子上來了。
她的心噎在喉嚨口,眼睛開始到處亂飛,希望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危機,但很不車的,今天是假日,現在又正是午餐時分,多數人都出門去玩了,留在家裡的人也正在用午餐,巷子裡竟然半個人也沒有。
至於警察分局,是,就在轉角處--另一頭的巷子口,起碼隔著她有三百公尺遠,她又不敢放聲大叫,滿心顫慄的盯著周人傑那雙狂亂的眼,她的心也狂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到底想怎樣?」
「妳……是我的……」
他瘋了,真的瘋了!
「什……什麼?」
「我要把妳……變成我的……」
變成他的?
怎麼「變」?
她還在努力思索答案,刀子突然離開她的脖子,心頭一鬆,她正待扯嗓門尖叫,亮光又閃,再見那把刀子竟然直往她胸口戮下,頓時駭得她渾身凍結,動彈不得,連叫也叫不出來……
她死定了!
然而,就在那把刀子幾乎觸上她胸口的那一剎那,突然有人及時推開她,她只覺手臂一陣尖銳的刺痛,緊接著腦袋不知撞到什麼東西,眼前驀然一陣黑,下一刻,所有意識全飛離她而遠去……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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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渾沌中飄浮了多久的意識,因為一連串不曾間斷的、熟悉的,早已深深刻印在她靈魂上的呼喚聲而逐漸凝聚,逐漸集中……
「嫣然!嫣然!醒一醒,嫣然!嫣然……」
然後,她清醒過來了,睜眼,入目第一個影像,果然,是她最愛的老師,她立刻坐起來抱住他的頸子,緊緊的,再也不打算放手。
「老師!老師!老師!」
「等等,等等,姊……」一旁的巧然驚喜交集,急忙拉住她的手臂,上面還插著點滴管。「小心啊!」
嫣然愕然望住她,「妳是誰?」還有另外兩個人。「你們又是誰?」
巧然頓時傻住。「姊,我……我是妳妹妹巧然啊!」
嫣然困惑地注視她片刻,搖搖頭。「不,我不認識妳!」
「那我們呢?」另外兩個人急忙問。「我是顏朗,她是我老婆小藍,妳應該記得吧?」
嫣然依然搖頭。「不認識,我不認識你們!」
巧然、顏朗與映藍不禁面面相覷,這時才注意到嫣然的模樣很奇怪,那天真的表情,作夢般的眼神,童稚的說話語氣,根本不是嫣然!
「那妳認得誰?」
毫不猶豫的,嫣然兩條手臂立刻又使力抱緊宋語白。「老師!」
宋語白眉宇深皺。「還有呢?妳還記得誰?或者記得什麼事?」
嫣然認真思索片刻,又搖頭。
「不記得,除了老師,我什麼都不記得!」
這明明是很嚴重的狀況,但她卻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彷彿對她而言,只要記得宋語白就夠了。
「這房間呢?妳還記得這房間嗎?」宋語白又問,
嫣然轉眼四顧,依舊茫然。「不記得,這是哪裡?」
「我們的臥室。」宋語白輕歎。「孩子呢?妳總該記得孩子吧?」
「孩子?」嫣然呆了呆。「什麼孩子?」
「那媽媽呢?」巧然慌亂的急問。
「媽媽?」嫣然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我有媽媽嗎?」
那四人相對半天,額上黑線密佈。
「我想,最好請醫生替她好好檢查一下,希望這只是暫時性的。」
「如果不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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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點,她突然醒來,驚覺老師不在身邊,恐懼立刻攫住她的心,不假思索的,她馬上慌慌張張下床跑出去找,正想開口大叫……
「她崩潰了。」
一聽到老師的聲音,慌亂的心即刻安定下來,她深呼吸幾次,終於恢復平靜。
然後,悄悄的,她光著腳丫子輕步下樓梯,在最底下一階坐下,兩手托著下巴,靜靜的傾聽。
「都是我不好,」宋語白自責地道。「我應該多關心她一點,她就不會逼到自己崩潰,現在她只記得她想記得的事,其它都忘了,因為她在逃避不想面對的事,她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了。」
「那孩子呢?她為什麼連孩子都忘了?」顏朗問。
「因為我不要她生下這個孩子,她就把孩子忘了。所以……」宋語白的語氣充滿無奈與苦澀。「等她生下這個孩子後……」
「如果到時候她還沒有恢復,把孩子交給我們吧!」顏朗斷然道。「你專心照顧她就好,孩子我們會比親生的更疼愛他,將來等他懂事以後,我們會把一切告訴他,再讓他回來。」
「倘若那時候姊還是不肯認這個孩子呢?」巧然擔心地問。
宋語白擰眉沉思片刻。
「我一直堅持要她大學畢業以後再生孩子,所以,我想讓她繼續完成學業,或許畢業之後她就會接受這個孩子了。」
「可是姊她還有辦法繼續完成學業嗎?」
「明天再來問問看,如果沒問題的話,等她生產後,就讓她繼續學業。」
「但是……」顏朗猶豫半晌。「如果她一輩子都恢復不了呢?難道你要任由她這樣像個孩子似的依賴你一輩子?」
「是因為我,她才會崩潰的。」
「你總得為你自己著想一下啊!」
宋語白苦笑。「她這樣子,我怎能不管?」
樓梯下,嫣然靜靜起身,悄悄回到樓上臥室裡-
雖然她很用力的聽,非常努力的聽,但還是聽不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一句也不懂,所以她不聽了,反正待會兒老師就會回到她身邊來,這樣就行了。
只要有老師,她什麼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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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月後,嫣然又回到大學裡重念二下的課程,但,第一天她就滿臉困擾的被巧然帶回來。
「為什麼我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聽不懂教授上的課嗎?」宋語白問,一邊把炒好的菜放到餐桌上,旋見巧然對他搖搖頭,無聲說了幾個字。「喔……呃,嫣然,聽不懂的就不用管他了,只要教授上的課聽懂了就好。」
「啊,那我都懂了!」嫣然像個小孩子似的得意洋洋。
「去洗澡吧,待會兒就可以吃飯了。」
「喔。」嫣然快樂的離開廚房。
「老師。」望著宋語白忙碌的背影,巧然幾乎想嚎啕大哭。
「嗯?」
「你好辛苦。」
宋語白不語,只回眸一眼,一切心意盡在其中。
咬著下唇,巧然驀然奔離廚房,奔向樓上,奔回自己的房間,埋在枕頭裡心酸大哭。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老姊怎麼可以這樣只顧她自己,那她怎麼辦?老師又該怎麼辦?為什麼不能為她和老師著想一下,她可知道他們有多辛苦?
好自私,老姊,好自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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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嫣然順利完成大二課程,日子非常平靜的流逝,雖然她依然不記得生命中大部分的過程,只記得宋語白,還有她是多麼深愛宋語白,其它都不記得,但她仍然非常滿足、非常快樂,因為宋語白一直在她身邊。
至於巧然,這個被她遺忘的妹妹,她們相處得也很好,就像親姊妹一樣--巧然是姊姊,她是妹妹。
在學校裡,是巧然在照顧她;在家裡,是宋語白在呵護她。
特別是宋語白,他是那麼憐惜她、寵愛她,雖然她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依賴他,老是迷迷糊糊的闖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麻煩,但他從來不會太苛責她,就算會說她幾句,也不會太嚴重。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不,沒有,她相信這世上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這世上也沒有其它女人會比她更幸福,她一直這麼認為。
直到有那麼一天……
又是午夜十二點,她醒來,再一次發現宋語白不在身邊,起初她以為他是上廁所或喝水,但等了老半天都下見他回來。
「這種時候他會到哪裡去呢?」
納悶地咕噥著,她耐不住性子的離開臥室去找人,誰知才剛走出門外,就在隔壁,宋語白的說話聲從巧然房門門縫下方傳出來。
她僵了好一會兒,驀然轉身逃回房裡。
不知道!
她什麼也不知道!
她想裝作不知道,但從這日開始,她每天午夜時分都會自動醒來,然後眼睜睜地等待宋語白從巧然房裡回到她身邊。
於是,從這天開始,她每天早上都會爬不起來,而且她的迷糊也愈來愈嚴重,連衣服也會穿錯,上課進錯教室,回家坐錯公車,而宋語白也因此開始會在他的嘮叨中多加幾分嚴厲。
但她寧願忍受他的嘮叨,也不敢問他半夜跑到巧然房裡幹什麼,更不敢問巧然說宋語白到她房裡幹什麼,因為……
她害怕聽到不能接受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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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點半,她睜眼醒來,迷迷糊糊瞄一下鬧鐘又闔上眼,幾秒後,她驚眺起來,住旁一瞥,宋語白早已不在身邊。她急忙衝向浴室……
五分鐘後,她畏畏縮縮地站在廚房門口猶豫著不曉得能不能進去。
「姊,妳站在這邊幹嘛?」
她瞄一下巧然,扯出苦笑,
「我以為我今天一定能早點起來的說,可是……」
「有什麼關係,反正老師也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可是我……」她垂下臻首。「又要挨罵了。」
「那也是妳自己找罵挨,誰教妳這麼迷糊。」
「他就從來沒有罵過妳,對妳好好。」她喃喃道,心中的不安愈來愈膨脹。
「因為我沒有做錯什麼好讓老師罵。」
「是嗎?」她歎氣,「好吧。」認命地低頭跟在巧然後面進廚房。
早餐桌上已擺好豐盛的早餐,今天是西式,宋語白是個非常細心體貼的男人,從來不會讓她們姊妹倆吃同樣的早餐吃到膩。
「妳又按掉鬧鐘了!」一見到她,宋語白劈頭就罵過來,雖然語氣很溫柔。
她心虛地盯著地下,不敢看他。「對不起。」
宋語白看似很無奈的直搖頭。
「哪一天要是我不在了,妳是不是都要餓肚子上學?」
「可是巧然……巧然她不是也……」
「妳是姊姊,姊姊要照顧妹妹,不是妹妹照顧姊姊,這妳也不懂嗎?就算巧然不需要妳來照顧,好歹妳也是個大學生,連日常生活都料理不好,將來要是我死了,還有哪個男人敢要妳?」
「你才不會那麼快死,我這麼迷糊,要死也是我先死。」她低聲咕噥。「說不定待會兒我一出門就被車撞死,或是中午吃飯被鹵蛋噎死,也可能上體育課被籃球K死……」
「別胡扯,這種事可不是妳能決定的。」宋語白又好笑又好氣地斥責。
「好嘛,如果你真的先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她賭氣地說。「反正沒有你來照顧我,我自己也活不了幾天。」
「……算了,趕快坐下吃早餐吧,不要害巧然遲到,她是很認真的人,可不像妳這麼隨便。」
是啦,是啦,巧然比較認真偉大,她又迷糊又沒用,可是,她記得他曾經告訴過她,說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愛她,都會在她身邊照顧她,永遠不會離棄她的不是嗎?
他忘了嗎?
還是他……
終於厭倦照顧她了?
「巧然,快吃,聽說牛奶泡雞蛋對腦筋有益,妳一定要喝完;還有這些小魚乾和菠菜,對身體都很有益處,妳多吃點。啊,說到這,妳昨晚唸書念得太晚,這樣對身體不好,以後還是不要太晚睡……」
聽宋語白對巧然付出那樣溫柔的關懷,她不禁有些心酸。
她才是他的老婆不是嗎?他應該只對她一個人溫柔體貼的不是嗎?但現在,他對巧然比對她更溫柔體貼,為什麼?
因為他覺得還是像巧然那樣聰明堅強的女孩子比較值得他愛嗎?
出門前,宋語白跟到門口,把一張紙條交給巧然。
「巧然,又要麻煩妳了,記得去理學院接嫣然一起回家,再到超市去一趟,讓嫣然多拿一點沒關係,反正她只有身體比誰都壯……」
真是對不起喔,她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除了當牛以外一無是處。
「……還有,到學校後注意不要讓嫣然又跑錯大樓進錯教室……」
他是真的擔心她嗎?
如果他是真的擔心她,為什麼不親自接送她上下課?
他,不再愛她了嗎?
終曲
「姊,幹嘛不進來?」
提著兩袋食物和日常用品,嫣然疇躇著不敢踏進大門。
「巧然,妳,呃,妳能不能不要告訴老師說我……咳咳,我又上錯課了?」
巧然歎著氣硬把她拉進門裡,再關上大門。
「為什麼不能告訴老師?」
「他……他會生氣的。」
「他不該生氣嗎?」
「他……他會罵我……」
「妳不該被罵嗎?」
姊妹倆穿過庭院,先後入屋,換拖鞋進客廳,嫣然放下袋子,咬住下唇半晌,終於不定決心轉身面對妹妹。
「巧然,妳想老師是不是……是不是不再愛我了?」
巧然深深長歎。「為什麼妳每天都要問我一回這個問題呢?」
嫣然驚訝地眨了眨眼。「咦?我有嗎?」
「當然有,」巧然慢條斯理地放下背包。「從三個月前開始,每天下課回家後妳就會這麼問我。」
「可是……」嫣然攬眉拚命回想。「我不記得了呀!」
巧然投注在她身上的眼神非常嚴厲又無奈,還有深刻的悲傷與愴然。
「不管妳記不記得,這是事實,每天妳都會問我一次,而我也會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回答妳接下來我所要說的話……」
「我……我不懂……」
「姊,老師從來沒有停止過愛妳,這世上他最愛的人就是妳,否則他也不會死了也放、心不下妳……」
「……」
「姊,記得嗎?一年半前,周人傑要殺妳,是老師及時救了妳,但他自己卻被周人傑殺死了……」
「……」
「但是妳拒絕面對老師已去世的事實,就在看見老師的屍體的那一剎那,妳就自動解除了一切意識,不吃、不喝、不睡;聽不見、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妳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廢人……」
「……」
「醫生說像妳這種狀況是全然無望的,只能讓妳當一輩子廢人,於是,就在醫生放棄治療而把妳送回家裡來的那一天,老師突然又出現在我眼前,我差點沒被他嚇死,幸好有顏朗和他老婆在,不然我一定會當場昏倒……」
「……」
「老師之所以會回來完全是為了妳,而他的聲音也果然喚醒了妳,可是妳卻失去了所有記憶,除了妳有多麼深愛老師這件事,甚至於妳的個性也完全改變了,變得那麼依賴老師,我想,可能是妳害怕老師會再離開妳吧……」
「……」
「由於妳變得那麼依賴老師,只要超過一天看不見他,妳就會變回廢人,所以老師只好留下來照顧妳,另一方面,他也特別關照我,因為他希望如果妳無論如何都獨立不起來,將來我可以接替他照顧妳……」
「……」
「每天半夜他都會跑到我房裡來,表面上是關心我課業上有沒有問題,其實是為了央求我,將來若是有一天他不能不離開,希望我一定要代替他好好照顧妳,甚至拜託我替妳找一個能夠照顧妳的男人,每天每天他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來請求我將來一定要照顧妳,因為他實在放心不下妳……」
「老師明明這麼愛妳,妳卻還要懷疑他,問我是不是他不再愛妳了,老實說,我聽了真是一肚子火,但我又能如何?待會兒妳還不是照樣會忘掉現在我所說的一切,照樣若無其事的進廚房裡去,照樣讓死了也放心不下妳的老師來照顧妳……」
「……」
「姊,妳究竟何時才要讓老師安息呢?」
「……」
姊妹倆相對整整十分鐘後,突然,嫣然揚起一抹純真無邪的笑,悠然轉身,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的進入廚房裡。
「老師,我回來了。」
「嗯,時間也差不多了,再等五分鐘就可以吃飯了。」
「我幫你,老師。」
「不用,別像上次一樣把我做的菜全砸了!」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啊,有我最喜歡的宮保雞丁耶!」
「妳又偷吃!」
「一小塊而已咩……」
廚房外,巧然撩起苦笑,悲哀地又歎了口氣。
到底還要重複多少次?
這樣可笑又無奈的對話,到底還要重複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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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對這結果感到不滿意,請再翻下一頁。
倘若對這結果已感到滿意……去喝杯牛奶,睡覺吧!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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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翔牽著小芸的柔荑,默默地漫步在堤岸旁,整整兩個鐘頭,他一句話也沒說,小芸也靜靜地任由他牽著她走,她明白,他一定有非常重要的決定必須作出抉擇。
「小芸。」終於,宋雨翔開口了。
「翔?」
「我們交往多久了?」
「八年,從我國一,你大一開始,我們交往八年了。」
「妳愛我嗎?」
「你知道我愛你的,翔。」
「有多愛?」
「如果失去你,我一定會死。」
於是,宋雨翔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與小芸面對面。
「那麼,在我向妳求婚之前,小芸,我必須先告訴妳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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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媽,這是我的女朋友小芸,她剛剛答應我的求婚了。」
面對父母,宋雨翔驕傲的把小芸介紹給他們,
而小芸,烏溜溜的瞳眸怔愣的望著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不超過三十歲,溫文爾雅,透著滿身書卷味,像古代的書生,但他的臉色卻白得不像人,包括他的唇瓣,同樣白得近乎透明,白得令人驚懼。
男人唇泛淺笑,輕輕頷首,「小芸。」他伸出手。
小芸低眸,望著那只修長慘白的手片刻後,也伸出小手去握住它,一陣澈骨的冰冷寒意立刻竄至全身,使她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但她卻反而更握緊了它。
然後,她又抬高視線注視那男人,再移至緊偎在男人身邊的女人,一個看不出真正年歲的女人,看似有三、四十歲,但她的眼神表情卻只是一個少女,一個清純無邪的少女。
不知為何,小芸的眼眶濕了,兩股熱淚悄悄自頰邊滑落。
「伯父,等我和翔結婚後,我們可以跟你們一起住嗎?」
眼帶揶揄的笑意,男人俯視身邊的女人。「這可好,多個人幫忙收拾妳闖的禍,我也輕鬆多了!」
「老師!」女人嬌嗔地橫他一眼。
「慢著!」宋雨翔瞪著小芸依然緊握住男人的手,開始不安。「小芸,妳最好不要告訴我說妳愛上我老爸了!」
小芸啼笑皆非地白眼瞪過去。「你在鬼扯些什麼啊!」
「鬼扯?不對,老爸說的話才是『鬼』扯!」宋雨翔喃喃咕噥著用力拉開小芸和男人的手。「老爸,管好你自己的老婆別老是突槌就好,別來跟我搶女人啊!人家都已經答應跟我結婚了說,你還來跟我搶,也不想想自己幾歲的人了……」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別胡說八道了!」男人笑罵。
「最好我是胡說八道,不然我一定要舉白布條抗議!」宋雨翔繼續嘀咕,一面牽著小芸進客廳裡坐。
「決定什麼時候了嗎?」男人問。
「老爸同意的話,三個月後,那時候是暑假,正好度蜜月。」
「你去年暑假也有排課不是嗎?」
「我會先跟學校請婚假,別給我排暑修的課,更不要給我排高三輔導課,不然老爸你去替我上課好了,」宋雨翔打著如意算盤,存心要把老爸拉下水。「反正都是數學課,老爸的經驗比我多,肯定沒問題啦!」
「胡扯!」
「不,跟鬼扯!」宋雨翔笑嘻嘻的糾正。「怎樣,暑假可以吧?」
「我是沒問題,」男人瞄一下隨時都像是連體嬰一樣依偎在他身邊的女人。
「你媽媽應該也沒問題。」
「廢話,老爸沒有問題,老媽就不敢有問題,對吧?媽。」
宋雨翔對女人擠眉弄眼,女人瞇了一下眸子,旋即推推男人。
「老師,你兒子太囂張了,教訓他!」
宋雨翔深深歎息。「老媽,我明明是妳生的,為什麼妳老是這麼說,好像我跟妳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長得像老師,又不像我。」女人理直氣壯地說。
宋雨翔窒了一下,這點他無話可駁。「可是……」
「他的個性跟妳一模一樣。」男人歎道,彷彿對這一點感到很無奈。
「我才沒他那麼可惡呢!」女人橫給兒子一雙白果眼。
「不是才怪!」男人咕噥。「好吧,如果學校沒問題,就暑假吧!」
宋雨翔眉開眼笑地握住小芸的手。
「那我就請顏叔叔幫忙,還要通知巧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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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裡,嫣然正聚精會神在看電視影集,宋語白在一旁看報紙。
突然,宋雨翔從書房裡衝出來大叫,「老媽,顏叔叔說妳的網頁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交件啊?客戶在催了啦!」
嫣然僵了一下,「完蛋!」跳起來往樓上衝。「我又忘了!」
「又忘了?二十萬的case耶!」宋雨翔喃喃嘟嘍著縮回書房裡去。「真方便,不想記的就忘掉,難怪巧姨要放棄!」
可是不過一會兒,廚房裡,換小芸大聲叫出來。
「翔,孩子在哭了,去抱一下!」
於是,宋雨翔又咚咚咚跑出來衝上樓,不一會兒再衝下樓,咚咚咚跑回客廳裡,把孩子往宋語白懷裡一扔。
「老爸,幫我抱一下!」
宋語白果了一呆。「等等,為什麼是我?」
「因為老爸最閒!」
話說完,人又消失在書房裡,不到三秒,宋雨翔又衝出來了,還抱著一大疊考卷,砰一下扔在宋語白面前的矮桌上,再把紅筆塞進宋語白手裡。
「順便幫我改一下考卷!」
宋語白不敢置信地看看躺在左臂上呵呵傻笑的孫子,再舉起右手的紅筆。
「慢著,我是免費人工嗎?」
「不,免費『鬼』工!」
宋語白哭笑不得。「那你呢?你把事情全推給我,你要幹嘛?」
「我?」宋雨翔白眼一翻,「學校要舉行數理和信息能力比賽,我負責;數學資優班甄選,我負責;數研社校外比賽,我負責……」喃喃嘀咕著回書房,說話聲已經帶著點哭音了。
宋語白怔愣半晌,歎氣,先把孫子抱好,再把考卷拖過來一點,用嘴咬掉筆套,然後乖乖替兒子改考卷。
唉,這世上有哪個鬼做得像他這麼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