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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行者

有時候會不敢開門,覺得雪螢兒就站在門外,一雙眼睛陰陰地瞅著,正準備我一開門,就撲上來嘶咬。當我開了門,門外並無一人,突然又覺得她就站在我身後直鉤鉤地看著我,蒼白如骨的手緩緩地想攀到我的肩上來。我本能地向前一傾,回頭,卻又無所謂什麼人在。
  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從我甦醒到現在,我的空間就處處充滿雪螢兒的影子。儘管醫生告訴我,這只是幻像,但我總覺得,這個跟我一樣叫雪瑩兒的女子,絕對存在於某處的,而且,她恨我。
  我的身上有一道很長的傷疤,從咽喉一直達腰部。但我從來不覺得疼,因為據醫生說,這些傷疤已經存在五年了,而這五年只是我沉睡著的十六年的一部分。
  我的母親已經白髮蒼蒼,她等著我的甦醒已經十六年了,我幾乎不認得她,那麼蒼老與憔悴的樣子。我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天,我在大家的祝福下吹熄十六支蠟燭,然後許了個願,不知為什麼就頭暈暈的再也睜不開眼睛。再醒來,一切都很不一樣很不一樣,周圍的世界,包括母親,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但是,我的記憶裡卻生生地多出了一個雪瑩兒。
  我現在還在住院,躺了十六年,坐,行,吃,穿,樣樣都要重新學,幸虧復健得很快,我已經可以不依賴護士的攙扶而走路了。母親仍然天天來看我,並陪我坐上一些時候,但她很忙,在我靠在她的懷裡時,就聽見她的秘書輕輕地催促她下一個行程的內容,然後我裝作睡著的樣子,強迫壓著眼淚不讓它流出來。除了母親,我安心不了,我的同學,朋友全成了中年人,嫁人生子,再也找不著昔日的感覺。但我懂,正是因為她的拚搏,才能有那麼龐大的資金來治療我的病。
  雪瑩兒來了,高高地站著俯視我,冷冷地,一聲不響地,用細得像骨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力道一點一點的向下壓去。我呼吸不得,動彈不得,我的腦裡一片眩暈,我張大著口想叫喊,卻發覺連聲音也給她掐住了,真的要死了嗎?
  猛然驚醒,是惡夢。心在突突的猛跳,腦門上一片汗,我的頭上正套著氧氣面具,難聞的氣味令我頭脹得痛。
  「沒事了。」醫生和藹地微笑著,「突發性心臟衰竭,幸好護士發現得及時。」
  「是雪瑩兒」我費力地說道,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嘶啞,「她要殺我!」
  「親愛的,那是你的幻覺」醫生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道「你怎麼可能會殺自己。」
  「不,不是我,是另一個雪瑩兒。」我還想費力地說明什麼,醫生揮揮手示意護士將鎮靜劑打入我的手臂。
  「別擔心,睡一覺後都沒事了。」醫生的聲音空虛而飄緲。
  醒來,陽光斜斜地照在我的臉上。我望著外面怔怔地瞅著,一隻蝴蝶正緩緩而輕輕地繞著一朵花飛舞著,停留了一會,最終還是翩然而去,留下那朵花孤獨地在風中晃動。
  突然沒來由地我心裡一凜,仔細地看了看室內,並沒有什麼人,卻覺得口乾舌燥,特別地想喝水。費力地起床,發現沒有護士在,水杯裡也是空的。
  按了按召喚鈴,又發現按鈕松得跟壞了一樣。我渴得不行,只好起身下了床。人還有點暈暈的,步子也飄飄然,我還是慢慢地向門口走去。
  門外沒人,日光燈亮得白晃晃的,我不覺得地眯起眼,向左看了看。有人影在那兒晃動。我不由地扶著牆走了過去。走到盡頭,還未見人,只有一道梯盤旋而向下延伸著通往不知名的地方。我這才想起,醫生與護士應該在另一邊。
  但我沒有回頭,而是順著梯拾級而下。有什麼在叫著我一樣,我隱隱覺得那兒能告訴我一些什麼事。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我的身體越來越地虛弱,走走停停的好容易看到了盡頭,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推開門急急地跑了出來,消失在另一端,那門還在旋轉個不停,我看著它不知不覺地推門進去。裡面很靜,儀器很多,紅紅綠綠地閃個不停,當我看清中間圓形容器裡面的內容時,那驚悚頓時填滿了心房,摀住嘴,我特別地想嘔吐,呼吸又困難了起來,站也站不住了,我軟軟地倒了下去。
  是我,為何我會躺在裡面?蒼白的臉,虛弱的身子,渾身插滿了管子,只有一邊的小屏幕顯示著微弱的心跳。突然她睜開了眼睛,厲鬼一般嚎叫著伸手就來掐我的脖子,我驚慌地後退,被後面的牆擋住了。
  驚醒,又是惡夢。母親抓著我的手滿臉都是淚珠,見我睜開眼,不停地吻著我。
  「孩子,」她哭道,「媽媽不能沒有你,我的雪瑩兒。」
  一時間,我居然弄不清楚,她是在哭著跟我說話,還是另一個雪瑩兒。剛剛真的只是夢而已嗎?可心為什麼又是那麼地悲痛莫名?
  「你不應該亂走的,」醫生說「你知道嗎?你剛才險些又心臟病復發了。」
  「剛剛的……」我費力地想理清自己的思緒,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那個我?是誰?」
  「你需要休息,孩子。」醫生慈祥地微笑道,並不回答我的問題。
  「再過幾天,一切都好了。」我只聽到這一句,伴隨著鎮靜劑的作用又沉沉入睡。
  「還給我,你這個小偷。」有這樣的聲音跟我說,我只是靜靜地流淚,除了這樣,我連對不起都說不出來。
  有人輕輕地揩去了我的淚水,我眨了眨眼並未睜開,卻有一種竊竊細語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腦海。
  「好可憐,」一個女音說,「她在哭。」
  「沒事,身體很快會康復了。」另一個聲音在我頭頂上響起,好像是為我揩淚的人。
  「是啊,諾德醫生真是個天才。居然想得出那樣的辦法。」
  「可是這樣的作法好嗎?似乎不太人道。」
  「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算了,她能恢復起來就是最好的結果。」
  「可憐了她了,畢竟也有十六年,要她死,我還真有點捨不得。」
  「你看你,又來了,別忘了她只是實驗品呀,再說也是她身上的一部份。」
  「是嗎?她有自己的思想還能算嗎?」
  「噓,小聲點,小姐要醒了。」
  我的腦子裡卻一片混亂,剛剛說的她是誰?怎麼都覺得好像在說另一個人,身上的一部份?怎麼回事?實驗品?是她還是我?
  雪瑩兒不再冷笑,只是悲傷地望著我,我望著她。
  「我們長得很像,是嗎?」我問她,「你是誰呢?」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是我的姐姐嗎?或者是妹妹?」我又問。
  她搖頭。
  我伸出手去想碰她,她卻也相同地伸出手來接應。我遲疑了一下,她也停住了自己的動作。我試著舉高手,她跟著舉高了手……突然,電光石火間,我聯想到一個名詞————-「克隆」。
  雪瑩兒的臉頓時變得猙獰,舞著細瘦的手撲了過來,我躲閃不及,她又惡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啊————————-」我尖叫著扭動了起來,護士立即按住了我,她正準備將鎮靜劑刺入我的手臂的時候,我安靜了下來並睜開眼睛。
  「求你,去叫醫生來。」我說,「我什麼都知道了。」
  醫生來了。氣喘吁吁的樣子,我直覺覺得他是從另一端剛剛跑上來的。
  「她是我的克隆體,是嗎?」我雖然還不是很確定,但我打算試探一下。
  「你知道了?」他聳聳肩,「誰告訴你的?」
  「是她啊,」我說「另一個雪瑩兒。」
  「不可能,」他一副很不相信的樣子。
  「你想怎麼做?」我問,「用她的生命來換取我的生命?」
  「好吧,告訴你無妨。」醫生也不再掩飾。「是的,她是你的克隆體,是十六年前你患上」AVA「病毒的時候開始培育的實驗品,」AVA「你知道吧?這種病毒會導致內臟系統的功能失調,直至衰弱死亡。一開始你能靠著儀器苟且殘活,但是相當於活死人,所以我就利用克隆技術把另一個你複製出來,把她身上健康的臟器移植到你身上,現在只差一顆心臟,你的身體就能完全恢復了。」
  我說不出話來,十六前克隆這名詞我還只是從書上才看到,現在居然已經應用到我身上來了,可是為什麼啊?即使是克隆體,她跟我一樣有自己的思想吧?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那麼恨我了。沒錯,我是間接剝奪了她生存的權利。
  「停止好嗎?」我再也抑止不住心裡的悲傷,淚水潸然而下。
  醫生推了一下他鼻樑上的鏡片,說:「我明白你的心情,孩子,可是那不可能。」
  「為什麼?你應該知道,這樣的做法我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很善良。」醫生又說:「但是,她當初被製造出來,只是為了救你的性命,如果沒有你,她也無謂這十六年的生命。再說了,根據現在有關克隆技術的法律,她是屬非法克隆體,就是活著也不能走到社會上去,一旦被發現,也是人道毀滅的死路一條。」
  「不,我還是無法接受啊。」我哭著說,「她一直在我的思想裡,她那麼恨我,我心裡實在不好受。」
  「放心,當心臟移植成功後,她的思想也就不存在了。」醫生說:「到時,你的幻覺就會消失,睡了十六年,你很想再看看新的世界吧。你的母親也在祈盼著你呢。」
  我無語,我不知道我要怎麼辦?但我知道我真的好想好想活下去。十六歲那年母親的懷抱我還沒有享受夠呢。現在的她那麼蒼老,我多想能陪伴著她讓她開心起來。
  我今天做最後一次手術了,吸著嗎啡,我的大腦陷入了空白的狀態……
  雪瑩兒的臉上浮現一種憤怒與淒涼,她笑了起來,淚光在眼角閃呀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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