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生生活在一個靠鐵路發展起來的小鎮上,小鎮古色古香,透露著與城市截然不同的韻味。北上的火車經過這裡時都會停下來歇息,乘客會再此逗留,買點當地的土特產,或者在古鎮上滯留幾日。
蝶生從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長年在外打工,只有厚厚的一疊疊紅色鈔票不斷寄回來,卻很少回來看蝶生。因為沒有父母的照顧,奶奶對蝶生倍加庇護,任憑她調皮頑劣,卻都笑笑了事。
小鎮裡的女孩子都怕蝶生。兒時的蝶生曾經被鎮裡的幾個小女孩孤立,卻也自娛自樂。有一日蝶生一個人在鐵軌旁玩石子,旁邊幾個女孩不停對著蝶生丟石子,還一邊嘲諷她,沒父母的孩子像跟草。蝶生終於終於忍無可忍拾起一塊大石頭朝最近的女孩頭上狠狠的砸去,女孩們看到紅色的液體都開始尖叫,四處逃竄。蝶生一點也不害怕,只是靜靜的看著一條條向前不斷延伸的鐵軌,想著哪一條才能夠通往父母所在的遠方。
呼嘯而過的火車帶起一片灰塵,朦朧了蝶生的眼睛,她模糊中看到遠處站台上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遠遠望著她,好像面帶微笑。
被蝶生打傷頭的女孩被父母帶著來到蝶生家討賬。奶奶總是替蝶生收拾爛攤子,給女孩家拿了些錢,說了些好話,只是讓蝶生躲在臥室裡不要出來。蝶生偷偷從門縫裡對女孩擠眉弄眼,女孩不敢吱聲,只是往她父母身後躲。
往後再也沒有女孩敢靠近蝶生,和她交朋友。蝶生開始喜歡和男孩子玩。
他們下河抓魚,打水仗,爬樹偷蘋果,把女孩的長辮子偷偷剪了,或者是把泡泡糖粘在女孩頭髮上。甚至把火炮塞進牛屁股裡,炸得別人家的牛發瘋一樣的亂撞。
蝶生逐漸成長得橫行霸道,任性叛逆。可是她的內心依然很脆弱,每次瘋狂完以後她都會來到這片有很多碎石子的鐵道旁。這天她很失落,因為今天是她十歲的生日,她以為父母會回來看望她。可是得到的仍然是更厚一疊的新台幣。
她躺在被太陽曬得焦灼的石子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小妹妹,你為什麼躺在這裡,天已經黑了,你還不回家?不怕壞人嗎?」
蝶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熟悉而模糊的男人,微笑的俯視著躺在地上的她,一瞬間覺得很溫暖。可是她馬上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鋒芒畢露,一下子坐了起來。
「那你是誰?你是壞人嗎?」
「……我是附近列車站台的站長,過往小鎮的所有列車都歸我管。」
「那你不是很厲害,我可以以後常來這邊找你玩嗎?」
「可以阿,我帶你看火車。現在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蝶生馴服的被列車長牽著,乖乖的走在後面,只是不斷的問列車長關於火車的問題。列車長答應下次給蝶生講火車的很多故事。奶奶看到蝶生被帶回來,著急的表情變得驚異,蝶生竟然會這樣聽一個列車員的話。她躺在床上想著是不是父親的手也是那樣的厚實而溫暖,將她的手滿滿的包裹。蝶生從來沒有這樣安穩的睡過覺,自從父母離開後,她第一次夢到了父親,她已經記不清父親臉的輪廓,而她就認定夢見的一定是父親。夢裡父親向她伸出沾滿銅臭味的手,卻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蝶生開始頻繁的去站台找列車長,向他索要各種乘客留下的故事,讓他帶自己去看火車改道,感受列車從身邊擦肩而過的飛馳。鐵軌成為蝶生最喜歡最依賴的地方,經常晚上賴在列車長家裡不走,在精彩的故事裡香香的睡過去。
列車長是蝶生唯一服從的人。初中畢業這年蝶生十五歲,整個暑假都是在疾馳的轟鳴聲和永無止境的精彩故事中度過的。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奶奶告訴蝶生讓蝶生去城裡讀高中,蝶生一點也不喜歡讀書,她的成績一直很一般,最好的科目就是語文,歷史和地理。她討厭數學,總是與那些數字面面相覷,誰也不認識誰。
暑假的最後一天,蝶生戴著奶奶親手編的可愛草帽,上面還有一個大大的紅色蝴蝶結。列車長誇蝶生戴著草帽已經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該離開小鎮去城市裡讀高中,交男朋友了。蝶生卻很是生他的氣,蝶生從小沒有喜歡過一個男孩子,曾經有個男孩喜歡蝶生,采了一大把野花送給蝶生,蝶生卻直接丟進旁邊的軌道里,被經過的列車碾壓得七零八碎,花汁四濺。
蝶生氣沖沖的跑出站台,一陣風將她的帽子吹得老遠,掉在了鐵軌中央。她很著急,一定要撿回心愛的帽子。列車長看到蝶生準備衝進鐵道,急忙跑過來拉住她,自己向鐵軌中央的帽子跑去。草帽像個頑皮的小孩,跟著風一唱一和,兜著圈子。好在列車長一把抓住了它,回頭對蝶生勝利的微笑。正在微笑的時候,列車長的右腳被卡在已經陳舊的鐵軌中怎麼也拔不出來。前方的紅色警示燈像一雙血紅的眼睛冷冷的看著一切,就在蝶生準備大叫的時候,轟鳴聲已經淹沒了一切。肇事的草帽在一次自由的飛向天空,蝶生眼前一片黑暗。
列車長的離開帶走了蝶生童年所有快樂,記憶是抹不去的污點。蝶生放棄了去城市讀高中的機會,只是每日來到鐵道旁,臉貼在軌道上,尋找列車長最後留下的溫度。
蝶生放棄學業,開始跟著小鎮上的小混混鬼混,性格也變得更加孤僻和乖張。她開始抽菸,喝酒,賭博。學著他們紋身,和他們一起搞樂隊,玩音樂。蝶生給自己的肩胛上紋了一隻燕尾蝶,淡紫色的。每天拿著父母寄來的錢請狐朋狗友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她剪掉了黑色的長發,染了亞麻黃,穿著中型的寬大T恤。奶奶勸她去讀書也無濟於事。
她將往日的自己塵封起來,不再開啟。有一日奶奶請來了一個年輕的外地女子,準備給蝶生做私人老師。蝶生只是冷漠的打量了她,清秀的臉龐,二十多歲,溫柔而堅毅的眼神,她叫安翼。蝶生並沒有將她放在心上,繼續每日尋歡作樂。
安翼總是陪著她出沒於酒館和賭場,她並不規勸蝶生,只是靜靜跟隨著蝶生,看著她和男孩子划拳喝酒,瘋鬧。在蝶生喝醉以後把蝶生送回家。蝶生終於覺得厭煩,安翼像她的尾巴一樣緊緊跟隨,於是蝶生有了甩掉她的念頭。
這天蝶生沒有去酒館,而是慢悠悠的散步來到鐵軌邊。她已經很久沒有來了,可是火車轟轟而過的聲音每天都會出現在蝶生夢裡。
蝶生知道安翼在不遠處跟著她,正好這時一輛火車從車站緩緩的駛出,蝶生迅速的抓住火車的扶手,雙腳用力一躍鑽進了火車,站在車上洋洋自得的看著安翼。安翼看到蝶生這一舉動嚇呆了,開始追著火車猛跑,火車轟隆隆的與鐵軌更加緊密的摩擦,安翼卻始終不放棄,蝶生突然覺得安翼堅定的眼神是那麼似曾相識,一種負疚感湧入心頭,終於伸出了手,一把將安翼拉了上來。
在蝶生對安翼伸出手的那一瞬間,蝶生就知道自己拽住的是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她們都不知道火車開往哪裡,安翼也學著蝶生往車外丟罐頭飲料瓶,把頭伸出車窗大叫,經過一大片向日葵的時候她們下了車,蝶生像一隻蝴蝶一樣飛舞在大朵的向日葵間,香氣瀰漫。蝶生在陽光下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日後,安翼借書給蝶生看,教蝶生繪畫。安翼的鋼琴彈得很好,而蝶生天生一副好嗓子,奶奶看著她們在房間一唱一和,像兩個藍精靈。蝶生很容易對一個人產生依賴,她像過去粘著列車長一樣粘著安翼,她們在小鎮上如影隨形。
有一日蝶生和安翼去山裡采風,繪畫。蝶生從小就很喜歡捉蝴蝶,也很會捉。蝶生在一片蝴蝶蘭中和蝴蝶捉迷藏,安翼就靜靜在一旁畫畫。畫中的蝶生和蝴蝶一樣翩翩起舞,融合在花叢中。
蝶生捉了又放,放了又捉,最後只留了一隻淡紫色的燕尾蝶裝在紙盒子裡送給安翼,她說和她的紋身很像。安翼也把她畫的《佳人戲蝶》送給了蝶生。她們盡興的回到家裡,但是安翼把裝蝴蝶的盒子打開以後,蝴蝶已經奄奄一息,乾癟的死掉了。蝶生很難過的捧著蝴蝶,和安翼一起去把它埋在了山下。
最近蝶生發現安翼經常獨自出門,而且不准蝶生跟著她。蝶生知道安翼戀愛了,因為她見過那個一臉凶相的男人出現在她家門口。蝶生心裡很焦躁,安翼已經很久沒有和她一起去山裡畫畫和,也很久沒有和她合唱她們最愛的《蝴蝶》。
安翼快結婚了,但是她一直沒有告訴蝶生。蝶生也假裝不知道,只是心裡怨恨安翼,因為她知道安翼結婚就意味著離開。安翼結婚的前一晚,蝶生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蝶生沒有去參加安翼的婚禮。她只是悄悄的躲在大樹看著男人幸福的把安翼抱進家裡,自己卻哭了。蝶生對著大樹狠狠的發誓再也不見安翼。
這年蝶生也二十一歲了,小鎮上有個警官阿明一直喜歡蝶生,可是蝶生卻總是很冷漠,對阿明的愛慕視而不見。奶奶看出來蝶生的失落,經常看著安翼送給蝶生的《佳人戲蝶》發呆。
半年過去了,蝶生對安翼的怨恨也減少了,她很想念安翼,而安翼也沒有再來找過蝶生。蝶生只想知道安翼過的好不好,僅此而已。終於有一天鼓起了勇氣,買了一大束安翼最喜歡的百合,違背了誓言,敲響了安翼的家門。
安翼慢騰騰的開了門,看到是蝶生,卻顯得很不好意思,埋著頭不願意看她。蝶生注意到安翼額頭的淤青和愁眉不展,逼問安翼原因,安翼卻怎麼也不開口。蝶生一直陪著安翼坐到凌晨,男人終於醉醺醺的回到家。一進家門男人就開始大吼大叫,根本沒注意到蝶生的存在,蝶生上前去勸住,男人竟然動手想打她。安翼想制止男人卻被他使勁推開,摔倒在地。
蝶生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正準備拿起電話打給阿明,不料男人看到蝶生準備撥電話,硬是撲過來搶她的電話。幸虧蝶生身體靈活,男人撲了個空,趴在地上一時半會都沒有起來。
蝶生打通了電話,阿明趕來接走了蝶生和安翼,安翼又重新住在了蝶生家裡。蝶生已經徹底原諒了安翼當初的離開,恢復了她們往日的親密。
她們共同開了一間小飯館,叫棲居。安翼和男人離了婚,半年後安翼生下了一個小男孩,取名叫馳軌。日子一天天平淡流走,安翼也復甦了,和以前一樣開朗,笑容乾淨。
這天蝶生帶奶奶去城裡看病,奶奶年齡大了,身體也漸漸露出很多問題。安翼一個人在家裡,打理著小飯館。正在安翼送走蝶生和奶奶的時候,安翼的前夫突然躍門而入,一身酒氣的向安翼索要孩子。男人衝進門就四處找孩子,抱著孩子就想跑,安翼拽著男人的腿,男人卻一腳踢開她。安翼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想往男人身上刺去,男人用手一擋,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這一刀激怒了男人,他丟開孩子撲向安翼,用力的掐著安翼的脖子,恨不得將它掐斷。安翼終於不再掙扎,房間裡只有嬰兒淒厲的哭聲。男人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錯手殺了人,跌跌撞撞的就朝門外跑去。
蝶生帶奶奶回到家裡的時候,發現安翼已經像睡著了一樣,脖子上的掐痕已經發青,蝶生突然覺得天旋地轉,不能相信看到的事實,眼前的黑暗鋪天蓋地的襲來。
為安翼收拾東西的時候,蝶生想把安翼為她畫的《佳人戲蝶》也一同拿去陪她。她拿起畫的時候卻突然發現畫的背後寫了幾個小字,
「你是鎮上最美的蝴蝶。」
蝶生的眼淚滴在了畫上暈染開,畫中的蝶生被眼淚打濕,已經模糊不清。
馳軌長大了,奶奶也去世了,追求蝶生的警官也因為等不她而娶了別人,她在一次來到她們曾經捉蝴蝶的山上,遠遠的眺望沒有盡頭的鐵軌……
生命是蝴蝶,盲目而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