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灰姑娘》
誰敢說灰姑娘只有坏姐姐?
他們三姐妹就是最好的姐姐代言人,
而且口徑一致對准自己的弟弟炮轟!
嘿嘿!
目的當然是為了維護、解救那個自十歲起就被奶奶領養來“陪侍”
家中唯一“傳人”的惡霸弟弟的“妹妹”。
十多看來,
“妹妹”的隨侍在側更助長了這尾暴龍的气勢到天理不容的地步,
他們真的看不下去了,
發誓幫她脫离苦海。
可情況……怎么怪怪的?
好□□……
01
終于下爐了!夏紫蘇快速收拾桌上的爐本文具,步出教室,一路輕快地跟几位熟面孔的同學打招呼。
在這個社區的大學,東方面孔并不多見,泰半的學生都識得她,中長度直黑發、標准的東方臉形、袖珍的身材,給人柔細印象的夏紫蘇,很多人第一次看到她都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泛著粉紅珍珠光澤的白皙膚色,心里納悶著東方人不是被稱為黃种人嗎?
三月,漸漸回升的气溫增添了校園中的翠綠,夏紫蘇沿著環湖的步道走向自行車停放場;途中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自背包里拿出中午吃剩的法國面包,撕成細小碎片,傾身喂食悠游靠近的天鵝,偶爾抬頭望望浮云天空。難得的晴天……
“沒了。”她拍掉手上的面包屑,朝天鵝們揮揮手;看看腕上的表,兩點了。
唉,該寫的報告還是得寫,回家吧。
一回頭,訝异眨眼——
“你怎么在這儿?”
袁逵倵上下瞅她一眼。
“你就穿這樣?”
“有什么不對嗎?”夏紫蘇低頭瞧瞧自己,式樣簡單的毛衣跟同色系長褲。
“你再給我感冒一次試試。”他陰沉著臉。
“喔。”夏紫蘇縮縮脖子,小小聲地說:“今天天气不錯,出門時有太陽……”
哼!袁逵倵回身走向校園出口了,夏紫蘇一楞,快步跟上去。
“今天這么早下班?”
沒有回應,她半跑半走的——
“回家嗎?”
還是沒有回答。沒說不就代表是嘍?夏紫蘇停步思忖了下,朝著距离逐漸拉遠的高大背影,拉高音量喊道:“我去牽車,馬上就回去!”
他頓住前進的速度,回頭看她一眼,丟下話:“明天我送你上學。”
“喔。”夏紫蘇眨了眨眼,明了了他的意思,跑步追上去,靜靜跟在他后面,直到上了車,發覺不是往回家的方向,才開口:
“我們要去哪里?”
“海邊。”
“喔……?”夏紫蘇細細的眉彎出疑問。他果然是心情不好,到底是什么事?
她納悶著……
☆ ☆ ☆
一望無際的海岸線,只有兩、三釣客,浪花一波波的擊上崢嶸的岩石,為海面綴上白色的蕾絲花邊,周而复始。
夏紫蘇喜歡看海,喜歡海的味道,喜歡海的顏色,喜歡海的聲音,喜歡海能撫平人內心的挫折与悲傷。
悄悄地凝望身旁的人,他的眼神落在遠方,神情較平常更加嚴肅,濃濃的眉頭糾結,堅毅的下顎繃緊。
到底是什么事?夏紫蘇心底問著。記憶中,這樣的情形不多,他一直是個知道自己要什么、果決善斷、充滿行動力的人,跟懶散的自己截然不同。她幫不上忙的,只能這樣坐著陪他。
望著神秘深藍的海,想起……到英國來就是上次他到海邊之后做的決定。
那是奶奶過世的那年夏天——在淡水的堤防上,夾著暑气的海風吹著,他望著海,她一直望著他,不知怎么心里恐懼著,仿佛不這么看著他,他就會遠揚而去,再也不會回來——
火球般燃燒的夕陽,在觀光人潮的惊歎聲中沉入沸騰的海面,然后,他開口了——跟我到英國去念書!被風吹亂的發模糊了他的表情、她的眼,有些狼狽的拂開頭發,知道這不是問句,她仍然用力點了一下頭,心里為不知名的原因開心。
他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就像是生命的真理雋刻在她心底,從十歲她被帶到袁家就埋進了心里。
幸運的她自此有了一個家、有了溫暖。夏紫蘇想到在台灣、一直把她當親妹妹般寵的三個姐姐,不由綻出笑容……哈啾!她突如其來打了個噴嚏。
不知何時陽光不見了,海面漸漸攏聚的霧气讓溫度陡降,打個栘嗦,她突然覺得冷了,環抱手臂摩擦取暖。
“過來。”
她向他挪近,強壯的手臂一扯,瞬間她被溫暖的体溫包裹。啊!她有些意外的掙扎。
“別亂動。”強壯的手臂牢實圈住,緊帖臉頰的厚實胸膛隨著他命令的話語起伏,她听令地定住不動。
連空气都像是靜止了,趴在規律起伏、源源散發暖意的胸怀,她的臉頰、耳后都微微發湯起來;怕干扰他、刻意壓抑的呼吸透著一絲緊張。咚咚咚……有力的心跳聲在耳膜中鼓動,莫名傳遞安定的力量,良久之后,她緩緩放松下來。
這樣依偎的溫暖有种熟悉的感覺,令人貪戀、令人慵懶,昨晚熬夜看書的疲憊浮上來,沉重的眼皮輕輕合上,無意識的將全身重量倚靠向他。
她竟然這樣睡了!心情煩躁的袁逵倵難以置信的俯首看看怀中一臉恬适的她,一口怨气涌上,張口打算喚醒她,不知為了什么原因又停住了,挫折的猛歎口气,气憤的下顎報复的用力抵住她柔軟的發頂。她略感不适地挪動一下,線條緊繃的臉龐肌肉抽搐一下。
最終他放棄掙扎、減輕了力道,思索的深眸移向遠方!
終于他說服自己,這次他必須留下她了。只是三個月,短短的九十天。
☆ ☆ ☆
“沒有胃口嗎?”
夏紫蘇驟然發現袁逵倵一直沒動手,他只手撐額,表情莫測的望著自己。
她放下湯匙,拾起餐巾擦擦嘴,遲疑半刻問:“是不是有事要告訴我?”
他抿了下唇,改變主意。
“吃完飯再說吧。”
“喔……”不作無謂的猜想,她再次拿起湯匙舀了口濃郁的海鮮濃湯;歡呼的味蕾勾人幸福落淚。
在海邊迷迷糊糊被喚醒后,頓時覺得饑腸轆轆,向附近的居民打听了下,順著指引,他們來到這家餐館。要不是已經知道是家餐館,從朴實的建筑外觀是絕對看不出來的。按了門鈴,門一開,富麗堂皇的裝潢、座無虛席的繁華,几乎令她傻了眼!受幸運之神眷顧,他們擁有了最后一張空桌。
“蝦子。”他將湯盤推向她。
習慣性做著最后一次的确認:“你真的不要試試看?它們看起來真的真的很美味……”
“不。”他一貫的回答。
她挑出所有的蝦子放進自己的盤中,靈秀的眼眸煥發光彩的直盯著美味可口的蝦子,完全無法理解為何有人竟因嫌麻煩而拒吃蝦蟹類海鮮。就算是她頂先處理好的蝦蟹,他也不吃。
數不清自己替他解決了多少蝦蟹了,當然自己是絕對不會抱怨這點的,呵……
咦?她突然注意到——既然不愛吃,為何他點的菜中常出現這類食物呢?夏紫蘇納悶的瞧他一眼,想想還是放棄詢問,專心享受食物。
海鮮濃湯、松露鴨肝、火焰面包、沙拉、香烤法國春雞,吃到甜點時她已經不行了。
不甘心的望著阿爾卑斯苹果塔,頁希望自己有兩個胃!
無奈地放下手中的叉子,她舉起咖啡——
“我下個禮拜回台灣。”
他說的話讓她的動作愕然一止,半晌才找到舌頭。
“為什么?回去多久?”
“回台灣工作,不再回來。”他觀察著她的反應。
“喔,好……”事出突然,她腦筋還轉不過來。
好?!他眉頭深深鎖緊,因這樣的反應感到不悅。她放下咖啡杯,無意識的拿起叉子,一口一口吃著苹果塔。碰的!他雙手肘置于桌上,冒火的瞪著她——
她嚇了一跳,抬頭,對上怒火熊熊的惡眸,無辜問道:“怎……怎么了?”
“你無所謂?”冰冷陰森的口吻。
“嗯,”她被動的點頭,隨即被他眼眸中迸發的怒意震懾,弄不清自己是否說錯了什么。他到哪里她就在哪里,不是嗎?
可惡!他有股沖動想搖散她、敲開她的腦袋,她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夏紫蘇喃喃數著:“下個禮拜時間不知夠不夠?打包行李、通知房東、結清帳戶,還有……還有什么?呃,得給大家預備禮物,還有學校……”
夾雜一份希冀与興奮,她期待地問:“我們不再回英國,那我是不是不必念書了?”滿腦子只想著自己再也不必寫報告了。
袁逵倵霎時明了,她根本沒弄清楚。糾著眉他再說一次:“我回台灣,你待到六月學期結束。”
“我不要!”夏紫蘇直覺的喊道,眼波中流露恐慌。
“我已經決定。”回避她哀求的眼神,他必須堅定自己的決心。“等你拿到大學學位才能回去。”
“為什么?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
“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里——”
“你不會一個人,這几個月你搬到大姐夫父母家去,有他們照顧你。”
她吸一口气說:“不要。”
一向柔順的她,竟然挑這時候表現固執不馴的一面,挑戰他好不容易下的決定。他一咬牙:“由不得你,我說了就算!”
“我自己買机票回去。”她賭气且委屈的說。
袁逵倵逼不得已威脅道:“你要是敢那樣做,我不會讓你進家門的!”
她倏地臉色一白,捂住口一陣干惡,猛然站起來沖向化妝室——
☆ ☆ ☆
布置溫馨的餐廳,早餐的气氛彌漫著僵持——
夏紫蘇悶不吭聲坐在袁逵倵對面,失神的撥弄著一口未動的食物。
袁逵倵無法忽視她哀怨的眼神,卻又得佯裝不在意,食不知味的快速解決早餐。
“差不多該走了。”他出聲催促。
她推開椅子起身。
“吃完你的早飯。”他命令。
“我吃不下。”她可怜兮兮地瞅著他說。
“隨你。”他硬著心腸移開視線,拎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走吧,我送你去學校。”
她沒元气的低垂頭半晌。“我覺得不太舒服,可不可以休息一天?”
“這樣是沒用的,我已經決定了,就不會更改。”這樣做完全是為她好,他不能動搖。
“我知道。”她眼眶突然泛紅。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難過,他真要把她丟在英國了!思及此,氾濫濕意凝結成淚垂挂眼角——
“我走了,不回來吃晚飯!”袁逵倵胸口一擰,咬著牙离開。
夏紫蘇盯著窗外灰蒙蒙、霧气中遠馳而去的車影,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寥。
到袁家十三年,他從沒有丟下過她。現在……兩滴淚珠滾落臉頰,她不再被需要了,頓時讓她迷失了定位,心底像缺了個口,空漾漾的,世界失去了色彩,只剩灰暗。
不是那樣的。只是三個月,三個月后她就能回去。緊緊抓住這念頭,她緩慢回身,感覺頭好沉重,腳步變得飄浮虛空,腦袋充斥昏眩感。她好難過、她的心好難過……
☆ ☆ ☆
不尋常的黑暗占据室內,袁逵倵扭開客廳的燈,停頂片刻,走到紫蘇房前。她不是那种會耍小脾气的女人,不過這次——算了,就讓她生悶气吧,這事他也不爽呀!皺眉盯著房門半天,賭气的作罷。
盯著電腦螢幕半天,就是無法平穩情緒,連工作都失去了吸引力。啪的一聲,他憤而關掉電腦,不期然,紫蘇泫然委屈的臉蛋浮現腦中,沖動的他將桌上的筆擲向牆壁,發泄胸口積郁之气!
該死的!不是誓言不婚、要當一輩子的單身貴族?!跑去結婚也就算了,現在還學人家怀孕!不只她,家里那几個都是生來与他作對的,可惡!淨會攪亂他的生活!越想心頭越火,隨著低咒聲,桌上的東西一一飛向牆壁。碰、碰、碰……突兀的玻璃破碎异響插入單調的碰撞聲——
袁陸倵動作一止,凝神傾听,疾速行動,飛也似地奔出書房,一手按開廚房的燈,光亮洒在靜止的人影上。
“你——沒事吧?”焦灼的黑眸搜視一地的混亂。
夏紫蘇緩緩轉向聲音的源頭,動作宛如机器人般,不自然的停頓,渾愕的臉上泛著不尋常的潮紅,一手壓著胸口,仿佛吞咽困難的咽了一下,發出沙啞模糊的嗓音:“我……不小心打破水杯了……”
他眯眼細瞧她一眼,跨向前——
“別動!”發覺她不自覺做出后退的姿勢,赤裸的腳旁散著碎玻璃,令他不由低吼。
她身子一震,下一瞬間,他已在她身旁;一手牢牢掌握她的腰腹間,另一手探上她的額際,眉頭緊緊一鎖,怒聲說:“你又感冒了!”
“嗯……”她因吞咽的喉痛,輕蹙蛾眉。“睡了一天,好像比較好了……”
憶及早上她曾說過不舒服,他怀疑地責問:“去看醫生了?”
“只是感冒……”她奮力欲睜開困倦、焦點不清的眼——
手掌下熨湯的体溫,讓他情緒劇烈浮動,聲音愈形緊繃:“家里有退燒藥?”
“嗯……?”像是沉淀在百尺深海中,神智昏沉的她只听到遙遠含糊的音響,卻難以辨明語意。
他臉色一變,失去耐性,一把抱起了她,大步跨向她的臥房——劇烈的搖晃帶來一丁點的清醒,怔忡間,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猛烈輻射,不解但直覺她道歉:“對不起……”
“你死定了!我警告過,不許你再感冒的!”威脅的話語自繃緊的牙關迸出。
真是沒用!不過昨天吹了些海風就又感冒了!早知道昨天就不帶她去海邊!袁逵倵連聲咒罵,一半怪她,一半也責怪自己。
就是看不順眼病慵慵的她,偏偏她一感冒就發高燒,而且不燒個四、五天絕不罷休,看了一堆醫生也沒個屁用,只會推說是体質的關系。天殺的!她怎么不生個百病不侵的体質!
一腳重重踹開房門,挫敗的將她塞進厚重的棉被堆里,轉身乒乒乓乓的翻找。
一定有的!上個月才來過一次重感冒的!不會那么慘,全吃光了吧?
“喂!藥到底擺在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短促、窒礙的規律喘息。呿!回首惱怒的掃了眼床上的起伏,繼續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喝!總算給他找到了!
袁逵倵踅回廚房倒了杯水,伸手扶起紫蘇,撐住她半躺半坐的身子,拍打她的臉頰——
“起來,先把藥吃了!”
隔著衣物,仍能感受到炙人的高溫,他不由加大手勁。
“不准睡,給我醒來把藥吃了!”
閉緊的眼瞼掙扎地掀了掀,她低啞的咕噥:“你好凶……”就著他的手勉強吞了藥。
強迫她喝了几口水后,袁逵倵粗魯地放下杯子,心頭暫且松了,口气仍惡狠:“等你好了,才知道什么叫做凶!竟敢不把我的話放在心底,沒事就給我來次感冒,你好膽再給我試試……”恐嚇威脅半天,驀然知覺,埋在胸前的人儿一動也沒動過——
呿!都罵給鬼听去了!袁逵倵譏嘲地抿了唇,移動身体讓她躺回床舖。
不料,她下意識地揪住他的衣服,低嚷著:“不要……會冷……”身子還往他胸怀縮了縮。
他瞪眼半晌,無可奈何,干脆挪上床沿,調整較舒适的姿勢閉目休息,等待怀中高溫褪去……
待他再次睜開眼,寅夜已過,天蒙蒙亮了。
倚在身上的柔軟提醒了袁逵倵,他探了探她的額頭,溫度正常;低俯的視線滑過沉睡的容顏,濃密的扇形睫毛在眼下投射脆弱的陰影,微啟的唇溫潤粉紅,小小巧巧的手指仍揪握著衣服,一時之間,難以言喻的感覺泌出胸口,下了決心的心開始擺漾……
☆ ☆ ☆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袁逵倵剛下班回家,循著聲響,在自己臥房找到已經請了三天病假沒上爐的夏紫蘇。
“幫你收拾行李……”她抬眼。
入耳濃重的鼻音,袁逵倵兩道眉糾扭在一塊。“你到底有沒按時吃藥?”都四天了,她還是像只破病雞;明天他就要走了……
“有呀……”背對著他,夏紫蘇專心折著衣物,一件件整齊放進行李箱。
“最好馬上給我恢复正常。”他嘴里喃喃恐嚇。
“好……”她回首偷瞧他一眼,小媳婦般點點頭,躊躇地啟口:“可不可以……商量一件事?”
“啥?”他挑眉,神色仍有些許不豫。
“大姐今天打了電話來,說……說已經跟姐夫的弟弟約好,他們后天過來幫我搬家,我……”她支吾地說出重點:“……我可不可以別搬過去,一個人住在這里?”
“弟弟?”沒回答她的問題,他自語,怎么有股詭計的意味?推測的銳眼微微眯起。
她困惑的望他。“唔?”
“夏侯家的兄弟也在?”不是只有夏侯家兩老在英國嗎?“姐夫的弟弟不是一個在法國、一個在美國嗎?”
“嗯,听大姐說這陣子他們都會待在倫敦。”
袁逵倵沒再追問,沉默思考著。夏紫蘇吶吶再度詢問:“我可不可以別搬去跟他們一起住?這里离學校近,比較方便;住那里就得麻煩人接送,雖然大姐說姐夫的弟弟可以輪流接送我,可是這樣麻煩人,實在——”
袁陸倵突然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拿不拿得到學位,對你重要嗎?”
“呃……”夏紫蘇誤以為他這是反問,因為她實在算不上好學生。要不是怕他生气,肯定三天兩頭的蹺爐。
“不必念書,你應該很開心吧?”答案并不重要,她那一點心思,他可是摸得一清二楚。
她一楞,心虛的臉紅,硬著頭皮點了下頭,不敢說謊。兩人都心知肚明,沒有他逼著她申請學校,她斷不可能在英國重念大學。在台灣,大學三年都是好不容易才低空飛過的;沒人強迫,說什么她都不會再回到學校自找苦吃。
“你都不在乎學位了,我又何必在乎。”他臉上突然浮出一抹笑,反正自己也沒打算過讓她出去工作。
夏紫蘇摸不清狀況,疑惑的偏頭。
“順便把你的行李收拾好。”袁逵倵轉身朝客廳去。
嗯?夏紫蘇聞言更加迷惑,呆了好几秒,推斷他仍是不准她自己住在這里吧?
表情轉為苦喪,歎口气,拖著腳步跟出去——
“我一定得搬嗎?”
看到他正在講電話,她煞住話,就听到他正跟人說:
“我還要一張到台灣的机票,一樣的日期,一樣的航次……”
她睜大眼,不會是她听錯了吧?伸手掏掏耳朵……他再跟電話另一方确認班次時間。
“……沒錯,就是兩張机票,明天到机場柜台領票。”
耶!她可以跟他一起回台灣了!再不必念書、寫報告了!夏紫蘇傻傻的呵呵笑了。
02
袁逵倵,你做事從來沒有替紫蘇想想!你不當紫蘇是妹妹,我們可是寶貝得很,絕對不容許你這樣做!”
坐在餐桌主位,被質問的袁逵倵在噪音干扰下,橫瞪一眼,抿緊唇,懶得理會,伸手拿起刀叉。
餐桌右側的女子絲緞般的長發已被自己的手指摧殘成一頭亂發了,挫折感加上被食物香味誘發的饑餓感,向來無耐性的她瀕臨爆發點。
她倏地站起,握拳的右手憤慨的敲擊桌面,吼道:“袁逵倵!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好歹我也是你的姐姐!你哼也應該給我應上一聲呀!我怎會有你這樣的弟弟?!”
气憤的喘息,蘊含熊熊火光的美目触及對方眼梢那抹明顯挑興的譏諷笑意,滿腔怒火轟然爆發!
“別以為你高我二十公分我就怕你了!”
她气急敗坏的拉整略翻起的黑色七分袖緊身上衣的下沿,高高推起衣袖,擺出一副尋仇的架勢——
“大姐……”不高不低、恬适清亮的語音,夾著一絲不解的訝然划過一触及發的敏感气流。
袁家大姐袁依依心底一陣懊惱不甘,便宜了這臭小子!有紫蘇在,別想動他一根寒毛了,唉!無奈地長歎一聲,勉強壓下滿腔的怒火,柳眉倒豎,极不甘愿的低聲撂下威嚇之詞:“看在紫蘇的面上,饒你這次!總有一天我會揍你一頓的!”說完,立即回頭沖著端著餐盤、眼底映著疑問的紫蘇心虛一笑,赶快坐下。
“大姐怎么生气了?”
夏紫蘇走近,將餐盤擱在桌上,輕輕瞧了一旁正在進餐的袁逵倵一眼,低回眼帘悄聲問:“逵倵哥怎么惹你了?”
“呃……”袁依依才發出個單音,就被自己的弟弟袁逵倵打斷了。
“誰惹她?像只無頭蒼蠅亂竄。”
“袁逵倵!你說誰是蒼蠅?!”袁依依拉高衣袖又站了起來。
“大姐!”夏紫蘇急忙扯住她,低喚一聲。
袁依依挫敗噴气,直瞪眼。
“他這种態度,你還幫他?”
“我沒幫他呀,”夏紫蘇無辜的眨眨眼,視線下移,注視袁依依平坦的小腹說:“孕婦不是應該避免情緒過度激動嗎?”
“我……我才怀孕不到兩個月,哪叫孕婦。”袁依依神情認真的回道。
“那要怀孕多久才算孕婦?”
夏紫蘇跟袁依依聞聲回頭,袁依依的丈夫夏侯崇挑高一邊眉,看著老婆:“一早我的親親老婆就失蹤了。”
“呃……”袁依依縮著脖子,吞咽一下說:“我看你還在睡,不好意思叫醒你嘛。你工作辛苦、早出晚歸、做牛做馬,我……我……怎么好意思……呃……”
“呃什么?說下去呀。”夏侯崇狀似無聊地瞄了她一眼。
喝!當在審犯人喔?袁依依眼珠一轉,理直气壯說:“都怪你昨晚沒帶我一起去机場!”要不昨晚她一看到紫蘇也跟回台灣,就能馬上找那小子算帳,也就不必憋了一夜!
這也能怪他?原本以為回國的只有逵倵一人,誰曉得事情出了變化。老婆大人正處于不可理喻的非常時期,他無奈認了。
“我不是答應你今晚請他們過來吃飯?”
“可是我想紫蘇呀,難道我不能來看看一年多沒見的妹妹?”至于那個老是惹人生气的弟弟還是不見的好!
“所以你就一大早跑來,喚醒半夜才到家門的紫蘇?”
“我來時紫蘇就醒著的……”
袁依依嘟嚷抗議,夏侯崇繼續說道:“讓坐了十几小時飛机、還沒克服時差的紫蘇給你做早餐?”他刻意瞧著桌上還冒著熱气的早餐。
“姐夫要不要也吃點什么?”夫婦兩討論的主角夏紫蘇,征詢問道。
“我吃過了。”他走近餐桌,拉開一張椅子坐在袁依依旁邊,無奈搖頭說:“快吃吧,送你回家以后我才能去公司。”
“老公,你不覺得多此一舉嗎?”袁依依眯起眼打量一向聰明過人的丈夫,心想他怎么變笨了?
“反正晚上紫蘇要到我們家吃飯,我就在這儿等她,晚點一起回家就可以了,你上你的班,不必管我。”
不管?就怕等到他下班回家,發現自己的老婆已經被她的弟弟气瘋了。
袁家姐弟水火不容的關系,身為逵倵的學長,他可是見識多了。這兩年,逵倵跟紫蘇正巧在英國,彼此見面的机會不多,僅有的几次碰面,就讓他更加明了一個鐵的事實——絕對不能讓袁家的老大跟老么同處一室超過五分鐘,否則……
雖然有紫蘇在,場面不至于太過失控;不過老婆正值非常時期,說什么他也得把她帶走。
于是他說:“你還是先回家,讓紫蘇補個眠、調整時差吧。”
“紫蘇可以跟我回去,在我們家休息不就得了。”袁依依轉向夏紫蘇:“忠叔、忠嬸也很久沒看到你了,很想你,干脆你搬回老家住吧。”
她心里打著如意算盤,想趁机把紫蘇拐走,說什么也不能讓紫蘇跟袁逵倵單獨住一起!
英國是英國,鞭長莫及嘛。在台灣可就不同了,自己一定要救紫蘇脫离苦海!
這一想,突然覺得,雖然紫蘇沒能念完書,可是人回來她們身邊,不是更好?
嘻嘻……
“她哪里都不去。”袁逵倵极不耐煩地打斷她的夢幻。
“欸,你別以為紫蘇真得伺候你哦!賣身為奴這种事早絕跡數百年了,她是自由人,有權利自主選擇居住的地方!”袁依依激昂的說。
眼看戰火又起,夏紫蘇急忙開口滅火:“大姐,我還是跟逵倵哥一起住,我會常去看忠叔忠嬸的。”
紫蘇的回答不怎么令袁依依气餒,算是意料中事;但一見袁逵倵得意冷笑、奸邪的眼還嘲諷的睥睨,就讓她恨得牙根痒了!
夏侯崇赶在親親老婆發火前——
“走吧,別跟逵倵斗了。”
她极不甘愿。“我——”
“你就好心讓紫蘇休息補眠去吧,難道真要紫蘇頂著睡眠不足的黑眼圈陪你一天?”
“好吧。”袁依依不甘心的瞪袁逵倵一眼,表示她可不是怕了他,哼!
夏侯崇怕她反悔,立刻牽起她的手走人。臨去想到——回頭問袁逵倵:“今天會到公司嗎?”
“等等就去。”
“OK,待會儿公司見。”
他們走后不久,袁逵倵也打算出門了。上樓換了衣服,下樓來遞給正在吃早餐的夏紫蘇一條領帶,她習慣的接過手、起身,踞著腳尖專注、熟練的系著領帶。
袁逵倵近距离瞪著眼前礙眼的兩圈淡紫。
“你想學笨熊貓?難看死了!”
她無辜的說:“忘了把枕頭塞進行李箱了。”她不認床,只認枕。
“白痴,”他瞪著眼,命令道:“吃完早餐就滾回床上去,給我待到睡著為止,听到沒?”
“嗯,听到了。”她調整一下領結的角度,滿意收手。
“再給我看到這兩圈黑輪,晚上你哪里也別想去了!”他轉過手腕,讓她別上袖口。
“好。”她柔聲答應。
☆ ☆ ☆
“他實在囂張得可恨!你沒看到他那副樣子!”
“老大,認識他這么多年,我想像得出來。”袁姍姍對著話筒歎气。夜貓族的她通常不過午是不會起床的;不到十點就被老大十万火急的電話叫起,害她睡眼惺忪、呵欠連連。
“紫蘇怎么就是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呢!”袁依依咬牙恨聲道。
“她被奶奶徹底洗腦了……呵……呵……”
電話兩頭同時憶起固執、權威、古板的老人家。唉!兩人皆是一聲歎息。
今日她們三姐妹被眾家親友標上“特立獨行”標簽的生活,算是叛逆青春期与奶奶激烈對抗之下的延續吧。
誰能想像二十世紀的現代,還有拿著家法,逼迫花樣年華的時髦少女學習縫紉、插花、茶道、烹飪的老人家?她們一不住在日本,二不是日本女人,誰能忍受這樣的教育方式!
最令人看不過去的是老人家男尊女卑的洪荒觀念。
袁家奶奶出身大稻埕望族,受過完整日本女學教育,高學畢業嫁入一方大地主袁家,恪遵傳統八股思想相夫教子。不料命運乖舛,接連喪夫、喪子、喪媳,獨留她一人撐起袁家,扶養四孫。
憑良心說,還真不得不佩服她老人家持家理財的能力。不但照顧到一家子衣食無缺,甚至在沒做任何營生的情況下讓袁家財富翻了數倍!數十年前就洞燭机先變賣部分土地轉投資股票,搭上經濟發展列車,使得袁家小輩無經濟上的后顧之憂。
倘若她們身為男儿身,生在袁家當真是幸運之至。可惜呀可惜!只讓袁逵倵那小子占盡便宜!
袁逵倵之于袁家奶奶,是唯一命根、唯一指望,命運的多次捉弄讓老人家不得不信服,冥冥之中确實有股神秘力量操縱生命。
因此袁逵倵十歲那年,奶奶訪遍全台命相大師,只為預知他一生禍福,以求消災避厄;孰料推算結果都是什么孤辰寡宿占位、空有富貴卻手足不親、恐有一生孤獨之虞……
這一算,嚇駭了老人家,也讓袁家三姐妹陷入悲慘命運中!
老人家不斷訓示三姐妹要愛護唯一的弟弟,強迫三姐妹隨身攜帶弟弟。試問:哪個豆蔻少女——老大、老二、老三,各跟么弟相差八、六、四歲——忍受得了讓一個十歲的小鬼當跟班?!更何況那小鬼根本從沒把她們當一回事過,教人如何親近這樣目中無人的臭小弟?!
袁家姐妹某一次“批弟大會”中,出現過一個結論:對她們而言,袁逵倵的存在帶給她們唯一的益處就是——紫蘇的出現。
“老三,你還記不記得紫蘇來的第一天?”
“呵,人海孤雛……”
電話一頭,老大袁依依皺皺眉。
“什么除不除的!拽什么文縐縐的話嘛,記得就說記得,不記得就說不記得!”
“記得。她差點被你嚇坏了。”另一頭,袁姍姍拿她沒辦法,搖一搖頭,落在咖啡杯上的眼冉冉浮上笑意……
她們不拖到晚餐時間是不會自動回營的。
差五分七點,三人像約好似的一齊出現在袁家大門前。一進門,偌大客廳里多了一道陌生人影!
喝!是個女孩,一個短發齊耳、身著碎花小洋裝、白襪黑鞋,正襟危坐,像個泥雕娃娃的女孩;一雙小鹿般的黑眸触及突然出現的三人,澀怯圓睜,旋及惊惶垂下。
“你是誰?”老大興味盎然地瞪大眼、欺近身,嘻嘻笑臉湊到女孩面前。師院剛畢業,正要開始國小教師實習的她,看到國小階段的孩子就忍不住想接近,藉机扮扮老師、耍耍威風。
陡然一張臉帖近自己,女孩害怕顫抖的拼命后傾——“我……我……”勉強發出單音,卻只有她自己听懂在說什么。
“老大,你嚇到人家了啦!”老二眯著美術系學生特有的敏銳眼神,打量女孩的外貌輪廓,嗯……不像是她們家那一大票親朋好友出品的,沉吟問:“你從哪里來的?”
老三意興闌珊,隨口插了一句:“該不會是走失的吧?”
“走失?”老大一屁股坐下,熱情地摟住女孩,連珠炮道:“你別怕,我一定想辦法送你回家!來,你跟我說你家地址,電話多少?父母叫什么名字……”
“這种年紀的孩子不太可能走失。”老三輕松推翻自己剛才的推論。
“說的也是哩。”老大偏頭想想,看她應該國小三、四年級了。“妹妹,你到底几歲?”
女孩仍不自然地傾斜僵直的身子,一顆頭几乎低垂到胸前,露出一截天鵝般細細的頸子,沉默半天,終于吶吶回答:“十……十歲。”
“你怎會在我家?”發問的還是老大。
瘦弱纖細的膝蓋上,女孩的手指無措的翻扭麻花,對她,這似乎是一個困難的問題。
“她叫夏紫蘇,是我令天從孤儿院帶回來的,以后就住在家里。”袁家奶奶替女孩回答。
孤儿院?性子冷漠、但遇上弱小動物就展露丰沛慈悲心腸的老二,心中立刻對她生出好感。
“那不就代表我們多了一個妹妹?”呵!老大咧嘴一笑,應該滿好玩的。
“她是來陪伴逵倵的,跟你們沒關系。”奶奶申明。
“陪他?!”三人六眼全轉向正巧下樓預備吃飯的袁逵倵。
“有沒有搞錯?”陪那小鬼?老大极不以為然的搖頭。他只不過是個國中生,對她這個准小學老師卻老是報以一种“你很愚蠢”的眼神!
真是令人生气!老大气悶的扭頭。誰肯陪這樣的小鬼?咦?她腦海閃過一個念頭,不禁駭然瞪著奶奶,結巴惊呼:
“你……你不會是……要她……”她的手指從女孩跳到弟弟身上。“當他……的童養媳吧?!”
“你在胡說些什么!都可以嫁人了,那張嘴還是學不會講話前先動動腦,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奶奶冒火喝叱長孫女。
“是你自己說陪他的嘛……”老大嘟嘟嚷嚷,老二、老三偷偷笑著。沒人注意到一旁袁逵倵投注在女孩身上的莫測眼神。
“她是來照顧逵倵的。”奶奶瞪了瞪三姐妹。
三姐妹跟奶奶唱反調習慣了,不可能就此結束——
“逵倵比她大上四歲,哪有叫妹妹來照顧哥哥的?”老二發出不平之鳴。
老三也聲援:“照顧他——這么慘的待遇,算是虐待童工吧?虐待童工會被叛多少年、罰多少錢呢?”轉動腦袋搜尋剛修過的民法是否有明文規定。
“夠了!你們統統給我閉上嘴!”奶奶太陽穴青筋浮動,再跟這三個女孩說下去,自己肯定提早歸西!“吃飯!統統給我吃飯去!”
后來,旁敲側擊,三姐妹偷偷挖掘出奶奶帶回紫蘇的原因——
原來奶奶無法坐視孫子孤寂一生的預言實現,上窮碧落下黃泉,竭力尋找更高明的大師,非要找出個補救之道不可。最后,總算求得了個法子,一位大師排出對袁逵倵有助益的生辰八字,若是能找到這樣生辰八字的人,也許……也許會有轉机,也就是命相中所謂的貴人。
紫蘇就是奶奶花了好大工夫、對照全省孤儿院名冊,找到的唯一一位符合大師所開出的生辰八字的。
可怜紫蘇這位小貴人,她在袁家生活的開始是很不順利的。
袁逵倵,孤僻高峰期的青少年,對突然冒出、角色不明的紫蘇是沒有好臉色的。三姐妹早領受過其害,感同身受之余,對紫蘇衍生族類与共的同仇敵愾之心,自動將她納入保護羽翼下。
沒多久,個性乖巧、善解人意的紫蘇徹底收服了三姐妹的心,一百個,不!一千個袁逵倵也比不上她。三姐妹終于領略到“姐姐”是個充滿敬愛之意的名詞。
三人爭相寶貝紫蘇這個妹妹,好吃的好玩的全找來給她,去哪儿都想帶著她,以免她被“人”欺負了。
孰料紫蘇總是問:“逵倵也一起去嗎?”
呿!誰要帶怪里怪气的他出門?
“那我在家陪逵倵,他一個人會孤單的。”最后紫蘇總是這樣說。
唉,原來呀原來!奶奶成天耳提面命、听得她們耳朵快出油,卻一點成效也沒有的那套相親相愛演說,全讓紫蘇听進去了。
紫蘇悲天憫人的高貴情操,差一點讓她們產生罪惡感。只是還是差一點啦。
拜托!他根本不屑与人相處,根本沒把她們當姐姐看!只有天真的紫蘇才會相信他需要手足相伴。
唉,長吁短歎啊!
“老三,你說十三年了,紫蘇怎么還是看不清事實?”
袁姍姍評論:“忠誠,是紫蘇寶貴的特質,只是她選錯了對象。”
“唉唉……”想到今晨的遭遇,袁依依握緊拳頭。“可恨呀!我非得想辦法更正這個錯誤不可!”窮她一生,在所不惜,一定要徹底擊碎那小子目中無人的囂張嘴臉!
“老大,別太用力……”袁姍姍可以想像老大咬牙切齒的悲憤表情。
“老三,我們要團結!戰斗就從今晚開始!”
☆ ☆ ☆
“小姨……”
小豆豆守在門邊,一看到紫蘇就飛扑上去,夏紫蘇沒提防,被撞得后退一步。
袁逵倵有力的穩住她,俯首斥責禍首:“小東西,小心點!”
“ㄐ一ㄡㄐ一……”
小豆豆應付的嘟嚷叫人,畏縮躲進紫蘇怀里,扯著衣擺要她蹲下。紫蘇寵溺一笑,蹲下身;小豆豆附耳上來,小小聲說:
“對不起哦,小姨。你有沒有想我?”
“當然有呀。”紫蘇撥弄小女孩頰畔柔細的發絲。
“那你有沒有發現,我長高了哦。”
“有哦。”小女孩秘密的口吻,逗笑紫蘇。
“兩公分哦。”小豆豆伸出兩根圓滾的手指。“媽媽說這樣是2,還有這樣是5,我5歲了。”
“呵,豆豆好厲害,已經會數數了。”
袁逵倵發出嗤鼻聲。
“能不能先進屋,再進行你們沒營養的對話?”
“喔……”紫蘇直起身子,牽著興奮蹦跳的小豆豆。
“紫蘇!”
“二姐。”
“還有我呢!”
“三姐。”紫蘇燦笑妍妍。
“你們都堵在門口當門神呀?”袁依依也來湊熱鬧。
一字排開的三姐妹,令紫蘇再次感歎老天确實厚愛袁家人——高挑身材、輪廓鮮明的姣好五官,与生俱來顯露自信光彩的气質。依依姐全身充滿活力,熱情的個性,知己滿天下;珥珥姐靈秀,透著神秘的藝術气息,單色服飾、一頭長發挽起,隨手用了只鉛筆簪住,無損媚惑的吸引力;姍姍姐獨立精練,難以捉摸的個性,吸引了眾多追求者。
“先進來吧!”
老大對姐妹們揮手指示方向,不容拒絕的攬著欲回首的紫蘇前進,刻意漠視紫蘇身后高高的身影,袁逵倵看在眼底,滿不在乎地冷笑。
☆ ☆ ☆
六大一小——三姐妹、夏侯崇、袁逵倵、紫蘇跟小豆豆依次圍著圓桌,袁家的老廚娘忠嬸細心為回國的兩人烹調一桌中菜。
小豆豆纏著要跟小阿姨坐在一起,紫蘇一邊回答姐姐們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一邊分心幫豆豆夾菜喂飯,慌慌亂亂。
咚的!盛著面條的小碟落在紫蘇桌前。
“里頭有蝦仁,我不吃。”袁逵倵酷酷的說。
“喔。”紫蘇一看,是自己愛吃的海鮮炒面,這一定是忠嬸特別為她做的,她還沒空拿,正好。
隔著豆豆坐的袁珥珥听到袁逵倵對紫蘇說的話,忍不住說:“你不吃蝦子,就別夾呀。”
坐紫蘇對面的袁依依原本沒注意到,听老二一說,立刻發難:“喂!你把紫蘇當垃圾筒哦?不吃的東西就推給她?”
紫蘇連忙打圓場:“沒關系的,我剛好愛吃蝦仁。”
“我也是!”小豆豆大聲說。
他什么時候開始不吃蝦了?袁姍姍心里納悶。
囉唆的女人,關她們什么事!袁逵倵完全不予理會。
紫蘇把面撥進自己的盤中,將碟子還回袁逵倵,露齒一下說:“好了。”
三姐妹互換眼色,心里算計著。
飯后,紫蘇立刻被技巧帶開,行動開始。
“你在英國這兩年一定受苦了。”
“沒有呀。”正在剝葡萄的紫蘇困惑地抬眼,對大姐袁依依搖頭;看她露出不信的神色,仔細想想,老實補充道:“是有一點點啦……”
不信的眼神化為滿意与催促。紫蘇繼續說:“念書滿苦的,我英文又不好……”
三人聞言,一翻眼,做出昏倒狀;幸好接下來出現了令人心情一振的關鍵字眼——
“而且逵倵哥他——”
“他怎樣?”三人有如大合唱,齊聲問。
“他逼我一定要完成大學學業,不准我隨便蹺爐。”話畢,紫蘇低頭繼續她的剝葡萄大業,沒看到三姐妹又如泄气皮球般攤倒在椅背。
唯一的目擊者——小豆豆,困惑地眨眼。
快口吐白沫的老大袁依依對老二、老三使眼色,要她們接替上場。袁姍姍挺起胸膛,直截了當問:“你不覺得他把你當二十四小時便利佣人使喚?”
“不會呀,我很喜歡做家事、做飯……”小豆豆拉拉她的衣袖,小嘴努向疊成一座小山的加州葡萄,紫蘇意會,遞了一顆給她。
老三咋舌的离了題:“做那种事有什么樂趣?”
紫蘇偏頭思忖。她從沒想過樂趣不樂趣的問題,只是單純喜歡。
“等等,重點是他沒有權利要求你做這些事!”老二扳回正題。
老大拍擊桌面!
“對!紫蘇,你一定要明了這一點!你有權利追求自己的人生,把他——”
“唔,我馬上回來。”
夏侯崇、袁逵倵兩人正商討成立兩年的電子商務公司最近接到的一宗大案子。
紫蘇走進客廳,意識到自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不好意思地對夏侯崇一點頭,快快把水果盤放在袁逵倵手邊的茶几上,悄聲說:“吃葡萄。”
跨出半步,想想不妥,又轉回來把水果盤移到袁、夏侯兩人環坐的大茶几上,補充說:“姐夫也吃。”
“謝謝。”夏侯崇忍不住一笑。紫蘇靦腆的吐舌,赶快离開。
“再十分鐘就回家。”袁逵倵出聲。
紫蘇連點兩下頭,表示听到了,回頭找姐姐們道別去。她們全凝神重難解的望著她——
“你真把他當大爺伺候?”又是老大先說。
紫蘇想了想。
“吃水果有益健康……”
“天!我真服了你這顆腦袋。”老三大歎無力。
“我知道我沒你們聰明,我差一點考不上大學,多虧逵倵哥……”她喃喃自語。
老二几乎要為這荒腔走板的對談失笑。
“你哦,真是無可救藥了!”
“嗯……”說實在,紫蘇不明了、也不介意自己為何無可救藥。
“他淨會使喚奴役欺負你,你還感謝他——”袁依依真想敲開這個傻瓜的腦袋,看看里頭哪里不一樣!
“他沒欺負我呀,”紫蘇辯護著:“逵倵哥對我很好呀。”
三人同心發出嗤鼻冷哼。
“真的!”她焦急強調,努力想說服她們相信,想到不久前,“我感冒時,他也會照顧我。”
“誰照顧你了?我是討厭家里感冒病毒亂飛。”袁逵倵站在紫蘇背后,陰气沉沉。
三姐妹得意地投給紫蘇一個“你看吧”的眼神,紫蘇喪气地垂下肩。
他沒好气地眼掃三女人,對紫蘇說:“走了。”
“依姐,珥姐,姍姐,豆豆,再見。”
就這樣徒勞無功結束了第一役,小豆豆打了一個渴睡的大呵欠——
袁依依對老二說:“豆豆困了,你們今晚就留在這里過夜吧。”
“我也該走了,還有工作要赶。”袁姍姍打道回府。
袁依依陪袁珥珥帶小豆豆上樓睡覺,俯身親親閉著眼的小女孩額頭道晚安;豆豆略睜開惺忪睡眼,半睡半醒:“大姨的故事還沒說完,那個……灰姑娘跟三個……坏姐姐的故事……”
袁依依身軀凍凝,既怕吵醒小豆豆,又無法忍住糾正的沖動,万分克制壓抑的附在豆豆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的自牙關迸出:“是、灰、姑、娘、跟、三、個、好好好、姐姐的故事。”
03
嗶……嗶……嗶……
下顎枕在手背上看書、意識接近昏睡的夏紫蘇倏地睜眼,丟開手中的書,一骨碌爬到背包旁,掏出手机。
“喂?”
“你在哪里?”
立刻,她臉上漾出燦爛笑容。“二姐家。”
他正式上班第一天,她回舊家混了一天,直到下班時間才回家;一進門就被狠狠吼了一頓,才知他在公司打了一天電話都找不到人。第二天,他偏巧選在她跟大學同學喝咖啡敘舊的短暫兩小時間打電話回家,當晚她就多了一只小巧新穎的手机。
果然又是被她們拐去了,很逵倵對著話筒皺眉。
“在做什么?”
“看書,听音樂。”紫蘇回复接听電話前的姿勢,俯趴在和室的榻榻米地板上,開岔七分褲不及遮蔽的兩截白嫩嫩小腿翹起,上下晃漾著。
靜默片刻,悶悶的男聲:“這种事得跑到別人家做嗎?”
“二姐有點事到藝廊去,豆豆在午睡。”她解釋。
“她讓你去當保母?”不悅語音巍巍揚起。
“不是……二姐請我吃午飯,剛好藝廊老板打電話過來,二姐本來是要帶豆豆一塊儿去的,可我看豆豆有點累了,就主動提議送豆豆回家午睡。”紫蘇報告完畢,順口補了一句:“反正我一個人回家也沒事做。”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
連著几日加班的袁逵倵想了想,突然說:“晚上回家吃飯。”
搖擺的小腿停止,她惊喜地問:“真的?”
他只問:“下班要不要過去接你?”
紫蘇習慣性地搖頭,想起這是電話,他又看不見,赶忙說:“不用,等下二姐回來,我就先回去,她大概快回來了。”
“OK。”
“晚上你想吃什么?”得先繞到超市去一趟,冰箱里沒什么東西。
“都可以。”
“牛肉面?意大利面?還是……”她說著袁逵倵喜歡的面食類。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傷腦筋嘍,紫蘇略一沉吟:“蕃茄肉醬面怎么樣?”意大利面好吃易做又不容易膩,一次做上一大鍋醬汁,當消夜、正餐都可以。
“嗯,bye。”
“拜拜……”
關閉通話,紫蘇翻過身躺平,兩眼盯著上方天花板,在空气中列出待會要采買的材料——當然少不了意大利面條SPAGHTTI、牛絞肉,還有罐裝蕃茄醬、蕃茄干,嗯……對了!還有PESTO醬和PARMASAN起司,加上一點苹果丁應該也不錯……
☆ ☆ ☆
“小姨。”軟甜甜的喚聲。
“豆豆你起來了?”紫蘇回身坐起,對揉著眼的小豆豆說:“來,到姨這里來。”
小豆豆搖搖擺擺跨上榻榻米。“媽媽呢?”
“媽媽還沒回來。”紫蘇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安撫的環住她輕輕搖晃。
小豆豆鼻頭偎著她,像小貓咪一樣蹭呀蹭;紫蘇低頭望著剛睡醒的小女孩,圓嘟嘟的粉頰上兩朵粉紅云朵,宛若純真的小天使,真可愛!紫蘇香了香女孩發頂,心里歎道,難怪二姐說什么也要生個baby。
“小姨,我剛剛作夢……”小豆豆光洁額頭出現細褶。
“夢到什么了?”
豆豆沒說,過了一會,好奇的問:“小姨,你知道爸爸嗎?”
“?”紫蘇睜大眼,小心翼翼問:“什么?”
“爸爸呀。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嗎?你的呢?”小女孩用非常耐心的口吻解釋。
紫蘇松一口气!還好是問她的。
“我們都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机會認識自己的父母;姨就不認識自己的爸爸媽媽。”
“他們在哪里?”小豆豆噘嘴問。
“姨也不知道呀。”
小豆豆一副了解的表情,點一點頭,大聲說:“等我長大就幫你找他們!”
呵,紫蘇一笑,摟緊小豆豆。“謝謝你。”
“媽媽說我的爸爸在很遠的地方,等我長大就可以去找他。”
嗯?從沒听二姐提過豆豆的父親。
“我只要看一下就好了,我想認識爸爸。”小豆豆希冀的語气令人心疼。
紫蘇試著抹去小女孩眉宇間早熟的憂慮,以夸大愉悅的語气說:“好啊!等你長大,我們一起去!現在我們可以先把舅舅當爸爸呀!舅舅又高又帥……”
“我不要,舅舅不喜歡我。”豆豆小臉縐在一起。
“誰說的?你這么可愛,誰敢不喜歡你!”紫蘇裝出凶狠的表情湊近小豆豆,趁她沒注意,搔著她的胳肢窩,引得小女孩不停扭動身軀,咯咯笑個不停,直到女孩翻倒榻榻米上求饒,才停手。
小豆豆笑得劇烈喘息,休息半晌才平過气。
“我可不可以吃中午買的布丁?”
“姨去拿。”
紫蘇開了冰箱,順便替自己拿了一顆苹果;洗淨,清脆咬了一口,踱回和室,招呼小豆豆:“過來這里吃。”
“這本書都沒有圖圖,只有字。”豆豆從厚厚的書頁中抬頭。
紫蘇仔細一看,笑了。小豆豆翻閱的是她不小心在二姐書架上看到的,几年前在大學念中文系時學過的詩經。
“那是大人看的書,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書哦。”
“可是沒有很舊呀?”小豆豆困惑地望著新新的書皮。
“呵,姨的意思是——那本書里頭的詩,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寫的。”
小豆豆小腦袋傾斜四十五度。“像唐詩三百首的詩嗎?”紫蘇微笑點了頭,豆豆立刻開心道:“媽媽買的CD我都會背哦!”
“真的?!”紫蘇夸張地睜大眼。“我們先把布丁吃了,然后姨教你背老老的詩,好不好?”
“好!媽媽說豆豆有顆聰明的腦袋哦……”小女孩煞有其事的學母親的口吻。
☆ ☆ ☆
袁珥珥一進門就听到一大一小悅耳的吟詩聲,細听,這內容還挺怪异。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紫蘇說。
豆豆接著說:“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紫蘇又說:“相鼠有体,人而無禮。”
豆豆立即接下去:“人而無禮,胡不遇死。”
“豆好棒!”小孩子的記憶力真是惊人,不需解釋詩意,無絲毫聯想,短短時間即記個一字不漏。
“姨,我想養黃金鼠……”小女孩晶亮的眸盈滿哀求之意。
“呃……”
袁珥珥出聲解了紫蘇的圍:“不行,豆豆知道媽媽最怕老鼠了。”
“媽媽……”小豆豆心虛的吐著小舌,奔過去撒嬌:“我剛剛背好多唐詩給姨听哦……”
“是嗎?你沒欺負小姨吧?”她拍拍孩子的頭。
“沒有,她很乖的。”紫蘇代為回答。
“你哦,教她背誦這种什么鼠的、死的詩……”袁珥珥半笑半嗔數落紫蘇。人
不如鼠,快快去死——她回想最后一段詩意,邊笑邊搖頭。
“好玩嘛,這首詩句數不多,比較好背,又有動物……”
“更要怪你了,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的是老鼠。”袁珥珥埋怨嘟嚷,兩位人犯不僅無反省之意,還咯咯掩嘴偷笑。
“喝!一個下午你就跟小阿姨變成同一國了,看我怎么處罰你……”
袁珥珥伸出一根手指朝女儿晃一下,怕痒的小豆豆尖叫一聲,躲到紫蘇后頭:“姨!救我——啊!”
袁珥珥做個假動作,閃過還沒反應過來的紫蘇,一把抱住邊叫邊笑個不停的女儿——舉高她,跟她鼻尖相触、摩擦一下。“跟你開玩笑的啦!”
小豆豆想到剛睡醒……“媽媽,姨剛剛也有呵我痒。”兩母女相視詭怪一笑,同時轉向紫蘇——
“歎!你……你們要做什么?不行哦……不可以!啊!”望著步步逼近的大小魔女,紫蘇惊聲尖叫,逃了!
一陣混亂,被魔女攻擊過的紫蘇攤在沙發上,喘不過气、呻吟:“我下次再也不敢來你們家了……喘……喘……”
“姨,親親你,你別气……”小豆豆當了真,馬上攀住紫蘇脖子,獻上濕濕痒痒的香吻求和。
紫蘇轉過臉頰。
“這邊再親一個,我就不气了。”
小豆豆高高嘟起嘴唇,響亮的啾一聲,很用力的嗤下去,袁珥珥雙手環胸看著這一幕。
“有沒有興趣幫我帶兩天豆豆?”
紫蘇撐起上半身。
“二姐要出國?”
“周六、周日兩天,得到香港接洽交換畫展的事,你可以嗎?”
“沒問題呀。”紫蘇摟住小豆豆說:“對不對呀,豆豆?”
“媽媽很快回來嗎?”小豆豆仰起小臉問。
“很快,”袁珥珥點一下女儿可愛的小鼻頭。“你去小姨家睡一覺,第二天媽媽就回來了。”
“姨帶你去動物園看無尾熊!”紫蘇興高采烈地說。
☆ ☆ ☆
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庄嚴拉開序幕——
紫蘇整理采買回來的東西,圍上向日葵花的圍裙,開始預備材料,切切洗洗。第一樂章充滿悲愴情調的气氛下,新鮮飽滿的蕃茄被熱水褪去了外皮;然后在蘊含生命喜悅躍動的第二樂章,躍進不銹鋼白金鍋里与橄欖油熱炒過的絞肉共舞,達到沸點。
緩慢如歌、渴望幸福和平的第三樂章就像紫蘇期待的心情,湯得恰到好處的面條是成功的關鍵,她虔誠專注的等待清澈水面跳起沸騰的水珠。這一刻,終于來臨——金黃的面條花朵盛開般投入飛騰歡唱的水中,由小而大的气泡逐慚加劇气氛,快樂頌前導,男女高低音、混聲四部合唱,漸次加入,急板D小調的最終樂章催促下,煥發完美透明度的意大利面條圓滿上盤,高昂歡唱“讓我們愉快的唱、盡情的歡樂”、“四海之內皆是兄弟”,越來越激揚,歌聲与樂聲達到最高領域,情緒沸騰、反覆高唱“百万兄弟們,讓我們互相擁抱吧,百万兄弟們,讓我們互相擁抱吧……”,美味蕃茄肉醬汁熱情丰沛擁抱意大利面,完美結合有如世界大同!
呼!紫蘇擺上裝飾的香料葉,滿意一拍手,叫人吃飯去!
“要我端上去,還是——”她不需上樓喚人,樓中樓格局的房子,安裝著便利的室內對講机。
“馬上下去。”袁逵倵下班回家就進了樓上設置了電腦的書房。
這房子的公共空間都集中在下層,客廳、飯廳、廚房、備用客房;上層除樓梯口布置了一小方起居空間,其余分割成三個單位!兩間臥房及書房。
平日兩人用餐都選在廚房的小圓桌;紫蘇跟袁逵倵對坐,專心享受食物,輕松自在面對彼此的宁靜——
紫蘇轉動叉子,卷起裹著濃郁醬汁、起司粉的面條,送進口中細細咀嚼。
嗯……她眯眼,心中無聲喟歎:好好吃哦!張眼對上袁逵倵注視的黑瞳,她回以甜笑,再吃上一口,含糊不清地說:“我做的意大利面真好吃!”
“自己稱贊自己。”他低啐。
“你覺得不好吃嗎?”她喝了一大口冰水,等待回音。
袁逵倵根本沒打算回答,一口接一口吃著面,三兩下解決了盤中食物,抬頭面無表情說:“再一盤。”
紫蘇忍俊不住,噗!袁逵倵挑眉警告的眼神一睨,她嗯嗯嗯吞了回去,回身替他加面盛醬,唇角泛出笑的花朵——這就是他一貫的風格,別妄想從他口中吐出什么贊美的詞匯,但卻每每在動作中尋到蛛絲馬跡。
遞上堆成小山型的意大利面,紫蘇落坐,想到有件事還未報告——
“差點忘了跟你說,這周末二姐去香港,我答應替她照顧豆豆。”
“她不自己帶去?”袁逵倵兩道眉蹙攏。
“不方便吧,而且豆豆那么小,坐飛机也不舒服的。”看他神情不豫,紫蘇斟酌道:“要是你怕豆豆吵,不然,我去二姐家陪豆豆好了。”
袁逵倵眉頭更加深鎖,抿唇、看她一眼,低冷的問:“那這兩天誰給我做飯、洗衣、打掃房子?”為了一個小孩,她就這樣什么都不管?!
“我答應二姐了,你不能忍耐兩天嗎?”紫蘇問。
“為什么我要忍耐?”他環胸,不悅怒問。“惹麻煩的不是我。”
“可我答應二姐了。”紫蘇堅持自己的承諾。“你不讓豆豆來,只好我去她家了。”
袁逵倵哼聲:“我哪時說了不讓她來?”
“你——你,”是呀,他是沒說。“那……你是答應嘍?”
“我几時答應了?”袁逵倵情緒不佳,不肯干脆給她答案。
“我到底可不可以讓豆豆在這里過夜嘛?”紫蘇歎气、垂肩,困惑地問。
“隨你,自己答應的事自己作主。”
這意思應該是可以吧?紫蘇無力地自問。
☆ ☆ ☆
空气中浮散烘焙奶油香,咭咭笑聲不時偷偷溜進門縫,袁逵倵自電腦螢幕移開視線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盯著桌上的馬克杯,突然拿起空杯走出去。
紊亂的廚房,雪花似的白色面粉洒了一桌、一地,小豆豆背著門、光著腳丫子,跪坐在桌面上,翹起小屁股,專注的小臉帖近桌面,在臉型軟面皮上,用干果裝飾五官。
紫蘇兩手套著厚厚的隔熱墊,打開烤箱,小心翼翼地取出擺著核桃餅干的烤盤,對小豆豆說:“好了沒有?可以再烤了哦。”
“好了。”小豆豆補上最后一顆葡萄干,開口笑的臉譜大功告成。
紫蘇回頭,見到拿著杯子站在門口的袁逵倵。
“我們吵到你了嗎?”
他不置可否,舉高馬克杯。
“咖啡嗎?”紫蘇端起保溫咖啡壺靠近,示意他降低手臂,好讓她添咖啡。
“要不要順便拿點餅干?剛剛烤好的。”她示意剛自烤箱取出的熱餅干。
“她有沒有洗手?”他面無表情,堅毅下顎朝張著眼看人的小豆豆一勾。
紫蘇莞爾一笑。
“洗了。就算沒有,細菌也會被烤箱的高溫殺死的。”
挑選了几片核桃餅干,用餐巾紙盛住,經過豆豆身邊,遞給了她一片。
“保證好吃。”
她巧笑倩兮、雙手奉上;小豆豆附和道:“真的好吃,姨,我可不可以再要一片?”
“好,貪吃的小老鼠。”紫蘇開玩笑的輕擰小豆豆的鼻頭。
兩人親昵的舉止落入袁逵倵眼中,他沉聲:“她該睡覺了吧?”
紫蘇看了眼牆上的鐘。
“時間差不多了,我把最后一盤餅干烤好,就送她上床。”
半小時后,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工作。紫蘇抱著洗好澡、換上粉白睡衣,像個小天使的小豆豆出現。紫蘇宣布道:“我們是來道晚安的。”
她低頭催促小豆豆,小豆豆瞅著地板,小小聲說:“舅舅晚安……”
袁逵倵簡短點頭,表示听到;紫蘇期待的睇凝著他,無聲要求著,他皺眉瞪眼,勉為其難逼出兩個字:“晚安。”
紫蘇滿意一笑。“晚安嘍,我留了一些餅干在廚房桌上。對了,想不想去動物園?”
“沒興趣。”他惱于自己對她哀求眼神的屈服。
“嗯,那我明天跟豆豆自己去,晚安。”
袁逵倵扭頭,陰沉沉注視關上的門扉良久。
☆ ☆ ☆
動物園是歡樂童年中缺少不了的記憶。
周日擁擠人潮全集中在遠來貴客澳洲無尾熊展示區,紫蘇征詢小朋友同意后,從非洲動物區開始參觀。
“哇!好可怕的獅子哦!”
“獅子會不會吃人?”
“為什么有的獅子有毛,有的獅子沒有毛?”童言童語,尖叫興奮,此起彼落。
“姨,有長頭發的是獅子爸爸,短頭發的是獅子媽媽。”小豆豆被抱坐在紫蘇的手臂上,興味十足地探頭望著圍欄遠處,懶洋洋的公獅弓身伸了大大的懶腰,緩慢踱步至樹下,在母獅們附近屈腿趴下。呵!獅子大張口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姨,那里!我要看長頸鹿!”小豆豆伸長手興奮的指著。“它們在吃樹葉耶,小長頸鹿也在吃……”
紫蘇順應要求,在人潮中移動,抱著小豆豆的手臂越來越覺沉重,不時得調換姿勢,托高下滑的小女孩。
“姨,那是什么動物?長得好奇怪哦……嘻!”小豆豆好奇的東問西問。
說明的牌子被人擋住,紫蘇踞起腳尖、伸長脖子瞧,小豆豆突然動了一下,令她失去平衡,身子顛了顛,差點摔倒,幸好有人自后頭抓住了她。
“你干嘛一直抱著她?!”袁逵倵看了許久,積了一肚子火。
“謝謝。”紫蘇無辜的看著他的一臉怒火,一路上都是這樣,是他自己要跟來的,卻板著臉。
袁逵倵眼底不悅地盯著,她都要跌倒了,還緊緊抱著小豆豆,喝聲說:“你還不放下她?”
“人多,豆豆什么也看不到。”紫蘇邊說邊用力托高因害怕袁逵倵、身子僵硬的小豆豆。
笨女人!袁逵倵心里不住低啐,她那副吃力的模樣,說有多礙眼就有多礙眼。
“非抱不可?”他濃眉倒豎地問。
“嗯。”紫蘇堅持點頭。“啊?!你——”
小豆豆宛若小雞,被從天而降的鷹爪攫起,落入堅硬的怀抱;袁逵倵睥睨挾在手臂上的小人儿,臭著臉警告:“別亂動,不然把你丟下去。”
小豆豆惊恐瞪圓眼,一動也不敢動;紫蘇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儿,才找到舌頭“別……這樣嚇她,我……我抱她……”
袁逵倵惱火地瞪她一眼,不耐煩地對小豆豆說:“還要看什么快說,看完好离開這里。”
机靈小豆豆發現被脾气凶凶的舅舅抱,可以看得更遠、更廣,兩顆烏溜溜的眼睛轉呀轉,怯怯地伸出胖胖手指。“那……那邊。”
袁逵倵邁開步伐,勢如破竹、穿越人群,猛然停步回頭,鷹集銳眼定在呆立原地的紫蘇身上。
“還不跟過來——”
跟著他后面走,紫蘇心中有個感想:高大、呃……凶猛的人果然占优勢。人類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反應,看到眉帶怒光的他都自然閃開。少了豆豆這個甜蜜但沉重的負擔,紫蘇樂得輕松,快活地跟在僵硬的背影之后一路通暢、到處參觀,沒注意到四周投來的好奇眼光。
☆ ☆ ☆
逛完非洲動物區、鳥類世界,已近正午,他們到野餐區去吃中飯。
一個小男生走近小豆豆,崇拜的眼神偷偷瞄著一旁靠在樹干、戴墨鏡的袁逵倵,悄悄問小豆豆:“你爸爸是不是警察?他好酷哦……”
“他不是我爸爸,他是我舅舅。”
小男孩露出好可惜的表情。
“他是抓坏人的警察嗎?”
“我不知道。”豆豆嘟著嘴搖頭,眼神不由飄向凶凶的舅舅,遲疑地問:“你真的覺得我舅舅很酷……?”
“酷斃了!”男孩用力的說。“我長大要跟他一樣,當抓坏人的警察,還可以開很多罰單給喝酒開車的人。”
“豆豆,我們要走了哦!”紫蘇背起背包。
“我的酷舅舅不是警察——再見。”小豆豆轉身前不忘糾正男孩。
他們沿著步道往下走,到小豆豆指定的可愛動物區去;配合著小豆豆的步伐,他們慢慢散步,中途還停下來讓她喝水。
剛才在野餐區跟小豆豆說話的男孩,跟父母手牽手經過他們;男孩的媽媽友善的笑笑。
“……你女儿好可愛。”
“她是我姐姐的孩子。”紫蘇回以微笑。
“呵,難怪,我剛還在想,好年輕的媽媽!”
紫蘇今天跟小豆豆一式打扮,兩人都穿細肩帶小可愛型的白色短上衣,搭配海藍色及膝短褲;因為天气濕熱,紫蘇也學小豆豆將頭發扎了兩條辮子。
“我要騎上去。”男孩吵著,男孩的爸爸抱起男孩,讓他跨坐肩上,男孩開心的咯咯笑,右手高舉一揮,“全速前進!”
男孩的爸爸抓緊孩子的腿,跑了起來;男孩的媽媽擔心地追上去,匆匆對紫蘇說再見。
小豆豆若有所思地望著男孩一家人背影,紫蘇問:“豆豆累不累?要不要抱抱?”
小豆豆搖了頭,想了一想說:“我要牽牽……”
“好,姨牽你。”紫蘇握住豆豆的小手,注意到小女孩的眼悄悄飄向离她們一小段距离的袁逵倵,她彎低腰。“也要舅舅一起牽嗎?”
小豆豆點點頭,紫蘇對她眨眨眼說:“等一下。”
紫蘇走過去,討好的笑著。
“你牽豆豆一起走,好不好?”
太陽眼鏡上方的劍眉打結,袁逵倵早听見她們兩的對話了,她還真敢來要求他!冷峭的唇吐出一個字:“不。”
她一听,臉垮了下來,軟聲哀求:“拜托啦……”
“我為何要牽她的手?哼!”
“拜托嘛……豆豆好像很羡慕別的小朋友有父母一起……”
“那是她媽媽的錯,不關我的事。”袁逵倵嗤鼻。
“只是牽一下她的手,又不是什么困難的事。”紫蘇沒膽大聲說,只在嘴里嘟囔著:“你剛都抱過她了。”
這個不懂得感激的女人!剛剛是不得已,要不是她——
“休想我再幫你。”
紫蘇情急拉住忿忿邁開的袁逵倵。“逵倵哥,”心里焦急無法說服他,小豆豆小小心靈會受傷,眼眶不由得紅了。
袁逵倵怒眼回視,遭逢她泛著濕意的哀求眼神,心中一擰,警告道:“你別給我哭出來!”
“我沒有呀……”遮掩的垂下頭。
還說沒有?那樣惱人、隱含可怜意味的鼻音!他死盯牢牢握住自己的小手,無奈恨恨咬牙說:“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就把她打包寄到香港去給她媽。”
紫蘇一愕,惊喜抬頭,連聲保證:“不會了!就這一次,二姐晚上就回來了!”
哼!袁逵倵郁悶的別開頭。
紫蘇怕他后悔,立刻拉著他的手往小豆豆走去,把豆豆的右手放進寬大的手掌、按緊,自己牽起小豆豆的左手,說:“走吧。”
袁逵倵從頭至尾黑著一張臉;小豆豆不時仰起小臉偷瞧一眼,心里頭直想著小男孩說的“酷斃了!酷斃了!”
☆ ☆ ☆
電話響了好几聲,剛從浴室出來的袁逵倵等了几秒,還是沒人接,拿起分机。
“喂?”
“逵倵?我找紫蘇。”袁家老二袁珥珥有些意外接電話的不是紫蘇。
“等等。”他眼神一斂,拿著無線電話下樓去;听到客廳有卡通的聲音,走了進去——一大一小在沙發上睡著了。豆豆的頭枕在她腿上,她一手環在小女孩肩上,一手不自然地垂在椅把上。
袁逵倵想了一想,拿起電話問:“什么事?她睡著了。”
“那就別叫醒她,”袁珥珥猶豫片刻,快速說道:“我現在人還在香港,明天中午才能到台北,你跟紫蘇說一聲。”喀,挂斷電話。
沒責任感的女人!袁逵倵憤然瞪著發出嘟嘟響聲斷線的電話;這時牆上壁鐘當當……敲了十一下,他沒好气地瞪了眼鐘——心里不由又咒了聲。不能回來也不早打電話,讓她們兩個等到這時間!
袁逵倵雙手架在腰后,皺著眉俯視睡得香甜溫馨的兩人,心里竟有些掙扎是否要把她們喚醒?再走近些,仍然猶豫著,玩了一天,應該很累,移動一下應該不會惊醒……
他彎身把紫蘇擱在小豆豆身上的手移開,專注觀察紫蘇是否有醒來跡象,黝黑的眼眸不知不覺被吹彈可破、白里透紅的雪頰給吸引了,不加思索以唇感触誘人的柔軟——
突地,身体一僵,接受到來自下方的注視,袁逵倵不露情緒的眼逐漸下移,對上小豆豆不知何時張開的眼眸——
“要親公主的嘴唇,公主才會醒過來……”小豆豆夾著睡意,喃喃說道。
他懊惱沉臉,正想封住女孩的嘴,不料她閉上眼、翻轉側身,似乎又睡了。
他雙唇不悅地抿緊,思考片刻,彎身抱起小女孩上樓,將她放在紫蘇臥房雙人床上,正要抽開手,小豆豆短短的手臂突然環抱他的頸背,他沒提防,向前一傾,閉著眼的小豆豆在他臉頰上親了親——
“舅舅……晚安……。”
他猛然拉直身体,心頭流竄狼狽的奇特感覺,
收拾心緒,再下樓抱紫蘇上樓。她一點惊醒跡象也沒,在移動中安穩的睡著。
折騰一天,她真是累慘了,袁逵倵替她拉上被子,下斂的眼帘窺不出情緒的凝望宛如沉睡天使的紫蘇跟小豆豆——
“要親公主的嘴唇……”童稚的嫩聲回漾,清晰儲存在記憶体中……
是嗎?閉抿的唇緩緩上彎,俯身擷取花瓣般柔軟唇片的芬芳……
04
斜照進來的日光,拉出平行的影子,室內一半的空間沐浴在金黃陽光下。
客廳一隅,L型牛皮長沙發上,舒舒服服躺了一個人,半張臉埋在書頁后頭,纖纖素手探呀探,在玻璃桌面上左右探索移動,形狀优美的青蔥手指触到半溫不熱、琥珀色茶液的透明玻璃壺;她終于自書中世界抽离,分神執起壺,為自己斟了半杯紅茶。
紫蘇慵懶地移動,攤開的精裝書置于屈起的膝上,雙手捧著紅茶啜飲,滿意一歎,正欲再重拾書頁,門鈴響了。
她納悶起身應門——
“大姐、三姐?”這陣子常跟姐姐們碰面,但多半是個別見面,兩個姐姐一起出現,倒是難得。
“干什么一臉訝异的?”袁家老三姍姍看她呆愕的表情,不由打趣。
“不歡迎我們呀?”袁家老大倵倵笑著拍拍她的臉頰。
紫蘇綻出笑容。“不是,當然歡迎呀,”退開身,俏皮地屈膝比了個歡迎大駕光臨的姿勢。“兩位貴賓請!”
“要喝茶還是咖啡?有現做的巧克力蛋糕哦!”紫蘇學著咖啡店服務人員的姿態。
袁家大姐唉唉叫:“巧克力蛋糕?!我們才剛喝完下午茶耶——”
“哦,那吃點水果好了。”紫蘇露出傷腦筋的神色。
“哈哈哈!老大的意思不是不吃巧克力蛋糕,她是在惋惜不能多塞几塊巧克力蛋糕入腹!”
“嘻!還是老三了解我。”
喔,紫蘇換上恍然大悟的表情,淺笑說:“大姐要是喜歡,可以帶几塊蛋糕回去呀,除了巧克力的以外,我還做了一個起司蛋糕。”
“兩种蛋糕我都要,走的時候,別忘了提醒我!”袁家老大喜孜孜地說。
“老大,你這是趁怀孕行暴飲暴食之實哦,都不怕胖了?”老三姍姍冷眼看老大微微隆起的小腹。
“嗟,女人難得有理直气壯胖的時候,此時不吃更待何時?”老大倵倵得意揚頭。
“小心,生完孩子肚子倵舊在。”
老大不在乎地揮揮手。
“到時再來擔心吧。”
紫蘇問:“大姐、二姐,喝什么?紅茶好不好?最近買了好几种花果茶,玫瑰、草莓、青苹果,還有柑橘……”
“你想開紅茶店呀,這道么多茶?”袁姍姍問。
“逵倵哥常喝紅茶。”紫蘇輕搖螓首,說明了原因。
大姐袁倵倵孩子气的立即回道:“我不喝他的茶,我要咖啡!”
紫蘇聰明地忍住沒跟大姐說,她其實很少喝咖啡的,家里的咖啡才真正是專為逵倵准備的。
“二姐呢?”
“我跟老大一樣好了,省得你麻煩。”
“好,我去煮咖啡,你們先坐一下,馬上好。”紫蘇收拾桌上的紅茶壺,走入開放空間設計的廚房。
“紫蘇從小就有雙巧手,想不到連布置房子也有天分。”袁倵倵贊歎地打量四周的家居布置,距离上次!紫蘇他們回台灣的隔日清晨——改變巨大,原本冰冷的后現代室內設計裝置,在紫蘇巧手布置下轉為歐陸式溫馨家居風格。
袁姍姍端睨廚房里移動的紫蘇,若有所思地開口:“老大,你不覺得紫蘇太過居家了?”
“怎說?”老大完全不懂,視線隨著移向紫蘇。
“她像個家庭主婦……”袁姍姍的語气讓人一時有种錯覺,彷似“家庭主婦”四字代表的是罪惡。
袁倵倵仔細端詳——紫蘇身穿印著英文大學校名的T恤、短褲,有點長了的頭發隨便盤起固定頭頂,個子袖珍、纖細的背影……不,正面反面看起來都是一副清純學生樣,她自言自語說了自己的感覺。
袁姍姍耐住性子解釋:“我是指她的生活。你不覺得紫蘇的日子過得像是個家庭主婦?”
這回老大捕捉到老三話中的不以為然,防衛道:“家庭主婦有什么不好?我不也是——”
“老大——”袁姍姍翻白眼。“你三十五歲,紫蘇才二十三;你已經嫁人死會,紫蘇可沒有;你不工作無所謂,反正有能干的姐夫養你,紫蘇呢?她——”
“她有逵倵養呀。”袁倵倵自然的接話;話一出口,覺得好像哪里不對勁,怪怪的皺起眉,袁姍姍也是同樣的表情。
☆ ☆ ☆
“咖啡來嘍。”紫蘇用托盤盛來兩杯咖啡跟兩塊蛋糕。
袁倵倵脫口問:“逵倵每個月給你多少錢?”
兩年前袁家奶奶過世,紫蘇就被逵倵帶到英國去。她們都沒注意到這點,紫蘇的生活全仰賴逵倵了,當然他是絕對負擔得起;繼承自奶奶的基金股票,不要太過奢華,夠用上一輩子了。何況他就跟她那口子一樣,都是勤奮工作型,兩人的科技公司發展迅速,獲利可觀。
但,她是袁家老大,照顧紫蘇應該是她的權利,她要收回屬于自己的權利!
“我自己有卡。”紫蘇感到一絲意外,臉上出現淡淡疑問。
“他每月把錢撥入你的戶頭?”
“不是,”紫蘇偏頭,思考著該怎么說。“公司每個月的薪水都會自動轉入銀行戶頭,我有提款卡,需要多少錢就領多少錢。”
袁姍姍知道老大心里打的主意,原本只是靜靜听著,現在听到紫蘇這么說,忍不住插嘴問:“那不等于他把薪水全交給你了?”
“看不出來他這么大方……”袁依依嘟嘟嚷嚷,心里盤算著回家要問老公,那小子一個月薪水多少?
袁姍姍沉思著,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你覺得這樣好嗎?”
紫蘇愕然一楞,事情一直是這樣,她從沒仔細想過有何不妥。
“我沒亂花逵倵哥的錢……”
傻紫蘇,誤解她的意思了。
“我是說……要是有天他突然收回了提款卡,你怎么辦?你身上一毛錢都沒有。”
啊?紫蘇一陣怔然!袁依依拍拍她的肩。
“別擔心,大姐會養你。”
養?!紫蘇惊覺原來自己一直當著大米虫;沒了學生身分,似乎也就失去了光明正大窩在家里不工作的權利。糟糕!自己一無長處!在台灣念了三年中文系,沒畢業;去英國念的也是文學,也沒畢業,這樣的她,有哪家公司肯雇用?
“老大,我們當然可以照顧紫蘇,我只是要讓紫蘇知道,將自己的生活倚靠別人……”袁姍姍心底的正确字眼是“男人”。“是多么不可靠。”
“是耶,哪天逵倵改變主意,不要紫蘇了!咦?那不正好?紫蘇自此就脫离苦海、得道成佛,嘻……”袁依依逕自開心笑,內心巴不得袁逵倵那小子不再跟她們爭紫蘇。
紫蘇悚然想起,回台灣前,他确實曾打算過丟下她,也許……也許不久的將來……燦爛陽光瞬時被烏云遮去。唉!她開始感到憂愁……
袁姍姍看兩人一喜一悲,荒謬的搖頭,先不理會老大。改造紫蘇、讓她具備現代女性獨立自主精神才是要點。
她眼珠轉呀轉,有了主意,問道:“紫蘇,你回來這么久,每天在家一定很無聊吧?”
紫蘇直覺想搖頭。她喜歡這樣悠閒的生活;逵倵上班后,打掃打掃房子,出門逛逛超市買菜、添購家用品,下午泡茶听音樂、看書,有時跟朋友碰面聊天……
三姐的表情讓她開始反省,這樣無所事事好像很不應該?她遲疑的點頭。
“想不想出去工作?”袁姍姍立即接著問。
她深感慚愧,頭垂的低低的。
“我什么都不會……”
“誰說你什么都不會!”袁姍姍笑眼斜睨一口接一口將蛋糕把嘴里塞的大姐。
“我有個開咖啡店的朋友,正巧需要幫手,要不要試試?”
“唔……”她可以嗎?
“那不錯呀,我每天去找你喝咖啡。”袁依依鼓勵道。
“過多的咖啡因對胎儿不好。”袁姍姍提醒道。
紫蘇眼色擔憂。
“周末假日也要工作嗎?”
平日無所謂,逵倵工作忙,不一定回來吃晚飯,可是周末假日……
“應該不需要,她的咖啡店附近都是公司、辦公大樓,假日反而人少。”
“我先跟逵倵哥——”
老大袁依依只要听到“逵倵”兩字就像見到搖晃紅巾的斗牛:
“不必事事都要他同意的!”
“可是——”
“他敢說不,我就找他理論去!”
“我只是……”紫蘇想想,還是放棄跟大姐解釋清楚,晚上她自己問去。
袁姍姍心知紫蘇必然會征求逵倵同意,忍不住叮嚀:
“你真要拿出一點主見來,自己的生活要自己過。”
嗯……莫名的情緒染上心頭,好像自己的生活即將產生變化……
☆ ☆ ☆
袁逵倵活動一下寬闊的肩膀,瞄一眼螢幕顯示的時間,回頭說:“你該睡覺去了。”
整個人縮在一張大藤椅上的紫蘇,合上書,雙腳落下地,手臂向后拉開,伸了伸腰。“你還不睡嗎?”
“再一下子。”他的焦點移回螢幕上的工作。
紫蘇盯著寬大挺拔的背影踟躕半晌。
“三姐……幫我介紹了一個工作……。”
“什么樣的工作?”敲打鍵盤的動作停住,背向著她,紫蘇看不到他的表情。
“咖啡店,三姐朋友開的。工作時間是一至五,十一點到下午六點。”三姐晚上打過電話來,确定了上班時間。
“你想去?”袁逵倵轉過身,觀察她。一個人在家,她覺得無聊嗎?
嗯……她也不知該怎么回答,總不能一直賴在家里當米虫,雖然她實在很喜歡米虫的生活。
“什么時候開始?”
“明天去看看才知道。”
“約几點?我送你過去。”他并不放心。
“三姐會來接我過去。”
袁逵倵沉默片刻,交代:“喜歡就做,不喜歡就拒絕,知道吧?”
那三個女人是不懂得含蓄的拒絕的。
☆ ☆ ☆
紫蘇工作的咖啡店,位于公司大廈林立商業區的小巷內;一樓的店面附了迷你小庭院,繁茂的綠意有效阻隔數公尺外車水馬龍的喧囂,辟出幽靜的角落。
店主徐姐据說原是叱吒商場的女強人,因健康問題,听從醫師勸告,自商場退下,開了這家咖啡店消磨時間;營業時間配合附近的客層,從上午八點營業至晚上十點。
咖啡店的主要客源是附近的上班族,因此忙碌時段集中在午餐、午茶時間,這個時段店里工讀生最多,其余時間也至少有兩位工讀生輪班。除非忙不過來,紫蘇只需幫忙徐姐烹煮咖啡、沖調茶類飲料,是份得心應手的工作。
一次袁家姐姐齊來捧場,徐姐听說了紫蘇會自己做糕點,十分意外。嘗過紫蘇做的甜點后,鬧著要她開班授徒;而且效率惊人的,立刻弄來專業烘焙烤箱。
自此,路過的人常被咖啡店內傳出的烘焙香味所吸引。
梅雨季的午后,窗外稀稀疏疏、不停歇的細雨,店內零零落落的客人;除了工讀生婷婷奉令留守外,其他人全擠在后頭小小的廚房烘焙蛋糕。
“謝謝光臨。”
送走討論公事的一桌客人,唉……她哀怨的歎息,一張一張扳著單字卡,不時怨眄剩下的唯一一桌客人——店內少見的類型——一對學生模樣的年輕情侶;都用完餐兩小時、桌上的白開水也加過四、五次了,就是不見他們有离去的跡象。
唉!背后的談笑聲、奶油香味,不斷誘惑她。真殘忍!留她一個在這里看人卿卿我我!
婷婷眼睛不由又怨歎地眄向情侶坐的方位!
年輕男人抬手,指指空了的開水杯;她無聲歎气,擠出笑臉,走過去。
手勁俐落一起一收,眨眼瞬間,八分滿開水入杯,且一滴不洒。可惜哪!人家兩只愛情鳥眼中只有彼此存在,枉她一場賣力演出,唉……婷婷喪气頹肩,拖著腳步踱回柜台。
挂在門上的銅鈴當當響,婷婷第一時間抬頭挺胸、打起精神,反身招呼:“歡迎光臨!”
哇!張開的嘴忘了合上,腦海閃過适才背的法文單字!ELIMINAT。
菁英,呵呵……養眼的社會菁英!婷婷自怨自艾的心情瞬時蒸發、蕩然無存!
眼角帶笑,一眨不眨的望著進來的兩位男士,合身剪裁西裝襯出挺拔身材,深具魅力的五官、堂堂气度,一眼就被他們散發的威力震懾,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男友的長相了。
動作敏捷地,她一手夾著meun,一手端著兩杯水過去招呼:“兩位,要點什么?”語气專業,眼神卻是溜溜的盯著客人打轉;近看發現,一位具成熟男人誘惑魅力,另一位較年輕、冷酷,傲凝的气質讓人心頭怦怦跳。
“卡布奇諾咖啡。”夏侯崇看了眼meun?先點了。
袁逵倵看也不看meun。“一樣。”
“兩位要不要來塊蛋糕?全是由本店手工烘焙,吃過的客人都贊不絕口。”婷婷唱歌般熱情推荐。
“兩塊起司蛋糕。”袁逵倵在夏侯崇開口前先說了。
“好的,請稍后!”婷婷充滿活力干活去。
夏侯崇好整以暇打量店內裝漢,确定袁逵倵是不打算開口,才禁不住好奇問:“怎么會想到請我喝咖啡?”
兩人剛才結束會議,正打算回公司,不料,袁逵倵突然說——“要不要喝啡?”——也沒等他答應,就拐彎進了小巷。
“不會是你大姐做了什么事吧?”夏侯崇心底閃過一個可能。
袁逵倵不著痕跡的掃視一周,迎上夏侯崇含著疑問的眼,輕描淡寫說:“听說這里的咖啡不錯。”
這人不想說的事,怎么問都是白費力气,夏侯崇索性放棄,不白費力气了,將注意力轉向工作。
“剛才那場會議,你估量對方提議的可行性多高?”
“對不起,”婷婷出聲打斷,放下咖啡跟蛋糕。“請慢用。”
夏侯崇順手呷了一口咖啡,叉起蛋糕入口,惊訝的:“這蛋糕還真不錯!”
他不好甜食,最近老婆怀孕嗜吃甜點,多少他也跟著吃了些。這起司蛋糕濃郁不膩,有份熟悉的感覺——啊!他恍然大悟!
“原來你是過來看……”
“婷婷,來試試紫蘇今天做的藍莓派!”徐姐捧出一個蛋糕。“特別補償你一人顧店,讓你先試的哦。”
“這么快就做好了?!”婷婷轉回放在帥哥身上的注意力,惊喜尖叫:“看起來好好吃哦!我會肥死肥死……”嘴巴是這么說,手里忙不迭接過一塊蛋糕。
紫蘇跟出來微笑問:“味道怎么樣?”
“好粗,好粗……”婷婷忙著吃,口齒不清地說。
“你做的蛋糕當然好吃。”
“大姐夫?”
紫蘇惊訝回頭,夏候崇比比身后,她訝然睜圓眼。“逵倵哥也來了?你們怎么會來這里喝咖啡?”公司离這里不是有段距离嗎?
袁逵倵慢斯條理走過來,狀似不經意。“剛在附近開會。”
紫蘇對他嫣然一笑。“這里的咖啡不錯吧?”
袁逵倵可有可無的點下頭,夏侯崇打趣地望他一眼說:“咖啡不錯,蛋糕不錯,人也不錯。”
紫蘇開心回答:“呵,婷婷是這里的超級模范生,當然不錯。對了,忘了替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徐姐,我的老板。這是我的大姐夫,還有逵倵哥……”
徐姐開朗的對夏侯崇說:“我見過你太太,呵,應該說袁家三姐妹都見過,她們都常來。”轉向袁逵倵說:“常听紫蘇提到你,很少看到兄弟姐妹像你們一家這樣親近的。”
“我跟她不是兄妹。”袁逵倵眸子閃過冷光。
“徐姐忘了……我姓夏不姓袁……”紫蘇軟聲說明,大大的眼不斷瞅著袁逵倵,納悶他為何一下就生气了,被人誤會跟她是手足很丟臉嗎?
這不是第一次被誤會,也不是他第一次生气,但,她突然在意起這個問題。
對哦,跟著袁家姐妹叫喚,紫蘇,紫蘇,差點忘了她姓夏。奇怪?袁家老三姍介紹紫蘇時,明明說的是妹妹哦……
袁逵倵繃著俊臉,夏侯崇只好代表簡短的解釋了紫蘇跟袁家的關系,最后做個結論:“……她們三姐妹很寶貝紫蘇這個妹妹的。”
“看得出來,呵。”徐姐了解的點頭。
“紫蘇什么時候下班呀?等會儿我們回公司,可以順便送你回家。”夏侯崇關心地問。
紫蘇搖頭。
“還有一個多小時。”
徐姐望了望窗外。
“偶爾一天早點走沒關系,下雨天又遇上下班時間,一路恐怕塞得厲害。還是讓你姐夫現在送你回家吧。”
☆ ☆ ☆
待紫蘇他們出店門,走沒几步,稀疏的雨勢突然變得綿密!
“你們在這里避一下雨,我過去開車。”夏崇侯吩咐,今天他們來開會開的是他的車。
兩人悶不出聲,各站獨棟騎樓下的一角,袁逵倵瞧了她好几眼,終于忍不住說:“站過來點!”當他有傳染病,非一半身子站到屋檐外淋雨?
紫蘇快速瞥一眼,移開視線搖頭。
“過來!”袁逵倵眼神一怒。
“你在生气——”她嬌嗔的語气透著一絲委屈,心里還挂意剛才在咖啡店的事。
他側目瞪視她不尋常的鬧脾气。密麻銀絲似的雨不斷落下,他一咬牙,惡聲威脅:“你再不過來,我會更生气!”
紫蘇喝令自己要有骨气、威武不能屈——奈何腳好像有自己的意識,待她發覺,自己已經很不爭气的站在离他不到五十公分的距离。
“你哪里不對勁?”陡地他移動,一雙炯目近距离盯著她。
“我哪有……”紫蘇冤枉的抬眼,莫名其妙生气的是他,又不是——喝!她哽住,清晰望見他眼瞳中的自己,琥珀色澤的瞳眸閃動神秘、蠱惑光澤,層層包裹住她,令人呼吸困難——
她猛然掙脫似的欲拉開距离,還未動作,袁逵倵雙手扣住她的臂膀,不給她移動的空間,眉頭糾結。“你一定有問題——”
她心頭一震!驀然迷惑起自己的反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困惑顰眉,袁逵倵盯了她半晌,放開手囑咐:“別再跑出去淋雨。”
夏侯崇把車開過來,按喇叭喚他們上車。
袁逵倵凝視后視鏡里她帶著茫然憂郁的臉孔,考慮一下說:“先回公司好了,我再開車載她回家。”
☆ ☆ ☆
夏侯崇將車駛入地下室二樓停妥。
“紫蘇來過公司嗎?”
“第一次。”紫蘇說。
“你跟我到辦公室拿個東西再下來。”袁逵倵交代,他跟夏侯崇分別按了十二樓、十樓。
“對了,下周日員工福委會辦烤肉,你大姐應該會一起參加,你也一起來。”夏侯崇出電梯時不忘交代。
電梯合上,不一會儿,叮一聲,到了袁逵倵的辦公室。
紫蘇跟在袁逵倵后頭,穿過兩間辦公室;她好奇打量四周,到處是發出嗡鳴聲的電腦設備,有的人投注好奇眼神,有的人失魂似的盯著灰白的螢幕……
到了走道的盡頭,袁逵倵打開了門,對秘書點個頭算招呼,進了里頭的辦公室。
紫蘇匆匆對秘書一笑,連人都沒看清楚,快快跟了進去。
“馬上好。”袁逵倵已坐在電腦前快速敲下指令。
辦公室里的電腦設備跟家里工作室的大同小异,都是些她不認識的机器,她將興趣移至靠牆的那排矮書柜——
紫蘇不經意瞄過半人高矮柜上頭擱著的兩幅相框,意外發現相框里頭的相片都是她,一張是個人獨照,另一張是她与逵倵的合照,都是去年在英國時去蘇格蘭觀光時拍的。
她放眼四望,沒看到其他人的照片。
“逵倵哥,沒有大姐她們的照片嗎?記得提醒我拿几張給你,家里有很多。”
“我不要。”
“為什么?”三個姐姐可以說是賞心悅目耶。
“走吧。”他拍拍她發呆的腦袋瓜子。
05
梅雨季剛過,初夏艷陽焰傘高張,气象預報正午高溫可達三十四度的“好”日子,袁逵倵公司一年一度的烤肉大會“如火如荼”展開,就如一般的電腦科技產業,“華科”的員工年齡層多集中在三十上下,百分之八十為男性,少數的女性同胞自然備受榮寵。科技產業成了股市主流,“華科”分年將一定的盈余配發員工股票,所以公司同仁不論職位,個個都有市价百万的持股,人人開房車,少數几位不開車的同事,也早安排好同事接送,十點不到,陸陸續續到達台北近郊的烤肉胜地。
為了避開假日人潮,福委會希望在一般上班日舉行烤肉大會,公司方面當然也全力配合,因此溪流清澈的烤肉區几無外人,全是公司同事、眷屬。
向咖啡店請了假的紫蘇跟袁逵倵到時,大家已經按著事先的分配,一一領取公司提供的烤具、食物、飲料等,各自起爐灶生火。
“紫蘇!這里——”袁家老大打老遠就看到紫蘇,拼命揮著手。
“大姐。”紫蘇加快步伐,袁逵倵一貫漠然地跟在后面。
袁家老大跪在地上,一邊朝著堆砌的炭堆煽風,一邊說:“你們來得有點晚哦,你姐夫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讓我一個人在這里……”
“姐夫在前面幫忙搬東西,咳——”紫蘇被竄起的煙霧嗆了,她捂住口鼻。
“大姐,這樣好像不行,燃燒不起來。”
兩人研究半天,一會儿用報紙干草、一會儿用樹枝碎炭引火,嗆鼻白霧裊裊,但就是不見火星一點,紫蘇又咳又拭淚。“還是不行!咳咳……”
“走開。”紫蘇回頭仰望,袁逵倵高高聳立在后,眉宇微蹙,命令道:“站到上風的地方去。”
紫蘇拍淨手,赶忙讓位;袁逵倵兀自盯著她臉上的一點。“你臉黑了,越弄越黑!”他嘖的一聲,伸手制止紫蘇亂抹的手,掏出折得四方工整的手帕。“拿去,到溪邊去弄干淨。”
扭過頭,老大傻楞楞地盯著他,他眉頭一挑,睨了一眼,動手升火。
“你,”袁家老大發出了單音,緩了一緩,傷腦筋的蹙眉,弄不清自己要說什么。挺怪的,剛才看他跟紫蘇說話,怎么心里打了個突,背脊有點涼?
袁逵倵沒興致理睬,隨她在一旁念念有詞;他用力朝風口煽了几下,竄起几簇火芽,立刻吞噬木屑;風力不斷助燃,瞬間小火轉為大火,間然發出霹啪霹啪的炭爆聲響。
紫蘇洗淨臉回來。
“哇!你好厲害,一下子就升起火了!”
她赶快把袁逵倵借給她的手帕晾在附近的樹枝上,蹲在袁逵倵身邊問道:“可以開始烤東西了嗎?”
袁逵倵調整炭塊,控制火勢。
“到左邊去,這里有煙。”
“喔。”紫蘇移到袁家老大旁邊,發現她臉色怪异,就問:“大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袁家老大怀孕四個月了,幸運的一直未出現害喜現象。
“沒——”袁家老大暫時放棄探究紫蘇跟弟弟之間的不對勁感,收回心神。
“你還沒說,怎么來晚了?”
紫蘇俏皮地吐了舌頭。
“昨晚看一本小說,欲罷不能,睡晚了……”
“呵,你從小就這樣,閒書看得認真,教科書一碰就想睡。”
“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呀。”學校的書就像催眠劑,一翻開,瞌睡虫就開始出動。
袁家老大笑著搖頭,又問:“晚上要不要回老家吃飯?”
“等下問逵倵哥。”紫蘇說著,雙眼移向袁逵倵的方位。
袁家老大聞言,習慣性皺眉,開始一千零一次的數落:“你哦,這么大個人了,什么事都還要請示他。”
“東西拿過來吧。”袁逵倵酷然的說。
紫蘇領命站起來,打斷了老大的話:“大姐,要先烤什么?”
說完自己笑了,糊涂的腦袋!大姐對烹飪這類事是一竅不通,問她不如靠自己;紫蘇打開頂領的食物袋,發現里頭肉片、雞腿雞翅、螃蟹、玉米、青椒、香?e……什么都有,而且都整理好了,喃喃惊歎:
“公司的福委會真是神通廣大,難怪通知單上寫的什么也不需要帶,只要記得人來就好……”
“其實,我們根本不需要烤肉;等下有烤肉大賽,你跟我當評審去,嘿嘿……帶雙筷子就可以從頭吃到尾了!”袁家老大兀自得意地笑。
袁逵倵聞言,郁火冉冉上升。不烤肉?那她沒事干嘛學人升火?!正想吼老大一頓,就听紫蘇說:“自己烤比較好玩,大姐你坐著休息,我跟逵倵哥來烤就了。”
笨女人!他無力的翻白眼,噴口气認命道:“東西拿過來吧。”
☆ ☆ ☆
過了中午,大家吃了飽腹,各項康樂活動陸續展開,主管級經理都被點名參加喝啤酒比賽,袁逵倵當然不能幸免。比賽內容很簡單:看誰能用最短時間喝完一千西西冰啤酒。爆笑的是,參賽的經理級人物都被迫穿上HelloKitty的圍裙,爆笑聲中,比賽哨音令下——
“逵倵哥不喝啤酒的……”紫蘇瞪大眼,看著袁逵倵舉起玻璃杯,仰頭灌下。
“哦——是嗎?”同時觀戰的袁家老大嘻嘻奸笑。
袁逵倵皺眉咽下最后一口金黃酒液,四周突然響起一陣歡呼!福委會會長兼比賽裁判——會計室高小姐,高聲宣布:“恭喜袁經理得到第一名!獎品是蜡筆小新大象內褲一打!”
所有人都鼓掌哈哈大笑,袁逵倵面無表情地接過禮物,以為鬧劇就此結束,不料,有人起哄——
“獻吻獻吻啦!”
“裁判獻吻!”
“裁判上啦!不必裝了,難得的机會哦!”
公司作風開明,同事間常是不分上下、互開玩笑的。傳說中的公司創辦入之一袁逵倵一回台北公司即引起大家的好奇;但一方面是彼此不熟,一方面是袁逵倵冷峻的眼神讓人不敢造次,所以公司同事盡管心底搔痒難耐,也沒人敢采取行動。
難得有机會,立即引起熱烈響應!
裁判會計室高小姐個性開朗,她像當選人謝票似的拱手:
“謝謝!各位大哥給小妹這個机會,小妹感激不盡!”
她大方走向袁逵倵。
“袁經理,既然大家盛情踊躍,我們就此成就好事吧!”不待袁逵倵反應,她跳上前主動拉下他的頭,在臉頰上響亮地印上紅紅的唇印,袁逵倵愕然間眼角閃過移動的影子……
“這小子艷福還真不淺,這樣也能得到香吻一個?!”袁家老大嘖嘖作響。“紫蘇,你,咦?人跑哪里去了?”
☆ ☆ ☆
“為什么跑開?”
紫蘇手中撥弄溪水的樹枝落水,隨著溪流飄走,空了的手懸空定住,悶頭半天說:“我沒有……”
感覺他移動到身邊、傍著她坐下,低垂的眼角瞥見伸展的一雙長腿;風清云淡,只有潺潺水流聲,身邊的他保持沉默,胸口惶然心虛的她,語气強調的說:“我沒有逃開,我只是剛好——”
一股沉重的力量加壓肩上,她一震,差點從坐著的石頭上掉下去,他長臂牢固地環箍她的腰,穩住晃動的重心,閉著眼的頭仍倚靠在她肩上。
“別動,啤酒讓我頭昏。”
紫蘇一時轉移了注意、忘了自己原來打算說的話,困惑不解的說:“啤酒酒精濃度不高,應該不會醉酒……而且你酒量不錯……”
“我就是頭昏。”他以一种無賴的口吻說:“安靜,讓我休息一下。”
她僵直如木,連呼吸都不由自主減緩;他突然悶笑一聲,抽身側望她。
“你以為你是木乃尹呀?”
“啊?”紫蘇一怔,納悶轉了頭,罕見的笑容近距离呈現眼前,令人費解的開心。“你——”
她秀眉顰蹙、困惑不解的模樣,令人發噱。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她頭頂飄來一朵小烏云,不平的說:“你為什么笑我?”
需要多久的時間傻瓜才會開竅?他翻眼問天,搖了搖頭,俐落起身,低頭對她伸出手說:“起來,別坐在這里發呆。”眼梢仍閃動笑意。
習慣性遵循他的命令,她把手遞進大大的手掌,藉著他強壯的手臂站起來。來不及收回手,他轉身牽著她的手,穿過散布大小不同石塊的河床——
“你在看什么?”夏侯崇碰了一下出神的老婆。
“噓……”袁家老大揮手拂掉老公干扰的手。“你有沒發覺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夏侯崇順著她指引的手指望去。“你說逵倵跟紫蘇?”
她眯眼瞧著一前一后過來的兩人。
“我今天怎么瞧,就覺得他們之間透著古怪的——親匿?”
“沒什么奇怪呀,逵倵對紫蘇一向就比對你們姐妹親多了。”
她賞了老公一個胡說八道的眼神。
“他對紫蘇都是呼來喝去的!”
夏侯崇不經心地說:“愛之深責之切吧……”
她宛若活吞了一只大青蛙,瞪眼如牛鈴。
“夏侯崇!你開什么玩笑!他——”指向袁逵倵的動作凍結,用力眨了眨眼。自己沒看錯吧?!他牽著紫蘇的手?!
“喂……扶我一下,我想我快昏了……”
☆ ☆ ☆
第二天,袁家老大愈想愈覺得事態嚴重。
袁氏姐妹情報系統遭逢史上最緊急狀態,三方通訊熱烈展開!
“他想染指紫蘇!”
“誰?”袁家老二問。
“還有誰?!當然是袁逵倵!”
“啊?”睡夢中被叫起的老三,以為自己听錯了。
老太太聲宣布:“我親眼看見他——牽著紫蘇的手!”
“他也牽過小豆豆的手呀。”老二覺得沒什么大不了。
“老大,你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呵欠聲連連。
“難道要等到生米煮成熟飯?”
“有這么嚴重?”老二說。
“當然!是我親眼所見!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紫蘇一輩子都落在他手中!”袁家老大好打抱不平,始終覺得袁家對紫蘇有虧欠,怎么說奶奶都是利用了無辜的紫蘇。
“逵依怎會看上紫蘇呢?”老二還是很難相信。“你們知道我意思的,我可不是說紫蘇條件不佳哦。”
“受得了他孤僻性子的人可不多,或者該說在他眼中能讓他勉強忍受的人不多吧?”老三實際的分析。
“老三,你的意思是逵倵因為沒有別的人選就——”
“很可能,他也二十七、八了,也算适婚年齡了。”
“他想結婚不會找別人,干么害紫蘇?!”老大气憤道。
老三無聲歎气。
“不是說了嗎?他那种冷冰冰、看所有人不順眼的性子,紫蘇大概是全世界唯一受得了的。”
“我們有責任保障紫蘇未來的幸福!”老大突發奇想:“我們幫他找對象,不就得了?”
不用老三開口,老二先否決了:
“大姐,你說這可能嗎?逵倵是那种听任他人安排的人嗎?就算出現奇跡他肯,但到哪里找愿意犧牲的羔羊?”
“絕對不能讓紫蘇知道他的意圖。”老三交代。
“為什么?”老大立刻問。
“要是讓紫蘇知道了,說不定就呆呆的配合他的計划。”想到紫蘇盲目的忠誠,老三直搖頭。
“這倒是。”老二不放心地叮嚀:“大姐,你別說溜嘴哦。”
“我知道啦!唉,你們快想想辦法!我是孕婦耶,這樣既受惊又傷腦筋,不知會不會影響到胎儿?”
老二、老三同時搖頭,老三說:“找個地方碰面商量對策。”
“到我這儿吧,豆豆在睡午覺,我不方便出門。”
第二場緊急會議在一小時后。當!會議開始——
“安排紫蘇相親!”
一碰頭,老大立即丟下炸彈。
“我一路上一直想,只有這個辦法了!”
“把紫蘇嫁了?”
老二頗不以為然。在她認為,婚姻可是女人最糟的歸途——她沖口說出心中的想法:“都要嫁人,那就干脆嫁給逵倵不就好了,起碼我們還——”
在兩雙威脅的眼眸瞪視下,她識時務的摸摸鼻子閉口。小豆豆就沒顧忌了,她看看大人說:“小姨跟舅舅結婚,我可不可以當花童?”
“小姨不會跟舅舅結婚的!”老大發誓般的說。
“為什么?”小豆豆張大的眼盛著不解。“舅舅已經親小姨了呀……”
“什么?!”
“什么時候?!”
“豆,你怎么知道?!”
袁家三姐妹成包圍隊形,三人都插腰俯瞪小豆豆;小豆豆被她們緊張的表情駭著,瞪大眼,一動也不敢動。
“豆,乖……”老二赶忙蹲下安撫女儿:“你跟媽媽說,你怎么知道舅舅親過小姨?”
“我看到的呀……”小豆豆緊偎著母親。
“什么時候?”
“睡覺的時候……”
三道抽气聲!老大咽了咽口水,抖抖抖地問:
“你……你小姨……跟舅舅……一起睡覺……?”
小豆豆搖頭。
“是我跟小姨一起睡覺。”
呼出放松的長气,老三拍拍胸口,差點讓小豆豆嚇出心髒病。回想一下小豆豆說的話,她求證的問:“豆豆的意思是,你跟小姨一起睡覺的時候,看到舅舅‘偷’親小姨?”
小豆豆用力點一下頭。
“對,舅舅親小姨的額頭,我跟舅舅說他親錯地方了,應該——”
小女孩自動停了,因為三個大人突然轉移陣地,湊在一起吱吱喳喳的密談,沒人理會她了。
“這樣下去還得了?!”老大一副心髒衰弱的模樣。
“再不快點,紫蘇的豆腐都會被吃光的。”老二喃喃說,男歡女愛是自然需求,可是偷吃豆腐就欠缺光明正大了。
唯有結婚,才能讓紫蘇真正脫离他,老三雖不贊同老大的辦法,但——
“就快點幫紫蘇安排相親吧,至于相親的人選——”老三看看兩位姐姐。
老大提議:“我們各自從身邊朋友過濾适當人選,再不,幫紫蘇報名電視征婚的節目。”
“上電視不行,這件事要秘密進行,得瞞著逵倵才行。”
“總找得到比逵倵好的人選吧?”老大這么認為。
“誰去跟紫蘇說?這种事也要她配合……”老二總覺得鼓勵他人結婚罪不可赦,先申明:“我不行哦。”
老三白她一眼,知道她想些什么。
“我跟老大去,你負責先提供人選出來。”
“事不宜遲,就這么決定!我跟老三馬上跟紫蘇說去——”老大迫不及待、馬上行動,匆匆离開。
老二送完客,回頭看到女儿不開心地噘嘴,問:“豆,怎么了?”
小豆豆很認真的說:“灰姑娘最后一定會跟王子結婚的。”
“嗯,童話故事上是這樣!”老二心不在焉地點頭,越過女儿,腦子里正傷腦筋的搜尋朋友中合适的單身男子。
“媽媽,王子不會被灰姑娘的坏姐姐騙的!”小豆豆嚷著。
“好,豆豆乖,別吵媽媽……”
☆ ☆ ☆
“紫蘇姐——”
婷婷預警的出聲,彎起的眼角帶著同情的笑意。
紫蘇聞聲抬首,又來了!暗自呻吟,無力磕上柜台台面,听到婷婷隱忍不住的咯咯笑聲。
“婷婷、紫蘇,今天生意怎樣?”袁家大姐元气十足的招呼,完全看不出是個孕婦。
“大姐,今天就你一個……”紫蘇虛弱的說。
“老三有事,我跟朋友約好吃飯,你也一起去。”袁家老大說著一貫的台詞。
“我……我得回家,逵倵——”
“他還在公司忙,大概又要加班了。”袁家大姐得意一笑,公司里早布好耳線。“時間到了,你可以走了,快去拿包包,今晚我們吃日本料理哦。”
唉!就算是滿漢全席,她也沒胃口;自從那天大姐、三姐突然興起要給她介紹朋友開始,跟她們出去吃飯就成了她最可怕的夢魘。
她怎會答應她們呢?紫蘇埋怨自己意志不夠堅。
“我不要。”消化完她們的意思,她很清楚地表示沒有意愿。
“難道你心里有中意的人?”大姐期待的眼神發出耀眼光芒。
“沒有……”她錯愕,急忙否認,臉上出現羞赧紅暈。
“就當認識朋友,不喜歡,我們也不強迫。”三姐勸說。
疑問爬上紫蘇的胸口。
“三姐不是一直都強調,女人應該有不婚的權利?”怎么也加入勸說的行列?袁家老三尷尬一楞,清了一下喉嚨:“你不同。”
“听我們的不會錯的,我們要你幸福。”袁家老大替老三解圍。
“我很幸福,我有你們,還有——”
“停!別提那個人!”
老大舉起手掌,做出制止動作;有口難言,只能在內心嘀咕——他正是威脅、破坏你幸福的人,笨紫蘇!她按摩緊繃發疼的太陽穴,試著重整旗鼓:“大姐有沒有害過、騙過你?”
紫蘇猶豫,答了“沒有”,就中了陷阱了。老大不滿的催促:“嗯……?你說我有沒有?”
“沒有,可是——”
得到自己要的答案后,袁家老大接著說:“既然這樣,你就該相信我。”
“大姐……這是兩回事,我真的不想——”
“就當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你也不肯答應?”袁家老大靈机一動,把前几天看的日劇橋段使出來。
好濫情的台詞!老三私下咋舌。老大自桌下踢踢她,暗示她推波肋瀾一下。
“呃……嗯……欸,多交交朋友沒什么坏處,你就答應大姐吧。”煽情的部分,還是由大姐來比較逼真。
“難道你心里沒有我這個姐姐?”老大果然拿手。
紫蘇好為難。“就一次……?”
“對!”老三搶著回答,拼命對老大使眼色。
“不能讓逵倵哥知道喔。”紫蘇哭喪著臉,憂心忡忡的。
“當然,當然!”正合她們的意。
她們騙人,說什么就一次!她已經跟一個畫家、一個美術系老師、一個出版社老板,還有兩個小學老師吃過飯了。大姐每次都是有備而來,讓她無法以逵倵當借口。唉!除了歎气還是歎气。
徐姐看紫蘇滿臉沮喪。
“呵,又被拉去陪吃飯?振作點,推不了就開開心心去吃好料。”
紫蘇無限哀怨地望著徐姐,唉……
徐姐不忍再開她玩笑。
“要不要我跟姍姍說說看?”袁家老三是她的好友。
“可以嗎?”紫蘇燃起一線希望。“徐姐,拜托你一定要跟三姐說,我真的還不想結婚,請她,她們,不要替我操心,放過我吧。”
“紫蘇,你怎么這么慢?”老大探頭,跟徐姐閒聊几句,扯著紫蘇:“快,我們該走了!”
紫蘇不忘回頭再三叮嚀:“徐姐,別忘了哦。”
☆ ☆ ☆
第二天,紫蘇一見徐姐,馬上問:“怎么樣?”
徐姐歉意的搖頭。
“姍姍要我別管這件事,說她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好。”
希望之光熄滅,紫蘇霎時泄气委頓,垂頭喪气踱開,預備工作去。
過了一會,徐姐找上她。
“這兩周學校都在期末考,晚上的工讀生想請假溫書,你要不要考慮延長工作時間到十點?也可以藉此避過那些煩人的飯局。”
紫蘇眼珠轉了一圈,興奮地跳起身,抱住徐姐:“謝謝徐姐!太好了!你真是我的救星!”
zzz第六章
紫蘇跟袁逵倵報備后,開始延長上班時間,袁逵倵几乎每天都在公司待到快十點,正好過來接紫蘇下班。
晚餐時間一過,多是上班族的客人,因為隔日還得工作都待不晚,所以沒有想像中的忙碌。平日在家,紫蘇都陪袁逵倵挨到十一、二點,直到他赶人才上床睡覺,因此對這樣的工作時間并不覺得累。徐姐也趁紫蘇在的難得机會,每天早早回家當“閒”妻。
一晃眼,接近打烊時間,店內開始收拾整理,這時,進來了一位客人!
“先生,對不起,我們快打烊了。”离門最近的工讀生說。
“我來找人。”
那人看店內一周,找到了目標,他朝紫蘇笑:“不記得我了?”
紫蘇仔細定眼一瞧,人有些陌生,熟悉的聲音卻勾起回憶,她惊訝道:“吳先生?!”
日本料理店那次見面的古董商,打過几次電話到店里邀約,都被她婉拒了。察覺其他人好奇的注視,紫蘇對他揮揮手,借一步說話。
“你來這里做什么?”她壓低聲音問。
“沒事,知道你快下班了,來接你。”吳先生很坦誠。
“你怎知我的下班時間?”
“老實說,是你姐姐們告訴我的。”他對她印象不錯,雖然受了几次拒絕,還是想再試試。經驗告訴他,不嘗試永遠沒有成功的机會。
當然,袁家姐妹也難辭鼓動的罪名。因應紫蘇工作時間而想出來的變通辦法——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她們改而間接鼓勵對紫蘇有好感的男士們,到咖啡店坐坐。
“不好意思麻煩你,你還是……”
“沒關系,我等你。”
紫蘇老實說:“真的不用,有人會來接我的。”
“是嗎?”吳先生好奇揚眉。既來之則安之,若真有其人,他也好死心。“我坐一會儿就走,不會妨礙你們打烊時間的。”
紫蘇擔憂的眼眸,自店內逐漸逼近下班時間的鐘,移望窗外。她該如何跟“他”解釋吳先生的存在呢?實在不知如何是好。紫蘇憂心忡忡地點收收銀机的現金,不時頻頻望向店門,提心吊膽等著下一秒“他”推開門進來……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到了時間,眼看大家都預備好要走了,紫蘇抱著一線希望思忖:也許“他”今晚不會過來接她。但,倘若“他”不來,應該會跟她說一聲……忐忑不安地試撥了他公司的電話,沒人接……吳先生還在,似乎抱定主意等她。
再等了五分鐘,沒辦法拖延了,紫蘇只好讓其他人下班,心里打算再到路口等等“他”——
“吳先生,你還是先回去吧……”他沒說什么,只是笑笑,陪著紫蘇离開咖啡店、走出小巷;紫蘇有些不知所措!“接我的人應該很快就來了,你先走吧。”
“我陪你等,晚上還是小心點好。”吳先生斯文有禮道。
紫蘇尷尬地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知該如何跟他說話。他也不開口,默默的陪著。時間變得難捱,經過漫長的十分鐘,紫蘇躊躇片刻,帶著歉意說:“吳先生,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你是個好人,但是……我……”
“我了解你的意思。”吳先生体帖地免除了她的為難,輕笑自嘲:“下次拒絕人時,千万記得別說‘你是個好人’這句話,‘好人’是個令人覺得乏味的名詞,很傷自尊的——”
“對不起!”紫蘇頓時十分抱歉。
吳先生低笑。
“我是開玩笑的,呵……別介意。”說不介意太矯情,難得遇上這樣真實舒服的女子,不過緣分這种事,只能豁達面對,強求也是無用。
紫蘇一楞,受他感染也覺好笑。
“不管怎樣,還是應該跟你說聲對不起。”
“別再說對不起了,更大的打擊我都受過,我算是身經百煉、家里一倉庫‘失敗為成功之母’的牌匾。哎喲,我這人就是太老實,竟然自己全說出來了,唉,行情都破坏了。”
“你真幽默……”紫蘇抿嘴低頭笑。
吳先生刻意開玩笑:“小姐,我還沒開始賣笑,你就稱贊我幽默,該不會是突然發現我很迷人吧?果然扮演弱者能激起女人的愛心,如果我說曾經被人在結婚典禮上拋棄,你會不會考慮給我一次机會呀?”
紫蘇笑得不能開口,不住搖頭。
“這么篤定?”吳先生裝出正經的表情。“你應該先听听我唱情歌再做決定,我不介意再給你一次机會的。”
看不出來他是個冷面笑匠,呵——
“那是不是需要道具!吉他?”
“我清唱也很迷人呀,”他自豪道:“我以前可是當過吉他社副社長哦,想當年……”
談起學生時代的風云事跡,總是欲罷不能。好不容易他煞住車,注意到時間的流逝,他求證地問:“真有人來接你嗎?或者那是拒絕我的一個借口?”
紫蘇看了看時間,竟然不知不覺二十分鐘過去,距离她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了。
“照道理他應該早到了,也許今天臨時有事不能來……”她喃喃自語,一通電話也沒有,倒是令人擔心;她伸手拿出包包里的手机,發覺手机已因電力耗盡,處于關机狀態。
“還要等嗎?還是讓我送你回去?”紫蘇還沒來得及開口,他接著又一副戲謔的模樣。“別跟我客气,也不用緊張,我知道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紫蘇也不好再拒絕了,看來今晚“他”是真的不會來了,多虧了自己的好運道,否則她還真困扰极了。
☆ ☆ ☆
“咦?你已經回家了?”赫然發現他在家,紫蘇表情惊訝。“我以為你有事,所以沒——”
“他是誰?”
紫蘇猛眨眼,呃——
“你看到了?”
“哼!”
怎么會?啊?!
“你去了咖啡店?為什么我沒看到你,我一直在等你……”
她還敢說!手机沒開,他怕她久等,赶過去——她跟那個男人親匿談笑的刺目畫面,憶及,他胸口躁郁欲狂。
“他是誰?”
“吳先生……”她怯怯地說,他怒雷般不滿的眼光讓人心惊,咽了口口水,補充說明:“我跟他不熟,只知道他是個古董商——”
“你跟個不熟的男人站在路邊聊天?!”危險的低吼,令人警覺。
“他……他不是坏人……”紫蘇頭皮發麻了。“……是……是三姐的朋友。”
銳利的眼眸捕捉到心虛的表情,他陰森森的盯著她問:“然后呢?”
“呃,我只跟他吃過一次飯。”她立即招供。
“只跟他一個?”他不放松地繼續問。既然是老三的朋友,老三肯定涉案,而愛湊熱鬧的老大,恐怕也——
紫蘇太過緊張,誤以為袁逵倵神通廣大,已經知道相親飯局的事,急急坦白,希望可以從寬處理——
“還有林先生、王先生、邱先生跟……我忘了其他人姓什么了……”她祈求原諒的睇望他——呀!好黑的臉!
她每說出一個姓氏,他的臉色就陰沉几分。她到底背著自己做了什么?咬著牙,他問:“一共几個?你不會跟我說數不清吧?”
陰風颯颯,室溫陡降好几度,紫蘇牙關冷顫,心里默算妥當,才敢開口:“好……好像是……是七個。”
“十七?!”他瞠目握拳,青筋浮起。
“不是!”紫蘇嚇呆了,死命否認:“只有七個,不是十七個!”這回,她用盡力气控制顫抖的反應,怕一口吃他又誤會了。
“只有七個……”他覆誦她的話,听起來像是詛咒。
“真的只有七個!”她以為他怀疑。
“你該死的跟那七個男人做了什么?!”如雷貫耳的巨吼。
紫蘇縮肩、雙手掩耳,大聲說:“我只跟他們吃過一次飯,其它沒有了!”
“你沒事跟七個男人一起吃飯?!”
“不是,一次一個,都是大姐她們——”
“跟她們什么關系?”他稍微控制心中怒火,試著厘清來龍去脈。“說清楚!”
“大姐她們想替我介紹朋友,就——”
“她們說什么,你就做什么?!”剛捺熄的火焰馬上因她說的話而复燃。
“我拒絕了……可是……”紫蘇連連被吼,頗為委屈。
想當然爾,她是無法与她們抗衡的。
“你不會跟我說嗎?”
“本來以為只有一次的……”她欲言又止。
“一次就沒關系?”他不悅哼責。
“我知道跟你說……你一定會生气的。”
“你倒說說,我為何要生气?”他情緒回轉,對她推測自己肯定生气的原因產生高度興趣。
“難道你——你不生气嗎?”她納悶反問。
他沒好气地瞟眼。
“別管我生不生气,說!你為何認為我會生气?”
紫蘇想了想。
“因為——只要是跟大姐她們扯上關系的事,你都會生气。”反之亦然。從最初的記憶開始,一直是這樣。
“除了這就沒了?”他高攏眉頭,詰問的眼神閃現焦慮。
紫蘇搖頭,只是這樣就很麻煩了,再有別的如何是好?
“你什么時候才會開竅!”他沖動一吼,惱怒的踱著步子。
紫蘇愁著臉,努力思考。她需要開什么竅嗎?看他走過來、走過去,似乎是件重要的事。
“你可不可以說清楚點?”
他忿忿地噴气!如果可以明說,他還需要這樣煎熬忍耐嗎?他不要她是因為承諾而屬于他,唯有等待她真心歸向;像她這樣遲鈍的笨女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明了他的心意!
袁逵倵本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今晚的事,讓——也許某人會自他手中竊走紫蘇真心的疑慮更為真實,他僅有的一點耐心迅速消逝。
“你有沒有想過未來——我們都會結婚,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他難以克制急切的心。
她莫名心悸!
“為什么?我不要結婚,什么都不會改變的,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如果我不愿意呢?”他執意要求得她心中的真意。
“你——”她腦中出現空白,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跟別人結婚了,你也能無所謂的繼續留下來?”
“我——我——”她無法說出承諾的字句,胸口像似裂了一道大縫,泅流的痛楚威脅呼吸。
“你怎樣?你能無所謂的留下來嗎?”袁逵倵咄咄的眼神直逼而來。
紫蘇用力按住胸口,仿佛這樣就能阻擋洶涌而來的傷痛感,咬緊的下唇顫抖:“嗯,只要你需要我,我永遠不离開!”
她的話凍凝了袁逵倵的希望,他冰冷的說:“可惜我不需要,我不需要這樣的你。”
☆ ☆ ☆
外面是一片陽光燦爛,紫蘇的世界卻被寒冷的灰色占据。
他,當她是隱形人,不跟她說話,不吃她為了討好求和烹調的食物,連瞧她一眼都不肯。只是三天,卻像是一輩子漫長。
她知道他在生气,但是不爭气的腦袋找不出症結。
為什么他不吼吼她,像以前那樣?為什么不直接告訴她?她一定會改的!
“我不需要這樣的你,我不需要這樣的你”,心底,她不斷覆誦這個句子,無垠茫然黑暗中,隱隱約約、曖昧不清的微光閃過,她捕捉不到瞬間的光亮,尋不著出路!
她好笨!就是弄不懂他的意思。為什么不說明白?紫蘇抱膝坐在樓梯的回轉平台,像只被拋棄的小狗狗,可怜祈求的巴巴望著主人,只要一個小小的接納訊號,立即會討好搖尾沖上去的——
餐桌上只有一杯孤單的黑咖啡,沒有奶精;被拒絕的培根蛋、奶油土司落寞地躲在廚房里。早餐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餐,她關心的眼眸凝定——他的臉遮蔽在打開的報紙后,看不見;垂眼幽幽計算她跟他之間的距离,一步、兩步、三步……她在內心走近他……四步、五步,只要五步她就能触到他,只是他不許,他划下一道鴻溝,執意隔開她,唉……
“你還不肯跟我說話?”她愁苦的心擰痛。
翻折報紙窸窸聲,椅子向后移動摩擦地板的響聲,他不發一語站起,一逕無表情的面孔。紫蘇注意到他今天穿著正式,身上淺藍的襯衫是她最喜歡的一件,每次她花好多工夫將襯衫熨得直挺……她因為他穿了自己熨湯過的衣服而感到些微安慰,看到他伸手拎起挂上椅背的西裝上衣,還有領帶,她像找到一線生机似,飛跳起身縱下樓梯——
“我幫你打領帶。”她屈膝討好的繞著他打轉,興奮的眼光閃呀閃。他不會打領帶的,每次都是要她幫忙!
他刻意避開她伸出的手,冷漠地將領帶塞入口袋中,什么也沒說,走了。
喀!大門落鎖的響聲在空洞的空間回響,漾進她心里,慢慢擴大……單調、空蕩……一點一點溫熱的液体滴落,失落無依,被遺棄的空虛感像繃緊的弦,懸宕心湖,針扎的尖銳痛楚像漣漪擴及全身,無力的身軀滑坐而下,難過的淚水決堤,令人心疼的細碎哽咽啜泣聲——
天開始下雨。
☆ ☆ ☆
“紫蘇?”袁家老三在她出神的眼前晃動手指。“你是怎么了?”咖啡店老板徐姐打電話給她,說這几天紫蘇不太對勁。
“我沒事。”紫蘇斂眉,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三姐喝茶?”
机械式地取出茶具、茶葉,袁姍姍一句“你跟逵倵怎么了?”讓她執壺的右手一震,接近沸點的熱水澆上扶著茶具的左手。
袁姍姍跳起來,抓著她的手打開冷水龍頭沖水,后悔自己直接的問話。一抬眼,被她盈眶的淚水嚇到!
“很痛嗎?三姐送你去醫院!”
她哽咽換气,咬緊唇搖頭,淚水卻流得更厲害。
“怎么了?你是怎么了?”老三疼怜的抱住她問。
她嗚咽搖頭,什么也不說,袁家老三從她顫動的身軀感受到她的傷心,撫慰輕拍她的背,等待著。
“我沒事。”啜泣聲歇,她退開身,低垂滿是淚痕的臉。
袁姍姍關了水龍頭,思忖地看她半天,走了開,一會儿回來說:
“走,我送你回家。”
紫蘇堅持:“我真的沒事,不必——”
“我幫你請假了!”袁姍姍不容拒絕地拉著她上車。
一路上,紫蘇靜靜凝視窗外,思緒似乎飄向某個遙遠的空間。
她身邊慣常環繞的開朗氛圍不見了,縹緲淡淡愁思縈繞,只有他能讓她這樣!
袁姍姍首次意會到逵倵跟紫蘇之間密切糾結、互相影響不可分的關系。
進了門,袁姍姍按捺不了,立即問:“你跟逵倵到底怎么了?”她正面握住紫蘇的手臂,不許她逃避。
“逵倵哥不理我了……”她沒哭,情緒抽离的說。
“不理你?你們發生了什么事?”
她無力搖首。“沒有,他說他不再需要我了……”刻意控制的情感顫抖,胸口慢慢抽緊。
“不需要你?他有沒有說清楚這是什么意思?”老大不是才确定逵倵對紫蘇有不良意圖?
“逵倵哥有一天會結婚,他不需要我……”可怜凄楚感爬上心頭,不知不覺淚水悄悄氾濫。
“結婚?!”難道他找到別的對象了?袁姍姍自言自語說:“這倒是個好消息……”
好消息……她扯動唇角想表示贊同,奈何心有自主意識,斗大的淚珠扑簌簌滾落臉頰……
袁姍姍愕然瞪大眼,腦海閃過難以置信的怀疑。
“你愛他?”
她的話像雷擊擊中紫蘇,催化蘊藏心田不自知的情意。她愛他嗎?她從未想過,他不要她已是事實,充塞胸口澎湃、不及辨明的情感,轉化成自怜的淚水——
“紫蘇,你說,你不會真愛上他了吧?”
她搖頭、搖頭,奔流的淚水卻有相反的答案。
“傻瓜……”袁姍姍震惊低語,怎么會這樣呢?
☆ ☆ ☆
她一直在想、不斷回想,是在什么時候、不知不覺“愛”就出現了?
她始終以為他需要自己,因為孤單的宿命;她一輩子都要陪著他,因為對奶奶的承諾,因為他會孤單,這全是欺瞞……
其實是她需要他,是她無法离開他,是她倚靠他的需要才覺完整!她才是懦弱、依賴的一方。
她恍然明了,她一直以一种自私的方式愛他,無視他是否需要。愛一個人應該讓對方幸福的,她試著說服自己,一次又一次……
每晚,她睜眼躺在床上、等待他回來的聲音,知道他的夜歸是為躲避自己;早上,他离開后,她才下樓。
不斷提醒自己:該快點下定決心,卻,不時不刻在動搖,總是莫名其妙落淚。
有一天,驀然發現自己在他房里對著打開的衣柜發呆。愕然回神,套著洗衣店透明袋的整排衣物,終于讓她下了決心。
他的生活中,她的角色是隨時可以被取代的,這樣下去只會對他造成困扰——
她立刻一一打電話告訴姐姐們她要搬出去的決定,不讓自己有后悔的机會。她們都体帖的未問及她跟他的事,只是慷慨的提供住所、邀她搬去同住。
她婉拒了,已經不知不覺依賴她們許多年了,她必須學習獨立。未來,不知會如何,她得自己走下去。
花了一些時間心理建設,她撥了他辦公室的電話,或許他真不在,也可能他不肯接她的電話,她只能請秘書轉達——
“請告訴他,今晚務必回家吃晚飯,我有重要的事跟他說。”
這是她最后一次任性的要求。
☆ ☆ ☆
八點,他還沒回來,她失望,但不意外。有心理准備,也許得等到十一、十二點才見得著他,她耐心等待。
九點不到,他回來了,她不由惊喜,明知不該,卻有壓抑不了的希望涌現,渴望的眼神提不起勇气直視他。
他無法漠視她傳達的訊息,反覆思考,最后放棄掙扎回了家。對她的憤慨,經過這段時日仍無法平息。他早已認定她是唯一,她遲鈍不解,他可以等待;但當她承認不在乎他是否跟別的女人結婚,是令他難以接受的打擊。
他只能用冷傲防衛內心,逼迫自己斷了對她的想念,袁逵倵不看她,視線瞟過餐桌,注意到未動過的食物。她還沒吃飯?強迫自己跨上樓梯,不理會背后顯得較以往孤伶的身影。
隨著他一步一步上樓,她的心直往下墜。該面對現實了,決定离開的話到口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他的背影變得模糊迷离,她不斷用手背揮拭遮蔽視線的水气。
他忿恨自己沒用的在意她,咬緊牙關仍克制不了。“我吃過了,你別等了!”
隱忍不住的啜泣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他猛然回身!她不及回避,哭泣的眼眸与他相交,他的心為之扭曲。該死!他能感覺自己辛苦筑起的厚牆快速崩落!
他咆哮:“該死的,別哭了!你愿意給的不是我想要的!”
無法忍受看她落淚,卻無能為力,他扭頭上樓。
她知道,所以她得离開……紫蘇嚙咬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強迫自己大口吸气。她要堅強,不能再帶給他困扰,仰起臉拼命睜大眼,不許眼淚再掉下來!
好久之后。
淚停了,思緒定格于空白,她平靜對著一桌子的菜和為他預備的紅酒,憶起自己還未進餐的事實,猶豫的握起刀叉,跟自己說,總是要習慣一個人過日子,一個人吃飯……勉強塞進口中的食物嚼了嚼,怎么也咽不下;她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屏息,猛然喝下……
☆ ☆ ☆
她伏在桌上靜止不動,好像睡著了。
袁逵倵潛行靠近,壓低的眉掃過桌上開啟的酒,陰郁地發現她喝了酒。
她不會喝酒的。他抑郁地盯著在陰影中顯得格外脆弱的側面輪廓,壓抑的自語:“我該拿你怎么辦?”
低身抱起她,她先是因突然的移動緊繃,之后緊緊偎著他,還主動伸出手臂緊環他的頸背,像似怕跌了。
突然,他頸部感覺到溫暖濕意,俯首一看,她眉心顰蹙,閉緊的眼睫滲出淚水,呼吸變得有些急喘,他因擔憂而皺眉,低喃:“很難過嗎?傻瓜,明明不能喝酒的。”
他快速抱她上樓,彎身將她放上床舖,她像只無尾熊般緊緊攀住他的肩,讓他無法退開;更多濕意滲過相隔的衣料,他不由焦心問:“你怎么?很不舒服嗎?”
怀中的她,身軀微微顫抖,臉埋進他的胸前,雙眼閉合,似乎未清醒!袁逵倵無法,只能安撫的撫掌她的背。
過了一會儿,她呼吸變得平穩,身子也不顫抖了;他試著讓她躺平休息,她牢牢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嗚咽囈語:“不要离開我……”
他陡然一震,發覺她仍閉著眼、無限苦澀地說:“你喝醉了。”
袁逵倵堅定自己,嘗試松開她的手指,她轉而抱任他的腰,直搖頭——“不要……”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他痛苦低吼:“你這是在折磨我……”
她睜不開眼、腦袋昏沉,隆隆吼聲在耳邊震動,唯一的意識是不許他走開。她害怕自己抗拒不了來自黑暗的阻隔推拒,用盡全身力量緊緊抱住溫暖的胸膛,啜泣吶喊:“不要……不要……”
他無法再忍受,奮力分開彼此,雙手牢牢將她壓制在床上,半身懸空,黑眸陰惊俯視哭泣扭動的她——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不能离開的是誰?疑問針扎般刺痛他的心。
她拼命掙扎,試著掙脫禁錮自己的疼痛壓力。不!她沖破重重迷霧、渾沌枷鎖,迷茫的眼眸直視上方,分化成好几道影子的臉,努力看清——是他!
紫蘇委屈的含糊囈語:“你為什么不要我了……逵倵哥……”熱淚盈眶,顫抖地滑下臉頰,箍在手臂上的手指陷入柔皙的肌膚,她疼痛嗚咽,難以成聲:“……我……愛你……”
他如遭雷擊,血液瞬時停止,腦中全然空白,無法消化傳入耳中的事實!箍制的力道減輕,雙手得回自由;她不顧一切的扑抱溫暖的胸怀,表情呆愣的他毫無抗拒力量,隨著她的手臂一抱,緊帖的壓在嬌小的身上!
她帖近壓迫的堅硬重量,緊緊攀住,汲取令人安心的溫暖,眼緩緩合上;他動作僵硬地側轉頭,唇頰几近相帖,急促的熱息拂過她頰邊的發絲,暗啞說:“你剛說什么?再說一次。”
猶挂淚珠的眼睫閉著,濕潤的臉頰輕輕蹭磨,她沒說話。
“不許睡著!說!否則不讓你抱!”等待的心怦怦疾跳,他咬著她的耳,焦急吼問。
許是威脅作效,兩道睫毛緩掀開來;他逼近,几乎与她鼻尖相頂,灼熱緊張的召喚她的心神:“跟我說……你愛的是誰?”
她臉上漾出隱約飄浮的笑容,慢動作的仰起下巴,粉紅的唇如蝴蝶飛舞般触上他的唇,輕輕吐出一個字——“你……”放松合眼,喟歎一聲,柔軟枕靠他的頸窩處。
他再度處于呆楞狀態……
07
她睜開眼,視線模糊地望著上方,頭部兩側陣陣刺痛,令她呻吟閉眼,無力的舉起手臂遮擋刺激的光線。
身体似乎脫出了自我控制,卻又敏感知覺到周身的不适,嗯……她虛弱低吟,費了好大工夫尋找逸失的意志与記憶……是昨晚喝酒惹的禍!
初次飲酒的她,終于領略宿醉的痛苦。
“你醒了?”震動的聲波触發好不容易舒緩的頭疼,她不由呻吟出聲,但睜不開眼……無助听著逐漸接近的腳步停在床畔。
“把這喝了。”夾著笑意的聲音略降。
心中模糊感到一股不對勁,她痛苦且緩慢的移向聲音的方向,喝下詭异的液体。咳……大手溫柔的輕拍她的背部,直至她的嗆咳停止。
“過一會儿,你就會舒服些。”隱含愉悅的嗓音:“我上班去了。”
穩定的步伐聲逐漸遠离……喀擦,門關上。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恢复自我的紫蘇,終于适應光線緩睜開眼——
他為何高興?疑問第一時間跳現腦海,遲鈍的腦袋終于明了不對勁感從何而來。
他跟她說話,而且他在笑!
為什么?
她茫茫然盯著天花板發呆,是因為昨夜自己跟他說了要离開而開心嗎?
她說了嗎?不,她沒說,他沒給她机會說,她憶起!他憤然上樓的背影,然后……她喝了酒,再然后……一個夢,好像做了一個夢,絕望中她抱住模糊的影子,不許他离開。
她還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紫蘇捂住驀然發湯的臉頰,因腦海浮掠而過的模糊影像,倉皇緊閉上眼,努力驅逐那令人臉紅的畫面。是夢吧?一定是夢吧?
不管是真是夢,都別想了!她搖著頭訓誡自己,不行再這樣下去了!心里卻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早在不知不覺中遺失,怎么也找不回來了。
唉……抑不住的歎息,离開好難……深潛腦中的記億浮現,歷歷播放——奶奶臨終前,枯骨般的手指仿佛用盡全身力量握著她,非要听她再次承諾!
“答應我,絕對不讓逵倵孤獨。”
她噙淚頻頻點頭,老人家仍不安心,拼著最后的力量交代:“別离開,除非逵倵找到了人相伴一生,答應我——”
他一手環著流淚不止的她,一手覆在奶奶顫抖的手上,堅定的聲音自她上方傳出:“我不會讓她离開的。”
老人家睿智的眼閃過困惑,她已沒多少力气。
“不……等你結了婚,就幫紫蘇找個對象……”
他搖頭,堅定的眼神望著奶奶。
“別再擔心了,我自己知道該怎么做。”
老奶奶虛弱的喘息、艱難的移動眼珠,視線落在紫蘇肩上護衛的手。擔憂了許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老人家才恍然頓悟,几次動念想正式收養紫蘇,他為何堅決反對了,唉,原來……
万分不舍的老人家望著孫子,喘息不止:“你……确定嗎?”
他毫不遲疑地點頭。
罷了,人生的盡頭,老人家無力再与命運抗衡,只要他好,是誰并不重要;前塵往事晃眼而過,她白白操心了這許多年,紫蘇不一直伴著逵倵嗎?
再無牽挂,老人家布滿皺紋的臉龐浮現笑容。
“紫蘇……你是個好孩子,永遠永遠別离開……”
嗯,紫蘇哽咽點頭!老人家安心合上眼,告別塵世。
奶奶不會怪她吧?
紫蘇抹去溢出眼角的淚。只要是逵倵做的決定,奶奶向來都是依從的。舍不得离開的是自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离開了,一看到他就說不出口,她厭惡這樣自私的懦弱——
紫蘇沖動的自床上爬起,快速的動作令她昏眩,她扶住床邊的書柜,不讓自己再有后悔的机會,勉強拉出床底的行李箱,打開衣柜……她必須离開,她知道自己無法當面跟他告別,因此她必須离開,現在!
☆ ☆ ☆
她投奔自由了!
消息火速蔓延,自袁家大姐到袁家二姐、袁家三姐!
紫蘇抵達袁家老宅不到半小時,三位姐姐外帶小豆豆也在此集合完畢。
“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袁家三姐妹心底抱著同樣疑問,目送紫蘇牽著小豆豆上樓。
“她看起來臉色很糟……”确定紫蘇已离開听力范圍后,老三袁姍姍皺眉說。
“你也注意到了?我問過她,她說頭痛。”老大袁依依雙手撐腰。“肯定是逵倵欺負她了!”
“你是說逵倵把紫蘇吃了?”老二袁珥珥睜大眼。
“什么吃了?啊!”袁依依恍然大悟,瞪眼如牛鈴。“可惡的袁逵倵!我找他討公道去!”
“老大!老二說的是問句,你別沖動呀。”袁姍姍反應敏捷,及時扯住往外沖的袁依依,快速說道:“你忘了這陣子紫蘇難過的原因,就是因為逵倵說不需要她了嗎?”
袁依依嗯的點頭。袁珥珥一彈指,繼續發表不負責任的推斷:“那就是逵倵赶人嘍?”
“也許……”袁姍姍話說一半就被袁依依打斷了,
“太過分了!紫蘇已經開始找房子預備搬家了,他就不能等個几天,這樣把她赶出來?”
袁姍姍放棄導正思考魯莽的老大,偏頭略作思考后,問道:“紫蘇什么都沒說嗎?”
“只說,可不可以借住到找到房子為止。”袁依依又說:“這也是紫蘇的家,說什么借住嘛,她真是——”
“是呀,一個人住外面不方便的。”袁珥珥附議。
袁姍姍對袁珥珥說:“紫蘇既然堅持一人住,就順她的意思吧,我們自己還不是大學一畢業就搬出去了。”
接著轉向老大袁依依:“讓她找附近一帶的房子,不就好了。”
“也許過几天她會改變主意。”袁依依心里仍是希望紫蘇住在家里。“少了袁逵倵居中作梗,應該可以說服紫蘇的。”
不知為何,袁姍姍心里有股迷團,似乎紫蘇跟逵倵兩人間暗藏著什么?她納悶的眯眼,直覺告訴她!紫蘇跟逵倵不可能如此輕易就分開,仿佛有著看不見的線將兩人牽絆在一起,這樣的想法讓她眉頭鎖緊!
“媽媽,小姨說要帶我去公園玩!”小豆豆雀躍的自樓梯蹬蹬跳下來,邊說邊回頭以眼光催促隨后的紫蘇快點。
“今天不去咖啡店?”袁珥珥問。
紫蘇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搖頭。宿醉頭痛、晏起,加上整理簡單的行李,她向徐姐請了一天假。
“媽媽,可不可以?”小豆豆仰著小小的臉要求。
袁珥珥拍拍女儿的頭,說:“可以。”
“走吧!”小豆豆開心地拉著紫蘇的手。
小女孩興奮的心情感染紫蘇,她神情變得較為開朗,對三位姐姐說:“我們走了。”
“不可以亂吵小姨哦。”袁珥珥叮嚀女儿。
“大姨也跟你們一起去。”袁依依眼珠轉了一圈,心里打算著。
“好呀!”小豆豆甜甜一笑,站在袁依依跟紫蘇中間,牽著她們的手。“現在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小豆豆急切的興奮模樣,逗笑了大家。
小豆豆嘟起嘴,像火車頭一樣扯著袁依依跟紫蘇的手。
“你們不要一直笑,快走啦!”
門被大力推開,小豆豆受惊一跳,大大的眼瞪得圓圓的,袁逵倵面色黑沉,像個自地獄走出的惡魔,無形的火焰環繞他的周遭,熊熊炯目、噬人的目光直盯目標,倉皇隱身袁依依背后的紫蘇。
袁逵倵目光狠凝,越過擋路的小豆豆,逼近……
“你……你要做什么?”連一向最愛挑興袁逵倵的袁依依也不禁心中惊懼。
“走開!”袁逵倵暴喝,小豆豆一惊,反身尋求母親的怀抱。
“不是你自己把紫蘇赶走的?現在又要她回去?”袁家二姐袁珥珥不解,口中嘟嚷。
“對呀!你把她當什么了!”老大袁依依回過神,加入聲討。
“我几時赶你了?”他咬牙切齒地朝紫蘇問。
她低垂著頭,看也沒看他一眼,袁逵倵怒火中燒,濃眉倒豎,橫掃阻礙眼前、不識時務的袁依依,吼道:“滾開,別擋我的路!”
要不是看在她是孕婦,他早動手了。暴躁無耐性的他轉而陰惻惻命令紫蘇:“你給我過來!”
藏在袁依依背后、始終低垂的頭左右搖了兩下,袁逵倵下顎一繃,黑黝深邃的眼珠燃燒赤焰。
“看來紫蘇是不想跟你回去。”袁姍姍冷靜觀察兩人,試圖尋求隱藏背后的真相。
袁逵倵立即投以利箭般殺人的威脅眼神,對身后某人說:“把她帶開,否則后果自行負責。”
夏侯崇,沒人注意到他跟袁逵倵一道回來——自袁逵倵背后出現,表情一臉無奈。
袁依依瞪大眼!
“你要是站在他那邊,就——就等著你儿子還是女儿生出來姓袁吧!”
他要是不出面阻止,兩人對上了,恐怕連儿子女儿都沒了,姓什么又有何用?
夏侯崇心里歎息。自己老婆絕對不笨,只是,一遇上對頭弟弟袁逵倵就理智全無。
唉!一個永遠存在的盲點,她就是看不清對逵倵而言,紫蘇占了极重要的地位;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在接到老婆竊喜紫蘇搬回老家的電話后,立刻知會逵倵。
他敢用全部身家打賭,紫蘇离開這事,逵倵絕對不知情。想到适才逵倵听到消息飛車過來的景象,十足說明逵倵對紫蘇在乎的程度。
怎么有人就是看不出來?夏侯崇只能搖頭,看著老婆固執的神色,知道就算跟她明說了,她也不會相信的。又是一聲歎息,他試著勸道:“讓逵倵跟紫蘇談談吧。”
袁依依執拗地揚起頑固的下顎,雙臂張開,擺出母雞護衛小雞的姿態,清楚表示拒絕。
袁逵倵耐性殆盡,箭步向前,勢不可擋!夏侯崇眼明手快,在傷害造成前,將老婆袁依依帶開——
“放開我!你完了!叛徒——”袁依依不斷掙扎叫囂。
“啊!”
紫蘇惊呼瞬間,人已在袁逵倵的掌握中;袁逵倵揪著她掙扎的手往外走,袁珥珥跨前一步,意圖阻擋,被人扯住;納悶回頭,袁姍姍對她使著眼色,暗示她袖手旁觀、別插手。
“放開我!”紫蘇哀聲輕嚷,扭動身子,試圖掙脫。
袁逵倵無法忍受她抗拒的舉動,倏地停住,強迫的勾起她回避的臉,她憂傷的眼眸令他心頭一悸,滿腔的不平怒火損滅,激動的口吻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你真不肯跟我回去?”
昨夜她說的話、做的事,難道都沒有意義嗎?他內心吶喊。
她咬著下唇說不出話,淚水自閉上的眼帘迸出——
“為什么?”陰駑的眼神,執意要求答案。
“問你自己呀!你到底對紫蘇——嗚嗚……”夏侯崇捂住袁依依的嘴,心中開始盤算待會儿要如何面對老婆大人的炮火。
“為什么?”袁逵倵逼問。
紫蘇抬起如泣如訴的眼,委屈的哭喊出聲:“因為你說你不需要我!”
“這就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袁逵倵有些難以置信。
“嗯。”紫蘇嗚咽一聲,抽不回被握住的手,僅能以單手拼命拭去不听話的淚珠,心里莫名覺得不平与尷尬,不由嗔怨:“你放開我,我不回去……”
令人意外的,他臉上浮現別有深意的笑容,下斂的眼瞼藏不住閃耀眸光,他清楚說道:“不放,我不會放開你的。”不讓紫蘇有任何拒絕机會,他直接將她抱起——
“我們回家。”
“阻止他呀!你們怎么都不阻止他?!”袁依依焦急叫喊,不解兩個妹妹為何站著不動,眼睜睜看著他把紫蘇帶走!气憤的她用力踩踏強摟住她、令她無法動彈的老公夏侯崇的腳。
夏侯崇悶哼一聲。
“別激動,逵倵不會對紫蘇怎樣的。”
“我不跟叛徒說話!放開我!”袁依依气憤扭頭。“還有你們兩個,就這樣讓他們走了?!”
袁珥珥揉著女儿豆豆的發頂,困惑的說:“他們怪怪的……”
“值得好好觀察。”袁姍姍表示贊同。
“觀察個屁!人都被他搶走了!”袁依依口不擇言。
“胎教!”夏侯崇、袁珥珥、袁姍姍三人同聲指責她。
哼!袁依依滿腔怨火無處發,狠狠瞪了夏侯崇一眼,開始算帳:“胎教?這孩子沒你的分了,管我要怎么教育他……”
袁珥珥、袁姍姍對夏侯崇投以同情目光,有默契的离開戰場;夏侯崇太陽穴抽緊麻痛——
袁依依霹哩啪啦的吼叫聲中,隱約听到愈走愈遠的小豆豆興奮的聲音——
“……舅舅好酷哦!……像拯救公主的王子……”
☆ ☆ ☆
紫蘇一進門,立即沖上樓進了房間,用力關上門,無力支撐的身体帖著門滑坐下地。
他怎么可以……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离開了,他卻那樣輕松的毀去,讓她搖擺不定的心升起希望。
紫蘇埋首于屈起的膝上,這樣反覆不定的心情,好令人煩倦……
人的緣分真是奇妙。
可能錯身無數次卻不相識。
而她卻認識了毫無關系的他……
唉,不禁歎息。
几乎已經忘了沒到袁家前的記憶,剩下的回憶都有他的存在,從沒想過……要是有一天生命中沒有了他,自己會怎樣?直到現在才發覺,不知不覺中他已成為她生活的重心。
沒有他的日子,她不想要;可是就算她繼續留下,日子也不會再是一樣了,她的心改變了,她想要更多,即使他不要她了,她心里仍渴望待在他身邊,她深深明白著。
凝望被微風吹起的白色蕾絲窗帘,在金黃光芒中翻揚、落下,飄揚、落下,她的心底有無限的迷惘……如果他真不要她了,為什么又把她帶回來?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電話固執的響了又響,嘟嘟……嘟嘟……電話第三次響起,紫蘇爬起身接听電話。
“喂。”
“紫蘇,你有沒有怎樣?!”袁依依焦急的聲音。
“大姐,我很好。”
“他沒對你怎樣吧?”
“沒有,逵倵哥從來不會傷害人的。”紫蘇替他說話。
哼!袁依依說:“他人呢?”
“他不在吧……”電話響了那么久都沒人接。“可能回公司去了。”
“那好,趁他不在,我過去接你!”
“不!”紫蘇沒做思考,直覺的拒絕了,她咬著唇,懊惱自己的反應。
“為什么?你不是准備好搬出來住了嗎?”
“大姐,我……讓我好好想想。”她的心在天秤的兩端游移。
☆ ☆ ☆
“你在?剛才為什么沒人接電話?”
下樓喝水的紫蘇停在离地兩層的台階上,惊愕地看著神情輕松愜意的袁逵倵。
“想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趁著她發愣,袁逵倵好整以暇的打量她。微紅浮腫的眼眶泄露哭過的痕跡,他不由眉頭一掀。
“你頭還難過、不舒服嗎?”
他關心的走近,紫蘇一惊回神,身体向后仰,站在樓梯上的高度,讓她剛好能平視他;透著關切的黑眸凝望著她,讓她呼吸橫梗胸口。猛然收斂視線,紫蘇心里告訴自己——這樣不行的!
明了自己對他的感覺后,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自然相處,只要他接近,心跳就不由自主加快,如果可以選擇,她不要愛上他!
為何她沒能在愛開始的那刻察覺,好讓自己管好不听話的心、別愛他,那樣她就能像過去一樣靠近他、陪伴他。太遲了,而他也不需要她了……
“我一定要搬出去。”她盯著地板哽聲說。
“不行。”袁逵倵聞言立時駁回,脫口問:“為什么?”
“你不需要我了……”她不自覺流露委屈。
他啞然一楞,差點忘了剛才她說過了,嚴厲的唇緩緩翹起,斜斜的眼勾勒調戲的笑意。“誰說我不需要你?”
“你自己說的……”紫蘇一直垂首,泫然的眼眸哀愁地望著自己的手。
“你走了,誰幫我洗衣煮飯料理家務?”他態度輕松的倚著樓梯欄杆,蘊含情愫的眼离不開她落寞的身影。
他在乎的不是她,他只在乎沒人做這些事?紫蘇忍不住自怜自哀。
“隨便誰都可以幫你做這些事,不需要我。”
“那不一樣的,我不要別人,只要你。”傻瓜!
“你自己說不需要我了!”她控訴的抬頭,一古腦儿的發泄,“你不吃我做的東西、不讓我洗你的衣服,也不讓我幫你打領帶、不跟我說話、你不理我……”委屈的淚水奔瀉而出,她生气地握拳說:“我要离開你!”
她反身奔上樓,他一個跨步,牢牢環住,不容拒絕的抬起她神情受傷的臉龐,長長的手指抹去串串淚珠,溫柔但堅定的力道,不許她退縮。
“傻紫蘇……”
男性的唇怜惜地印上她輕噘的紅唇,啜泣驟然止住,害羞的唇閃躲不了急切溫柔的吮吻,他輕易奪去她的神智、她的呼吸,顫動的心以极快的速度失陷,無力抵抗,也不愿抗拒……
空气中仿佛帶著滋滋的電流,紫蘇身軀敏感顫栗,糖果般的甜蜜融化心田、蔓延四肢,宛如漂浮在棉花糖的云海,虛軟無力地攀附他有力的怀抱,心与心親匿緊帖,在永恒的瞬間听見彼此的心音。
“為什么吻我?”
她傻楞楞地碰触自己的唇,指尖竄過火熱,心仍坪然跳動,羞澀的眼眸不敢抬起。
“需要理由嗎?”沙啞的嗓音隱含激情痕跡。自窺得她對自己的情感后,想要碰触她的欲望再也壓抑不了。
“你……你……”紫蘇缺氧的腦袋仍混沌不清,頰畔的高溫更是令她神智醺醺然。
“我怎樣?”他一指勾起她的下顎,一抹無賴的笑在唇角徘徊不去。迷离的晶瑩眼神,紅苹果般紅扑扑的臉頰,誘惑人咬上一口……他從來不是擅于自我控制的人,噬人般的眼貪戀睇凝濕潤的嫣紅唇片,俯身再次奪走了她的呼吸……
一會儿,同樣喘不過气的聲音,這回多了兩個字——
“你……吻我……?”
紫蘇難以置信、圓睜的眼眨也不眨,雙手按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微弱的聲音像是自問:“為什么?”
“這是你欠我的。”他戲弄的說。
她忘了羞怯,訝然抬頭!他低啞一笑,下垂的眼眸閃爍得意光點。
“昨晚你偷走了我一個吻。”
昨晚?!偷……偷了一個吻?!天呀!她……她……她真的做了!那個依稀的夢境是真的?!
紫蘇倏地捂住肇事的唇,緊張失措的眼瞳快速瞥他一眼,羞愧的閉上。她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噢!她以后沒臉見人了!
紫蘇渾然不覺,自己把心里的想法都說出來了。袁逵倵失笑,移開她捂唇的手,拉近距离至咫尺間,与她眼眸相對,刻意且不許她逃避的,在她的輕喘聲中与她唇舌相接、輾轉吮吻,灼熱的眼神緊攫住映著惊訝疑問的盈盈眼波,在吻与吻之間,穿插他嘎啞的低語:“利息……”再一個吻,溫暖的气息拂過敏感的耳垂,令她顫栗無力,他喃喃:“你欠我的利息……”
“我只偷吻一下不是嗎?”她几乎喘不過气。
他直直望進她的眼里,霸气道:“來不及了,利上加利,你得用上一生償還債務了。”
她心頭一緊,說不清的情緒翻涌,迷蒙中隱約透露某种重要的訊息,她不由屏息問:“這是么意思?”
“你說呢?”袁逵倵別扭的不愿明說,她該明了的。
“我……我不知道。”她無辜地瞅著他。
“你該知道的,”他抿唇,有些气悶。“好好想想,我回公司——”
感受到他突變的情緒,紫蘇懵然不解,錯愕愣住。他走到門口停住,回身問:“我回來時你還會在吧?”心底深處的不确定騷動著。
“我應該离開的。”她微小的音量像似在跟自己說話。
“我會再把你帶回來的!”強硬的語气有如起誓。
08
當天晚上,袁逵倵一進家門就听到紫蘇的宣言——
“沒有晚飯,從今天開始我不做飯、不打掃、不做一切的家事。”她以為這樣袁逵倵就會后悔把她帶回來了。
沒想到,他只說:“我會找個幫佣的人。”
她一楞,嘴里呢喃:“這個家根本不需要我……”
袁逵倵聞言,眉頭蹙起,口气轉為強硬:“不許你又亂跑!”
“這里沒有我存在的必要,你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雖是自己的提議,但他不在乎的表現,就是讓她覺得很受傷。
袁逵倵抬眉深深看她一眼,唇角揚起,心里頭又气又好笑。
“你這個笨蛋,還是沒想通?”
“你為什么不直說?”她一臉埋怨与不平。
“笨蛋,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直說,需要自己体會!”他別過頭,臉上出現罕見的尷尬、不自在。
紫蘇啥也沒看見,只顧著自怨自艾說:“你明知道我腦筋不像你那樣聰明,還這樣賣關子……”
笨女人!袁逵倵心底直搖頭,微惱的問:“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還需要我說明?”
嗯,紫蘇重重的點頭。“告訴我吧。”她期待的凝視他。
袁逵倵神色怪异地盯著她,欲言又止,無奈噴气,揮手表示放棄。
“算了,我認了!”伸手一抹臉,說:“走吧,出去吃飯。”
紫蘇一听,沒多想,直覺反應的問:“為什么要出去吃飯?家里就有——”話還未說完,紫蘇想起了自己的不做飯政策,差點咬到舌頭。
袁逵倵好笑地看著她的懊惱神情。
“你不做飯,難道也不吃飯,等著餓死?”
“我……我不去,你自己去。”紫蘇別扭的說。
他眯著眼。
“你吃了?”
“沒——”紫蘇惊覺自己太老實了,改口說:“我一點也不餓,我不吃。”
她這是在跟他鬧別扭?袁逵倵新鮮的發現,胸口自然涌現笑意,掩飾的干咳一聲,不自覺流露縱容的笑容。
“我在樓上,你餓了就叫我。”
呃,她真的打定主意不給他做飯的,可是就是忍不住關心——
“你……不必等我,快出去吃飯……”
他停在上樓階梯上,回頭——
“不,等你餓了再去。”然后一手狀似不經意的按在平坦結實的小腹上,以紫蘇听得見的音量,自言自語:“今天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份三明治。”說完聳聳肩上樓去。
如果他是蓄意引發她的愧疚,那他确實成功了。紫蘇在樓下掙扎良久,數次走進廚房又急急退出,最后還是不爭气的開始做晚飯。
快速做完飯,遲疑了半晌,擔憂他饑餓的心情占了优勢,紫蘇猶豫地按了室內對講机,听到他的應答聲——
“呃……冰箱有些菜快……快坏了……”她躊躇停頓。
他很有耐心的安靜等待她繼續——
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呃……我弄了一些東西,你可以……你要不要!”
“馬上下去!”他說。
她噤聲瞠眼,覺得莫名羞赧起來!又……又不是第一次給他做飯,自己干……干嘛這樣緊張?內心結結巴巴的告訴自己,臉頰卻漸漸發湯,瞬時她不知所措,只想把自己藏起來,慌慌張張往樓上跑,想赶在他下樓前躲進房里。
砰砰砰……小跑步上樓,剛踏上二樓走廊轉角,正對上迎面而來的袁逵倵——
“你跑這么快做什么?”袁逵倵注意到她臉上的暈紅。
“我……我回房間。”紫蘇強抑快速跳動的脈搏,裝出鎮定的表情,謹慎穿過他身邊。
袁逵倵扣住她的手腕,怀疑的揚眉:“你吃飽了?”
“我……我吃飽了。”她咽了一下口水。
“世界上最差勁的騙子。”袁逵倵撇嘴笑,逕自握著她的手,轉了她半圈,說:“你跟我下去吃飯。”
“我……我不是要做飯給你吃哦,只是……只是剛好冰箱有菜,呃……不弄就快坏了,不……不能浪費,所以我才……”她喃喃自語,表面上好像說給他听,其實更像在催眠自己。
“……明天你自己吃飽再回來,我……我一定不會再弄東西給!”
“吃飯。”
袁逵倵按她坐下,遞給她一副碗筷。紫蘇視線定在桌面,不放棄地吶吶說:“我是認真的哦……”
“我知道,明天我會找個煮飯的歐巴桑。”
“那……其它家事呢?”她忍不住追問。
“我會安排好,你不想做什么就不必做什么。”略停,袁逵倵補上一句:“全依你的意思,不許再跑回老家去。”
“哦。”是她自己的主意,怎么她就是覺得心里不痛快?
☆ ☆ ☆
第二天,紫蘇從咖啡店回家,家里真的來了一位幫忙打掃做飯的歐巴桑。
習慣了什么事都自己動手,紫蘇實在無法閒坐一旁,讓年紀一大把的歐巴桑忙來忙去一不留神,她就跟歐巴桑搶做家事起來,自己跟逵倵說的什么原則決定的,全拋到腦后。
幸好他也沒說些什么,紫蘇安慰自己。
歐巴桑從最初的不自在,慢慢也就習慣了,只覺得這家主人很有趣。
小姐,一點頭家派頭也沒有,每次她做了一件家事,小姐就不好意思的直道謝,下班回來也赶快跑進廚房幫忙弄飯,好像怕她累了。
先生,看起來不好說話,像是個坏脾气的人,但她發現好几次,只要小姐在場,先生的冷淡眼神就變得溫和些。
她不敢問,不過心里偷偷猜測小姐跟先生的關系,絕不像小姐說的那樣簡單。她可是過來人,年輕時雖然風气保守,也偷偷談過几次戀愛呀!呵呵……他們分明是情侶關系嘛!現在年輕人談戀愛這樣含蓄的倒是少見喲,歐巴桑咧開大嘴笑著。
任誰只要看看兩人相處的情形,就能感受到戀愛甜滋滋的滋味。像是每天早上先生出門時,小姐踮腳、臉色微紅的幫先生打領帶的畫面,就讓她百看不厭,呵。
真是令人怀念呀!想當年自己跟家里那口子也有這么一段說,現代人只會用嘴巴談戀愛,不懂得用實際行動為對方付出,才是情真意切——
呵呵呵……歐巴桑實在很享受這份新工作。
☆ ☆ ☆
紫蘇雙手扶頰,楞楞地盯著頭頂旋轉的風扇發呆。
七月天,暑熱在都市中漫開,鋼筋水泥建构的文明叢林,夏蟬并未缺席;咖啡店前院子里的樹上,終日傳出嘶嘶蟬鳴。
特別是午后,一不小心,就讓這聲音給誘出瞌睡虫了。
呵……呵呵,工讀生婷婷打了一個大呵欠,瞌睡的眼瞄到身邊神游太虛的人。
“紫蘇姐,你最近常這樣哦……”她強調的拉長尾音。
紫蘇對上她怪异的眼神,不自在的低下頭,假裝忙碌的擦拭干淨的台面。
“我怎樣?”
呵,果然有問題!婷婷嗅到一絲不尋常,立刻好奇湊近,以手肘碰碰紫蘇。
“什么事呀?你跟我說,我保證絕不告訴別人!”
紫蘇半轉身,眼神游移。
“哪……哪有什么事,你別胡猜……”結巴的口吻泄露了真相。
“一定有!”婷婷鼓起腮幫子。“說嘛說嘛!看起來你有些困扰,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哦……”
紫蘇猶豫地看了一眼熱心的婷婷,遲疑片刻啟齒:“你怎么分辨一個人是不是喜歡自己?”
“喔哦!原來紫蘇姐有喜歡的對象了!”
紫蘇雙頰像施放煙火般咻的染上大片嫣紅,毫無說服力的說:
“我……我只是問問。”
婷婷露出了解的笑容。“我知道,別害羞呀,”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是誰呀?我絕對替你保密——”
“你……當我沒問過……”紫蘇尷尬的揮手。“我去廚房看看徐姐蛋糕做得怎么樣了。”
“紫穌姐,你別走啦!徐姐自己說要親手做出孩子的生日蛋糕,你別管她,留在這里陪我啦!”婷婷抱住紫蘇的手臂。
“我不問你是誰了,來啦!我們繼續聊,你不是問我如何确定對方是否愛你?我想想……我覺得關鍵在眼睛和舉止!”
眼睛和舉止……紫穌心底無聲默念;最近她只要接触到他的眼,就會不知原因的臉紅,有時真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他們之間好像恢复了一直以來的關系,但又有些不一樣。說不出來具体的差异,總覺得他好像握有某個自己該知道卻還不明了的秘密,他似乎有些催促,卻不肯明說……
她几乎認識他一輩子了,也以為了解他,現在卻開始怀疑自己,因為她再也猜不透他的心意了。
有時她會感受到有股敏感的電流流竄彼此之間,特別是近距离接近他的時候,他熱熱的气息吹在她的頰畔,每每令她忘了呼吸、失了自我,被一种親密的感覺包圍。
真是他的眼神造成的影響?還是因為自己心境的改變,帶來錯覺?他投射過來的目光透著深層的意味,微妙而緊張,她實在沒勇气探究賁實,匆匆的眼神交錯就讓她屏息心悸、惊惶回避……
“紫蘇姐,你都沒在听我說話哦?”婷婷插腰抗議。
“對不起,我不小心分神了。”紫蘇抱歉的說。
“那我剛不都白說了!”婷婷不滿的嘟嘴,眼珠一轉,想到又說:“其實也沒什么關系,分辨不出來,直接問不就得了?”
挂在門把上的風鈴叮當一響,晚班的工讀生小雅來了。
婷婷看了一眼鐘,差不多她也該預備上夜校的爐了;她一邊解下圍裙一邊不忘再次發表意見:“紫蘇姐,你直接問他啦!免得猜來猜去浪費時間——”
“問誰?什么事?”小雅捕捉到只字片語,好奇心升起。
“沒——”
“是紫蘇姐喜歡的人啦!”婷婷直接回答。
呃,紫蘇差點岔气,瞠目結舌盯著彎腰拿東西的婷婷背后。“你剛剛說不跟別人說的!”
“小雅不是別人呀。”婷婷挺直身,露齒一笑,毫無愧疚之意,繼續對小雅說:“紫蘇姐不确定對方對她是怎樣的感情,所以煩惱著。”
“你們討論的男主角不會就是常常來接紫蘇姐回家的那個吧?”小雅謹慎地問。
“你看過人哦?”婷婷睜大眼。
小雅點頭。
“很酷的帥哥,最近几乎每天都來接紫蘇姐,那時間你都已經上爐去了,難怪沒遇過。”
“欸,形容一下帥哥吧。”婷婷早將上爐時間拋在腦后。
“你們別瞎猜了,沒有那個人——”紫蘇試圖阻止她們兩個繼續討論下去。
“紫蘇姐,你臉好紅!”
婷婷好像發現新大陸,拔高音量,小雅跟著吃吃笑出聲。
“好羡慕,要是我也有那樣的男朋友就好了!”
“我跟他不是!”不是……她無法為自己跟他之間的關系下定義。他跟她不是兄妹,但親密生活在一起,她的心隨著這念頭閃過,狂跳一下。
“他肯定是紫蘇姐的男朋友!”小雅自信滿滿。“他每次出現,眼中只有紫蘇姐,完全無視其他人存在,那种‘你是唯一’的眼神真吸引人!”女孩眼中出現夢幻的色彩。
“你是唯一”的眼神?紫蘇怀疑那是什么樣的眼神!他真是那樣看她嗎?蠢動芳心迅速跳動!
“真可惜,期末老師點名點得勤,等下禮拜考完期末考,就有机會了。”婷婷無限惋惜。
余下的時間,紫蘇心頭持續縈繞著她們的對話。隨著下班時間的接近,她的情緒越形緊繃。等他來了,她一定要仔細看他的眼!
☆ ☆ ☆
“你有事?”
袁逵倵熟練地將車駛入下班的車潮中,眼角余光注意到她一直望著窗外,眉頭微擰。今天她格外安靜。
“沒。”感覺她深呼吸一下,半轉頭又猝然調回原來姿勢,好像車窗外有什么吸引人的事物。
等待綠燈的間隔時段,他大剌剌的觀察她——
感受到灼熱的視線,紫蘇不由撫住臉頰,咕咕噥噥的說:“別看我。”
怎么會這樣?她就是鼓不起勇气直視他。
“你怎知道我在看你?”袁逵倵反問的語气,有絲荒謬的笑意。
她以手煽了煽越來越湯的臉頰,心惶惶,不知該如何回答。
綠燈救了她,袁逵倵深凝她一眼,拉回視線,換檔前進,直到遇到了下一個紅燈,他才開口:“你是怎么了?”
仔細回想,她似乎從剛才就一直避著他,他怀疑地問:“你不會腦袋里又在胡思亂想了吧?”
“我沒有!”她聲音中有股欲蓋彌彰的狼狽。
袁逵倵眯眼觀察著她,發間隱約露出的耳廓泛紅,他眉心一擰,長手探出,撫按紫蘇的額頭,紫蘇触電般一震,惊嚇的后仰緊帖椅背,惊惶的眼眸匆促對上流露關切、像寶藍大海般深邃的黑眸,旋即心慌移開!
袁逵倵注意力集中于手掌下微高的体溫。
“有點熱……你确定沒不舒服?”
紫蘇用力搖頭,藉此避開炙人膚触,微喘息說:“只是……天气熱。”
“是嗎?”
“可以走了……”紫蘇朝前看,暗示他快開車。
車內沉寂片刻,袁逵倵想起了一件事。
“想不想去東京?”
紫蘇面露困惑地看他,他眼神直視前方路況。
“下周,我得去東京兩天,剛好是禮拜五、禮拜六兩天,如果你要去,可以延到禮拜一回來。”
紫蘇眨眨眼。她還沒去過日本,東京好像有個狄斯奈樂園,她興奮地确認:“我真的可以去嗎?”
“明天記得把護照拿給我,辦簽證。”看她顯出元气,袁逵倵心情不由放松,她應該是沒事。
“好!我一定記得。”呵呵……有好多地方值得去看看的,紫蘇快速旋轉的腦袋一時分了心,暫時忘了惱人的問題。
☆ ☆ ☆
接下來的周末,小豆豆背著小行囊來寄宿兩天。
袁珥珥到香港參加籌備許久的交換個展開幕式,原本考慮帶著小豆豆同行的,不料,小豆豆自己要求到舅舅跟小阿姨家,袁珥珥也樂得輕松答應了。
紫蘇喜歡周末假日,因為幫忙的歐巴桑休息,她可以輕松自在的使用廚房。她開心地哼著歌預備晚餐。
餐桌上擺了一排芭比娃娃,小豆豆耐心的一一替她們梳理頭發、換裝,再細心地放回原位置,大功告成后,選了最愛的灰姑娘芭比,滑下椅子——
“小姨,我可不可以上樓去?”
剛剛他們從公園運動回來時,逵倵曾說要上樓傳訊息給英國的同事,紫蘇偏頭想了想——
“不可以去吵舅舅哦,舅舅在工作——”她看得出來,小豆豆對逵倵的感覺改變了;她仍然有些害怕逵倵,但也很喜歡靠近逵倵。
“媽媽說舅舅在公司上班,為什么他現在在家還要工作?”
“舅舅的工作是電腦呀,只要有電腦,在哪里都能工作;現在他就是用電腦跟外國的同事一起討論事情。”
“用電腦說話嗎?”小豆豆的疑問一個接一個。
“呵,不是說話,他們用ICQ傳訊息。”
“愛希哭?”小豆豆發音不准的重复這個不懂的字眼。
紫蘇傷腦筋地抓抓頭,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說:“等等,我再叫舅舅跟你解釋ICQ什么。”
“好。”听到舅舅兩字,小豆豆雙眼頓時散發崇拜光芒!“姨,我上樓去玩嘍。”
“好,等晚飯好了,再叫你下來吃飯。”紫蘇淘气地對她皺皺鼻頭。
☆ ☆ ☆
門半開著,小豆豆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舅舅專心坐在電腦前忙碌的樣子,心想:也許她可以悄悄進去,不讓舅舅發現。
就好像媽媽每次畫畫那樣,媽媽都沒注意到她也在畫室;等好久好久以后媽媽才嚇一跳的發現,媽媽總是說——
“你這只行動靜悄悄的老鼠,嚇死我了。”
小豆豆小心地踮起腳尖,一步……一步進入房間,打算穿越整個房間,朝大書桌旁的單人沙發椅前進——
“你要什么?”袁逵倵眼角余光瞄到移動的小人影,等到那人影前進到房間中央才嚇人的開口。
小豆豆惊喘一聲,良久,才舉起手指著方向——
“舅舅,我可不可以坐在那里玩?我一定會保持安靜,小姨說不能吵你。”
袁逵倵不置可否,電腦螢幕上出現的訊息框吸引了他的注意,修長有力的手指飛快在鍵盤上移動。
過了一會儿,突然注意到背后的小豆豆一直停在原處,他轉過旋轉椅,頭揚向大書桌的方向。
“過去呀。”
小豆豆綻出笑容,三部并兩步,快速沖向沙發,手腳并用爬上沙發坐好,失望地發覺舅舅又轉身背對她了。
她安靜地玩了一下手中的灰姑娘芭比,無聊的開始四處張望,最后視線固定在高大的背影上。
“舅舅在用‘愛希哭’跟朋友說話嗎?”
袁逵倵映在螢幕上的五官出現一抹怪异,沉默半天。
“愛希哭?”
“對,小姨說‘愛希哭’是用電腦跟人說話,可是沒有聲音,對不對?”小豆豆听舅舅說話不像在生气,放大膽開始問。
“文字,ICQ是以文字方式傳遞即時訊息的系統。”袁逵倵簡明扼要解釋。
小豆豆突然冒出一句:“我會打電話哦!”
沒有回應,小豆豆移動的眼眸,瞄見大書桌上的室內對講机,眼睛一亮,踢掉鞋,整個人站上椅子,指著桌上問:“我可不可以用那個跟小姨講話?”
袁逵倵瞅她一眼,伸長手臂幫她按了通話號碼。
小豆豆几乎爬上了桌子,半個身体伏帖橫過桌面,伸長脖子,大聲說:“小姨——你——有——沒——有——听——到——我——說——話!啊——?”
袁逵倵伸手掏掏被震痛的耳膜,看不出這小不點聲音還這么宏亮。
先傳來咯笑聲,然后听到紫蘇的回應,她模仿小豆豆拉長語音:“有——嗚——”
“我——是——誰——?”小豆豆的問題令人發噱。
“咦?你不是我最愛的小豆豆嗎?”紫蘇配合演戲。“那你一定是黑心巫婆,把我的小豆豆還給我——”
“哈……我就是小豆豆!”
“哈哈……”紫蘇大笑。
真是沒營養的對話,袁逵倵忍不住搖頭,線條嚴厲的唇微微揚起。
“小姨,現在你在做什么?”小豆豆安靜不到五秒。
“炸小豆豆愛吃的雞塊。”
“我最愛吃冰淇淋!”小豆豆連忙強調。
“我知道。”紫蘇莞爾一笑。
“小姨,你愛不愛冰淇淋?”
“愛。”紫蘇匆匆掀起鍋蓋,加入湯料。
“你愛不愛吃巧克力?”
“愛。”紫蘇抹干手走回對講机。
“那……你愛不愛……”小豆豆用力轉動腦袋。“愛不愛吃果凍?”
呵……“愛。”紫蘇作怪的壓低聲音。
“那……你愛不愛……舅舅!”小豆豆把舅舅兩字說得特別響亮。
一片安靜……
“小姨?你有沒有听到?”小豆豆困惑地拍打對講机,不懂它為什么突然沒聲音了。
“呃……”短短的單音。
“呵,沒坏!”小豆豆對自己笑了,開心地再問一次:
“你愛不愛舅舅?”
紫蘇怪异地盯著牆上的通話器,好像把它當成了洪水猛獸,不自覺的退后一大步。
小豆豆眉心一皺!怎么聲音又沒有了?嘟著嘴不放棄的打算再問一次——
袁逵倵不知何時站在桌旁,他挑高眉毛、居高臨下,以慫恿的口吻對小豆豆說:“她可能沒听見,下去問她——”
“好!”小豆豆嘻嘻一笑,跳下沙發,雀躍地說:“舅舅也去?”
袁逵倵唇角浮現狡猾的笑容。
“當然,我也想听听這個答案。”
☆ ☆ ☆
嘶滋……瓦斯爐上的熱湯沸騰溢出的響聲讓發愣的紫蘇慌然回神,赶緊關了爐火。盯著湯鍋,心緒繞回小豆豆的問題——
“你愛不愛舅舅?”
她當然愛他!再也沒有比這更确定了!只是當小豆豆這樣問時,自己卻不敢大聲說出來……為什么?她在內心問自己,是害怕他沒有一樣的心情嗎?
倘若他真不愛她,她的心就會隨之改變而不愛他嗎?不!紫蘇心底有种豁然開朗的舒暢,即使是那樣,她仍然是——
“小姨,你愛不愛舅舅?”
紫蘇听到背后小豆苞這樣問,沒回頭,吸一口气,堅定、清楚的說:“我愛他,很愛他。”
小豆豆仰起小臉,看一眼高大的舅舅,忍不住問:“小姨愛我比較多?還是愛舅舅比較多?”
“那是不一樣的……”紫蘇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叮嚀道:“豆豆,別跟舅舅說哦。”
“我早知道了。”
紫蘇迅速反身,背脊碰撞及腰高度的流理台,啊嗚!她發出一聲哀鳴……
“你真是不小心!”下一秒,袁逵倵已在她身邊,關切焦躁的檢視她的背腰處。
“有沒有怎樣?”他糾眉看著她痛得皺成一團的表情。
嗯……紫蘇忍住呻吟,心里頭在意的是,他听到了嗎?
袁逵倵讓她轉了半圈,面對自己,雙手扶在她的腰間,小心的撫揉她的背脊,觀察她痛楚的反應。兩人几乎帖緊無縫隙,溫暖的气息包裹著她,令紫蘇頭昏昏然,盯著眼前寬闊、男性化的胸膛,她吶吶:“你……剛說……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什么?”她屏息。
“你愛我呀,傻瓜。”結實的胸膛隨著說話震動,大大的手掌持續按摩她的背部。
他稀松平常的語調,舒緩了她緊張的心情,但心底仍十分納悶,撫著發熱的耳朵,她問:“你……你怎么知道?”
袁逵倵嗤鼻輕笑,升起捉弄的心情。
“一個笨蛋告訴我的。”
啊?“是我嗎?”紫蘇表情疑惑。
“除了你,還會有誰?傻瓜。”
紫蘇頭腦紛亂,努力回想:什么時候自己說過這件事?
“舅舅,你也愛小姨嗎?”小豆豆提出疑問。
“當然。”
無一絲遲疑、理所當然的篤定語气,紫蘇胸口像遭到重擊般一窒,愕然抬眼迎上,他堅定蘊含情感的深眸,無邊幸福的感覺緩緩蔓延……
“嗯……大人相愛不是都會親嘴嘴,舅舅你為什么不吻小姨的嘴嘴?”小豆豆傾頭期待地看著兩位大人。
袁逵倵斜她一眼,覺得這小不點愈看愈順眼。
“豆豆……”
紫蘇害臊、羞紅臉想推開袁逵倵,他卻收緊怀抱牢牢環住,邪惡地說:“這次你不必拜托我順應她的要求,我很樂意。”
09
“……經過了許多年,小男孩長大了,回到了故鄉,才發現他一直尋找的青鳥
其實就在身邊,只是他忽略了。這個故事就是告訴我們要珍惜身邊的幸福。”紫蘇合上童話書。“好了,你該睡覺嘍。”
紫蘇吻了一下小豆豆道晚安,小豆豆張開手臂朝房門口說..“舅舅也要——”
一手撐靠門框上的袁逵倵在紫蘇的暗示眼神下,施施然走進房里,彎下身,被動的讓小豆豆印上濕濡的吻。
“晚安,眼睛閉上,快睡。”他權威命令,反身握住紫蘇的手,關燈、帶上門。
他牽著她的手往二樓的露台!
微涼的夜風拂過紫蘇發湯的臉頰。從他在廚房吻了她之后,她的臉頰一直維持著燒湯的溫度,燦爛异常的眼眸一對上他,不自覺就流露出羞赧光彩,洋溢幸福的笑一直挂在唇角。
仰望夜空中皎洁的圓月、滿天星子,她心中溢滿完美的滿足感,啊……幸福的喟歎。
袁逵倵自背后摟著她,下顎放松的頂著她的頭頂,紫蘇突然仰頭,盯著他令人感覺堅硬固執的下巴,以一种美夢成真的夢幻語气:“你真的愛我!”沒有疑問,只是惊歎這竟是事實。
“傻瓜也有開竅的一天。”他似笑非笑地睨睇。
“你都不直接說,害我擔心了好久——”她埋怨的噘嘴。
“笨蛋,這种事叫我怎么說。”他的眼閃過靦腆。
“你剛剛不就說了?”紫蘇嘟嘟嚷嚷。
“那是回答問題,不一樣。”
“那……如果我一直沒想通,你會不會跟我說?”
“不會。”
“為什么?”
“不知道又有什么關系。”他嗤了一聲。“你愛我不是嗎?”
紫蘇唔了一聲,不知想到什么,低下頭半天,悄聲問:“你什么時候發現……愛我的?”
“不知道。”袁逵倵端出酷臉,女人就愛問這种無聊的問題。
紫蘇鼓著雙頰,沉吟片刻,故意報复的開玩笑道:“一定是你愛我太久了,才會不記得,對不對?”
“也許……”他遙望遠方。“我是孤僻、冷漠、沒有同情心的人!”
“誰說!你只是以一种獨特、不容易被察覺的方式,表現你對人的關心,你一直在照顧我,以你的方式——”她突然間明了。“愛我。”
“你是唯一,唯有你才能讓我展現這一面。”他攫住她溫柔辯護的雙眸,口气轉為憤慨:“我成功的讓那三個女人放棄煩我、管我,可是卻怎么也無法赶走你,你一直在那里。”
“奶奶說你一個人會孤單呀……你需要我……”紫蘇委屈的說。
直到她出現,他才了解生命中的孤單。
“她說的沒錯,我需要你。”
紫蘇反身抱住他的腰部,咬著下唇,輕吐情意:“我也需要你呀。”
他沒說話,只是用力抱緊她,好一會儿,才低啞說:“你是個傻瓜才會愛上我。”
紫蘇感覺得到他心中的愉悅,她磨蹭他的胸口。
“傻瓜,有人愛就好,嘻嘻……啊!我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愛你了!”她猛然抬頭征詢看他。“是那天,我喝醉的那個晚上!對不對?”
他一翻眼,忍俊不住。
“你現在才知道,那個晚上你不僅偷吻我,還跟我表白。”
紫蘇雙頰紅上加紅,嗔怨地說:“都是你啦!那瓶酒本來是為你預備的,誰知道……誰知道……”
她記起那時他說的話——“我不需要這樣的你”。
那句話讓她傷心了好久,忍不住埋怨他:
“你實在應該早點讓我知道的,不必等到我說了才告訴我。”
“不先确定,我絕不會說的。”
“為什么?”紫蘇不了解。
“我怎么知道你這個傻瓜是不是因為對奶奶的承諾,而接受我?”
“我才不會用感情來報恩呢。”
“是嗎?”他明顯不信,他非常清楚她有顆柔軟的心。
“我只會因為愛你而愛你!”
☆ ☆ ☆
紫蘇到了机場才知道,這次的日本行,還有一位袁逵倵公司的日文秘書林瑩同行。
袁逵倵替她們做了簡短的介紹。林瑩給人的第一眼強烈印象是專業、能干的外表,令人有些敬而遠之;所以,當她對紫蘇露出和善的笑容時,紫蘇心里著實大大松了一口气。
林瑩對紫蘇有掩不住的好奇。她并未被告知有第三人同行,看紫蘇一身休閒的觀光客裝扮,及与袁逵倵熟稔的態度,不免讓她產生猜測——她就是傳言中,在烤肉大會出現的女子?
上飛机后,她們沒有机會交談,林瑩的位置剛好跟他們的各在机艙左右兩側;這班飛机將在中午抵達東京成田机場,他們立刻得赶往會議現場。
飛机起飛不久,空中小姐立刻開始送餐。這一頭,林瑩簡單吃了一些東西就閉目養神;另一頭,紫蘇正跟袁逵倵說著話:
“我可不可以跟她要瓶冰啤酒試試?”
“你別想。”
“看人家喝起來很暢快。”紫蘇觀察隔著走道的日本先生。
“啤酒也含酒精,你不怕又頭痛?”
紫蘇想想還是放棄的好。
“休息一下,還有兩個小時。”
“嗯。”紫蘇自背包掏出一個長方形抱枕似的小枕頭。
袁逵倵看她一眼。
“這次記得隨身攜帶了?”
從英國搬回台北時,紫蘇不小心把小枕頭也打包進搬家公司的紙箱里,足足等了兩個禮拜才睡了一場飽。
“戀物癖。”袁逵倵側過頭。“應該設法改掉。”他計較的是,不樂見她一少了小枕頭就睡不好。
“我知道,”有了上次痛苦的經驗,她正試著改變習慣。“在家我不用這枕頭了,是因為擔心住飯店睡不著,以防万一才帶的。”
紫蘇帶著怀念撫平小枕頭上的皺折。
“你大概不知道,這是我到袁家使用的第一個枕頭,讓我戀戀不忘、依賴的,也許是那份初次感受到的安全感吧。”
“以后你有我,不需要那個東西。”袁逵倵說話直截了當。
紫蘇臉紅地別開眼,試著閉上眼小睡片刻。
☆ ☆ ☆
抵達東京住宿的飯店,CHECKIN之后,袁逵倵打算讓紫蘇參加飯店的CITYTOUR,紫蘇表明自己想帶著旅游書探險,立刻遭到袁逵倵強烈的反對。
后來在紫蘇堅持,且一再保證隨身攜帶飯店名片、開會地點的聯絡電話之后,袁逵倵勉為其難答應了。
不放心的,他讓林瑩寫了几張緊急時可用的日文小卡,才皺著眉勉強放行。
那天下午,紫蘇一人按著中文旅游書的介紹,順利到達淺草寺參觀,她買了好几盒几可亂真、做成食物或水果形狀的精致糖果。
第二天上午,她去了上野公園,真要感謝便捷的電車環線。
大大的公園區里有博物館、美術館、科學館,還有以熊貓馳名的動物園。
令她感到惊訝的是,在那里,她看到好多烏鴉。
漆黑的羽毛,比想像中巨大的敏捷身軀在林葉中跳躍,不時俯沖而下,爭食觀光客喂養鴿子的飼料。
它們完全不怕人的。當紫蘇走累、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一只大烏鴉旁若無人的停在長椅的一端整理羽毛。
上野公園內走道兩旁种的都是櫻花樹,走在濃蔭樹下,紫蘇假想櫻花盛開時的美景,心里暗自決定,有一天她一定要在櫻花盛開的時候重游此地。
接近約定的時間,紫蘇按照林瑩的交代,直接從上野公園搭計程車到為了慶祝雙方合作關系确立所舉行的午餐宴會。
一下車,就看到在大廳外等待的林瑩,紫蘇說:“對不起,我遲到了嗎?”
“時間剛好,袁先生擔心你,讓我先出來等你。”
“真不好意思。”紫蘇配合她快速的腳步往內走。
“那里。”林瑩幫紫蘇推開宴會廳厚重的大門,
熱鬧的宴會,紫蘇除了基本的几句問候之外,完全不懂日文;她學著在場的日本小姐們,對每個不認識的人彎腰行禮,需要翻譯時就回頭找林瑩求救。
“你跟我想像中完全不同。”林瑩跟她閒聊:“袁先生也很令人惊訝。”
紫蘇嫣然一笑。“怎么說?”
“大家都在傳說袁先生有位神秘女友,我還以為會是個跟他一樣,工作能力強悍的女強人之類,沒想到……”接下來的話,林瑩自動停住。
“我可是一點也不強。”紫蘇吐了吐舌,自我解嘲的笑了。
林瑩搖著頭。
“也許柔能克剛這句話正适合用在你們身上。”
“我也不知道。”紫蘇偏了偏頭。
“公司的人要是知道袁先生臉上也能出現溫柔的表情,絕對會很惊訝的。”
“他不是個冷酷的人。”怎么他老是給人這种錯誤印象?
“公司的小姐都覺得他很酷的。”
“他很受歡迎嗎?”紫蘇純粹好奇。
“像我們這种電腦業,一般都是男多女少;公司的女同事已經習慣了尊寵的待遇,袁先生一視同仁的態度,剛開始還引起熱烈的討論。”
“呵,他的個性愈受注目,外表就愈冷淡。”想到大姐每次气得咬牙切齒的畫面,紫蘇補充道:“他有時說話很直接,毫不掩飾。”
“我欣賞這种不迂回、明确掌握自己目標、不浪費時間的人。”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感覺你很有女強人的气勢。”紫蘇吐露初次見面時的想法。
“謝謝。”林瑩极有自信的接受。“我的夢想是有一天能擁有自己的公司。”
哇,紫蘇眨眼!
“希望你能早日完成夢想。”
“夢想只是讓人有個努力的目標而已,你呢?人應該或多或少都有夢想吧?”
紫蘇深思著,林瑩瞧見袁逵倵朝她們過來,她耐心等著紫蘇回答——
紫蘇想不出來。有什么是她夢想達到的?她唯一想要的已經得到,她眼眸含笑,不好意思的說:“我實在想不出來,也許養一只貓吧。嗯,這就是我的夢想,養一只可愛的貓咪,幸福的過日子。”
“幸福過日子?這夢想有點抽象。”林瑩似乎覺得有趣。
“不抽象的,我覺得一個人若執意要幸福,就會得到幸福,你會時時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幸福,努力創造幸福,讓自己幸福,也讓別人幸福。”
“新發明的繞口令?”
紫蘇听到袁逵倵取笑的聲音,笑盈盈轉身,林瑩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兩人交換的眼波……
☆ ☆ ☆
短短的四天旅行,紫蘇帶著滿滿一箱的禮物回來。
回到台北,他們先回家;紫蘇利用短暫的時間,整理好要送給大家的禮物,央求袁逵倵載她回老家。
紫蘇抱著昨天袁逵倵陪她去東京狄斯奈樂園時買的米奇、米妮玩偶,一跨進門,袁依依就緊張兮兮地盯著她瞧,紫蘇納悶地看看自己。
“大姐看什么?我哪里不對勁嗎?喔……這兩個玩偶一個要送給豆豆,另外一個送給你肚里的寶寶。”
“你說,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啊?”
“逵倵有沒有對你怎樣?”袁依依擠眉說。
紫蘇眨了眨眼,弄懂了她的意思后,雙頰咻的紅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幫紫蘇搬禮物的袁逵倵听見了,雙眼微眯,挑戰的說:“她跟我睡一間房,你說有沒有怎樣?”
袁依依倒抽一口气,雙眼一瞪!
“紫蘇選擇了你,我無話可說,可要是你藉机占她便宜,我就無法袖手不管了!”
紫蘇責備地瞪袁逵倵一眼,快速跟大姐解釋道:
“那是有兩張單人床的雙人房,林秘書昨天到大阪看朋友,直接從大阪回台北,所以我跟逵倵哥住一間房比較方便,只有一個晚上。”說完,又賞了袁逵倵一個大白眼。
袁逵倵聳肩。不能怪他,十分怀疑“她”的智商,真要發生什么事,并非一定要出國才有机會,也不想想他跟紫蘇已經單獨生活了兩、三年了。
袁依依狠狠橫他一眼,完全不在乎袁逵倵在場,大聲叮嚀:
“大姐還沒認可之前,絕對別讓他占了你的便宜!”
袁逵倵臉上浮現霸气,眼光變得冷峻,不容情的說:
“笑話!誰需要你的認可?你跟紫蘇并沒有——”
“逵倵!”紫蘇赶在場面惡化前制止,袁逵倵抿緊唇,哼了一聲。
“哈!”袁依依得意地看著袁逵倵。“你試試,要是我堅決反對,紫蘇絕對不會跟你結婚的,哈哈哈!”她的人生從沒這么威風過。
在紫蘇哀求的注視下,袁逵倵勉強忍住怒气,僅啐聲:“痴人說夢!”
袁依依狐疑的眼神,瞧瞧兩人間的眼色,不可置信的說:“你真愛上紫蘇?”
除了這,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原因能讓恣意橫行的袁逵佩甘愿讓人擺布。
惱火中的袁逵倵一副受不了的神情,賞了她一個——白痴的眼神。
袁依依不在乎,她終于掌握了袁逵倵的弱點了!哈哈哈……
☆ ☆ ☆
袁依依的肚皮像吹气球似,在怀孕末期以惊人的速度鼓起,十一月瓜熟落地,生出了一個体重三千五百公克的男孩。
小孩滿月這天,大家聚在袁家老宅吃紅蛋油飯。
“小姨,他好像小猴子喔,紅紅的。”小豆豆怎么看就是覺得小baby好丑。
“每個小孩小時候都是這樣的,等他大一點就會變可愛了。”紫蘇搔弄著小baby的下巴。
“紫蘇對小孩真有耐性。”袁珊珊對袁珥珥說,她們兩個并肩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
“她以后一定是個好媽媽。”袁珥珥稱許的點頭。“她跟逵倵也差不多該結婚了。”
袁家老二、老三對紫蘇跟逵倵兩人這事,是抱持樂觀其成的態度,唯一可能的阻礙來自——
“老大現在正挾天子以令諸侯,玩得高興,你想她肯放棄嗎?”
袁珥珥道:“說的也是。”
“喝,你們把我看得這么低!”袁依依從她們背后跳出來。“我是那种會為了個人樂趣,犧牲紫蘇幸福的人嗎?”
“老大的意思是——要開始籌備婚禮了?”袁姍姍臉上看不出一點被逮到說人坏話的尷尬。
“我屬意春天。”袁依依心里已有盤算。
“先問問紫蘇跟逵倵的意思吧。”
袁珥珥建議,心里已有准備,婚禮的籌備恐怕也是炮聲隆隆。
出乎意料,袁逵倵對袁依依的安排沒什么意見,連紫蘇也覺得意外,再三跟他确認——
“全權交給大姐安排,真的沒有關系?”
“只要你嫁給我。”
“我當然會嫁給你。”紫蘇被模糊了焦點。
“你确定?”
紫蘇用力點頭,然后有些擔心問:“你呢?你确定不會后悔——”
“難道你后悔了?”袁逵倵反問。
“不!”紫蘇明确的說:“永遠不會后悔。”
袁逵倵繃緊的五官軟化,緩緩浮現笑容。
“我不會讓你后悔的。”
短暫的疑慮因他的保證逝去,紫蘇甜甜一笑。“我知道。”
“如果我執意要讓你幸福,你必定會得到幸福,因為我會珍惜我們之間的幸福,努力創造更多的幸福,讓你幸福也讓……”袁逵倵唱歌般覆誦改編自紫蘇說過的話。
紫蘇輕笑捶了捶他的胸口。
“別取笑我!”
袁逵倵握住她的拳頭。
“我會送你一只貓咪當結婚禮物,讓你夢想成真。”
“你還說!”紫蘇嗔眼,噗哧笑出聲音。
10
“什么?!”
高八度的尖銳抽气聲!
“結……結……?!”袁依依手中的無線電話滑落,失神喃喃自語:“他……竟然做出這种事……我……我一定要找他算帳……找他算帳……”
跟一年前一樣的場景,袁家老二袁珥珥家院子的櫻花如往年一般燦爛盛開,繽紛樹下坐著袁珥珥、小豆豆母女們,袁家老三袁姍姍,還有新成員袁依依四個月大的儿子,躺在搖籃里伊伊呀呀的——小光頭。
离袁依依最近的袁珥珥撿起話筒,瞧瞧大姐一副快昏厥的臉色,問道:“紫蘇,你跟老大說了什么?她嚇得話筒都掉了。”
紫蘇凝望身旁的逵倵一眼,咬著唇。
“呃……二姐,我結婚了……”
“結婚?”袁珥珥好像不認識這兩個字似,結婚“了”?這是過去式?她眨眨眼,再重复一次:“你結婚了?”
小豆豆睜著好奇期待的眼睛,來回看看媽媽跟大姨!
老三袁姍姍搖頭,拿過話筒。
“你們在英國結婚了?”
“嗯,三姐。”紫蘇吐舌,這消息似乎嚇到了兩位姐姐。
“什么時候的事?”袁姍姍問。
“今天早上。”
“他肯定有頂謀。”袁姍姍不可思議的搖頭。
逵倵前天才帶著紫蘇离開台灣去英國訪友,今天就把紫蘇帶進禮堂,分明是早有預謀。這回老大輸慘了,難怪快昏了。老大已經反覆計划許久紫蘇的婚禮,日期就訂在下個月。
“逵倵說我們在這邊有許多朋友,先在這邊舉行一次婚禮比較好,當然回台北還會再舉行一次。”
“這還差不多。”他這是故意在跟她們作對。
“大姐不要緊吧?”紫蘇關心的問。
“她沒事,只是打擊太重;我會跟她說的,她還是有机會送你出閣。”想想也滿荒謬的,紫蘇嫁的是她們的弟弟,但她們卻以女方家長的心情面對這件婚事。
“三姨,給我听!我要跟小姨說話!”小豆豆跳腳。
“別急,你還是可以當小花童的。”袁姍姍誤以為小苞豆是擔心喪失擔任花童的机會而著急,安撫的摸摸小豆豆的頭,遞給她電話——
“小姨,你是不是在城堡結婚的?”媽媽說英國有很多城堡。
“呵,是呀,你怎么——”當她知道他們將在一座古堡舉行婚禮時,仿佛在作夢。
小豆豆興奮的打斷她的話:“灰姑娘跟王子就是在城堡里結婚的!”
“灰姑娘?”
“對呀,你是灰姑娘!”
“我是灰姑娘?”紫蘇困惑地重复。
“嗯,大姨說的故事,你是灰姑娘,舅舅是王子,我是幫助灰姑娘的小老鼠!咯咯……”小豆豆兀自開心笑著。“媽媽、三姨,還有大姨是灰姑娘的坏姐姐。”
“豆豆!我不是坏姐姐!大姨跟你說很多次了,灰姑娘沒有坏姐姐,只有好姐姐……”
“沒有關系呀,灰姑娘雖然有坏姐姐,最后還是會跟王子結婚的。”
“使坏的是王子,不是姐姐,我絕對不是坏姐姐!”咬牙的吼聲,接著響起嬰儿的嚎哭聲。
小豆豆稚嫩的童音穿插其中問:“大姨為什么不高興?灰姑娘跟王子在城堡結婚了?”
“我不管灰姑娘要在哪里結婚!只是王子,不對!是袁逵倵太可惡,竟然先斬后奏,讓我……”袁依依語無倫次地碎碎念。
“我以后也要在城堡結婚,大姨你可以來參加。”小豆豆慷慨的說。
“豆豆”袁依依挫敗的望著小女孩。
一陣風襲來,片片嫣紅櫻花花瓣像雨一般下落,小豆豆在花雨中手舞足蹈,興奮嚷著:“我結婚的時候,也要洒花瓣,這樣感覺很幸福……。”
紫蘇瞪大眼听著話筒一端傳來的有趣對話,臉上冉冉浮上笑容。袁逵倵投以疑問的眼神,紫蘇解釋道:“豆豆說我是灰姑娘。”亮晶晶的眼彎成半月型。
袁逵倵不以為然的嗤鼻。
“你是我老婆,袁太太。”
“我們是平凡但幸福的袁先生跟袁太太……”紫蘇垂下臉,滿足的嘻嘻笑。
“傻瓜。”他搖頭看她一眼,撇過頭,眼底浮現藏不住的笑意。
呵,他們會是幸福一輩子的袁先生袁太太!
因為她是唯一,他唯一愛的人,嘻嘻……
幸福的櫻花花瓣飄在她的心底……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