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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債之鎖作者: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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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債之鎖作者:惜之

                楔子

    你是我生命的海岸上一絲破曉的金色陽光﹐

    第一朵潔白秋花上的一滴露珠。

    你是俯在塵土上的遠天逼彎紅彩﹐

    一個烘托著白雲的新月的夢。

    你是偶然向世界呈露的﹐

    一個樂園的秘密。泰戈爾

    “我會找到你﹐用我最大的努力……”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這兩句對話在夜空中翱翔千萬裡﹐掠過無數人的夢境﹐終于在安安的夢中落
腳。

    男孩的嘶吼聲裡充滿了絕望﹐女孩帶淚的暗啞裡﹐卻有著對未來的憧憬﹐對
未來﹐她在憧憬什麼﹖安安並不知道。

    坐起身﹐她靠在可以看見月圓的窗邊﹐默默垂淚。

    從小到大﹐她總在這樣一個夢境後清醒﹐痛楚壓在心間﹐壓迫得她呼吸不過﹐
扯心裂肺的疼痛﹐撞得她想放聲大哭﹐可是她知道﹐不能……

                                第一章

    西元一七六四年  法國

    橫跨雪河的雪?梭堡始建于一五一二年﹐路易十二在位時。國王的財務官湯
姆士‧勃依耶買下馬克家族的城塞﹐著手建筑。三百多年裡﹐雪?梭堡換過不少
主人﹐而今它屬于杜爾‧普瓦堤那公爵所有。

    雪?梭堡位于小鎮的森林間﹐四周都有蓊郁蒼林包圍。因城堡橫跨在河面上﹐
每到滿月時分﹐粼粼波光中便映照出皎潔月光﹐從長廊上的拱形窗往下望﹐點點
晶亮在河面上交織出一幅藝術。喜歡月亮的普瓦堤那公爵﹐就選擇此時在長廊上
辦起盛大宴會﹐邀請各地公主爵爺參與。

    想要造訪雪農梭堡﹐必須先穿過林蔭大道﹐要是你夠仔細﹐會發現大道左側
的小徑深處﹐有一個樹叢迷宮﹐迷宮入口由四根拱形石柱撐起門牆﹐柱上雕塑著
四個希臘神話人物﹐往下植滿各色鮮艷玫瑰。

    這裡是公爵的獨生子法闌‧普瓦堤耶最喜歡的地方﹐他經常一個人在此處流
連忘返。

    從門廳走入﹐天花板上的精致浮雕﹐牆上華麗的錦織畫作﹐和許多家族成員
畫作﹐展現磅磚氣勢。

    長廊裡笙歌不斷﹐優雅的樂聲帶動了舞池裡雙雙儷影﹐穿戴整齊的忙碌仆役﹐
正穿梭在賓客間﹐送上這季新釀的葡萄酒。

    一個身材粗短的男人﹐擁著一名修長貴婦﹐隨樂聲旋轉﹐在不經意間踩上貴
婦的拖曳裙擺﹐貴婦踉蹌幾下後﹐往前摔去﹐結結實實壓在矮胖男人身上。

    噗哧一聲﹐女孩笑開﹐拍著手﹐淺淺的酒窩裡盛滿快樂。“滿地都是肥油了﹗”

    “你真無禮。”年約六十﹑穿著華貴﹐滿身掛滿珠寶的老婦冷眼瞪她。

    像洋娃娃般可愛的女孩不但沒有停住笑容﹐反而蠻不在乎地應了句。

    “你不洗地板﹐自然不知道下人的為難。”

    “你﹗你……是哪家的野丫頭﹖”

    老婦氣結﹐雙目幾要噴火。

    “祖母﹐梅迪奇公爵在找您﹐好像有重要事情。”一名少年走近﹐插入她們
的談話。

    “我過去看一下﹐這邊由你處理。”仰頭抬胸﹐她扶扶發髻﹐用一派高貴的
姿態離開。

    她一走﹐少年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女孩。

    她的睫毛既長且密﹐微微一煽就要煽起一陣春涼﹐她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紅艷艷的雙脣帶著魅惑人心的冶艷﹐要不是她看起來還那麼小﹐那帶媚眼角一勾
引﹐不知要勾去多少男人心。





    他打量她的同時﹐女孩也在觀察他。

    他好高﹐並足而立﹐廳上的男人高過他的寥寥可數﹐清醒的地看起來比沉睡
時要成熟許多﹐因在童稚的睡容中﹐見不到他眼中的沉穩冷峻。挑一挑眉﹐適齡
的頑皮出現﹐這才像他──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

    “你要怎麼處理我﹖”嚼起嘴﹐兩頰酒窩泄露出她不在乎的心緒。

    “我……”

    處理﹖她問倒他了。對祖母的命令他還沒聽從過﹐這回……還是別打破慣例
吧﹗

    “先說好﹐要我去清洗地板上那層肥油﹐我可不干。”

    聽到她的話﹐少年樂得大笑。“公爵要是知道你這樣形容他﹐不氣炸才怪。”

    “氣作﹖天﹗肥油一定會濺得滿地都是﹐我同情你家的下人。”跳上窗榻﹐
一輪銀盤在她背後照映出朦朧光暈。

    “不能炸掉﹐他死﹐我祖母的如意算盤就敲不成了。”少年笑說。

    “在那種肥胖男人身上敲算盤﹐能敲出什麼﹖上好小排骨﹐不﹗脂肪太多﹐
惡心透頂。”

    搖頭。再搖頭﹐繼續往下幻想﹐晚餐前喝下的鮮紅果法鐵定會吐落一地。

    “我家的巫婆祖母想把孀居的姑姑嫁給公爵﹐當個名副其實的公爵夫人。”

    “你家姑姑要嫁誰是你家大事﹐可是你不能侮辱我的巫婆奶奶﹐她長得非但
沒你祖母難看﹐還不會在身上掛一堆叮叮當當的石頭﹐假裝自己很美麗。”安安
很看重巫婆奶奶的。

    “你說的巫婆奶奶是真正的巫婆﹐會變巫術害人的那種﹖”少年狐疑地望住
小女孩認真臉龐。“不﹗你一定是在騙我。”擠擠鼻子﹐他早就不相信大人拿來
嚇唬小孩的鬼怪神話﹐真要被這個小女生拐了﹐他會懷疑自己的頭腦有沒有生病。

    “當然是真的﹐誠實是我最大的優點。不過﹐你弄錯一件事﹐不是所有的巫
婆都會害人﹐就我所知﹐很多巫婆是被你們人類害死的。”從他手中的小瓷盤裡
挑一塊餅干﹐嚼一嚼﹐女孩吐吐舌頭下評語﹕

    “真難吃。”

    不理會她的鬼話﹐男孩說﹕“我是法蘭普瓦堤耶﹐未來的公爵大人﹐你呢﹖”

    “安娜‧洛林﹐不過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你可以喊我安安。”

    “好哇﹐安安﹐我十七歲﹐你幾歲了﹖”

    “我啊﹐嗯……是一百二十七還是一百二十八﹐我忘記了耶﹐要不要等我回
去問過我哥哥再回來告訴你﹖”她搖著兩條細白小腿﹐在他盤裡尋找看起來比較
可口的食物。呃……好像都蠻難吃的﹐沒辦法﹐她偏食慣了。

    “你不要老拿我當傻子耍﹐反正不管你幾歲﹐你比我矮﹐你就當我妹妹好了。”

    “不要﹐當妹妹要被人管的﹐我願意當你姐姐﹑媽媽或是祖母都行﹐就是不
要當妹妹。”

    其實﹐當曾祖母也是可以啦﹗

    “不﹐這次你要聽我的﹐因為我是未來的公爵大人。”法蘭是被以繼承人的
方式教育起來的﹐他可以強勢﹑可以目中無人﹑可以態度惡劣﹐就是不能優柔寡
斷﹐不能連個小事都要考慮半天﹐作不出決定。

    “可不可以……”她剛要想個折衷辦法﹐就讓他否決。

    “不可以。”搗住她的嘴巴﹐安安褐色的眼珠子對著他的臉﹐左看右看﹐他
還是熟睡的時候比較可愛……不﹐是比較可口。

    “隨便你﹐反正我絕對不會喊你哥哥。”

    她不想讓步。

    “沒關系﹐我知道你是妹妹就夠了。”

    他也沒打算放下身段。

    “不好玩。”

    偏過頭不看他﹐她喜歡睡覺中的法蘭。

    “哥哥是用來教你聽話﹐不是用來玩的。對了﹗你剛剛有沒有吃東西﹖”

    他拉拉她的小辮子﹐處罰她的搞不清狀況。

    “沒有﹐這裡的東西難吃得緊﹐惡心死啦。”嘟起嘴﹐她左顧右盼﹐大哥不
知道有沒有幫她找到食物。

    “偏食﹗告訴我﹐你想吃什麼﹐我去幫你挑。”

    大哥也老說她偏食﹐就這點看﹐他還真像個哥哥。

    “我要吃那種紅紅的﹑軟軟的﹑溫溫的﹐有一點點威﹐但是味道好到不行的
那種……”“新鮮血液”還沒說出口﹐話就叫他截了去。

    “我知道了﹐你想吃草毒派﹐我去幫你找﹐別亂跑﹐免得被我巫婆祖母看到﹐
她會一腳把你踢出去。”

    朝著法蘭的背影﹐安安又吐了吐舌頭﹐喃喃自語﹕“早告訴你不要污蔑巫婆
姥姥還不聽﹐不跟你好了﹐討厭。”

    對著鼎沸人聲﹐安安足一蹬﹐從拱形窗戶往外躍出﹐河面上只有皎潔月光﹐
無波無痕﹐再看不見她纖靈動人的身影。

    躺在昂貴的波斯絲繡成的床帳裡﹐法蘭面無表情地瞪著天花板上的浮雕。

    十幾天了﹐他在領地裡四處尋找一個叫安娜‧洛林的小女生﹐可派出的家衛
回報的全是查無此人。

    那天﹐她就這樣消失﹐一個回頭﹐手上的草毒派被冷落在長桌上……

    坐起身﹐他走到窗前﹐手中黑炭幾筆描下﹐一個鬼靈精怪的小女生躍然紙上﹐
笑盈盈的眼角好像在對他說﹕“先說好﹐要我去清理地上那層肥油我可不干。”

    “你不想當妹妹就說一聲﹐干嘛突然失蹤。我又不是非要你當妹妹……”

    法蘭停下筆﹐嘆口氣。

    “你當時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是未來的公爵大人﹐我一定要聽你的。”

    “你不聽也沒關系啊﹐我又不會……”法蘭止住話﹐倏地轉身﹐安安又坐在
窗臺上﹐對他笑個不停。

    “你老愛坐在窗邊﹐不怕摔下去﹖”皺起眉﹐他的公爵架子又端起來。

    “不會的﹐除非我想摔﹐不然誰都摔不了我。”

    “我說危險就是危險﹐因為……”

    “因為你是未來的公爵大人﹐我必須聽你的。”安安幫他把話接下去﹐說完﹐
兩個人都不禁莞爾。

    笑過﹐法蘭走近﹐將她從窗上拉下來。“那天你跑去哪裡﹖我到處都找不到
你。”

    “找我有事﹖”撥開飄到眼前的絲帶﹐一雙靈活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直瞧著
他。

    “嗯﹐我想找你去我的樹叢迷宮玩。”伸出手﹐握住她的﹐她很冷嗎﹖

    心底有些氣悶﹐不高興她夜裡出門不加件衣服。

    雖然她冰冰涼涼沒溫度的手握起來不甚舒服﹐但是他喜歡她在掌心中﹐軟軟
小小的感覺。

    “那裡好玩嗎﹖”

    她沒到過那裡﹐不熟﹗

    “那裡是我一個人的地方﹐平時不准別人進入﹐你怕鬼嗎﹖不怕的話﹐我帶
你去探險好不好﹖”法蘭提議。

    “鬼﹖不怕﹐他們是我的好朋友。”聳聳肩﹐安安走到他畫架前面。他在畫
她嗎﹖原來﹐不單單是她把他記進心裡﹐他也把她記住了。

    “你總是愛亂講話﹐膽子大過天﹐一點都不像個淑媛。”

    “我哥也常這麼說﹐不過﹐我不介意當不當得成淑媛﹐只想開開心心過日子﹐
要我像你祖母那樣裝仕女……”她倒抽口氣﹐一臉敬謝不敏的模樣。

    “你不喜歡她﹖她是我的祖母﹐以後我們在一起。一定全跟她打上照面。”
考慮這些是太早。但只要他喜歡她。早晚她都會是普瓦提那家族的一分子。

    “才不要﹐她是壞女人﹐心是黑的﹑血是酸的﹐走近她﹐我和我老哥都要掩
著鼻子走開。”捏緊鼻子﹐她的手在面前猛煽。

    法蘭讓她的嫌惡表情逗樂。“你說得好誇張﹐祖母聽到鐵定昏倒。”

    “我沒騙你﹐不然你以為她活那麼多年﹐怎都沒碰上吸血鬼﹖”安安臉上寫
著“難吃”﹐當吸血鬼也很挑食的咧﹗

    “無聊﹐不聽你說這些﹐走﹗我帶你到我的迷宮去玩。”法蘭順手拿起架上
的披風為她穿起系好﹐難得的細心﹐他用在她身上。

    “好﹐碰上鬼叔叔。鬼嬸嬸﹐我告訴他們﹐你是我的好朋友﹐不行嚇你。”
安安保證。

    “笨瓜﹗我不信那些的。”

    “你應該要相信……”

    安安的話還沒說完﹐法蘭就拉起她往外走﹐他再不理會她的胡說八道了。

    夜色淒迷﹐幾陣清風吹過﹐帶著一絲寒意﹐法蘭將安安的手拉得更緊﹐穿過
高塔﹐行經花園噴池﹐他們一路來到迷宮入口處。

    “有沒有聞到玫瑰花香﹖”法蘭折下一枝玫瑰﹐送到安安面前﹐她連連退後
幾步﹐松開他的手﹐雙手環胸瞪視他。

    “你不喜歡玫瑰花﹖”他看看花再瞧瞧她。

    “是它不喜歡我。”她反口。

    “你害怕它的刺﹖其實小心一點就不會被扎傷手指﹐來﹐試試﹗”他自以為
是地解釋她的行為。

    “是玫瑰花不喜歡我。”她重申。僵立在他身後﹐不住前也不接過他手中的
玫瑰。

    “膽小鬼﹐連朵花都害怕成這樣﹐還說不怕鬼。”他沒堅持﹐反摘下的花又
插回玫瑰樹叢﹐伸出手﹐他把她拉回身邊﹐她的身子冷冰冰﹐但是軟得讓人舒服。

    跟在他身後﹐她固執地再說一遍﹕“我不怕它﹐是它不喜歡我。”

    安安在走經玫瑰花叢時﹐手輕輕撫過含苞玫瑰﹐瞬地﹐未綻鮮艷一片片變得
焦枯﹑凋零﹐落在沾著露珠的草地上﹐悲鳴它不曾奔放的青春。

    她就說吧﹗玫瑰不喜歡她﹐從她認識這種植物時﹐它們就不喜歡她。

    “安安﹐你看。”他拉起她的手去碰觸一棵蒼郁大樹。“這個刻痕是我母親
幫我留下的﹐小時候我和她常常到這裡玩﹐每次來她就會要我站在樹前面﹐幫我
量量有沒有長高。”

    “你現在長這麼高﹐她一定要踮起腳尖才能量得到。”安安用手量量自己和
他的身高﹐足足差了一個頭。

    “她不會再幫我量身高……她在五年前去世了。”垂頭﹐眼裡的眸光閃了閃﹐
盤起腿﹐他席地而坐。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隨著他在樹下坐落。

    “不知者無過。在我的印象裡﹐嫁給我父親﹐她從沒有快樂過﹐她常說──
有我﹐是她唯一的幸運。那時﹐祖母一來家裡小住﹐我們就往這個迷宮裡躲﹐我
們在這裡談心﹑說故事﹐度過無數歡樂時光。”法蘭掉進回憶裡。

    “她不喜歡公爵大人嗎﹖”她問。

    “我父親風流成性﹐在外面﹐明的﹑暗的﹐他有數不清的情婦﹐對這個婚姻﹐
她有太多的失望。”

    “男人都是這樣﹐不過你母親太柔弱﹐她應該挺身出來捍衛自己的婚姻﹐你
的壞祖母也好﹑那些想分杯羹的惡女人也罷﹐只要是威脅到她婚姻的毒瘤﹐都要
─一鏟除。”

    “你應該早點出現﹐把這些觀念灌輸給她﹐告訴她要勇敢面對一切﹐才有成
功的機會。”

    “我母親都是這樣對待我爸爸﹐如果他膽敢在外面捻花惹草﹐回家肯定吃不
完兜著走。”想起父親害怕母親的樣子﹐安安不自覺地笑出聲。將來輪到她當人
家妻子﹐大概也會是個惡妻吧﹗

    “你家住在哪裡﹖這幾天我四處找你﹐都沒有你的下落。”法蘭問。

    “之前我住奧爾良﹐我們全家族的人都酷愛旅行﹐這段時間我和大哥剛好來
到這附近﹐碰上你家大張宴席﹐就來作客啦。”

    “你父母親呢﹖”

    “他們應該在英格蘭吧﹗我不是很清楚﹐要問大哥。”他們一向如此﹐在相
同地方待久了﹐就要換新住所﹐免得讓人發覺他們的存在﹐他們和吉普賽人一樣
流浪﹐不同的是﹐這並不是因為喜好。

    “你常提到大哥﹐他是怎樣一個人﹖”

    “他長得既帥又斯文﹐最重要的是他非常疼我﹐比我父母親還寵我。很多女
孩子一看到他就迷掉半條魂﹐連要被我哥吃了都不知道。”

    吃了﹖這小鬼說話還真不含蓄﹐要是讓祖母聽到﹐不嚇掉半條魂﹐昏上老半
天才怪。“你哥那麼有魅力﹖”

    “那叫魅力嗎﹖我還以為這叫作超高獵食術。”想起那些被吸干鮮血的女人﹐
臨死前還帶著滿足的微笑﹐安安就一陣反胃﹐大哥的魅力大概和黑寡婦蜘蛛同屬
一種類。

    “下回有空幫我引荐。”

    “你不會想看到他的。”

    能逃過大哥手掌心的“食物”太少﹐他的僥幸來自于她的堅持﹐否則早在他
們剛抵達雪?梭堡時﹐他就成了一具干尸。

    “對了﹐講故事給我聽好嗎﹖講你母親說給你聽的故事﹐我好喜歡聽故事﹐
有公主和王子的那種。”支起下巴﹐安安眼裡滿是企盼。

    “你母親很少講床邊故事給你聽嗎﹖”

    “基本上……她不是一個盡職的母親。”除了幫潔癖又偏食的她找來新鮮血
液外﹐她好像很少為她做其他事。

    “既然如此﹐今夜我來當媽媽﹐為你講床邊故事。”圈起她的身體﹐他把她
抱在懷中﹐她的眼珠子對上他頸間的喉結。大哥說﹐從頸動脈咬下去就可以嘗到
新鮮又溫熱的血液﹐淡淡的腥味總能勾引起吸血鬼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悸動。

    能想像躺在一堆芬芳水蜜桃中央的感覺嗎﹖是了﹐躺在他身上﹐安安就有這
種感覺﹐在他懷中﹐她不但聞到讓人喜悅的食物味道﹐也感受到被寵愛的愉快﹐
這就是人類口中的幸福嗎﹖真好﹗原來﹐幸福不是人類專屬﹐吸血鬼也可以共用。

    “你說你不怕鬼﹖”法蘭再次確認。

    “不怕。”窩在他懷中﹐貼住他胸口的怦然躍動﹐她努力收集起幸福感﹐把
整顆心填得滿滿。

    “不怕鬼﹖好﹗我來說個吸血鬼的故事﹐你真不會嚇得尿床﹖”

    “不會﹑不會﹐說不會就不會。”環住他的腰﹐她把頭埋得更深。

    “既然不會﹐故事開場﹗從前從前﹐有一座森林裡住著許多吸血鬼。”法蘭
的故事開場。

    “你說錯了﹐吸血鬼會去尋找廢棄的城堡住下來﹐不會住森林﹐森林裡只有
愛惡作劇的小精靈。”安安更正他的話。人類的消息真是錯得離譜﹐還一傳十﹑
十傳百﹐傳出一堆荒謬。

    “好吧﹗這些住在城堡的吸血鬼當中﹐有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吸血鬼公主﹐
慢慢地﹐她長大了﹐要開始學會吸人血。

    有天﹐她走出城堡看到一個牧羊人﹐英杰帥氣的年輕人一看到她﹐立刻就愛
上了小吸血鬼公主﹐他請求公主嫁給他﹐公主對他一見鐘情﹐也希望自己能嫁給
牧羊人。

    可是吸血鬼爸爸說﹕“不行﹐我們吸血鬼長生不老﹐過了幾十年﹐牧羊人將
成為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公公﹐而你仍然是最美麗的小公主﹐到時他會痛不欲生﹐
恨不得從未認識你。”

    小公主很傷心﹐不知道該怎麼拒絕牧羊人的求婚﹐于是她把父親的話轉述給
牧羊人﹐並且躲回城堡﹐再不見他。

    從此小公主不肯吸血。幾個月村去。年輕弱美的小公主變得有些年長﹐她興
匆匆地走到牧羊人的家。想告訴他。她找到一個讓自己變老的方法。沒想到牧羊
人居然死了﹐他因為見不到小公主。年輕的牧關人不吃不喝﹐日夜不眠不休。最
後不支死亡。

    小公主好傷心﹑好傷心。回到城堡後。她夜夜對著窗外的月高唱出自己的思
念。夜鶯覺得小公主的曲子實在太好聽﹐于是學習起小公主的歌兒。在第個寂靜
的深夜﹐為情人唱出這首思念典。“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它太悲傷﹐要是我是吸血鬼公主﹐我一定要告訴牧羊
人﹕”等等我﹐等我想到一個好方法﹐讓我們能夠在一起。‘“安安在故事終結
時發表意見。

    “若我是牧羊人﹐找不到公主﹐我會拼命拼命地找﹐這輩子找不到﹐下輩子
繼續找﹐不會那麼容易放棄希望。”法蘭也加上自己的想法。

    “要是小公主和牧羊人和我們一樣有毅力﹐他們的結局就會是幸福的了。”

    “沒錯﹐幸福要靠自己爭取﹐不能等待旁人給予。”拍拍她的頭﹐法蘭喜歡
她的勇敢樂觀。

    嗯﹗這個“食物”還蠻有智慧﹐吃掉太可惜了﹐她要留著慢慢玩。“我完全
同意你的話。”靠在他身上﹐安安換個舒服姿勢穩穩睡去。

    低下頭﹐法蘭看看胸前的小女生﹐在她頓邊貼上一個吻﹐他輕輕地在她耳邊
低訴﹕“我喜歡你……小安安……”

    她在夜裡來﹐在夜裡離去﹐總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一回頭﹐他就找不到
她的蹤影。

    弄到最後﹐他的生活作息不得不為她改變﹐白天﹐他在課堂上睡覺﹐夜裡他
在畫架前等待她大駕光臨。

    此夜﹐他沉浸在思緒當中﹐然後一串銀鈴笑聲﹐坐在窗臺邊的小小身影拉回
他的注意力。

    “跟你說過幾次了﹐坐在那邊很危險﹐你還是不聽。”走近安安﹐他握住她
纖細腰圍﹐把她從窗邊抱下。

    “你在想什麼﹖好專心呢﹗我進來很久你都沒注意到。”雙手搭住他的肩﹐
捧起他的臉﹐他有一張不遜色大哥的帥臉。

    “上次﹐你把我丟在樹叢迷宮自己跑掉﹐我以為你調皮﹐在裡面迷失方向﹐
害我在迷宮裡找了好久﹐都尋不到你。說﹗為什麼一個人跑開。”他臉上有著怒
意。

    “因為天亮了……而且我不想和你祖母打照面。”壓低聲量﹐她承認自己理
虧。

    “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一聲。”瞪住她﹐他一言不發。她的燦爛笑顏實在讓人
很難對她生氣﹐松口氣﹐算了﹐她只是一個小女孩。

    “你白天都上哪兒去﹖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跟你一樣﹐被關在房裡聽那些無聊的課。”扯扯嘴角﹐早上她才被上了
“好大”一課。

    “你也上課﹖老師都教什麼﹐你又學會多少﹖”

    老師教如何獵捕食物﹐如何在其他人類趕到時逃離現場﹐怎樣保存新鮮血液﹐
如何從人類外體觀察血液濃度﹐如何減少食物驚惶程度﹐以免血液變酸……不過
這課程是他們吸血族最大的機密﹐不能隨便外傳。

    “我雖然不太認真上課﹐不過﹐我懂的可不少。”安安的臉龐寫上驕傲。

    “舉個例來說明。”

    她在腦海中搜尋那些人類稱之為“能力”﹐他們卻認為不值一提的東西。
“我會說很多國家的語言﹐像中文﹑西班牙文﹑美語﹑日語等等。”

    “那麼行﹖”

    “因為我去那些國家住過。我還會跳舞﹑唱歌﹐編蕾絲﹑刺繡。”

    刺繡是哥哥看上的“儲備糧食”教她的﹐她有一雙巧手﹐頭腦很聰穎﹐人又
漂亮得緊﹐她還說過七夕裡牛郎和織女的故事給她聽。

    後來哥哥喜歡上人家﹐不准大家動她的腦筋。還幾度動念想將她變成同族人
好結成婚配﹐是父親不准﹐為怕大哥堅持己見﹐那次他們全家在月色昏暗中匆匆
離開中國。

    日後大哥每每想起﹐都要懊惱上好一陣子。

    “你真是才女。”

    他一直握住她的手沒放﹐注意到時﹐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幾時起﹐習慣了牽著
這雙小手說話。也許在潛意識裡﹐他害怕她又突然消失。

    “對了﹐你上次不是在畫我﹖畫好了嗎﹖”

    “畫好了﹐你想看﹖”

    “好啊﹗我可以指導你﹐哪裡畫得美中不足要修改。”

    “真誇口。”

    他搖頭﹐捏捏她的小粉頰。

    “好說好說。”

    拉起他﹐她牽著他一路往外走。

    又是一個快樂的夜晚﹐她越來越喜歡和她的儲備糧食聊天。不知道今夜﹐他
會不會再說個吸血小公主的故事給她聽﹖


                第二章

    帶著腐臭味的﹔日式城堡裡﹐滿布蜘蛛網﹐幾只老鼠在梁間穿梭﹐月光從鑲
嵌彩色玻璃的破窗中透射出來。這裡是廢置很久的城堡﹐隸屬普瓦堤那公爵所有﹐
在七十幾年前的一場大火後﹐漸漸人跡罕至。

    兩具並列厚棺﹐在第一聲貓頭鷹的低鳴中﹐緩緩開啟﹐棺材中的兩個男女同
時睜開眼睛。他們起身對望﹐小女生嫣然一笑﹐打個秀氣呵欠﹐伸伸懶腰。

    “這一覺﹐我睡得好飽好舒服哦。”從棺材裡跨出小腳﹐旋個身﹐她為自己
換上一襲翠綠色洋裝。“哥﹐你看漂不漂亮﹖有沒有春天的氣息﹖”

    “你又要去找法蘭‧普瓦堤耶﹖”男人也從棺木中爬起身﹐手一揮﹐兩具棺
木輕輕合起。

    “嗯﹐他答應今天要說一個故事給我聽。”拉拉裙擺的小蝴蝶﹐扯扯動動﹐
小蝴蝶展翅飛舞。

    “安安﹐我的話要講上幾千次﹐你才會記牢﹖”

    “我早就記住啦──不能對食物投注太多感情﹐那最愚蠢而無聊的行為。”
她像背書般﹐把大哥的話一字不漏地背出來。

    “那你還對那個法蘭‧普瓦堤耶那麼好﹐萬一放下感情﹐以後你會狠不下心
下手。”

    “他是我的備用糧食﹐我只不過想……想趁他還活著的時候﹐請他多講一些
故事給我聽﹐你知道人家很喜歡聽故事的嘛。”她口是心非﹐找個借口給大哥也
給自己。

    “又來了﹐上次那個玉兒也是這樣﹐你喜歡聽人家說故事﹐硬不讓我動手﹐
又在我面前說了那女孩一堆好話﹐搞得我神志不清﹐自以為愛上她﹐唉……當時
我愛上的一定是她的血。”直到現下﹐他還理不清自己對她的想法。

    “才不﹗玉兒是個好姑娘……”她的話在大哥的瞪眼中止下。她囁嚅地把話
轉個九十度彎。“玉兒是個好‘食物’……”

    “這就對了﹐永遠記住這一點﹐食物就是食物﹐不要把他們和我們相提並論。
不要把他們的感覺看得太重﹐不要提升他們﹐誤以為他們是會說話的吸血尊爵。”
大哥說話的樣子和法蘭一模一樣﹐那種優越的自我意識比什麼都強烈。

    “知道。”安安柔順應和。

    “知道就好﹐今天我不會幫你帶新鮮血液回來﹐你去找你的儲備糧食填肚子。”
轉過身﹐披風從天而降﹐准確無誤地落在他寬闊的肩頭﹐修長指節幾個挪動﹐他
系好繩結。轉身往外走。

    “不要啦﹗我故事還沒聽夠﹐大哥再留他幾天好不好﹐”纏住大哥的手﹐不
讓他往外行﹐她軟聲哀求。

   



    不過這回安東尼鐵了心﹐不理會她的撒嬌。

    “行啊﹗你自己出去找食物﹐飽餐一頓後再回來﹐我可不要讓你腸胃的哭嚎
聲擾亂我一日好眠。”

    “不要啦﹗他們都好臭﹐我還沒咬破他們的血管就惡心得想吐。”

    “怕臭﹐你可以去找個擦滿香水的女人下手。”甩脫安安的手﹐他繼續往外
走。

    這回﹐他再不要縱容安安﹐都一百二十六歲了﹐還學不會覓食﹐傳出去﹐他
們洛林家的面子要往哪兒擺﹖

    “我不喜歡肥嘟嘟的女人﹐咬下去滿嘴油膩膩﹐好恐怖的。”在最後一秒﹐
她拉住安東尼的披風一角。

    “普瓦堤那家的老夫人夠瘦了。”拉扯自己的披風﹐他把它自安安手中救下。

    大哥指的是他的惡祖母。“她的肉又老又硬﹐很難入口。”她對著他的背影
大叫。

    “你要喝的是她的血﹐不是咬她的肉﹑啃她的骨。”停停腳步﹐安東尼無奈
地轉身對她。

    “安安﹐聽清楚﹐我不會再縱容你﹐肚子餓﹐自己想辦法﹐這次我要離開三
十天﹐下次月圓的時候我才會回來﹐請你自求多福。”不可以心救﹑不可以心軟﹐
絕對不可以心軟﹗安東尼不准自己回頭。

    三十天﹐足夠讓他再走一趟中國﹐弄清自己的感覺。

    “你說過她心腸很壞﹐血是酸的……”安東尼越行越遠﹐安安對著他的背影
喃喃自語。

    算了﹐不管就不管﹐大家都別管她好了﹐反正她已經長大﹗

    賭口氣﹐她跟著走出城堡﹐砰﹗響亮的關門聲在她身後響起。

    凝重氣氛壓得廳裡的人們喘不過氣﹐眾人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全
數望著凝眉沉思的杜爾‧普瓦堤耶公爵。

    “連著之前被吸血鬼殺掉的四個農民﹐這已經是第五個了。”昨夜﹐堡裡的
仆人克儂死在長廊上﹐他的血被吸干﹐全身僵硬呈黑褐色﹐脖子旁邊有兩個深深
的齒印﹐他的死讓公爵正視農民之間流傳甚囂的吸血鬼傳說。

    據說﹐之前已經有四個農民遇害﹐當時公爵並不認為他們和吸血鬼有何關連﹐
只當一般的謀財害命案件處理﹐這回﹐親眼目睹了克儂的死狀﹐他再也無法否認
吸血鬼的存在。

    “我們都不知道下一個遇害的會是誰﹐除非抓到他﹐否則沒人能夠安心睡覺。”
公爵語重心長地說。

    抓吸血鬼﹖仆人間發出低抑吵嚷﹐誰敢吶﹗說不定鬼沒抓到自己就先成了人
家的晚餐﹐這種事……

    “公爵﹐我們可以請教士來主持驅鬼儀式。”怯懦的長工說話。說不定儀式
辦過﹐吸血鬼就不敢再出現。

    “將他趕走﹐不見得不會再回來﹐唯有將吸血鬼抓起來燒死﹐才能確保他不
會再侵害我們﹐至于你提的建議非常好﹐等我們抓到吸血鬼後﹐我會請教士來主
持儀式﹐將他們徹底扑殺。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我們要團體行動﹐千萬不可以落
單。不知道大家還有什麼意見﹖”

    “各位﹐我們不可以害怕﹐要想想﹐我們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可能是下一
個受害者﹐光想到這裡﹐我們就沒有權利畏縮。”管家站出來信心喊話。

    “沒錯﹐我絕不讓他有機會危害我的家屬。”另一名工人也跟著附議。

    “是的﹐我們一定可以消滅為惡多端的吸血鬼。”為了親友家人﹐大家紛紛
點頭同意﹐一時間廳堂裡氣氛熱絡﹐人人同仇敵愾誓死扑殺吸血惡鬼。

    “嗨﹐我來了。”安安一走進來﹐就朝法蘭的床上扑去和他並排躺著。

    “你不高興我來﹖”見他不說話﹐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他將她欲爬起的身子往下一扯﹐拉回自己的臂彎讓她枕著自己的
手臂躺平。

    她側過身﹐審視他的臉龐﹐輕輕說﹕“你為什麼不開心﹖”

    “昨天城堡裡有人死了﹐是被吸血鬼殺死的。”

    “他是你的好朋友﹐你心裡很替他難過﹖”原來昨天大哥帶回來的鮮血是城
堡裡的人所有。

    “我並不認識他﹐不過我知道他是好人﹐熱情勇敢﹐常常幫助別人。”法蘭
回答。

    這點她知道﹐大哥和她一樣偏食﹐只想挑好人的血來吸﹐不喜歡腥臭的惡人
血。

    “別想太多﹐那不過是……是……食物鏈罷了。就如蟲吃草﹑青蛙吃蟲﹑蛇
吃青蛙一樣﹐人吃動物再讓吸血鬼吃﹐很公平的。”她試圖安慰他﹐沒想到卻安
慰出反效果。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一條人命﹐不是一只狗或一頭
牛﹗”他的口吻中有責難。

    “我知道﹐我們正在討論﹐熱情勇敢常常幫助別人的男人﹐不過﹐我能不能
請問一句﹐你們在吃牛肉時﹐有沒有問過其他的牛﹐盤子裡這頭牛生前是不是勇
敢熱情善于助人﹖”她回答得理所當然﹐絲毫沒有“人類”應該有的反應﹐就算
再冷血﹑再不管旁人死活﹐光想到自己會是下一個受害者﹐至少要有些恐懼反應。

    “你﹗”法蘭放開她﹐陡然坐起身﹐想到什麼事似地問她﹕“告訴我﹐你為
什麼只在夜晚出現﹖”

    “我不喜歡晒太陽﹐那會讓我的皮膚變黑。”

    “為什麼你總是無聲無息出現﹐從沒人看見你從哪裡冒出來﹖”

    “我熟知雪?堡裡的秘密通道﹐比如你這房間裡面就有一個。”

    “你怎會知道這些秘道﹖”

    “我絕頂聰明啊……你干嘛問我這些﹖喂﹗你懷疑那人是我弄死的﹖”安安
大叫起來﹐難怪他會用那種眼光看她﹐原來他認定她是凶手。

    “不對﹐我問這些﹐是在替你辯護﹐證實你不是他們口中的吸血鬼。”

    “為什麼要特別證實我是不是﹖”她高高提起的心落了下來﹐幸好﹑幸好他
沒有懷疑﹐她還不想提早離開這裡﹐離開……他身邊……

    “這幾天﹐出現在附近的旅人﹑生客都要被盤問上一段﹐因為﹐沒有人看過
吸血鬼的真正長相。下次你碰到﹐像這樣篤篤定定的回答他們就是了。”法蘭細
細叮嚀過後又覺不夠﹐再增補上幾﹕“不過﹐說不定你會碰到特別無理的士兵﹐
到時﹐你就報上的名字﹐說你是我的朋友﹐記起來沒有﹖”

    “知道。”點著頭﹐她領受他的關心。“法蘭……”

    “你說﹐我在聽。”

    “那些農民和克儂都和我無關﹐我沒有見過他們﹑沒有傷害他們﹐而且﹐就
算我是吸血鬼﹐我也不會吸你的血﹗你不要害怕我。”

    “為什麼不吸我的血﹖”法蘭抓住她的話反問。

    “因為我喜歡你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喜歡我哪裡﹖”

    “喜歡看你帥帥的臉﹐喜歡靠在你身上聞那種很好聞的香味﹐喜歡聽你說公
主王子的故事﹐喜歡看你畫安安的幸福表情﹐喜歡你送我玫瑰花﹐雖然玫瑰不喜
歡我。”她說了好多個喜歡﹐不知道這麼多的喜歡加起來﹐能不能讓他們在一起﹐
不分不離。

    這樣會很難嗎﹖她是不會變老的吸血鬼公主﹐他是愛她﹑卻不能掌握她的牧
羊人王子﹐就算他們盡了全力相守﹐終有一天﹐他化成枯骨﹐她只能在月夜中教
夜鶯歌唱。

    “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什麼﹖”法蘭望著她的臉問。

    “喜歡我漂亮﹑聰明﹐喜歡我教你畫畫兒﹐喜歡我乖乖聽你說故事﹐不吵也
不鬧。”她答得理所當然﹐不懂含羞是什麼東西。

    “不只這些﹐我還喜歡你的善良可愛﹐喜歡你的古靈精怪﹐喜歡你鮮活有趣
的想法﹐和……喜歡把你抱在懷裡﹐那軟軟的觸感。”

    稱贊吸血魔獸善良可愛……他頭腦不對勁﹖“我承認自己可愛﹐但是我一點
都不善良﹐忘記了嗎﹖我剛剛才把那個被弄死的男人歸類于食物鏈。”

    “可是你也提醒我﹐要問問餐桌上的牛排好友﹐它生前是不是熱情勇敢。”

    “別拿我當笨蛋﹐我聽得出來你是在諷刺。”安安噘起嘴。

    “多心﹗我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該犯了人類通病──自我中心﹐認定除了人類
以外﹐世間的其他物種都沒知覺。”法蘭解釋。

    “有進步﹐你是好學生﹐一教就懂。人類只不過比其他東西多了些思考力﹑
感情和繁復的語言﹐就認定自己高人一等﹐說穿了真是愚昧。”

    “夠了吧﹗不用拼命批評人類﹐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看她義
憤填膺﹐法蘭覺得好笑。

    “算了﹐不說這些﹐你還有沒有問題要問我﹖”她轉移話題。

    “沒有了。”

    “那快點說故事給我聽﹐我好想聽哦﹗”安安軟聲央求。

    “今天……我來說一個中國的故事﹐嚴格來講﹐它並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
種宗教觀念﹐因有了這種觀念存在﹐很多相關故事就慢慢成形。”

    “說吧﹑說吧﹗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拉拉他的袖子﹐她連聲催促。

    “好。”他抱起她﹐把她帶到沙發裡坐下。

    “這宗教觀念是輪回﹐中國人認為人死了﹐身體腐爛﹑靈魂不朽﹐靈魂會按
照生時的善惡飄到天堂或地獄。為善靈魂飛上天堂﹐成了神仙免再受輪回苦﹐其
他靈魂下地獄接受審判﹐不善不惡的再世為人﹐差一點的轉世成豬牛羊﹐再壞的
變成蟲蟻﹐最壞最壞的只能留在地獄裡受苦刑﹐永世不得超生。”

    “你的意思是說﹐輪回是件壞事。當生物不好嗎﹖我看你就過得好極了。”
她不懂他的邏輯。

    “有生的快樂就有死的痛苦﹐當神仙不必去碰這些東西﹐自然就只有快樂不
再痛苦。于是﹐在中國很多老百姓談修身養性﹐認為行善最樂﹐指望下一世能成
仙成佛﹐免墜輪回之苦。”

    “你的故事要開始了沒﹖是中國的公主王子故事嗎﹖”她頻頻催促。

    “今晚我要說的是一對平民百姓的故事。阿郎和阿蘭是一對恩愛夫妻﹐他們
原本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不過有一天﹐縣官的兒子在溪邊看到正在洗衣服的阿
蘭﹐立刻被她的美貌吸引﹐當下也不管她有沒有丈夫﹐硬將她帶回府衙﹐用阿郎
的性命威脅﹐逼她和自己拜堂成親。”

    “真可惡﹐哪有自己想要就硬搶的﹗”安安聽得好生氣。

    “是啊﹗聽到這件事﹐阿郎立刻上府衙要人﹐沒想到護短的縣官將阿郎打了
一頓﹐便將他逐出衙門。阿郎滿心不服﹐不管自己受重傷﹐回家整理行李﹐准備
上京城告官﹑這事傳到官老爺耳裡。他擔心東窗事發﹐命人趁夜將阿郎殺死。”

    “好可憐的阿郎﹐阿蘭知道一定會傷心欲絕。”

    笑一笑﹐法蘭讓故事繼續。“一年後阿蘭為縣官兒子產下一子﹐沒多久縣官
兒子出門死在外地﹐阿蘭趁機返家﹐才知阿郎已經被縣官害死﹐回到家﹐傷心之
余也上吊自殺。”

    “好悲慘的故事﹐我不想聽了。”掄起耳朵﹐她討厭悲傷。

    “再捺一下性子聽聽﹐這個結局你會喜歡的。”

    “先講好﹐如果我不喜歡﹐你還要再補我一個故事。”

    “沒問題。縣官沒了兒子媳婦﹐只好獨立養育孫子﹐很奇怪地﹐孫子越長大
越像被他害死的阿郎﹐一點都不像自己的兒子﹐他在想是阿郎回來跟他索命嗎﹖
幾次想動手除去孫子﹐又想起這是他們家唯一留下的根﹐怎舍得殺死。

    他天天活在懷疑猜測的恐懼之中﹐衰老得很快﹐終于孫子二十歲那年縣官去
世。孫子繼承縣官留下的所有財產﹐娶了一房親﹐新娘和新郎倌的母親長得一個
模樣﹐左鄰右舍都說這是阿郎和阿蘭再度投胎轉世。

    新婚夜兩人對面相認﹐丈夫問妻子說﹕“阿蘭﹐你還記得我嗎﹖‘妻子對丈
夫﹕”當然認得﹐我等這一天等了好多年。’從此他們夫妻一直過著幸福美滿的
生活。“

    就如法蘭所言﹐她是喜歡這個故事。“輪回把人的命運重新排列組合﹐讓縣
官欠下的債用另一種方式償還。我認為﹐輪回是快樂不是痛苦。”

    “也許吧﹗每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不過輪回的確是讓很多不平變得公平。”

    “假設真有輪回﹐下輩子我還要遇見你﹐還要聽你說好多好多故事。”

    “假設有輪回﹐下輩子我也要遇見你﹐說很多很多故事給你聽。”交握住她
的手﹐法蘭不愛笑的臉又笑開了。遇上安安﹐他的嚴肅在不知不覺中融解。

    “說好了﹐誰都不能反悔。”靠進他懷中﹐真舒服﹐不是那種躺在食物堆裡
的幸福﹐是那種真真實實﹐卻又帶點朦朧的甜蜜幸福。

    “說定了﹗”撫著她的長發﹐他的在雀躍﹐興奮染上眉間。

    說定了﹐他們說定了兩個人的幸福﹐關于下輩子……

    新編部隊如火如茶地展開捕抓吸血鬼行動﹐他們白天在公爵的領地裡四處搜
尋﹐夜裡則換上另一批﹐執著火炬在城堡附近巡邏。

    他們的行動並沒有影響到安安和法蘭的見面﹐他們還是夜夜相聚﹐說一夜話﹐
講一整夜故事。

    “你喜歡沙蓮娜公主﹖”一見到他她馬上跳到他身前問。

    “你知道她﹖”拉住她﹐將她牽到貫窗戶邊﹐居高往下眺望﹐幾十個士兵舉
起火炬﹐在庭園裡來回巡邏。

    “剛剛走過廚房時﹐聽幾個仆婦說的。”甩開他的手﹐安安走回床邊坐下﹐
她不喜歡太強烈的光線。

    她顯然在生氣﹐法蘭好脾氣地走到她身邊﹐按住她的肩膀問﹕“聽到什麼﹖”

    “第一﹐她是個無人能匹敵的超級大美女。第二﹐她性情溫和甜蜜﹐是個最
佳的堡主夫人人選。第三﹐她年輕﹐比你整整小三歲﹐當你的妻子最恰當不過。
第四﹐你的巫婆祖母非常非常喜歡她。”很不想污蔑巫婆奶奶的﹐可是不這麼介
紹她﹐就不能表現出她的嫌惡程度。

    “要不要聽聽我怎麼說﹖”

    安安看著他﹐不情願地點一下頭。

    “第一﹐我不喜歡無人匹敵的超級大美女。第二﹐我不愛吃甜﹐對甜蜜女孩
無法產生興趣。第三我不喜歡年紀比我小的女生﹐我喜歡年齡比我大很多的﹐大
約在一百二十七或一百二十八上下的成熟女人。第四﹐我的巫婆祖母喜歡誰﹐與
我無關﹐心長在她身上﹐我無權控制。”法蘭聲明他的立場。

    “你真對她不感興趣﹖可是聽說她是那種很乖的女生﹐你說一句‘我是公爵
大人﹐你必須聽我的﹐’她就會嚇得在旁邊顫抖﹐不敢反駁你的話。你要她去清
洗肥油她不會說不﹐你要她吃什麼﹐她不敢偏食﹐你要她喜歡玫瑰花﹐再討厭她
也會唱上一句‘玫瑰玫瑰我愛你’。”她仍然不放心。

    以大哥的審人標准來看﹐這位公主的血液一定甘甜芬芳。

    “我哪有你說的那麼恐怖。”捏捏她小巧的鼻子﹐他笑了開來。

    “你討厭別人不聽你的話。”她直接指控。

    “你幾時聽過我的話﹖我有修理過你嗎﹖”他一針見血地答辯。

    “對哦﹗這倒沒有﹐不過人是會改變的﹐說不定現在不修理﹐以後就把我全
身綁上鐵鏈﹐打得我遍體鱗傷。”

    “試試羅﹗先嫁給我﹐看看幾十年後我是會更疼你還是虐待你。”

    他的話挑動她一臉赧色﹐垂了眼﹐不知怎麼答話。

    “嫁給你﹖我父親大人才不會答應。”他一定又用異類不通婚的理論來阻擋。
就像大哥和玉兒結不成婚一樣。

    “如果你告訴他我是未來的公爵大人﹐他就會答應了。”他說得自信滿滿。

    “想得美。”在父親眼中﹐公爵又如何﹐就算是國王﹐了不起是個戴皇冠的
食物﹐想想穿了衣服的豬﹐你會認為他就不是豬了嗎﹖

    “不問問﹐你怎知道他不同意﹖”把她圈在懷中﹐他滿心歡喜。“安安﹐我
很高興你為我吃醋。”

    “吃醋﹖那是什麼東西﹐好吃嗎﹖好吃的話我才要試試。”她皺皺鼻頭。

    法蘭把她的不知情當作裝傻﹐可他偏要逼出她的真心。

    “我說你在嫉妒﹐嫉妒那個美的像蜜糖﹐性情又溫柔的沙蓮娜公主。”

    嫉妒﹖很陌生的說辭﹐原來她這種心裡攪了幾千種滋味的感覺﹐就是人類口
中常常出現的嫉妒﹖她要好好想想﹐當時玉兒是怎麼跟她說的──

    她說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心裡念他﹑眼中看他﹑腦海裡全浮著他
的模樣兒﹐若是有人出現﹐危及到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你就會開始心痛﹑心酸﹐
這種感覺就叫嫉妒。

    那個沙蓮娜公主危及到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嗎﹖或者她該先問問明白﹐自
己是否真愛上他了﹖

    “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法蘭捏捏她的鼻子﹐把她的心思喚回。

    “我在想﹐我愛你嗎﹖或是你愛我嗎﹖”安安問他也自問。

    “笨蛋﹐常常誇你聰明﹐沒想到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弄不清楚如果你不愛我﹐
不會天天來和我相見﹐如果我不愛你﹐我不會日日期待你出現。”

    “可是……”她想來﹐是因為他是她的備用糧食啊﹗她只是來守著﹐怕被別
人捷足先登﹐至于他……他是真的喜歡她﹖真的﹗淺淺的笑在她脣邊漾開。他說
他愛她……

    “想通了﹖不懷疑了﹖”勾起她的下巴﹐他在她脣邊尋到笑容。傻瓜女孩﹐
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人家﹐就傻傻的跟別人訂下下輩子之約﹐哪天真要被賣了﹐她
還會替自己喊價。

    “想通了﹐不懷疑了﹐我相信自己是愛你的。”雖然他只是個有思考能力的
食物﹐雖然知道大哥聽見這消息會暴跳如雷﹐她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是的﹗
她愛他﹐從很早以前﹐在看了他第一眼﹐把他當成備用食物時就開始了。

    “以後別胡亂嫉妒﹐我只愛你一個﹐不管幾千個公主圍在我身邊﹐我還是只
喜歡憎恨肥油的小安安。”他許下諾言。

    “要是那個公主沒危及到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我才不會去嫉妒﹐嫉妒又不能
幫我把你從她身邊搶回來﹐太沒有效率了。”

    “那你會怎麼做﹖”法蘭想聽聽她的“特殊”作法。

    “我會磨利我的牙齒﹐獵捕我生命中的第一頓人血大餐﹐把她全身血液吸得
干干淨淨﹐讓她再威脅不了我的心情。”她說得夠狠。

    “你真殘暴。”他假作恐懼。

    “放心﹐只要你乖乖的﹐不要見異思遷﹐我不會對你殘暴的。她拍拍他的頰
邊﹐笑得一臉春風得意。

    “你在恐嚇我﹖”

    “你說呢﹖”

    “你是﹗不過我不介意。”他們相視而笑﹐他交握住她的手。“要不要去我
的畫室﹖我又畫了一幅新的小安安。”

    沙蓮娜公主在雪?梭堡作客期間失蹤了﹐動用整個城堡裡的人四處搜遍﹐都
找不到她的蹤影﹐謠言紛紛從四處傳出﹐說她已經成了吸血鬼的食物。

    普公堤耶公爵沒放棄搜索﹐他從別的鄰域地僱來更多士兵﹐擴大索范圍﹐他
不但要找回公主﹐更要將那個可惡的食人惡魔抓到。

    “安安﹐你要不要搬進城堡裡住﹖最近那個吸血鬼更加猖撅了。”一見到安
安﹐法蘭就把她緊緊抱住﹐他擔一整天的心了啊﹗

    “放心﹐我很安全的﹐那位公主不也住在城堡裡才失蹤的嗎﹖城堡不比我家
安全。”奇怪﹐大哥已經離開好幾天﹐不可能再對公主下手﹐那……會是誰呢﹖

    “沙蓮娜……不會是你……”安安若有所思的表情讓他心底隱隱不安。

    “你又懷疑我﹐不是我﹐我很有潔癖的﹐要我啃人脖子吸人血﹐我還要克服
心理障礙才做得到。”雙手橫胸﹐她背過身。好歹她也有身為吸血鬼的驕傲﹐是
她做的﹐她認﹐不是她做的﹐硬要栽到到她頭上﹐她可不准。

    “我不是說你吸她的血﹐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綁她或者……”依安安強勢
的作法﹐這可說不一定。

    “綁她對我有好處嗎﹖”她生氣地一瞪眼。

    “說的也是﹐她又影響不了你。”法蘭一聳肩﹐對自己的無聊想法感到好笑。
“對了﹐安安﹐等這一波忙碌過去﹐我就帶你去見我父親。”他要把安安介紹給
父親﹐好斷了祖母一廂情願的想法。

    “不想見。”她一口回絕。

    “你在鬧脾氣。”

    “是的﹐我在鬧脾氣﹐我再也不來找你了。”說著﹐她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為什麼﹖沙蓮娜是一個人﹑一條人命﹐她失蹤了﹐我問一聲都不對嗎﹖”

    “幾千幾百條人命都不干我的事﹐為什麼你老要算在我身上﹖就因為我長得
像吸血鬼﹖還是我無聲無息來去﹑我像夜露見不得陽光﹐說嘛﹖是我哪一點值得
你懷疑﹖”

    “我沒懷疑你﹐只不過隨口問問。”

    “你會去問你的父親﹑你的巫婆祖母這件事嗎﹖或是你曾問這裡的仆役﹐他
們有沒有吸干沙蓮娜的血﹐抑或是綁架她﹖”她咄咄逼人。

    “你不用反應這麼大﹐如果你心裡沒有鬼的話。”他的好脾氣宣告結束。

    “賓果﹐答對了﹗我心裡有鬼﹐因為我就是你們千方百計要找的吸血鬼﹐我
白天為什麼不出門﹖因為我必須躺在棺材裡面吸取能量﹔為什麼你找不到我住在
哪裡﹖因為我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鬼物。這樣說得夠不夠清楚﹖還要不要我再多補
充些什麼﹖”她食指戳著他的胸膛﹐一步步往前進﹐逼得他不得不一步步往後退。

    “我不想跟你說話﹐你簡直喪失理智﹐腦筋不清楚了。”推開她的手﹐他氣
急敗壞地背過她﹐走向窗邊。

    “我再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砰的一聲﹐房門被關起了﹐她迅速消失在
走道盡頭。

    這是他們第一次爭執﹐在他們認定彼此之後。



                第三章

    她還是很不爭氣地回來了﹐在他們吵過架的三天之後。

    躺在他的床上﹐她有一點點虛弱﹐兩個星期沒有鮮血供應﹐她臉色蒼白的像
白紙。

    他不在房裡﹐因為他已經不再期待她的出現﹖還是﹐他心急如焚地去尋找他
的沙蓮娜公主﹐沒時間為她說上一篇又一篇的淒美故事﹖

    癟癟嘴﹐父親大人沒說錯﹐異族通婚都不會有好下場﹐除非吸他一部分血﹐
讓他也成了吸血鬼……可是他好鄙夷他們族類﹐不會願意和他們“同流合污”。

    之前﹐族人中有人用這種方式娶了異族女子﹐可是她們適應不來吸人血的生
活﹐寧可活活餓死﹐到頭來﹐婚姻維持不了太久。假若她也用此種方式迫他﹐說
不定他也會作這種選擇。

    騙人﹐全是騙人﹐說什麼輪回﹐說什麼約定下輩子﹐根本不可能﹐他是人她
是鬼﹐他吃肉她喝血﹐她的一輩子是他的幾十倍﹐他們永遠永遠都是不可能的。

    抓起棉被蒙住頭﹐淚如雨下﹐她是真的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永不分離啊﹗

    除非……靈機一動﹐猛地拉開棉被﹐他不會妥協﹐她來妥協啊﹗等他死了﹐
她也想盡辦法把自己弄死﹐然後他們就一起有了下輩子﹐到時是人﹑是鬼就不是
他能說NO或YES 的啦﹗

    再躺回床上﹐她擁著他的被子﹐汲取他的氣息﹐那是他的味道﹐她好喜歡。

    為什麼還不回來﹖月娘已經移轉到西邊天地﹔他等得快要不耐煩﹐他真是找
那個沙蓮娜公主去了﹐忘記他說過喜歡她﹐忘記他已經預約了她的下輩子﹖

    好想他﹐三個日夜沒見著﹐她已經想去追問夜鶯﹐吸血小公主在夜裡思念情
郎的歌兒要怎麼唱﹖他想不想她﹖有沒有像她想他一樣思念﹖

    門自外面被打開﹐安安坐直身﹐看見進門的是法蘭﹐她忙下床投入他懷抱中。

    “你去哪兒了﹖我等你等的頭痛﹑心臟痛﹑手痛﹑腳也痛﹐你不愛我來找你﹐
就告訴我一聲啊﹗不要躲起來讓我四處都找不到。”

    懷裡有她﹐懸了幾日的心終于安下﹐他笑盈盈地問﹕“你不生氣了﹖”

    “氣啊﹗氣死我了﹐氣到腸子打結﹑氣到全身無力﹐氣你為了那個無關緊要
的沙蓮娜公主凶我﹐氣那個死老太婆要你喜歡她﹐你就乖乖喜歡她。”

    “我沒有﹗”他好無辜。

    “有有有有有﹐你就是有﹑就是有﹐你頭腦沒有﹐心裡有﹐你不愛她就不會
誣陷我害她﹐你不愛她就不會找她一整夜﹐不在房間等我。”

    法蘭啼笑皆非﹐原來女人的無理取鬧可以把人弄瘋。

   




    “我沒有去找她﹐這一整夜我都在城堡裡﹐到處找你說的秘道。知不知道你
有幾天沒來了﹖我等得心焦又心慌﹐總不能要我一直坐在這裡等﹐卻什麼事都不
做﹐你不來﹐我只好去找你。”圈住她小小的身體﹐把她收納到自己懷中﹐她又
是他的了。

    “你……沒騙我﹖”癟起嘴﹐委屈瞬間被蒸發。

    “用你最自傲的大腦想想﹐我是那種坐著等待幸運降臨的人嗎﹖不是﹐我是
那種會四處尋找幸福的男人﹐你賭氣不來﹐我只能勞駕自己去找你﹐你一天不來﹐
我找一天﹐你十天不來﹐我找十天﹐你一輩子不來﹐我就找你一輩子﹐找到頭發
成銀絲﹑臉皮長出皺紋﹐我會一直找﹑一直找﹐找到我不能再找為止。”

    “一輩子還是找不到呢﹖”安安喜歡聽他說這些話﹐發了問題。拐他多說。

    “我就請上帝等等我﹐等我找到你﹐再帶著你一起到天堂當天使。”

    “萬一我太壞﹐上帝不讓我進天堂怎麼辦﹖”大哥若知道她也相信起他們的
對手──那和華的話﹐一定要氣得火冒三丈了。

    “那麼……我陪你下地獄﹐你受苦的時候我說故事給你聽﹐你心煩的時候我
唱歌讓你快樂﹐我們用笑臉面對所有苦難﹐直到地獄魔鬼再受不了我們﹐把我們
趕出地獄為止。”

    他的溫柔撫平她的情緒﹐不氣了﹑都不氣了﹐滿肚氣全融在他的笑臉當中。

    “你要說話算話﹐假如我下了地獄﹐你要仔細把我找出來﹐不可以自己上天
堂去享福。”

    “沒問題。”牽起她﹐他將她帶到床邊並肩躺下﹐拉過棉被﹐蓋到兩人下巴
處。棉被下﹐他緊握住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生怕一放她又要消失。

    “你累了嗎﹖不想陪我說說話﹐不想講故事給我聽﹖”倒著頭﹐安安對他說。

    “乖安安﹐我真的好累﹐整整找你三天﹐我根本不敢閉眼入睡﹐怕你來﹐我
卻錯過﹐看到你﹐我的心才真正放下。”打個呵欠﹐他累得好嚴重。

    “我懂﹐你一定累壞了﹐不過有件事我非跟你講不可。”

    “你說﹐我在聽。”閉著眼睛﹐他的臉仍然笑著。

    “那天……嗯……我是說……”

    “你想道歉﹖”睜開眼﹐他笑望她﹐望出她一臉緋紅。

    “那天我亂發脾氣是我不對……”

    “然後呢﹖”他的安安在向人低頭呢﹗他支起身﹐一臉興味地看著她。

    “我是真的太生氣了﹐你要是為別人的事來指責我﹐就算要我背黑鍋﹐我都
不會那麼生氣﹐可是她不一樣﹐她是你祖母中意的人﹐我很討厭你在意她﹐為了
她來懷疑我﹑質問我﹐這會讓我很……很……很難以忍受。”

    “你又嫉妒﹖你說這種情緒沒有效率﹐而且它不能幫你把我從別人身邊搶回
來。”他拿她的話﹐反問她的心。

    “我很清楚啊﹗可是……就是控制不了﹐我的脾氣不算太差﹐我母親常說我
比最甜蜜的安琪兒還貼心﹐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碰到那個公主的事﹐我就忍不住
要生好大好大的氣。”所以錯在別人﹐不在她。

    “好了﹐沒關系﹐我都懂﹐下次你要生氣之前先跟我講﹐我會明明白白告訴
你﹐她在我心中佔不到任何位置。”

    “嗯。”靠進他頸窩處﹐環上他的腰﹐安安閉起眼睛傾聽他的心跳節奏。

    “你也很累嗎﹖”他體貼地拂去她臉上的散發。

    “我不累﹐但是我餓了。”太久沒進食﹐讓她的精神變差。

    “我找人幫你做東西吃。”

    “不要﹐你只要讓我窩著就行了﹐要吃東西等我們都睡飽了再說。”

    “肚子餓﹐睡得著嗎﹖”他再問。

    “可以﹐只要有你在身邊……”‘說著說著她入了眠。

    法蘭好笑地在她額上輕輕烙一下一吻﹐真是孩子氣。搖搖頭﹐他在她耳畔輕
訴愛語﹐說著說著﹐他也隨她入了夢鄉……

    行經長廊﹐法蘭快速走往起居室﹐一心想﹐不曉得父親找他有什麼事情。

    敲門﹐進入﹐他向父親和祖母請安後﹐坐入沙發一角。

    “父親找我來有什麼事情﹖”他泰然的氣度中找不到半分局促。

    公爵看了他半晌﹐然後嘆口氣問﹕“昨夜﹐你房裡有人﹖”

    “是的﹐父親。”他沒打算隱瞞﹐﹐讓安安見家人是遲早的事。

    “她是誰﹖”公爵的口氣變得嚴峻。

    “安娜‧洛林。”

    “你怎麼認識她的﹖”

    “我們在父親舉辦的的夏之宴會中認識。”

    “我想起來了﹐是那個無禮粗魯又沒家教的女人﹖原來是她﹐當時就覺得她
一身妖邪氣息﹐果真……”名普瓦堤耶夫人尖聲怪叫起來。

    “你可知道她的身份背景﹖”公爵再問。

    “不知道﹐但是她是個很可愛麗而絕頂聰明的女孩。”父親的口吻已經表明
了他的不贊同﹐法蘭不不得不趁機替安安說幾句話。

    “是女孩嗎﹖你確定她是﹖”

    “請問父親﹐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意思﹖”

    “路易﹐你告訴少爺﹐昨天你看見什麼﹖”公爵話說完﹐整個人躺進沙發中﹐
滿臉疲憊。

    “報告少爺﹐這幾天您在城堡屋裡四處敲牆捶壁﹐行動很不尋常﹐于是在下
開始留心您的一舉一動﹐昨天﹐跟您走回房間後﹐聽見您房裡有交談聲﹐仔細聽
過﹐發現那是一名少女的聲音。”

    “你跟蹤我﹖”皺起兩道濃眉﹐法蘭的聲音變得僵硬。

    “請少爺見諒﹐這是我身為侍衛長的責任。”

    他方方的臉上寫著忠心﹐讓法蘭狠不下心責難。

    “說吧﹗接下來你又偷窺到什麼﹖”他的口氣極度厭惡。

    “我守在您門外﹐猶豫著要不要把這件事稟報公爵大人﹐又怕一離開﹐會錯
過離開的女孩﹐所以就站在門外等著。

    天快亮時﹐她從您的房裡走出﹐我一路小心翼翼地跟著她﹐她走得很快﹐好
幾次都差點兒跟不上﹐最後我遠遠地看見她進入榭尼爾堡。

    我心想榭尼爾堡在經過幾十年前那場大火之後﹐已是座廢棄很久的城堡了﹐
為什麼她要在那裡出入﹖我提著膽子﹐從半人高的草叢慢慢接近﹐那時天已經大
亮﹐太陽也出來了﹐我想就算是真的碰到什麼鬼怪也不用擔心﹐于是我從破損的
窗戶往城堡裡瞧﹐居然看見裡面……“說到這裡他的臉色變得緊張﹐嗓音微微顫
栗。

    “看見什麼﹐快說﹗”法蘭斥問。

    “我看見那裡面有兩具棺材﹐其中一具正緩緩合起﹐從我的方向望去﹐剛好
看見從少爺房裡走出來的綠衣女子﹐就躺在裡面。”

    “你的意思是說……”

    “少爺﹐她可能就是我們這幾天積極尋找的吸血鬼。”

    “不可能。”她說她有潔癖﹐吸人血要克服心理障礙﹐不﹐不會是她﹐那是
詭計﹐一個陷害安安的詭計﹐至于陰謀者是誰﹐他早晚會查出來。

    “少爺﹐路易沒有眼花。”他反駁。

    “走﹗跟我去﹐我證實給你們看﹐安安不是你口中的吸血鬼。”說完他怒氣
沖沖地往外走去。

    “不行﹐法蘭你不能親自涉險﹐要抓吸血鬼讓士兵去抓就行了。”祖母的聲
音在身後響起﹐他沒聽進去﹐徑自往前走去。“杜爾﹐快啊﹑快啊﹐你快調派幾
隊人馬趕過去﹐法蘭是你唯一的繼承人……”

    一時間﹐士兵緊急調度﹐整個雪?梭堡沸沸嚷嚷起來。

    當棺木被打開﹐安安和法蘭四目相望的剎那﹐她在他臉上看到被欺騙的痛心。

    想要證實她的無辜﹖法蘭覺得自己好可笑﹐原來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的是自
己。還說人命與她無關﹐還說克儂﹑沙蓮娜全與她無關﹐騙子﹑騙子﹐枉費他全
心信任﹗她卻在他身邊不斷不斷說謊﹐騙走他的心也騙走他的愛情。

    “你敢說你不是吸血鬼﹖說話啊﹗你敢說﹐我就敢再讓你騙一次﹗”推開旁
人﹐他滿心憤懣。

    搖搖頭﹐她不能說﹑不能否認。

    熱烈的陽光從被砸毀的牆垣處射入﹐照得她頭暈目眩﹐身體像要被燃燒起般
疼痛﹐交握住雙臂﹐她好想好想哭﹐只不過此刻落淚﹐他還會心疼她嗎﹖

    幾十個人﹐幾十柄長槍對准她﹐預備在她下一個挪動時刺入。她被抓了﹖安
安腦袋裡唯一的念頭是──幸好﹐哥哥已經離開。

    他手中的槍對准她﹐他也想射殺她嗎﹖是吧﹗謊話揭穿﹐身份確鑿﹐人和鬼
本就誓不兩立﹐何況她還是那種以人血為主食的鬼﹐淒絕一笑﹐她閉上眼睛不想
掙扎。

    死在他手中﹐也好……反正她本就是一個缺乏天分的吸血鬼﹐活著牽絆太多
人﹐死了還能勉強留住他心底一絲懷念……她放棄用長嘯聲引同伴相救的舉動。

    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無數吶喊聲在她耳畔響起﹐他和他們一樣憎恨
她嗎﹖睜開眼﹐她望住地。

    陽光從他背後射入﹐在他身上投注一身光圈﹐染得他原就是金色的頭發更添
金黃﹐讓他看起來像個黃金王子﹐他真好看。

    脣悄悄一掀﹐四周的人倒油口氣﹐上膛的槍舉得更高。

    “你為什麼騙我﹖吸血鬼公主。”他的語氣殘酷冰冷。

    “我……”想張口說話﹐卻語不成句。

    公爵大人來了﹐在幾聲嚷嚷後﹐杜爾‧普瓦堤耶走入﹐他靠近早已動彈不得
的安安﹐臉上笑紋慢慢擴大。抓到吸血鬼﹐他的英勇事跡將會廣大流傳。

    她終于見著他父親了﹐他說過要為他們引荐的﹐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之
下。想苦笑﹐但干涸的嘴脣再替不了她做更多表情。

    就知道人和吸血鬼是不同的﹐想終生在一起﹐難上加難﹐若他也成了吸血鬼﹐
面對這麼多怨恨的眼光﹐怎受得了﹖

    他受不了的﹐她知道。就算受得了﹐她也舍不得他去承受。苦她一個夠了﹐
何必拖他下水﹖

    法蘭推開父親﹐粗暴地提起她。“再問一次﹐沙蓮娜是不是你下的手﹖”搖
頭。她沒做﹐她不認。

    “到這個地步﹐你還不承認﹖你真是最可惡的騙子。”

    再搖頭。她沒做的事﹐誰都不能逼她認。

    他把槍對准她的胸口﹐她沒說話﹐只是堅定地望著他﹐不斷不斷搖頭﹐淚滾
下一顆一顆﹑一串一串﹐伴隨著她的動作﹐在臉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線。

    不要怨她﹑不要氣她﹐更不要恨她﹐她只是愛他啊﹗愛……有錯嗎﹖

    “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我﹐這回我不會笨的再上一次當﹐相信一個吸血鬼﹐
我蠢得太過。”深吸口氣﹐他欲扣下扳機。

    “法蘭﹐不要﹐她是鬼﹐你這樣殺不死她﹐我會請教士趕過來﹐幫我們徹底
消滅她。”屆時﹐將有一個盛大的儀式﹐各地方的公爵侯爺都來參與﹐他的名聲
會在他們之間廣大流傳。“來人﹐把她關進地牢裡﹐一班十二個人﹐輪流看守她。”

    她被一群男人粗暴拉起﹐痛在四肢間擴散﹐仰著臉﹐她想在眾多人中尋找他
的身影﹐可是找不到﹐他走了……

    他恨她﹐是不是﹖僅管她沒殺死沙蓮娜。他恨透她﹐一定是﹐他不要再用一
輩子找她﹐不要請求上帝讓他陪她下地獄。他恨她……怎麼辦﹖她好愛好愛他﹐
他怎能恨她﹖

    她愛他愛得心都酸了﹑碎了﹐她還想著走入輪回繼續愛他﹐為什麼他要恨她﹖
就因為她是吸血鬼嗎﹖但﹐就算她不想當吸血鬼也是不能啊﹗他怎可以將她作不
了主的事怪在她身上﹖

    安安被拉出門外﹐灼熱的陽光晒在她身上﹐冒出縷縷輕煙﹐她痛徹心肺……

    身體痛﹑心也絞痛﹐恨不得立刻就死了……要怎麼做才能擺脫這麼多她負荷
不來的痛楚﹖

    是不是停止愛他就不會再痛了﹖那麼……就讓她痛吧﹗她舍不得不愛他……


    該死的﹐他還是沒辦法很她﹐盡管不相信她沒殺害過任何人﹑沒有傷害沙蓮
娜﹐盡管她是殺人不眨眼的吸血魔鬼﹐可是她那雙澄清干淨的眼睛仍舊教他放不
下﹐仍舊讓他想盡辦法見她一面。

    放不開她的手﹐一顆心因她被囚而懸掛著﹐這些天她受的苦他沒少受一分。

    再見面﹐恍如隔世﹐地牢裡霉爛的腐尸味充斥鼻間﹐幾把火炬掛在石壁上﹐
跳躍的火光在她瘦削的臉上映下臘黃。

    重重枷鎖捆住她嬌弱的身體﹐壓得她喘不過氣﹐地板上﹐老鼠在腳邊竄爬﹐
不管她怎麼躲都躲不開它們的侵犯。

    安安一頭美麗的金發濕黏黏地貼在臉旁﹐沾滿灰塵的衣服被割破好幾處。她
是愛干淨有潔癖的﹐怎禁得起這些對待﹖

    抬頭﹐她看到他了﹐沒說話﹐只是笑﹐笑著讓他把她的最後一面掛在心上。

    他也沒說話﹐對著她﹐笑著﹑笑著。笑著把她的面容牢牢記取。

    “我們都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她輕語。

    “你怎知道﹖”他詫異。

    “他們天天在我耳邊討論﹐想到能用木樁釘上我的心臟﹐用柴火把我烤得渾
身焦爛﹐就覺得好興奮呢。”淺淺的語氣中﹐她盡量不讓他聽出她的恐懼。

    怒視衛兵一眼﹐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在她面前討論這些。

    “可不可以……請你們的主教先生把木拄釘偏一些﹖”

    “你怕痛﹖”是啊﹗她會痛﹐安安好嬌小﹐怎禁得起焚身痛。法蘭開始考慮
起要怎麼把她救出去﹐不去想放她出來會害死多少人﹐會有多少無辜人民喪失親
人﹐他都照管不了了。

    可是﹐這層層封鎖……他連一點點勝算都沒有。

    “不怕痛﹐但我害怕心被搗碎了﹐我會忘記你。忘記我們曾經在一起。”

    “傻瓜。”一聲傻瓜﹐所有嫌隙統統煙消雲散。

    “我變傻瓜﹐你就不再喜歡我了是不是﹖”她淺笑。

    搖頭﹐吞下哽咽﹐他怎可能忘記她﹐忘記他們在一起的每個絢麗夜晚。

    “你瘦了﹐很餓很餓嗎﹖我的血給你吸。”伸出手﹐遞到她面前。

    她搖搖頭﹐搖去他的好意。“我說過﹐絕不會吸你的血。”

    他沉默無語﹐輕輕為她拂開額間散發﹐輕柔的舉動滿是溺愛。

    “你也瘦了。”她說。

    “我用絕食換得見你一面。”他實說。

    “假如我也絕食﹐他們會不會把我放出去﹐再聽你一夜故事﹖”問過﹐連她
自己都覺得可笑。

    他不答﹐只是微笑。

    “肯定是不會的﹐是不﹖”她懂﹐那天棺蓋一掀﹐他們就壁壘分明。

    “安安﹐我救不了你。”暗啞的聲音訴盡他的無奈。

    “我知道……”再抬眼﹐她又掛上笑。“信我﹐沙蓮娜不是我殺的﹐克儂不
是我殺的﹐那四個農民也跟我沒關系﹐我沒騙你。”

    “我信不信很重要嗎﹖”信了如何﹐不信又如何﹐他們都沒了未來。

    “當然重要﹐你信了就不再恨我﹐下輩子……若真有輪回﹐你會試著找到我。”

    “你還不放棄下輩子﹖”

    “我們約定過的﹐誰都不可以輕言放棄。”當然不放棄﹐她要愛他﹐愛過這
世。愛過下一輩子﹐她的愛要延續好久好久……

    “如果輪回只是神話呢﹖”法蘭問。

    “那找會很不甘願。”她心甘情願受死﹐不能讓她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成奢望
啊﹗“告訴我﹐那不是神話﹐好不好﹖”

    不忍拂逆她的心願﹐他用肯定的口吻告訴她。“有的﹐有輪回﹐人有很多個
下一輩子﹐來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安安﹐下輩子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找到你。”

    “我相信﹐一直都相信你﹐相信你說的每句話﹑每個故事……我們是上天用
另一種方式補償的阿郎和阿蘭﹐不是夜夜悲傷的吸血鬼公主和情到深處無怨尤的
牧羊人﹐對不對﹖”她的聲音虛弱﹐細如蚊蚋。

    “對﹐我們是阿郎和阿蘭。”握住她枷鎖下的手﹐她的手一如從前冰冷﹑柔
軟﹐和他的心一樣……冰冷而柔軟﹐他發誓﹐不管有沒有下一輩子﹐他都會找到
她。

    “明天﹐別來了吧﹗我不要你看見我痛苦。”

    “不﹗我會去﹐這個痛我要和你一起承受。”他固執。

    她笑了﹐知道她仍在他心間。

    他也笑了﹐知道他們的故事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廣場上柴堆高高疊起﹐四周燃起的火炬將夜晚照的比白畫更亮。幾千個民眾
圍在柴堆旁邊﹐不斷拍手鼓噪﹐正與邪的對抗在今夜展開。

    安安被綁在柴火中央的十字架上﹐絕美的容顏引來人們竊竊私語。仰望星空﹐
今晚無星也無月。

    教士領著公爵和法蘭進場﹐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群地位較高的紳士名流﹐他
們坐在廣場前面﹐和安安面對面相望。

    看見他了﹐安安脣邊勾起笑容﹐惶惶然的心找到定位﹐不害怕了﹐這時候再
多的批判都干擾不了她的心﹐她的眼中只有他﹐心裡只容得了他。

    法蘭也遙望著她﹐她變得更瘦了﹐圓滾滾的眼珠子被火照映出晶瑩剔透。

    教士一手持聖經。一手拿削尖的木樁走上臺﹐滿場的吵雜頓時全停下來﹐大
家注視著教士﹐他聖潔的容顏帶給人們滿心感動。

    慈眉低垂﹐他俯首念誦著聖經﹐安安和法蘭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專注凝
視對方﹐這一眼﹐是最後一眼……過了這次﹐只能靠著記憶﹐領著他們尋到彼此。

    終于主教在胸前劃上十字﹐他轉過身面對安安。

    “請你把手中的木樁刺偏一點好嗎﹖”她輕輕說﹐不畏懼﹐因為她的心裡存
有希望。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慈藹的主教在她頭上輕拍﹐那動作好像寵她寵
得不像話的大哥。

    “我要記住一個人──我深愛的男人﹐不想忘記。”安安微笑﹐對他實說。

    “到這個時候還看不破情關﹖”

    “我不後悔愛上地﹐就算到這時候仍然不後悔。”

    “我懂了。”

    他點點頭﹐在她身上灑下聖水﹐意外地她身上並未出現腐蝕之痛。“好女孩﹐
你的心還未受污染。”

    “那……我可以再世為人嗎﹖”

    安安問﹐這對她非常重要。

    “這要看上帝的旨意。”

    主教安詳地回答。

    “你的上帝是好人嗎﹖”

    “當然是。”

    他舉起木樁﹐幾次都落不下手。

    “那我就放心了。”她把視線調到法蘭身上﹐綁在十字架上的手腕輕輕一揮。
他的眼中泛滿淚光﹐她看見了﹐那麼她安心了……

    “我准備好了。”閉起眼﹐一個重力戳刺﹐她感覺到椎心痛楚。

    痛呵……好痛……痛在心間翻涌﹐但她不能哭出聲﹐不要他擔心……好痛…
…真的好痛……笑掛不上了﹐想放棄﹐想呼救﹐然﹐想起他的淚濕﹐她怎舍得放
棄努力……

    火苗燃上﹐熱度節節上升從四周侵向她﹐火燒上她的裙擺﹐熱……痛……她
好想蜷起身體﹐但粗繩縛著她﹐她動彈不得﹐火越燒越猛烈……她一頭美麗金發
瞬成焦炭……灼熱刺骨……她好痛好痛……她聞到雪白肌膚燒成焦黑……痛……
痛極了……

    她不是人﹐是人﹐痛到此結束﹐她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痛會不停不停往下
延續﹐直到骨血成燼﹐直到灰飛煙滅﹐才會了無知覺……

    她像火焰中掙扎的彩蝶﹐但願這一場犧牲換來寸是值得……

    法蘭請你記得我……別讓我在你的記憶中煙滅……

    火在夜空中燒出絢爛﹐燒去污穢﹐喜悅在人群心中激昂﹐人鬼對抗﹐正義歸
向光明一方……

    柴火燃盡﹐火帶走了安安﹐也帶走蟄伏居民心中連月來的不安。火把一切都
燒得干干淨淨﹐燃燒不去的是法蘭心目中的回憶。

    他在每個孤寂的夜裡﹐詢問夜鶯﹐安安是否還想著他﹖



                第四章

    西天二00一年節  法國

    辦公室裡兩個年輕人對坐僵持﹐他們都在等對方先開口說話。

    左邊的那一位叫安東尼‧洛林﹐他擁有吾伏黑區最大的酒場﹐每年生產最高
級四干白酒﹑氣泡酒和甜酒﹐供應世界各地的頂級餐廳。

    另外﹐他也是一名巧克力商﹐他有自己的土地種植品質最佳的可可﹐有規劃
完善的工廠制造優質巧克力﹐他創下的巧克力品牌在世界各國中都享有盛譽。

    右邊那位叫做法蘭‧默尼耶﹐他的出身並不好﹐幼年父母離異﹐及長﹐父親
帶著他和一名妓女結婚﹐不到兩年﹐妓女將父親身上所有財產卷款逃走﹐父親氣
憤不過﹐親手殺了妓女﹐案發後父親遭到逮捕﹐他則被送人育幼院。

    不久﹐安東尼出現﹐將他從育幼院中領養出來﹐教育他﹑栽培他﹐並在他完
成碩士學位後﹐讓他接任自己的工作﹐掌理起諾亞集團。

    這些年﹐他將諾亞集團經營得有聲有色﹐不但增產了名酒﹑巧克力﹐更將事
業觸角伸入股票財經﹐讓諾亞的年獲利呈等比級數成長。

    安東尼從不去干涉法蘭的作法﹐對他的決策只有百分之百支持﹐近幾年﹐他
甚至很少出入諾亞集團﹐仿佛那些全都是法蘭的事業﹐與他毫無相關。

    “你完全接受我的安排﹐沒有異議﹖”安東尼開口﹐俊秀的臉頰邊掛著淡淡
笑意﹐不相信法蘭會那麼容易妥協。

    “我說了接受﹖”法蘭反問﹐面無表情。

    “別忘記﹐你欠我好大一份人情﹐想當年要不是我把你從育幼院帶出來﹐說
不定現在你和你父親已經成了室友。”

    “這份人情讓我接替你﹐在諾亞做牛做馬﹐從沒發出過一聲怨嘆。”法蘭深
邃的眸光裡冒著烈火﹐但臉上的態度仍一派優閑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

    “此言差矣﹐這幾年你累積了大量經營經驗和財富﹐怎麼算都是你佔便宜。”
修長指節在桌面上敲敲扣扣﹐看法蘭做困獸之斗﹐他很愉快。

    “是嗎﹖我怎沒有一絲佔便宜的快感﹖”咬住優雅下脣﹐他的態度一如高貴
侯爵。

    “你是正派人士﹐對佔人便宜當然不會有快感﹐只會有罪惡感。好了﹐贅言
不多說﹐下星期二﹐你的新娘會從臺灣空運來法﹐記著﹐她叫洛安安﹐別忘記去
接機。”

    “你無權干涉我的婚姻。”

    他的怒氣不小心泄露出來﹐讓安東尼的心情大好。

   




    很好﹐他輸了第一著﹐就准備滿盤皆輸吧。“無權嗎﹖不﹗首先請你記得一
件事﹐我是你的監護人﹐你名義上的父親。比起你那位實質父親﹐我為你做的好
像比他還多那麼一些些﹐就沖著這一點﹐你不該回饋我嗎﹖”

    看著這個年齡和他不相上下的“父親”﹐法蘭不知道要怎樣解釋這個不合理﹐
似乎從領養他那年起﹐歲月就忘記在他臉上做記號﹐也許再過幾年﹐自己看起來
會比他更老。

    每回問他﹐安東尼總是用那種蠻不在乎的口吻說﹕“因為我是永遠不老的吸
血鬼。”弄到最後他也懶得再去追問﹐就當他舍得在美容上作投資。

    “如果我還是說不呢﹖”父親的兩次婚姻都是悲慘收場﹐他不會再笨得重蹈
覆轍。

    “那我只好解散諾亞集團﹐造成上萬人失業悲劇﹐股市大崩盤﹐經濟狂跌…
…當然﹐我不會忘記你那個楚楚可憐的小情婦﹐叫什麼沙蓮娜的是不是﹖”

    “你不會。”三個字從齒縫裡蹦出﹐他清楚自己輸了。

    “我會﹗你很清楚﹐在意諾亞的人是你﹑不是我﹐上萬人的死活跟我無關﹐
慈悲一向和我失之交臂。何況我還真的很想嘗嘗你那個小情婦的滋味……”

    他笑的邪氣﹐讓法蘭由背脊升上一股寒意。

    “她﹐洛安安和你有什麼關系﹖”他換個角度﹐試著從安東尼的話中找出關
鍵。

    “我要她幸福。”他言簡意賅。

    “跟著我她不會幸福。”當然也可以換句話來說──跟著他﹐他不會讓她有
機會幸福。意思一樣通順。

    “你敢﹐我就剝奪全世界人的幸福﹐我不惜毀掉你在乎的每個人。包括你那
位好不容易才適應監獄生涯的父親。”若威脅能讓他得到想要的﹐何樂不為﹖

    “你真可惡。”

    “可惡又可恨是吧﹖不過我不會在意這一點小事﹐只要目標達成﹐其他的我
全不放在眼底。”從口袋中拿出結婚證書﹐他把筆遞到法蘭面前。“乖兒子﹐請
簽下大名。”

    “隨便﹐我不會讓婚姻帶著我走向悲慘。”大筆一落﹐他成了有婦之夫。

    “傻兒子﹐不是每個人的婚姻之路都通向悲慘﹐你父親只是比較倒霉的一個。
我敢保證﹐你的婚姻不會。”合起證書﹐他看好這件婚事。

    “你倒是很篤定。”

    “我當然篤定﹐你們不僅僅是天作之合﹐還是前世盟約。”

    “你在說什麼﹖”他抓住安東尼的話問。

    “不要管我說什麼﹐來﹐順便把這紙合約簽簽﹐等你和安安生下第一個兒子
之後﹐整個諾亞集團將屬于你﹐到時﹐你不用再提心吊膽﹐害怕我解散諾亞。”

    “你﹖”他實在不明白他的動機﹐那個洛安安到底和他有何關系﹖

    “別懷疑﹐就如我所說的﹐在意諾亞的人是你不是我﹐就富足禮物﹐你得到
諾亞﹐我的安安得到幸福﹐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嗎﹖”他笑了笑﹐深深酒窩刻在
臉兩旁﹐該死的俊臉讓人無法狠下心揮過一拳。

    見他沒動作﹐安東尼把合約再往前一推。“簽吧﹐別再多想﹐免得哪天一個
興起﹐我又想把諾亞解散﹐到時痛心疾首的肯定是你。”

    法蘭臣服了﹐簽下合約﹐卻是滿心怨懟。

    “對了﹐那個沙蓮娜……”想起安安的情敵﹐安東尼補上一句。

    法蘭大眼一瞪﹐阻攔他的話。“你不要得寸進尺。”

    “好﹑好﹐隨你。”他相信安安的魅力﹐畢竟幾百年前那一次。可是他的小
安安奪魁。“結婚證書﹑合約和諾亞產權我會放在構迪奇律師處﹐等你有繼承人
再走一趟律師處。”收起牛皮紙袋﹐他起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裡﹖下午有一場會議……”

    “我不回來了﹐我要回家去看我的老婆。”一眨眼﹐他對兒子揮揮手﹐這一
著﹐就大事抵定了吧﹗安安﹐大哥要你幸福。

    坐在候機室中﹐安安看著哭紅雙眼的母親﹐她用面紙為母親拭去淚水﹐但新
的眼淚立刻翻涌而出﹐酸了她的心﹐扯亂了她的情。

    雙手環住母親﹐想哭﹐又不想示弱﹐和母親﹑弟弟相依相恃﹐扶持多年﹐就
要分離了嗎﹖很難想像。

    她並不害怕面對茫然未來﹐在他們這種父親缺席的家庭﹐子女學習的第一件
事就是獨立自主﹐他們的韌性必須比常人大﹐否則很容易在社會洪流中被吞噬﹐
因此﹐她並不害怕。

    她有的只是擔心﹐很多很多的擔心﹐擔心母親一個人如何度過寂寞﹐擔心弟
弟的大學夢能不能順利﹐擔心這筆錢能不能再幫他們度過無數難關﹖

    長這麼大還沒獨自離開過家庭﹐這一回竟要走得遙遠。法國……一個只有在
書本中才會出現的名字﹐那兒似乎是天涯海角了。

    “安安﹐媽媽在你的行李裡放了一打番茄汁﹐那是你從小最喜歡的……”話
至此又是哽咽﹐這孩子懂事得叫人心疼﹐這番離開﹐再見之時遙遙無期啊﹗

    “媽﹐我是要嫁進有錢人家﹐你怎擔心我沒番茄汁喝﹖”拍拍母親的背﹐她
不讓眼淚灼熱了母親的心。

    “是啊﹗看我老糊涂了﹐我女兒要嫁人大戶人家﹐我還在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好像很笨。”擦掉淚﹐明知女兒能干獨立﹐她仍是不放心﹐那裡的人會欺她舉目
無親嗎﹖

    “我到達法國﹐會打電話給你﹐你也要常寫信告訴我弟弟的情況。”

    “我一定會﹐我知道你最疼亞亞﹐也最放不下他……安安……”

    她頓一頓又續說﹕“人家說有錢人飯碗難端﹐嫁過去要和丈夫公婆好好相處﹐
他們有錢人嘴巴最挑了﹐你做菜……不行﹐不行﹐你怕火﹐嫁過去以後怎麼做菜
給公婆吃﹐萬一他們不喜歡你……安安﹐我們還是把錢退回去﹐告訴他們我們不
嫁了。”她想打起退堂鼓。

    “媽﹐不可以的﹐我們收了錢﹑簽下契約﹐不能隨便反悔﹐我們根本沒錢去
付違約金。你放心﹐外國人做菜常用烤箱和微波爐﹐況且﹐我嫁的是有錢人家﹐
說不定他們有請專人做飯。”她用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去安慰母親﹐想來連她自己
都覺荒謬。

    “可是……”當母親的有好多的放不下﹐幻想過幾百次送女兒穿上白紗出嫁
的情形﹐有心疼有淚水﹐也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但絕對沒有眼前這種教人
摧肝裂肺的分離。

    “別再說可是﹐我本來要歡歡喜喜的去當人家的新娘﹐被你這一哭﹐我覺得
好像前途崎嶇了。”再綻笑容﹐她不要媽媽為她多操心。

    “寫信回來﹐照顧自己。”卡在喉間的千言萬語化成數語叮嚀。

    “我會的。”如果承諾能叫母親心安﹐她願意承諾萬千。

    登機時間到了﹐回身抱住母親﹐舍不得放手的﹐但終究得放﹐揮揮手﹐再見
了﹐媽媽﹑亞亞﹐再見了﹐她生長了二十幾年的臺灣。

    坐上飛機﹐安全帶系緊﹐窗外雲層提醒著她﹐她將飛往一個陌生國度。

    這個月來﹐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好像全是虛幻﹐幾次午夜夢回﹐她還在真實
與幻想中徘徊﹐不斷問自己﹐是真抑或假﹖

    她很少看電影﹐不認為麻雀變鳳凰這種戲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相信自
己的姿色。會引誘千裡之外的男人前來求親。

    然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一切快的讓她措事不及。

    那天她和往常一樣﹐從兼差的速食餐廳走出來﹐心想著要把剛頜到的薪水先
送到醫院裡﹐繳交積欠的醫藥費。小弟在高中畢業那年發現罹患白血病。這對他
來講無異是青天霹靂﹐亞亞的功課一向名列前茅﹐他好希望自己能考上臺大醫科﹐
沒想到一場病﹐把他的夢想粉碎了。

    在這半年裡﹐母親辭去工作全心在醫院照顧他﹐安安只好放棄念了兩年的大
學﹐擔負起養家工作。

    清晨﹐她騎著母親的老舊摩托車送羊奶﹐接著到書店工作下了班﹐飛快趕到
速食店站櫃臺﹐再下班已經是凌晨一點﹐日復一日的工作﹐她也會疲累﹐也想休
息﹐但她不敢喊苦﹐怕苦字從嘴裡脫口﹐從此緊攀住她的心﹐叫她度日如年。

    翻翻腕表﹐想著如何在四個半小時中爭取最長的睡眠時間﹐騎上摩托車正准
備發動時﹐一個外國男子站在她身前﹐阻止她的行動。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男人笑容可掏地問。

    “抱歉﹐我還有工作要做……”在深夜﹐一個陌生男子攔路﹐她應該有諸多
惡意聯想﹐但面對眼前這個男人﹐她就是心安氣平﹐連多余想法都不曾出現。

    “我想跟你談談洛亞亞的病情﹐和他的醫療費用。”

    他的醇厚嗓音﹐他的平靜表情﹐讓安全感浮上她心間。

    “你是說找到符合亞亞的骨髓了﹖”安安不自覺地揚高音調。

    “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嗎﹖”

    “好。”停好車﹐她拉起男人﹐用鑰匙打開店門﹐走回速食店﹐兩人對面坐
下。“您可以請說了嗎﹖”她迫切想了解。

    “我知道令弟需要骨髓移植﹐目前我手上有一位符合條件的先生願意捐贈骨
髓﹐另外﹐我可以再給你五仟萬﹐扣除醫藥費之外﹐你的母親和弟弟選可以買棟
房子﹐過舒服口子。”

    “條件呢﹖你總不會平白無故給我這麼多好處吧﹗”

    “嫁給法蘭‧默尼耶﹐他是諾亞集團的總經理﹐三十歲﹐英俊多金。”

    “既然他條件那麼好﹐為什麼選擇我﹖”

    “因為他喜歡中國女人﹐其他的﹐你見了他再問也不遲。”懶得講解﹐前世
情緣是他們共結的﹐他不過是玉成好事﹐有問題兩人面對面去說。

    “只有這個條件﹖”五仟萬可以買好多個女人﹐為什麼會是她﹐她想不通。

    “沒錯﹐如果你答應﹐就在這上面簽名﹐這五仟萬是你的。”他把手中的旅
行袋往前一推。

    安安微微打開袋口往裡一看﹐滿滿的新臺幣嚇得她目瞪口呆。

    錢吶﹐好多好多的錢耶﹗從出生到現在﹐她還沒見過這麼多新臺幣……這些
統統都要變成她的﹐只要她簽下洛安安三個字。

    “你還有其他附加條件嗎﹖”見安安久沒回話﹐安東尼再問一聲。

    “你說……只要我在這張紙上簽字﹐這些錢就全都是我的了﹖”抱緊手中提
袋﹐舍不得放手﹐有了這五仟萬﹐亞亞可以上最好的大學﹑可以出國﹐媽媽不用
再辛苦上班工作﹐他們不用讓房東趕……五仟萬真的是好東西……

    “看清楚﹐這不是普通的紙﹐這是結婚證書和合約﹐你簽下這些要負法律責
任的﹐如果悔約﹐光是違約金就要你不吃不喝﹐洗上一輩子餐盤。”安安的傻相
讓他笑彎眉﹐她還是和前世一樣可愛﹐光沖著這點﹐他就有義務保她一生幸福。

    “如果……我是說假設﹐假設我和那位法蘭先生離婚﹐你還會給我一筆贍養
費嗎﹖”這樣說話似有些過分﹐可是賣身契都要簽了﹐多弄弄清楚才會多點保障。

    “洛安安﹐你真貪心。”他這小妹還真不是省油燈。

    沒辦法﹐窮人多貪念﹐等她錢多到可以拿來當肉包子砸狗時﹐她一定不會去
計較贍養費的多寡。安安聳聳肩﹐不置可否。

    “合約書上明載﹐要離婚必須在你生下第一個兒子之後﹐否則不管是男方或
女方要求離婚﹐只要離婚手續完成﹐你都要退回百分之七十的合約金。”

    百分之七十﹖三仟五佰萬……要她把三仟五佰萬吐出來﹐她會心絞痛而亡﹐
五仟萬還沒真正落入她的口袋。她已經把它當成自己的性命看待。

    “原來﹐你們是想找一個代理孕母……這樣﹐我就比較容易理解了﹐找個外
國人的確比較不容易產生困擾。”安安喃喃自語。

    安東尼悶笑到快不行了﹐她的腦袋異于常人﹐不過這也難怪﹐她上輩子本就
非人。“隨你怎麼說﹐你要不要簽名﹖如果不想簽我就要走人﹐另尋目標。”他
出言恐嚇﹐快應付完眼前這個﹐他還要回法國對付那個難搞的小子。

    “我簽﹐我當然簽。”想起這五仟萬有轉往他人戶頭的可能性﹐她想也不多
想﹐快手快腳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我要走了。你明天請假不用上班﹐我會安排你弟弟進手術房﹐一個
月內我會將機票寄給你﹐你先作好心理准備。”

    “如果……”

    “你還有疑問﹖”

    “這些錢如果是假鈔﹐合約成不成立﹖”安安一問﹐安東尼再憋忍不住﹐哈
哈大笑起來﹐推開門走出速食店﹐留下她一臉懷疑。

    他離開後﹐安安抱著錢一直坐在店內﹐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挪挪身子錢就會
從胸口飛走﹐轉個頭發覺這不過是南柯一夢。

    九點一到﹐速食店早班的服務生來開門﹐安安抱起旅行袋就往銀行方向沖﹐
她要確定這一袋錢統統是真鈔。

    接下來的日子﹐安安在一團忙亂中度過﹐陪亞亞進開刀房﹑辭職﹑看房子﹑
買房子﹑寄定存﹐她幫媽媽和亞亞作好所有安排﹐才安安心心准備出嫁。

    說結婚﹐她完全沒有感覺﹐沒有禮餅﹑沒有請帖﹑沒有婚紗﹐沒有一絲新婚
的喜氣﹐她不知道這一趟法國行﹐她要扮演起哪種角色。

    閉上眼﹐她困了﹐連日的忙碌之後﹐她要好好休息一番﹐儲存精力面對另一
場忙亂。

    下飛機﹐一個年近五十的中年伯伯來接她﹐微笑點頭﹐她不曉得要怎麼跟陌
生人耶開。

    “夫人﹐我們先回家好嗎﹐還是你有想去的地方﹖”查理開言。

    “沒有﹐先回去好了。”她的丈夫……會在家等她﹖他會迫不及待拖她上床﹐
好讓這場鬧劇提前下檔﹖抓緊裙擺﹐她有絲絲不安。窗外飛掠過的美景不曾進入
眼帘﹐她的心正惴惴難安。

    不怕﹐安安不怕。從小她就比其他小女孩成熟﹐她很明白﹐自己沒有父親的
肩膀可倚靠﹐她必須要自己站穩走直﹐連一步差錯都不可以有﹐否則跌倒了﹐痛
的是自己﹑傷的是母親的心﹐她沒有權利失敗。

    這一回﹐她不敢說自己將會成功或失敗﹐對未來她手中連一點線索都不曾握
有﹐不過可以清楚的一點是﹐她不能叫家人為她難過﹐所以她摔﹑她受傷﹐都必
須關起門來獨自舔舐傷口。學習適應不確定是她當務工作。

    有很多疑點應該問的﹐但當時﹐她讓錢蒙住眼睛﹐一心只記掛著媽媽和亞亞﹐
忘記要替自己問問﹐于是﹐她把自己放進一個狀況不明的環境﹐搞不清楚下一步
要怎麼動作﹐才是最佳選擇。

    “夫人﹐到家了﹐請下車。”查理打開車門﹐讓安安下車。

    抬起頭﹐那是幢只有在童話故事書中才看得到的房子。

    它像座小型城堡﹐腹地很大﹐可以在森林中漫步或騎單車﹐屋前有座開滿各
色鮮艷的花園﹐蜜蜂蝴蝶穿梭其間。還有幾顆不知名的果實垂掛在藤蔓上。

    深吸口氣﹐她緊緊跟隨老伯伯身後﹐走入大門﹐她倒抽口氣﹐大廳雖然不大﹐
卻是十足的氣派﹐米白色牆柱上懸掛著雕刻精致的燭臺﹐天花板上栩栩如生的浮
雕動人心弦﹐天藍色的絨布地毯。天藍色的牛皮沙發相映成趣。

    大廳後面是餐廳﹐一盞華麗的水晶燈。餐桌上細致精美的玻璃器皿﹐點出溫
馨甜蜜的金黃氣氛﹐餐廳的挑高拱形窗提供了良好視野﹐在窗邊的小桌子上用餐﹐
可以一目遠眺﹐看進森林深處。

    爬上寬敞階梯﹐二樓只有五個房間﹐每個房間的布署都走古典風格﹐木桌﹑
木椅﹑木頭櫥櫃﹐繡滿花紋垂著流蘇的厚重窗帘﹐帶出一室浪漫風情。

    安安像誤闖入仙境的愛麗絲﹐一顆心慌張得找不到出口。交握起雙臂﹐她微
微顫抖﹐安安不停告訴自己必須快點適應這一切。

    “先生……是個好人。”查理把她的不安全感看進眼底﹐雖然他不明白為什
麼主人會臨時娶個外國女子﹐而不將軍已有了幾年感情基礎的沙蓮娜小姐迎進門﹐
但是﹐他相信主人一定有他的原因﹐這不是他一個小小下人能夠干涉的。

    “謝謝你。”一個微笑拉近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

    “你可以叫我老查理﹐我是這裡的司機﹐平時不出門﹐我就在花園裡和克勞
斯一起工作﹐再不然就是騎腳踏車去巡邏我最心愛的森林。克勞斯是這裡的園丁﹐
老好人一個﹐他今天去看一批新植栽﹐恐怕不會回來了﹐明天我再介紹你們認識。”

    “好哇﹗查理伯伯﹐下回你要騎車去巡視作心愛的森林時﹐我能不能跟你一
起去﹖”她喜歡這個慈祥長者。

    “歡迎淑女加入﹐夫人﹐你的法文說得真好。”

    當然﹐她是法語系的學生﹐從小她就有語言天分﹐任何音聽過便能准確發出。

    “謝謝﹐以後請你喊我安安﹐別再叫我夫人﹐我很不習慣。”

    “安安……夫人﹐你有一個好名字。對了﹐這屋裡有一個愛嘮叨的管家婆婆
──黛安﹐她這幾天請假﹐你可以輕松個兩天﹐再下來你的耳朵就必須學會認同
她的吵雜不休。”

    “有這麼嚴重嗎﹖”

    “她絕對有叫人瘋狂的本事﹐你不要懷疑。”語畢﹐兩人都笑了開來﹐笑是
最好的友誼催化劑﹐幾聲交談﹑幾個微笑﹐安安和查理建立起良好友誼。

    “那……你休息﹐我不打擾。”將行李擺在衣櫃旁﹐他一欠身就要退出去。

    “查理伯伯……”她叫住他。

    “還有事﹖”

    “我想請問您﹐法蘭‧默尼耶先生﹐他……他會回家嗎﹖”

    “這幾天他公事比較繁忙﹐也許……也許過幾天才會回來。”說這種謊有違
良心﹐但是總不能要他明講﹐先生正在另一個房子裡﹐安慰他的情婦吧﹗

    “哦﹗我懂了。”換言之﹐她還有幾天的喘息時間。

    “我下去了﹐你好好睡一覺﹐你醒來我可能已經下班了﹐黛安在冰箱裡放了
一些菜﹐你可以弄些簡單的東西來吃。”

    “好﹐謝謝你。”點點頭﹐她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今夜﹐這麼大的一個房
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在。

    查理伯伯走出房門後﹐孤寂就闖進她所在的空間﹐問號在她腦中成形。

    那位法蘭‧默尼耶是個怎樣的男人﹖他為什麼會挑中她這個素昧平生的女人
為妻﹖他這麼有錢﹐要找個不惹麻煩的代理孕母並不困難……

    太多吵嚷的思緒在腦中盤旋﹐一聲聲反問﹑一句句懷疑﹐她把自己搞得精疲
力盡﹐慢慢地她合上眼﹐在睡夢中重復她的疑問。



                第五章

    幾天下來﹐她已經和查理﹑克勞斯﹑黛安和兩個為她新聘的小女佣處得很好。

    白天她和克勞斯一起整理花園﹐和查理騎單車在森林中享受森林浴﹐下午畫
畫圖﹑看看書﹐邀大家一起事用下午茶﹐一天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愉快的日子似乎總過得特別快﹐在她幾乎要忘記來這裡的目的時﹐那個困擾
她多年的夢又在此時出現。

    夢裡﹐女孩全身捆綁著鐵鏈枷鎖﹐疼痛泛在四肢百骸﹐身是痛的﹐心卻是甜
的﹐因為他信了她﹐他不再恨她﹐他說如果有下輩子﹐他會盡最大的努力來找她。

    在夢中安安拼了命想看清他的模樣﹐卻總是不能﹐只有那雙寫滿深情的湛藍
眸子﹐提醒著他愛她……

    睜開眼﹐安安從夢中醒來﹐像那些無眠的夜晚一般﹐她強烈地感受到女孩的
悲愴──離開﹐不甘不舍﹔走了﹐才有未來。

    只不過世間具有輪回嗎﹖誰都不敢說上一句有把握﹐她不准自己懷疑﹐欺騙
自己未來是肯定﹐于是投身火海﹐不願救下自己。後悔嗎﹖沒有﹐只有期待﹐期
待一個未知數……

    她是誰﹖那個說要拼命找到她的男人又是誰﹖為什麼他們要反反復復出現在
她的夢中﹖她要托自己為她尋找那雙湛藍眼睛嗎﹖藍眼睛……她可曾見過這樣一
個男人﹖想著想著﹐她頭又痛了。

    門被敲開﹐黛安插了一大瓶新綻的玫瑰送進她房裡﹐沾滿晨露的花朵分外嬌
妍。

    她搖去夜夢帶來的低潮﹐跳起身﹐沖到花瓶邊﹐抽出一枝要送到鼻尖﹐一個
不小心﹐讓刺插進皮肉裡。

    “安安﹐你有沒有怎麼樣﹖”黛安抓起她的指尖細看。

    “沒事﹐是玫瑰花不喜歡我。”恍惚中﹐她覺得這句話好熟悉﹐卻想不起來
在哪裡聽過。

    玫瑰花不喜歡我﹖是的﹐玫瑰花不喜歡她﹐從她認識這種值物時﹐它就不喜
歡她……安安把玫瑰插回瓶中﹐回過神﹐她對黛安笑笑。

    “你害怕它的刺﹖其實小心一點就不會被扎傷手指﹐來﹐試試。”黛安掐著
玫瑰花梗﹐把花送到她面前。

    剛回神的安安又被她的話推入恍惚中﹐是誰﹖是誰對她說過這相同的一句話。

    “你今天精神不好嗎﹖要不要多休息一下﹖”黛安關心地在她額上輕觸﹐想
試試她的體溫。

    “不﹐我只是……算了﹐我沒事。”她搖搖頭﹐搖去那層莫名的朦朧。“我
和查理約好要去參觀城堡﹐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要﹐那是給你們觀光客看的﹐我成天都生活在城堡裡﹐哪裡還需要花門
票錢去看。”

    “說的也是﹐不過我是土包子一族﹐我要去滿足我可憐的好奇心羅。”從衣
櫃裡找出牛仔褲和棉質T 恤﹐她對黛安嫣然一笑。

    “早餐弄好了﹐我先下樓等你。”

    “好﹐我馬上下去。”

    扭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涼水沖上她的手心﹐她對鏡中的自己說話﹕“別再多
愁善感﹐至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小弟的病痊愈了﹐明年可以再參加大學聯
考完成自己的理想。媽媽有自己的房子﹐有足夠的存款﹐不用再擔心有沒有下一
餐。而你﹐洛安安﹐你是住進城堡的灰姑娘﹐應該要盡情享受﹑盡情歡笑﹐好好
把握眼前的一切。是的﹐惜福。”

    擠出牙膏﹐她讓清涼在齒間漾開﹐今天將會是美好的一天。

    “雪?梭堡建于一五一二年﹐亨利二世將雪?梭堡贈予情婦黛安娜﹐亨利二
世去世後﹐他的妻子凱瑟琳強迫黛安娜搬離﹐為了確立兒子查裡九世的威權﹐她
經常在雪?梭堡大宴賓客﹐舉辦狩獵及煙火會﹐並讓半裸的美女接待政敵﹐好收
集情報降服人心。建在橋上的長廊是凱瑟琳舉辦盛大宴會之處﹐它長六十公尺﹐
寬六公尺﹐有十八個拱形窗……”安安一面看著手中的導覽手冊﹐一面往前走。

    走過黑白相間的格子地板﹐手中冊子的字跡逐地模糊﹐身旁游客的低語交談
聲也漸漸在她耳邊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圓舞曲的旋律﹐蹦恰恰﹐蹦恰恰…


    她看見了﹐身著華麗禮服的男女在舞池翩然起舞﹐跟著旋律轉身﹐美麗的蕾
絲裙擺飄起﹐看到裙下的瑰麗高跟鞋。

    音樂躍動了安安的心﹐她也想滑入舞池﹐享受輕盈節奏﹐在她正想跨出腳步
同時﹐一個身材粗短的男人踩上貴婦拖曳在地的長裙擺﹐她踉蹌幾步往前摔去﹐
壓得粗短男人悶哼一聲。

    噗呼一聲﹐一個女孩笑出聲﹐拍手說﹕“滿地都是肥油了。”

    安安瞬地轉頭﹐是她﹗夢中一再出現的女孩﹗往前走過幾步﹐安安欲攀上她
的肩﹐問問明白﹐為什麼她總在黑夜裡尋來﹐為什麼總要帶給她揮之不去的愁緒。

    可是更快的﹐一個珠光寶氣的老婦人走過來﹐冷聲斥喝﹕“真無禮。”

    接下來﹐像放映電影般﹐一幕幕場景在她眼前播放﹐女孩說話﹑婦人氣惱…
…然後那雙藍眼睛撞了進來。

    是他﹗安安終于看清楚他的長相﹐再走近﹐她要把他看得更清楚﹑更清楚。

    他有一對又黑又粗的濃眉﹐眉毛尾部微微揚起﹐他的鼻子高挺﹐薄薄的脣鑲
在鼻梁下方﹐不笑的時候滿臉嚴肅﹐一笑開顏﹐稚氣躍上臉龐。

    “我是法蘭普瓦堤耶﹐未來的公爵大人﹐你呢﹖”男孩對女孩說。

    是這個聲音﹐她聽過好多次了﹐不會錯的﹐就是這個聲音在她腦海中不斷呼
喊著──

    我會找到你﹐用我最大的努力……

    他努力了嗎﹖他盡力了嗎﹖為什麼女孩還在她夢中哭泣﹖

    “你怎停在這邊不跟上去﹖”查理踅回﹐發現安安停在原處沒往前走。

    安安回頭﹐看查理一眼﹐繼而調回視線﹐看向窗口邊的女孩﹐只見她足一蹬﹐
從拱形窗戶往外跳﹐再轉頭﹐望向另一方﹐男孩在茫茫人群中尋找她的蹤影。

    “安安﹐你不舒服嗎﹖”查理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揉揉眼﹐音樂聲不見了﹐跳舞狂歡的人群不見了﹐只有那雙湛藍
得醉人心弦的眼睛停在她心間﹐揮之不去……

    “如果不舒服﹐我們先回去好嗎﹖”

    “不好﹐我還要在這裡。”她猛地反彈﹐讓查理嚇一大跳。

    在這幢雪?梭堡裡﹐一定還有線索﹐那女孩引她來這裡﹐就是要她解開某些
迷團﹐她不能就這樣走了。

    讓她想想﹐剛剛那個男孩說他叫作什麼﹖他是……是……是了﹐他叫法蘭﹐
是未來的公爵。法蘭……好熟悉的名字﹐法蘭﹑法蘭……是她的“丈夫”法蘭嗎﹖
這趟法國之旅是他安排她來尋根的嗎﹖

    猛地﹐一股強烈的哀慟侵蝕了她﹐痛楚漫過她周身﹐灼熱在她骨頭裡侵襲。

    痛……又痛了﹐身體痛……心痛……好痛……安安又回到那些作惡夢的夜晚﹐
拼了命想抵抗那種無緣由的疼痛﹐她想尖叫嘶吼﹐可是做不來﹐她辦不到……只
能任滾滾熱淚一寸一寸往下滑……

    “查理﹐請你帶我去見先生好嗎﹖我有好多事想問他。”她淚如月下﹐酸澀
在她心間泛濫成災﹐不哭﹑不哭﹐沒有道理哭泣……只是……止不住啊……淚掉
它自己的﹐心痛它自己的﹐它們都自私地不告訴她﹐這一切全是為了什麼﹖

    “先生他……他恐怕很忙。”他面有難色。

    “求求你﹐我真的有好重要的事情找他。”她不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堅待所
為何來﹐但是﹐她迫切要見到他。

    “好﹐我們先回去﹐讓我打電話給先生﹐看看他有沒有空。”

    “回去﹖他在這裡……我走了﹐他會找不到我……”她囈語般頻頻搖頭。
“不能走……走了就見不到他……他在找﹐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不能走……”

    莫名其妙的話不斷從她嘴裡吐出﹐查理慌了手腳。

    “安安。”查理眼看她越來越不對勁﹐忙拉著她﹐把她往外帶。

    “我要找到他……必須找到他……”推開查理﹐安安從林蔭大道旁的小徑穿
入。

    “好﹐好﹐我馬上幫你找到先生。”再拉住她﹐查理用了力將她帶回車上。

    “說不定他在樹叢迷宮等我……月好圓﹐星星好亮﹐牧羊人在傷心……小公
主在哀戚﹐夜鶯帶著他們的愛情在夜空哀鳴……”串串她不懂的話自口中逸出。

    樹叢迷宮﹖那裡早不開放給觀光客參觀﹐她怎會知道那裡﹖查理不解。

    “法蘭……我等你……一直在等……等過一世又一世……”在囈語後﹐安安
暈厥過去﹐再沒知覺。

    他住在這裡已經超過一星期。拖句話說﹐他冷落那個新娘妻子也超過了七天﹐
法蘭瞇起他藍色的眼睛。微笑地盯著窗外雲朵。

    沒有人能控制他﹑勉強他﹐一直都沒有﹗

    手在鍵盤上敲打幾下﹐今年的營業額又成長百分之十個﹐看來他必須再收購
幾十甲土地﹐來種植新研發成功的葡萄﹐好提增葡萄酒的品質和產量。

    “喝咖啡。”沙蓮娜端來熱騰騰的黑咖啡﹐在他身旁坐下。

    放下咖啡﹐她支起白皙的手腕﹐撐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已地望著法蘭。

    “有心事﹖”他隨口一問。

    笑容染上她頰邊﹐他終是關心她的。“我在想﹐我還有多少日子能留在你身
邊﹐像現在這樣。”

    “我趕過你﹖”他淺淺一笑﹐帶著薄情。

    “你結婚了不是﹖總有一天令夫人會找上門﹐要我這個第三者自動離開。”
彎了柳眉﹐帶了幽怨﹐他最喜歡她身上這股古典氣質。

    “沒有我的同意﹐誰都沒權趕你走。”

    “是嗎﹖我呢﹖我有沒有權利趕走自己﹖一個不被人承認的外遇──不知道
我的良知容許我扮演多久﹖”

    “你個滿意眼前四地位﹖”隱隱怒氣上揚﹐他最討厭不知饜足的女人﹐就像
父親後來愛上的妓女一樣﹐掌握了父親﹐還想掌握一堆男人。

    “我要求過其他嗎﹖我不要你的錢。不要當默尼耶夫人﹐只想默默待在你身
邊。待得理直氣壯﹐無愧于人﹐這些你都知道的﹐只不過你的婚姻改變了我們的
常態﹐我不再無愧﹐不再理直氣壯。我……敵不過心中的歉疚。”

    她一邊說﹐一面觀察法蘭的表情﹐生怕說過度﹐惹惱了他的心情。

    沙蓮娜沒說錯﹐她十八歲跟了他﹐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在他身邊守了整整十
年﹐從沒對他要求過婚姻﹐從沒對他要求過權勢﹑金錢﹐唯一要求過的是﹐要他
多花點時間陪她。她不是那種粗鄙貪心的女人﹐是這個特質讓她能一直留在他身
邊﹐不若其他女人﹐來來去去﹐不曾駐足。

    “你不用對她感到歉疚﹐我和她的婚姻不會維持太久。”只要孩子一落地﹐
他拿到諾亞產權﹐和洛安安關系就此終止。

    “是嗎﹖既然不會太久﹐你為什麼要娶她﹖”沙蓮娜不懂。

    “因為‘條件’﹗我答應了婚姻﹐換得我要的利益。婚姻﹑利益﹐這兩者之
間有個等號在維系。”或者他不該避在這裡﹐應該速戰速決﹐將他要的東西盡快
得到手。

    “是不是利益得到手﹐這個婚姻就不存在﹖”她要他親口證實。

    “是的。”他毫不猶豫說出口。

    他的不加考慮穩住她的心﹐笑容浮上她脣角﹐她又恢復一貫的自信。“但願
別拖太久﹐不要讓我的良心因羞愧而亡。”

    “你不會因羞愧而亡。”他勾起她的下巴﹐欣賞她描繪精致的脣形。“只會
因欲求不滿而死。”

    “欲求不滿﹖你在責備自己的能力嗎﹖放心﹐到目前為止﹐對你……我相當
相當滿意。”她把脣印上他的﹐用靈活的舌頭在他脣齒間挑出亂碼。

    “餓了﹖要不要我去做飯﹖”她推開他的挑逗﹐欲擒敵縱。

    “是餓了﹐但是不想吃飯﹐只想吃你。”邪邪一笑﹐她陶醉在他的邀約中。

    “挑嘴。”咯咯一笑﹐她自背後拉下拉鏈﹐緊身洋裝半滑至香肩。

    “我喜歡你的香水味。”

    這時﹐手機傳來響聲﹐開機接訊部頭傳來查理急促的聲音﹐細細聽過﹐他冷
哼一聲﹐收線。

    昏倒﹖囈語﹐想用這個手段把他召回去﹐她也太不理解他。洛安安﹐想誘惑
他﹖來找沙蓮娜多學習學習。

    “無關緊要的人物﹐也值得你那麼沖動﹖”咯咯一笑﹐她把他推開﹐引著他
一路走回房問。

    激情過後﹐他坐起身﹐濃濃吐出一口氣。

    “怎麼了﹖”她自身後環往他的肩膀。

    “我有事。”站起身﹐有點生氣﹐氣洛安安的矯作﹐也生氣自己﹐明明是那
麼拙劣的勾引技巧﹐他的心還是懸上了。

    “不休息一下嗎﹖”拉下身上的薄被﹐她企圖再次誘惑他。

    “等我回來。”他在她脣上敷衍了事地輕點一下﹐撿起散了滿地的衣服﹐一
件一件穿回去。

    他一路從庭院裡走來﹐沒看見半個人﹐查理﹑克勞斯﹑黛安還有新聘的兩個
小女佣都不知去向﹐難道是洛安安太難纏﹐讓他們全體大鬧罷工﹖

    很好﹐才一個星期沒回家﹐她就有本事把他的家全然顛覆﹐看來這號人物不
容小覷。踩著重重腳步﹐他直直走回房間﹐門一推開﹐他打算來場興師問罪。

    沒想到﹐一屋子的人沒喊罷工﹐倒是全擠進自己房間裡來。

    開宴會嗎﹖要不要他贊助幾瓶香梭﹐或是一九八四年份的上好葡萄酒﹖真行﹐
他倒要看看一個擅長翻天覆地的洛安安﹐要怎麼把他的世界弄成一片混飩。

    想開口問問是怎麼回事﹐先開口的查理阻止他的發問。

    “我不知道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們本來跟著其他游客一起走﹐後來走到長
廊時﹐安安停在原地不動﹐我重回去找她﹐見她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我問她是
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回家休息﹐她就開始哭起來﹐吵著要見先生。”

    “看這樣子﹐她應該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我想等她睡一覺醒來﹐觀察一下她
情形再說﹐我留一點鎮定劑給你們﹐如果有特殊情況﹐請你們再打電話給我。”

    “好﹐謝謝你﹗威廉醫生﹐我送你。”克勞斯接過醫生的公事包﹐領先走出
去﹐在門口處看到法蘭。他忙轉頭對大家說﹕“先生回來了。”

    “辛苦你了﹐威廉。”打過招呼﹐法蘭筆直走到床邊。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沒多看一眼床上的洛安安﹐冷著臉﹐他
掃視在場的所有人。

    “早上我送玫瑰花進來的時候﹐就發覺安安怪怪的﹐好像精神不太能夠集中﹐
大概是怕我替她操心﹐安安一直說她沒事﹑早知道就該勉強她留在家裡休息﹐不
要讓她出門。”黛安領先開口說。

    “安安﹖”他眉毛一挑﹐把疑問掛上。

    “是夫人要我們這樣喊她﹐幾天下來我們都很習慣了。”黛安解釋。

    “看來她適應良好。”他嘲諷地說。

    “安安和我們大家都相處得很好﹐我想她來法國好幾天了﹐都沒有出去走走﹐
就約了她走趟古堡之旅﹐起先她玩得很開心﹐可是下午我們到雪?梭堡時﹐她就
開始不對勁了﹐先是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然後就吵著要見先生﹐接著就昏厥過
去。我只好先把地帶回來﹐再打電話給你。”查理盡量把事情說得清楚。

    “還有﹐她昏迷時說了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大概是她家鄉的語言﹐會不會
是她太想家了﹖”新來的小女佣說。

    “你們出去吧﹗剩下來的事情我來處理。”

    聽完他的話﹐一行人魚貫走出﹐突然﹐跨出門的黛安又重了回來﹐從木櫃中
找出一瓶番茄汁交給法蘭。

    “先生﹐安安醒了﹐請你把這瓶飲料交給她﹐如果她真是想念家鄉的話﹐喝
了這個一定能穩定情緒。”

    “這是藥﹖”法蘭懷疑地看著罐上的中文字﹐是他的中文程降低了﹖

    “是安安的母親特別為她准備的﹐她從小就愛喝番茄汁﹐她母親怕我們國內
買不到這種東西﹐特地買了十幾瓶塞在她行李箱中。”這是她在幫安安整理衣櫃
發現時她說的。

    “我知道了。”握住罐身﹐他對這個能輕易收買人心的女人越發感興趣。

    門關上﹐他調過眼光﹐正視床上的女人。

    一個似曾相識的感覺在他心底竄起﹐見過她嗎﹖沒有﹑絕對沒有﹐可是為什
麼她的臉﹑她的眉﹑她的脣……那麼熟悉﹐他無從解釋這種感受……就是心疼﹐
心疼她眉間的淡淡懮愁﹐心疼她臉上那幾道淚水刷過的舊痕。

    別哭呵……她的淚澀了他的心﹐讓他的眼光再調不開。

    她為什麼而哭﹐思鄉﹖懷故﹖擔不完的心事﹖還是單純的不適應﹖

    笨女孩﹐法國是個好地方﹐適應它並不困難﹐只要多待一陣子﹐它會讓你愛
上。

    多待……他在說什麼﹖才一眼﹐他就起了留下她的念頭﹖

    忘記了嗎﹖他們的婚姻開始于他的不情願﹐在他的排斥中成形﹐就算壓制了
自己的心﹐也不可能讓他轉變態度﹐愛上一個勉強他的女人。

    何況壞的開始﹐總要有一個差勁的結束﹐才能讓事情平衡。

    不受控地﹐他的手存了自己的意識﹐刷過那兩道細細的眉毛﹐小巧紅潤的嘴
脣﹐他渴求她睜開眼睛﹐他期待起一雙褐色瞳眸。

    為什麼不是黑色﹑碧綠或是藍色﹐一定要是褐色﹖法蘭亦無從解釋。

    強扳開自己的手﹐他告訴自己維持理智。她……是他不要的女人。

    但下一秒﹐思緒浮上心間﹐手又自行爬上她的五官﹐細細探索﹐研究起那些
讓他熟悉又陌生的線條。他想對她說上一聲﹕“晦﹗我見過你嗎﹖為什麼你會讓
我茫然迷惘﹖”

    他不懂自己的心﹐應該對她懷恨﹑應該對她憤慨﹐應該買來機票﹐把她往下
一班飛臺灣的飛機塞﹐就算他該死的考慮到諾亞上萬名員工的工作﹐至少他要表
現出討厭她﹑憎惡她的態度﹐然後轉身而去。

    可是……腳挪不開﹑手動不了﹐他竟然會戀上一張陌生的睡顏。

    戀上﹖他戀上她了﹐一個在他身上套上枷鎖的女孩﹖不﹗他否認。

    細細的麻癢感擾亂了安安的夢﹐夢裡﹐那個叫法蘭的男孩正在為女孩講故事﹐
他的聲音軟軟的﹑他的語調柔柔的﹐在她面前﹐他忘記霸道﹑忘記驕傲﹑忘記他
是未來的公爵﹐人人都要服從他的命令。

    這次﹐這個夢不再讓安安心慌﹐也許是她看清了他的容顏﹐也許是駭人的火
燒場面沒有出現。反正﹐這次她既沒恐懼也少了惶惑﹐有的只是安穩愉快。

    睜開眼﹐她沒有讓他失望﹐是褐色的眼珠子﹐一轉動就會轉出水汪汪的波光﹐
她看著他﹐很專注很專注﹐沒有絲毫分心。

    “我見過你﹖”是疑問句﹐純粹為了證實他沒來由的熟悉感。

    “我認得你﹐十幾歲的法蘭‧普瓦堤耶。”她說得肯定。

    “我不叫法蘭‧普瓦提耶﹐我是法蘭‧默尼耶﹐請你牢記你丈夫的名字。”
她濃密且長的睫毛一扇一扇﹐惹得他好想再去碰觸。

    面對這個洛安安﹐他積存了一整個月的怒火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橫在兩人間
的氣氛陡然變得奇怪。

    “反對”一時間變得薄弱﹐他決定順心而行。

    “不是法蘭‧普瓦提耶﹖”是誰弄錯﹖他或她﹖

    “不是﹐我很確定自己的姓名。能談談你口中那位法蘭‧普瓦提耶嗎﹖”

    “我終于看見他了﹐他和你長得好相似﹐金發﹑藍色的大眼睛﹑近乎是雕刻
家刀下雕出的完美五官﹐不愛笑﹑有點高傲﹐我等了十幾年總算看到他了。”

    “你有語病﹐你說你等了十幾年總算看到他﹐表示你根本不認識他﹐既然不
認識為什麼執意要見他﹖”

    “他在我夢裡出現過好多次﹐也許你會覺得荒謬﹐但是我發誓我沒說謊。我
認得他的聲音﹑認識他那雙湛藍得叫人心安的眼睛﹐在夢中﹐我始終看不清楚他。
我今天看到了﹐在雪?梭堡的跨河長廊裡﹐我看到他﹐也看到那個被火焚身的女
孩﹐那不是夢﹐我真的看到他們了。”她急切地想向他解釋﹐可心越焦急話說得
越不清楚。

    “你是因為這個昏倒﹖”

    “我昏倒了﹖”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四周﹐垂頭回想剛剛﹐認同了他的說法。

    “威廉醫生認為你受到驚嚇。”

    “你知道安娜‧洛林這個女孩嗎﹖她褐發﹑年紀很輕﹐十五﹑六歲左右﹐常
常笑﹐有點調皮戲謔。”她不想話題繞在自己身上打轉﹐忙出言詢問。

    “沒有。”

    “沒有﹖”看來﹐她想在他身上尋找答案﹐似乎是挺困難的。

    “不過我倒知道一個叫做洛安安的女生﹐今天剛認識的﹐她十八﹑九歲左右﹐
黑發﹑褐色的眼珠子﹐不曉得和你口中的那個安娜小姐有沒有關連﹖”

    她的眼神黯然﹐他討厭她這號表情﹐想用話驅散她的沮喪。卻忘記了他本來
就是要她沮喪﹐要她痛苦﹐要她不幸福﹐然後在孩子一落地後主動離開他。

    “你弄錯了﹐她已經二十二歲了﹐你對她的印象還好嗎﹖”她直覺想親近他﹐
不單單因為他像夢中男孩﹐還有一些連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因素。

    “印象不錯﹐她長得相當漂亮。”法蘭難得和人開玩笑﹐可是她誘發出他的
幽默。心領著他﹑領著感覺﹐一步步靠近她。

    “除了漂亮之外呢﹖”她喜歡他的笑容﹐一笑起來嚴肅不見了﹐讓人覺得他
很好親近。

    “除了漂亮之外……沒有了……”漂亮的女人很多﹐只有她能讓他想留下﹐
讓他興起探索欲望。

    “那是你不夠了解她﹐她有很多很多優點的。”

    “說說看﹐我想了解。”也許了解她﹐他就能解開心中那種毫無道理的留戀。

    “好啊﹗先澄清﹐是你想認識她﹐不是我強迫推銷。”

    “我總要先驗驗貨色﹐才知道自己的選擇符不符合經濟效益。”不是他托大﹐
想當他的枕邊人也要有幾分能耐。

    微笑﹐她續說﹕“首先﹐她很耐操﹐一天可以連續工作二十小時。第二﹐她
很有力氣﹐可以扛得動十幾公斤的重物﹐表現不比其他送羊奶的男孩子差。第三﹐
她很精打細算﹐一個月一仟塊臺幣就足夠讓她過得非常富足。”

    “的確是優點多多﹐若我葡萄園缺工人一定聘你上工。”

    “保證一個抵兩個﹐非常好用。”安安說完﹐他們相視而笑。

    “這個是黛安要我交給你的﹐她說能治你的思鄉病。”他把蕃茄汁遞到她手
上時﹐順帶坐到她身邊﹐略微一沉的床鋪竟讓她無端端緋紅雙頰。

    看到番茄汁。她眼睛大亮。“別把它拿出來﹐我會控制不住將它喝掉。”話
是這麼說﹐但她的表情卻是一臉的垂涎三尺。

    “為什麼不﹖拿出來就是要喝掉。”他很納悶﹐弄不懂她的心口不一。

    “不行﹐我存貨不多了﹐要省著點喝。”舔舔脣舌﹑吞吞口水。她告訴自己
千萬要忍耐。

    “喝它真會讓你想起家鄉﹖”

    “我從小就愛喝這種紅澄澄的東西﹐只要一碰到就會忍不住興奮起來﹐我記
得小時候到麥當勞﹐常常將人家的蕃茄醬抓一大把來喝﹐我弟弟就說我是吸血鬼
來投胎的。”

    “放心喝吧﹗喝完了我讓人去買﹐就不相信真會買不到。”

    他這句話讓安安吞了定心丸﹐打開瓶罐仰頭就喝﹐幾聲咕嚕﹐蕃茄汁全下肚﹐
抹抹嘴巴﹐她發出滿足的嘆息聲。

    “真棒﹐簡直是人間美味。可是……萬一﹐真買不到怎麼辦﹖”

    “我去臺灣進口一整個貨櫃﹐讓你沒事拿蕃茄汁洗澡。”他笑一笑。

    他……這話有沒有寵愛成分在裡面﹖安安紅了臉﹐想過千百種見面方式﹐卻
沒料過是這種微溫場面。他們將會相處得不壞吧﹗



                第六章

    這個晚上他留下來了﹐一直以為他會離開﹐回到忙得不可開交的工作場中﹐
畢竟他非常忙碌的﹐不是﹖

    可是﹐他沒有﹐他留下來﹐留下來陪她整整一夜。

    兩個人面對面﹐總要找一點事情來說﹑來做﹐安安從床上爬起﹐走到他身邊﹐
話幾次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吞下。

    “你有話。”他的頭埋在商業書報裡﹐眉不抬﹑眼不望。一下午的暢談讓他
卸去怨氣﹐雖然對她不再有怒﹐但被勉強成就婚姻是事實﹐要他馬上釋懷﹐太強
人所難。

    “我們……呃……我們能不能去花園走走﹐有幾句話﹐我想請教你。”

    他的眼睛終于爬到她身上﹐藍色的眼眸像深邃大海﹐一不小心就會讓人沉進
去。

    他沒回答﹐站起身﹐領先走在前頭﹐他的步伐很大﹐安安的雙腳在幾個交叉
之後﹐就要來一次小跑步﹐才追得上他的背影。

    突然﹐他停下來﹐專心追逐腳步的安安一頭撞上他寬闊的背。

    “對不起。”低首道歉﹐不明白精明利落的她﹐到了他眼前怎會變得笨拙﹖
是法國的空氣會降低人的智商指數﹐還是臺灣烏龍移植到法國﹐就會變成伯爵紅
茶﹖

    他沒理會她的抱歉﹐伸出手﹐遞到她面前。

    望著那雙大手﹐好長的五根手指﹐好大的掌心﹐要多少東西才填得滿這樣的
一個掌握﹖她抓抓頭﹐想不出來他這動作的意思。

    “你想跟我要什麼﹖”她欠他東西嗎﹖想不出來啊﹗

    瞧著她耳朵旁那兩根麻花瓣﹐他有股拉扯欲望。

    小時候他做過這種蠢事﹐常把班上女生弄得哇哇大哭﹐看著她們哭﹐他有種
控制別人喜悲的快感。後來﹐老師受不了了﹐把他的監護人請到學校﹐沒想到﹐
一看見俊秀的安東尼﹐老師忘了告狀﹐反而誇獎起他。

    事隔多年﹐他已經有足夠能力操縱很多人的喜怒﹐操縱情不能帶給他樂趣﹐
但是在她面前﹐他又興起這層操控欲望。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安安在眼光定點處看到自己的頭發她忙把兩條黑辮收
到頸後﹐像極力護住雞寶寶的母雞。“這不能給你﹐我留好多年了。”

    一甩頭﹐這女人真笨﹐就不知道這麼笨的女人﹐怎能說動安東尼來強迫他結
婚。“把手交給我﹐外面很黑﹐一不小心會跌倒。”

   



    他沒打開庭院電燈﹐好久沒仰頭觀星﹐他不要一堆光害來干擾。

    哦﹗了解。是她小心小眼的把人家的好意解讀成惡意。

    手被收包在他的掌心中﹐暖意從他的指尖一寸寸滲透過來﹐像冷凍庫裡取出
來的吐司﹐在暖暖的空氣中一點一點軟化。

    坐在花臺上﹐他松掉了她的手﹐兩人心中都有些微惋惜。

    抬頭﹐滿天璀璨﹐夜空中鑲上點點星鑽﹐點綴出明月的姣美。安安看呆了﹐
長聲唱嘆。“真漂亮﹐沒想到這裡也有這樣美麗的夜空。”

    “難不成﹐你以為星月是中國的專屬品﹖”

    “我小時候真是這樣想的﹐國小考試問──請寫出三樣臺灣的特產。我就寫
月亮﹑星星和太陽。老師不給分﹐我還跑去找老師要。那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每
個國家都有星星﹑月亮﹑太陽﹐可是新的疑問又出來了……這麼多太陽﹑月亮和
星星﹐天空裡不是要大塞車嗎﹖”

    她的話讓他捧腹大笑﹐爽朗的笑聲蕩在夜空中﹐和著微風輕輕送爽。

    “你讀書不求甚解。”

    “那是我年幼無知﹐上國中後﹐我知道那三樣東西是全世界共用的﹐學會它
們是最符合經濟效益的東西。”

    “幸好﹐我真怕你問我天上那顆月亮標示了哪一國國徽。”他還是忍不住﹐
偷偷扯了她一下發辮﹐在她發覺時立刻松手﹑轉頭假裝凶手不是他。

    “是美國﹗你不知道嗎﹖阿姆斯壯坐火箭和登月小艇上去播的。哦哦﹐原來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沒關系﹐我會不恥下教。”

    “感激不盡。”他順著她的話說。

    “中國有首詩詞──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故鄉……我的故鄉有點臟﹑有點亂﹑有點吵﹑有點熱﹐可是﹐那裡是個好地方。
有空﹐你一定要去看看。”

    “你想家了﹖”

    “當太久的公主﹐偶爾也會懷念起以往的平民生活。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是
我﹖”這問題擱好久﹐再不問怕要發霉了。

    “你的問題很難懂﹐無從回答。”聳聳肩﹐他的長手很自然地環上她。

    “全臺灣有兩千萬人口﹐你為什麼獨獨挑中我當你的新娘﹖”

    “我挑中你當我的新娘﹖”拜托﹐他才是那個被欽點的倒霉鬼好不好。“你
可以把話再說清楚點嗎﹖”

    “有一位安東尼先生在深夜出現﹐他提著五仟萬﹐要我嫁到法國來﹐于是我
收下錢﹐人就來了。”

    “你是被逼迫的﹖”他的聲調陡然間提高兩個全音。

    “不盡然﹐我是為了那五仟萬自願的。”

    “為了五仟萬﹐你不惜出賣自己的婚姻﹖有沒有想過﹐萬一對象是個又老又
丑的變態﹐到時你孤身一個人在異國﹐哭天不應地不靈。怎麼辦﹖”他突然氣起
她的糊涂。

    “為了錢﹐我認了。”她說過﹐五仟萬是好東西。

    “就為區區五仟萬﹖”她認他可不想認﹐要五仟萬他可以給吧﹗她何必受安
東尼箝制﹖就因為這五仟萬﹐他一生不婚的信條被她打破。

    “‘區區’五仟萬﹖天﹗你不會了解貧窮人家的世界﹐知不知道在你眼中的
區區﹐會改變一條生命﹑一份可能。”

    可不是嗎﹖當年不過是一佰萬法朗﹐就改變了他﹑父親和那個下賤女子的生
命。

    “五仟萬可以買到很多東西﹐比方生命﹑平安﹑幸福﹑夢想﹐和太多太多你
想像不到的東西。”

    她的貪婪昭然若揭﹐但是意外地﹐他一點都不排斥她。

    “你買到你的夢想了﹖”

    “是的﹐這筆錢把我弟弟從死亡邊緣救回來﹐讓他能圓起上大學的夢想﹔這
筆錢讓我母親不再居無定所﹐不用成天勞碌換取溫飽。他們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夢
想。”想起母親弟弟﹐她臉上的笑容變得甜美安詳。

    “所以﹐為了金錢﹐你可以犧牲掉一切。”

    “我‘已經’犧牲掉一切了。”

    “我以為嫁給法蘭‧默尼耶﹐是‘賺’到一切。”

    “說這麼好聽﹐我們的婚姻能維持多久﹐一年或是兩年﹖只要孩子生下﹐我
不就要被遣送出境﹖告訴你﹐不是每個女人都樂意當你的代理孕母。”

    “你說什麼﹖再講一次。”他不確定自己聽到的。

    “我說錯了嗎﹖你要一個繼承事業的兒子﹐卻不想要糾纏一生的麻煩妻子﹐
我成全你﹐從此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莫非她曲解了安東尼先生的意思﹖

    “他是這麼說的﹖”很顯然﹐問題出在安東尼身上﹐他和安安都是受擺弄的
對象﹐他要找到他﹐把事情好好問清楚。

    她用最簡單的話將那一夜奇遇描述出。說麻雀變鳳凰太俗氣﹐但安安不得不
承認﹐發生在她身上的就是這一回事。

    安安的敘述給他搬來一個大臺階下。

    很好﹐既然他們都是被迫的受害人﹐基于同仇敵愾原理﹐他不但不能再仇視
她﹐還可以……順著心﹐由它牽引起對她的感覺……的喜愛……

    “安東尼是你的朋友還是屬下﹖”

    安安的問句將他從思潮中拉出﹕“都不是﹐他是我的監護人。”

    “監護人﹖他好年輕﹐好怪……”

    “有沒有興致聽故事﹖”嘆口氣﹐十幾年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把發生在身
上的事情當成故事說出來﹐也許是今夜的氣氛太好﹐讓他忍不住想對個陌生女子
侃侃而談。

    “故事﹖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聽故事。”把頭靠在他肩上﹐她愛上他寬寬
的肩膀和暖暖的體溫。

    “很多年前﹐有一個父親帶著兒子……”

    月偏西﹐星子沉﹐夜風中飄著淡淡玫瑰香﹐第二次﹐法蘭在月下對她訴說他
自身的故事。

    新的戀情在月下悄悄產生……笑彎了一彎月娘。

    下了班﹐他還是忍不住回到這個有她的地方。

    走過庭園﹑門廳﹐整個屋子又是空無一人﹐他們又聚在他的房間﹐和他的小
新娘說說笑笑了吧﹖

    她的確夠親和﹐讓每個從她身邊走過的人﹐都忍不住駐足停目﹐自己不也是
不受控的一員﹖

    推開房間﹐她居然不在﹖法蘭皺起眉﹐推開一間間房門﹐最後在書房裡﹐他
看到她正凝神閱讀﹐他的眉松弛開來。幸好她在﹗

    “你回來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回來﹐今天是查理生日﹐我放他們半天
假﹐讓他們自個去慶祝。”

    “我懷疑﹐他們怎沒有邀請你一起去﹖”

    讓他們繼續嘲笑她嗎﹖才不干﹗他們已經用那種曖昧不明的眼光看了她整整
一早上──就因為她躺在他懷裡﹐在花園睡了一晚。

    “我……我昨天沒睡好﹐留下來賴床。”他的懷抱再舒服﹐還是讓她腰酸背
痛好久。

    “賴床﹖真幸福。我的手再酸﹐還是要到公司去敲鍵盤。”他意有所指的說。

    “我命貴啊﹗值五仟萬的呢。”笑一笑﹐她揚揚手上的書本。“沒想到﹐書
架上有一本紅樓夢﹐你懂中文嗎﹖”

    “我十三歲時被安東尼逼著學中文﹐當時恨透了這種丑不啦嘰的方塊文字。”

    “才怪﹗方塊文字是世界上最優美的文字﹐我承認它很難學﹐想逼迫腦容量
不佳的人學習﹐的確是太強人所難了。”安安的民族意識猛然抬頭。

    “我說丑﹐它就是丑﹐因為……”

    “你是未來的公爵大人﹐我要聽你的。”這句話脫口﹐兩人都怔愣住。“對
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會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沒關系。”搖搖頭﹐好熟悉的一句話﹐誰對他說過﹖“走吧﹗我們下樓。”

    拉住她﹐把那種模糊感驅散﹐他們一起往樓下走。

    法蘭在餐廳上坐定位﹐一句我餓了﹐讓安安再度傻眼。

    “黛安留了一些蛋糕和鮮奶給我﹐我去端出來﹐一起吃好嗎﹖”

    “我不要吃甜食。”他像耍賴的小男孩﹐安安不由得笑出聲。

    “可是我不會做法國料理。”她支吾推辭。

    “偶爾換換口味﹐吃吃中國食物也不錯。”雙手橫胸﹐他一臉含笑地望住她﹐
等著她出糗。看來﹐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能干。

    “我……我們出去吃﹐順心……聽說法國的紅酒燉肉味道很棒﹐我們去試試
好嗎﹖”

    “今天太累了﹐不想出門。”簡單拒絕﹐他把整個肩膀都靠進椅背上。

    “那……我們……”要是在臺灣就好了﹐掀開速食面蓋﹐熱水瓶的開水一沖﹐
晚餐就解決了。

    “你不會做菜﹖”他笑著點出事實。

    “對。”她點頭實招。

    “我開始覺得五仟萬砸得有點心疼。”離開座位﹐在安安來不及反對之前﹐
他帶起安安一齊進廚房。

    “你要做什麼﹖”她警戒地看著爐子﹐退兩步﹐才發現手腕仍被緊緊捉住。

    “放心﹐我不會把你烤來吃。一餐五仟萬﹖太奢侈了。”他笑著把她往前推
到爐前。“我來教你做菜。”

    “你……你會……做菜﹖”光看著瓦斯爐﹐她全身已經開始冒出冷汗。

    “安東尼是個最挑嘴的監護人。”幾個利落刀法﹐他已經把洋蔥﹑洋菇切好﹐
再從冰箱拿出絞肉和意大利面。他對著安安說﹕“開火啊﹗我們先把面煮熟。”

    火﹗這個字轟上腦門﹐安安轉身想逃﹐她怕火﹐非常非常害怕﹐光看到火﹐
那種熾熱的感覺就會焚上她全身。

    “不要。”搖頭﹐她拒絕得直接。

    “為什麼不要﹖”

    “我討厭煮菜﹐討厭斃了。”腳挪一步﹑再一步﹐她瞄瞄房門再看看法蘭﹐
只要六步﹐她就可以成功逃離廚房。

    “煮菜是所有女人的本能﹐不要怕﹐我教你幾次﹐你就會上手了。”他一定
有虐待欲﹐看她拼命想逃的顫栗﹐他居然有股惡作劇的沖動。

    走上前﹐環住她的腰﹐不理會她的極力抵抗﹐硬是把她壓到爐火前。

    “我不要學做菜﹐打死都不要。”搖頭不看﹐光是冰冷的爐子都會讓她恐懼
到不能自制﹐何況是點上火的爐子。背過手﹐她不去碰那個開關。

    “不行﹐當我太太就一定要學會做菜。”沒見過那麼難馴的女人﹐她掀起了
他的征服欲﹐這會兒﹐要他放棄是萬萬不可能了。

    “我不當你太太﹐我只當代理孕母。”她死命掙扎﹐可是他的力氣實在太大﹐
掙脫不開。男人都只會用蠻力逼女人就范嗎﹖“放開我﹐我不要學煮菜啦﹗”

    “要當我兒子的媽﹐就要先當我的妻子。”他們兩人都沒深思這句話的意義﹐
只是一個強迫﹑一個反抗﹐戰爭自此開打。

    “你的錢太難賺了啦﹗”

    “除非你准備把錢吐出來﹐否則就要遵守資方要求。”他終于用一只手﹐將
她全數納入懷中﹐用另一手﹐啪地打開瓦斯爐。

    火燃起那秒﹐她反身把頭藏入他心窩間﹐可是火已經映上眼帘﹐想像力把火
擴大了幾十倍。

    她感覺火燒上她的腳踝﹐好痛……她痛得跳腳﹐火迅速向上竄﹐腥紅的烈焰
燒上她的身子﹐插在心窩間的木樁也被火燃得劈啪響﹐火燒焦了她的皮膚﹐烤干
了她的血液……

    抱住他腰間的手開始痙攣﹐她咬住脣不讓自己發出長嘯﹐不要自救﹑不要呼
痛﹐她是真心想死……對未來她有期待……

    法蘭終于發現她的不對﹐她的掙扎變弱﹐環往他的手在抽搐﹐她臉上有著難
抑的痛苦。關上火爐﹐他把她抱出廚房﹐直奔臥室。

    在他懷中﹐被焚燒的痛楚漸漸遠離﹐安安拉住他的衣角﹐不放。

    “告訴我﹐怎麼一回事﹖”他凝重的神情讓她不安。

    “我怕火。”低頭﹐這種怪癖跟著她幾十年﹐她想過努力克服﹐但是﹐沒有
成功﹐連一次都沒有成功過。後來她放棄了﹐把這種恐懼當成病﹐把火當作病媒﹐
只要不去看﹑不去碰﹐假裝世界上沒有火這種東西﹐她就不會發病。

    “為什麼﹖你被火燒燙過﹐或是看過火災的受難者﹖”眉皺得太緊﹐把他的
帥氣減弱幾分。

    “都沒有。”舔舔干燥雙脣﹐她真是被烤干了。

    他要站起來幫她倒杯水﹐卻讓她揪緊的衣角拉回。沒辦法﹐他只好把她整個
人抱起﹐走向茶幾﹐倒杯水給她。

    “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怕火﹖”掏出手帕為她拭去嘴邊水漬﹐他是個溫柔的好
情人。

    “不曉得﹐媽媽說我從嬰兒時期看到人點火﹐就會哇哇大哭﹐我想﹐我是一
出生就開始害怕火了。”說不定她是受虐兒﹐從小被火嚇壞。

    “害怕會限制一個人﹐你不要被害怕的東西困住﹐你要勇敢面對它﹑戰勝它﹐
進而學會控制它﹑駕馭它﹐那時候你就贏了。”

    “我沒有你的勇氣……你面對害怕的東西都是抱著這種態度嗎﹖難怪你會是
個成功的企業家。我就不行了……”

    她的無心話勾起他的聯想。他害怕過什麼﹖婚姻吧﹗父親的兩度婚姻毀滅了
他的一生﹐于是﹐他立誓不讓婚姻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沒想到他還是無可避免地
踩進一場婚姻。

    照這樣說來﹐他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勇敢﹐對婚姻他不也選擇逃避﹖

    “我幫你安排心理醫生。”他要想辦法幫她。

    “心理醫生﹖他們很貴的﹐不要﹐我寧可你把錢存起來﹐將來好付給我高額
贍養費。”糟糕﹐她好像開始對他產生非分之想﹐萬一愛上他﹐屆時不能不離開
……她會痛苦難當啊﹗不行﹑不行﹐她要善用贍養費來提醒自己安分。

    “那麼急著想擺脫我﹖”

    “人無遠慮必有近懮──這是我們中國老祖宗的智慧。不過我才不急著離開﹗
待在你身邊很好﹑很愉快﹐只要……你別逼我學做菜。”

    “不逼了﹐才一次﹐我抱你手就快抱到脫臼﹐再多幾次﹐我恐怕要上醫院打
石膏。”

    “我哪有那麼重﹐知不知道侮辱女生體重是罪大惡極的﹗﹖”

    “是嗎﹖我觸犯哪一條法律﹖”

    “侵犯女權法。”

    “這條法律﹐等你當上大法官時再來制訂吧。現在﹐如果你的腿夠硬﹐能走
動了﹐我們就去吃你口中說的紅酒燉肉。”

    “能走﹑早就能走了。”跳下他的腿﹐她興奮地一旋身﹐只要別讓她下廚﹐
什麼事她都好商量。

    拉起她﹐關上房門﹐他的心情恢復。

    兩手交握﹐跟著他的背影走﹐她感覺好安全﹐不用管前面的路怎麼走﹐不用
害怕前面有沒有險阻﹐她相信﹐他會一路劈荊斬棘﹐帶著她安穩走過。

    從來﹐她的路都是自己打算﹐沒人會幫她﹑扶她﹐現在﹐有了這個巨人站在
前面﹐風吹不到她﹑雨淋不上她﹐在他身後﹐她只有平安。

    她愛上他寬厚熨實的背﹐愛上他穩固不顛的腳步﹐愛上他偶爾露出的笑容﹐
愛……她愛上他了﹖才兩天她就愛上他了﹖

    喝一口洋蔥湯﹐濃郁的香味在口中散開﹐啊……真好喝。吐吐舌頭舔掉嘴邊
的湯汁﹐安安喝得滿心愉快。

    “試試鵝肝醬﹐味道不錯。”法蘭把吐司涂上鵝肝醬遞給安安。

    咬一口﹐好滋味漾滿嘴巴。“是不是我太餓了﹐為什麼我覺得這裡的每樣東
西都好好吃﹖”

    “廚師聽你這樣說一定會非常高興。”法蘭又涂滿一片鵝肝醬送進她嘴裡﹐
看安安吃東西是種享受﹐好像吃進嘴裡的都是人間絕味。

    “你也吃啊﹗味道很好﹐我不騙你。”

    “我是這裡的常客﹐你不用擔心我。”

    “常客﹖我剛看Menu﹐它一客餐要一佰二十法朗﹗太浪費了﹐這些錢送到非
洲﹐可以讓一個小孩子吃一年飽。”搖搖頭﹐她滿臉不贊同。

    “你很愛錢﹖”

    “應該說我很會算錢﹐在中國有句話叫做輜銖必較﹐我就是這種人。”

    “錢是用來買享受﹐不是用來讓你傷腦筋的。”他愛上和她抬杠﹐看著她眼
裡閃閃動人的光採﹐他的心情會變得非常好。

    “別騙我說﹐當你在想著如何從別人口袋裡把錢賺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一點
都沒傷到腦筋。”吐舌﹐扮鬼臉﹐短短的兩天相處﹐她學會不怕他。

    “既然有我去傷腦筋賺大錢﹐你干嘛去斤斤計較小錢﹐等著花就是了。”

    “沒聽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只是我的短期飯票﹐要是我養成
壞習慣奢靡過度﹐下半輩子﹐我會很難過很難過的。”

    “短票長用不會﹗我有規定使用期限嗎﹖”

    “你的意思是……”她傻住了﹐短票長用﹖他要讓她用上一輩子……不管有
沒有生小孩﹐不管未來變得怎樣﹐她都可以跟著他﹐握住他厚厚的大手享受溫馨﹐
靠在他肩上﹐聽他低沉的聲音訴說故事……

    是這樣嗎﹖這是他真正的意思嗎﹖

    安安的心臟連連嗆了幾下﹐呆呆的眼﹐呆呆的望著法蘭的臉﹐忘記鵝肝醬的
鮮美﹐忘記洋蔥湯有多濃郁香甜。

    “我什麼意思都沒說﹐快吃飯。”他切下一小塊牛排﹐塞進她嘴裡。

    “吃完飯﹐你還會為我講床邊故事嗎﹖”嚼著肉﹐她沒經思考就蹦出一句。

    “會。”他也沒多想就回答出聲。

    一講完兩個人又同時愣住﹐異口同聲問對方﹕“以前﹐我跟你說過這句話嗎﹖”

    “我覺得這些話好熟悉。”安安放下刀叉﹐悶悶地說。自從走一趟雪?梭堡﹐
她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

    “我也是﹐一定是你作夢時說夢話﹐把這些東西全灌注在我的潛意識裡。”

    “你誣賴﹐把問題推到別人身上﹐你就沒事了嗎﹖原來企業家會成功﹐關鍵
只有一個字──奸。”

    “你一輩子打翻一船人﹐把我這個義字輩的商人也打成落水狗。”

    “義字輩﹖太低估自己了吧﹗你根本是萬好之首。”當他們用國語說說鬧鬧
的﹐一雙涂滿寇丹的手搭上法蘭的肩膀。

    安安看得滿心不舒服﹐眼冒大火﹐直覺就要把那十根指頭給截肢。

    “法蘭﹐你也來這裡吃飯。”沙蓮娜柔柔的聲音傳出。

    來餐廳不吃飯難道進來洗澡睡覺泡美眉嗎﹖睜眼說瞎話﹗安安噘著嘴一言不
發。

    “這是我的妻子﹐洛安安。”簡單介紹﹐法蘭淡漠表情提醒沙蓮娜適可而止。

    微微一晒﹐沙蓮娜放開手﹐她向來圓滑識大體﹐知道看時間場合﹐做最適五
的表現。“洛小姐﹐幸會。我先過去了﹐我的朋友還在等我。”

    她一轉身﹐安安馬上問﹕“她是誰﹐你的女朋友﹖舊情人﹖還是情婦﹖”相
較起來﹐安安就顯得沉不住氣﹐脾氣感覺全掛在臉上。

    法蘭淡淡一言﹕“她與你無關。”他不喜歡讓人興師問罪﹐即使是讓他有幾
分喜歡的女人。

    “可是﹐她跟你有關系不是﹖”再追問。

    緊迫盯人不對﹐打破沙鍋是笨主意﹐但安安就是無法忍受那個女人﹐和那十
根擅長挑逗的手指頭。

    “又如何﹖”揚眉﹐高傲擺上臉﹐才兩天她就想限制起他﹖

    是啊﹗又如何﹖他只是一張“短期”飯蔡﹐將來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沉了臉﹐
剛才的快樂心情頓消。

    她的沮喪看在他眼裡﹐不舒坦極了。好好的一頓晚飯怎弄成這樣﹖嘆口氣﹐
煩躁至極﹐他討厭她臉上那種要死不活的傷感表情。站起身﹐他說﹕“我去洗手
間。”

    望住他的背影﹐安安提醒自己﹐她只是個過客﹐外國男子本多浪漫﹐不能沉
淪﹑不能在意﹐越在意﹐將來真要離去﹐痛的是自己﹑傷的也是自己。

    喜歡﹐收在心底﹐愛……也妥善藏起﹐不要叫人心知心厭。

    心在下雨﹐安安凝坐不動﹐上飛機時的忐忑又回到心間﹐在裡面蹦著﹑亂著﹑
慌著……

    沙蓮娜見法蘭離座﹐立刻走過來。“你就是那位條件新娘﹖”她眼裡淨是輕
蔑。

    “除了我之外﹐還有很多新娘嗎﹖單條件新娘﹑多條件新娘﹑無條件新娘﹖
請問你是屬于哪一類﹖對不起﹐我不知道法國是一夫多妻制。”武裝起自己﹐她
又是那個天塌下來必須自己扛的洛安安。

    “你得意不了太久的﹐法蘭說會在最快的時間內把你送走。”

    他這麼對她說了﹖那他又為什麼要她把短票長用﹖男人說話都是言不由衷﹖

    “這種事快不來的﹐還是慢的好。如果你不認同﹐也許你該去找法蘭﹐請他
弄個‘多條件新娘’的位置﹐給你嘗試看看﹐相信你也不會快到哪裡去。”生小
孩再快也要懷胎十月吧﹗

    “不過……我懷疑﹐既然我‘已經’當上默尼耶夫人﹐法律都站到我這裡來
支持我了﹐我為什麼要乖乖退位﹖要送走我﹐可不簡單吶。”

    盡管心虛﹐安安倔強的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示弱。

    見打擊不了她﹐沙蓮娜換個方向攻擊。“他的床上功夫很猛我常常招架不住
呢﹐唉……你也有這種困擾吧﹖”

    “對不起﹐我們的民風不同﹐在我們國家女人都以含蓄婉約為本﹐不像貴國﹐
以放浪淫蕩為傲。這種床第間事……我很難和一個陌生女人討論。”

    “你﹗你罵我淫蕩﹖”

    “哦﹗我又用錯形容詞了嗎﹖跟別人的丈夫上床不叫淫蕩﹐那是什麼﹖淫亂﹑
下賤﹑無恥……還是什麼﹖對不起﹐我的法語不太好。”

    安安的尖牙利嘴讓沙蓮娜再忍不住﹐她舉起水杯往安安頭上澆去﹐濕了她一
頭一身。

    “沙蓮娜﹐你在做什麼﹖”法蘭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她兩顆眼珠倏地含濕﹐
滿臉委屈﹐一轉身面對法蘭﹐淚水扑籟滑落。

    “我要走了﹐我只是來道再見﹐沒想到……不﹐是我的錯﹐從頭到尾都是我
的錯﹐請你原諒﹐也請你的夫人見諒。對不起﹗”抖的手掩住耳鼻﹐她連連點頭﹑
連連道歉﹐飛快地沖出餐廳。

    她的演技讓安安措手不及﹐她這是……算了﹐除非他眼盲﹐不然這種是非曲
直很容易看明白的。

    “你對她說了什麼﹖”含冰音調找上她。

    “我﹖”他居然把矛頭對准她﹖可見世間眼盲人還真不少。“你為什麼不問
她對我說些什麼﹖為什麼主觀認定是我對她說了什麼﹖”

    “沙蓮娜是個自持女人﹐要不是受了莫大委屈﹐不會這麼失態。”

    “所以錯在我﹖”安安也想哭上一場﹐不過﹐不要在他面前﹐對她而言﹐哭
是發泄情緒並非作戲﹐不用找來觀眾。

    她站起身﹐“因為我不是自持女人﹐所以我有權失態﹐是不是﹖”

    她舉起水杯﹐把水潑上法蘭頭發﹐走出餐廳﹐留下一臉錯愕的男人。



                第七章

    他們在冷戰﹐她見了他不說話﹐對查理﹑克勞斯和黛安他們卻是笑臉相迎﹐
他也在生氣﹐見了她﹐視線一轉﹐往旁的方向滑過去。

    那不喜歡她﹐他大可不要回來﹐就像她剛到法國的時候。不用拿一張臭臉給
人看著難受。

    那時﹐他沒回家……是留在沙蓮娜家嗎﹖這麼說也許不甚正確﹐應該換句話
說──有沙蓮娜的地方﹐是他第二個家。盡管她不停地告誡自己﹐她只是圖他的
錢。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息事者﹐和他在一起無關乎情﹑無涉及愛﹐可是她
的心還是扯痛著。明知道沒有立場生氣﹐卻又不免讓自己沉溺在怒濤中﹐怎麼辦﹖
她快要不像洛安安了。

    “安安﹐幫我把下午茶送到先生房裡去好嗎﹖”黛安看著氣氛門敲兩下。她
的心跳得急促。

    他的聲音讓她卻步。進不進去﹖進去﹑見面﹑尷尬。不講去﹑不見面……更
尷尬﹐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們在吵架。搖搖頭﹐她的腳在進不進門中猶豫不決。

    沒預警地﹐門被拉開﹐兩個人面對面﹐僵立在當場。

    “我……我送茶過來。”她支支吾吾﹐把手中托盤微微抬高。

    “進來。”拋下一語﹐他領先走回書房。

    跟在他身後﹐安安思索著要說什麼應景話﹐分心當中﹐她沒注意到眼前的椅
子﹐膝蓋絆過﹐一個踉蹌﹐她差點兒摔倒﹐幸而千鈞一發間﹐他搶救下她的托盤﹐
也拉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對不起……”低下頭﹐認錯。“為剛剛﹐也為……上一次在餐廳裡的沖動。”

    “你也會低頭﹖”他饒富興味地看她。

    “我不應該牽怒﹐把我潑成落湯雞的人不是你。”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這杯水潑在沙蓮娜身上﹐你就不會覺得抱歉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理論上沒有太大錯誤。”

    “對一個陌生人﹐你的敵意不會顯得太過張揚﹖”

    “她不是陌生人﹐她是你的情婦。當一個情婦對正牌妻宣揚她的丈夫床上功
夫了得時﹐你覺得我該持有怎樣的好風度﹖”

    “她這麼對你說話﹖”他的態度是存疑的。

    “你懷疑這一切都是我編出來的﹖”為什麼明明是磊落﹐他還要懷疑﹖

    “我沒有說。”

   



    “你的態度說了﹐你心裡這麼想了。再自持的女人不代表她不會嫉妒﹐她有
她的立場﹐我不能說她有錯﹐但她踩上我的地盤對我挑舋﹐我還容忍她﹐就太對
不起我自己了。”

    他注視她的眼光讓她心慌﹐她沒錯﹐沒必要示弱﹐但是他的眼神還是讓她手
足無措。“假若我說的不對﹐你可以糾正我﹐不用這樣看我。”躲開他的注目﹐
她走向窗邊。

    “你憑什麼認為她踩上你的地盤﹖我賦予過你什麼權利嗎﹖”他冷笑。

    當她的貪婪表現在對他的佔有時﹐他變得無法忍受﹐她讓他聯想起那個控制
父親﹑毀他一生的妓女。

    一句話正中的﹐他沒說錯﹐她沒有權利﹐有的只是一紙證書和契約。她喜歡
他如何﹖她愛他又如何﹖就算有再多感情﹐他們之間存在的仍然是一紙證書和契
約。

    垂下頭﹐她懂了﹐她的憤怒來自于高估自己﹐來自于不自量力﹐誰挑舋她都
是理所當然﹐因為﹐在他心裡﹐有沙蓮娜沒有洛安安。

    “你不再否認她是你的情婦﹖”問這句﹐只是求個清清楚楚。

    “我從沒有否認過沙蓮娜的存在﹐她跟了我十年。”

    “還會一直繼續下去﹖”再問一句﹐讓自己徹底死心。

    “沒有意外的話──是的。”他正面承認。

    哦﹗原來不是她踩上自己的地盤﹐而是自己踩上人家的﹐難怪她要生氣﹑要
挑舋﹐她保護的是她的權益﹐何錯之有﹖

    是自己弄錯太多﹐錯把法國男人的浪漫當成有情有愛﹐錯把別人的無心當作
有意﹐她……只是一個為五仟萬出賣身體的拜金女子……心在一寸寸冰寒﹐現實
往往最不堪人忍受……

    吞吞口水﹐她僵硬的臉擠不出笑容。“我懂﹐以後不會再弄錯了。”

    她的淒然看在他眼裡非常礙眼﹐他討厭她這號表情﹐非常討厭。坐回位置上﹐
他不理她﹐懊惱地翻開書本﹐想閱讀﹐幾行字卻在他眼前跳舞。

    “你還不走。”沒事回來這裡做什麼﹖看她那一臉憔悴悲愁﹐不會去看沙蓮
娜的笑臉嬌聲﹐起碼賞心悅目。

    “既然你那麼希望我走﹐為什麼不快點履行契約上的事情﹐提早結束對你對
我都是好。”對她好不好﹐安安不敢妄下斷言﹐但是對那位沙蓮娜小姐﹐肯定是
好的。

    “什麼意思﹖”驀地抬頭﹐他追問。

    “你要一個子嗣﹐我給你一個﹐事情結束﹐一拍兩教﹐對你對我不都好﹖”

    “一個孩子﹖你不會單純得不知道怎樣才能制造出一個孩子﹖”

    “我當然知道。”挺直胸口﹐情婦能做的﹐她這個“暫時”的正牌妻又哪會
做不得。

    “不後悔﹖”他走到她身前﹐勾起她的下巴﹐他的笑魅惑人心。

    “收下五仟萬那刻﹐我就沒有後悔余地。”

    她一定要一再彰顯自己的貪婪嗎﹖他掛起殘忍的微笑。

    “很好﹗我真慶幸自己有個這麼懂事的‘妻子’。”俯下頭﹐他尋到她的脣﹐
帶著懲罰意味地﹐他吻得狂烈激猛。放開她﹐她的紅脣腫脹。

    捂住嘴巴﹐她仰起頭望他﹐不讓眼角的熱淚滾下。“我不怕。”

    搖搖頭﹐他嘆口氣﹐妥協了。“你真的很倔強。”

    “倔強才能讓我活下來。”哭是弱者的行為﹐不要以為旁人的安慰能幫得了
自己﹐他們能幫的﹐絕不會比你幫自己的還多。

    從小﹐她就認清這點﹐再苦﹑再難熬﹐她都咬著牙撐過去了﹐這一回﹐就算
是面對感情﹐就算明知道會失敗﹐她也必須撐下去。

    倔強才能讓我活下來。細細品嘗她的話﹐安安和他是同一類人﹖法蘭的眼睛
黯然。

    多年前他在夾縫中求生存﹐憑借的就是一份倔強而已﹐面對一個和他一樣辛
苦的女人﹐他何忍再傷害她。

    “你出去吧﹗我不會傷害你的。”推開她﹐等他找到安東尼﹐問清事情始末﹐
他就將她送走。

    傷害是勢在必行﹐何必再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臺面話﹖安安走到他面前﹐捧起
他的臉﹐踮起腳尖﹐在他脣上烙下一吻。

    “親吻是這個樣子的嗎﹖”問過他﹐不待回答﹐她又是一吻﹐一個﹑一個﹑
又一個……細細綿密的吻﹐封住他的嘴﹐封住他不確定的心。

    “我這樣做對嗎﹖”安安再問。

    “不要隨便誘惑男人﹐後果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他的聲音變得暗啞。

    “我能誘惑得了你嗎﹖那麼我真是技術純熟……”

    這種技術叫純熟﹖法蘭想苦笑﹐心念一起﹐他來教導她真正的“純熟技術”。

    是她勾引他的﹐後果怨不得人。

    走入房間﹐法蘭將安安放上床。壓住心臟﹐卻止不住裡面一群亂蹦小鹿。

    要開始了﹐他們即將要開始那種古稱敦倫﹐今叫做愛的運動。

    聽說﹐做了那種事人會臉紅心跳﹐可是她還沒開始做﹐臉已經紅過蕃茄﹐心
已經跳入垂危臨界點。

    聽說做過那種叫魚水交歡的行為後﹐女人身上會少掉一部分﹐可是還沒開始
做﹐她的手不聽使喚﹑她的腳不聽使喚﹐她整個人已經少掉好幾部分。

    聽說水乳交融後﹐女孩會轉大人﹐男人會“起邱”。

    放開她﹐安安伏在他身上急急呼喘﹐耳朵貼住他的心窩﹐傾聽裡面一聲聲撞
擊﹐很沉很穩……那代表他亦為她心醉﹖

    “這才叫作接吻是嗎﹖”

    “沒錯﹐這才是接吻。”撫著她散開的長發﹐他滿足笑開﹐沒想過﹐吻一個
女人﹐可以吻出心動。沒有經歷過的全新經驗﹐帶動了他的幸福笑容。

    “那……我剛才對你做的那個叫什麼﹖”她懷疑起自己的“性能力”。

    “那叫……蜻蜒點水。”

    “幸好﹐那也是交配動作中的一部分﹐我沒有錯得太離譜。”

    “什麼﹖”他推開安安﹐想把她的話聽得再清楚。

    “蜻蜒點水是在產卵。那也屬于交配的一個步驟。”

    “交配﹖你把我們的行為稱為交配﹖好吧﹗我親愛的小新娘你准備好開始交
配了嗎﹖”他失笑﹐他的高級做愛技巧被人用交配稱呼﹐應該哭的。

    “准備好了。”點頭﹐她誓死如歸﹐不過……這種死法好像還不錯。

    點頭﹐手一勾﹐拉鏈滑落﹐她柔軟的曲線在衣服褪去後現形﹐細細的肩頭帶
著魅人的嬌妍﹐悄悄地對他提出邀請。

    輕點她的肩﹐惹得她嬌笑不止﹐法蘭也跟著笑開﹐女人的笑從未牽動過他的
心情﹐這個洛安安是個例外﹐她總能帶動他的喜怒。

    吻在她的笑聲中落入肩膀﹐她笑得更不能遏止。

    “還有幾個……幾個步驟……才……才結束……”

    “不要急﹐這種事要慢慢做﹑認真做﹐才會做出好成績。”淺淺一笑﹐欺騙
這個笨女孩﹐他欺上癮頭。

    “哦﹐好……我……我不催……”閉上眼睛。她在等待他的第三步驟。

    夜深﹐疲倦的兩人從睡夢中清醒﹐風從窗外吹入﹐刮得碎花帘子成了層層疊
疊的波浪。在空氣間翻騰。

    他們沒有開燈。朦朧月色被窗帘隱去一半﹐剩下的部分趁隙愉渡入室。剛好
可以讓她找到他那雙藍眼睛﹐而他看不見她臉頰上的羞紅。

    “我找到那個法蘭‧普瓦堤耶了。”

    以為安安又要說起她愛他﹐法蘭作好准備﹐認真傾聽。哪裡知道她會冒出這
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金發﹑藍眼﹑不愛笑﹐姿態高傲﹑脾氣壞得像牛的男人﹖”他的聲音裡有
很多不爽﹐看來他還沒把她累夠。不然不會一清醒想的不是他而是個不相干的男
人。

    “對﹐就是他。”他加上的備注﹐真是貼切。

    “找他做什麼﹖”他音調冷冷的﹐不甚積極。

    “問他﹐有關安娜‧洛林的事情。”

    “問到了嗎﹖”收過手﹐把她的頭收攏在自己懷中﹐已經決定了愛﹐決定了
受她牽制﹐他就不准她的腦袋瓜裡存有其他男人的影子。

    “他忘記她了。”

    “既然他不知道就別再麻煩人家﹐那個女人跟我們沒有關系。”

    “可是﹐我已經知道發生在安娜身上的所有事情。”

    “知道了﹐就更不用再去找那個男人。”安娜不是重點﹐她還搞不懂嗎﹖

    “你口口聲聲不要我跟他在一起﹐為什麼﹖”

    “我就不要你跟他在一起﹐別問為什麼﹐照我的話做就是了。”

    “你還是和兩百年前一樣強勢﹐既然﹐你不要我和你在一起﹐那……拜拜羅。”
她調皮一笑﹐躍起身准備下床﹐卻在下一秒﹐被他的大手拉回懷中。

    “你做什麼﹖我的頭撞得好痛哦﹗”她嬌嗔地睨著他。

    “把話說清楚。”她要從他身邊脫離﹐讓他的心緊緊揪了一下﹐痛得他咬牙
切齒﹐那種陌生的心疼感讓他好恐慌。

    “不要生氣嘛﹗是我惡作劇﹐我不對﹐跟你道歉好不﹖”他將她圈得很緊﹐
他在害怕她離去嗎﹖是不是那些回憶也追尋到他了﹖

    順順地郁結的眉頭﹐她討好地回抱住他﹐拍著﹑撫著他的背﹐讓他緊繃的神
經緩和下來。“別擔心﹐我不會走了﹐那次已經讓我們心神俱裂﹐再禁不起分離﹐
老天不會殘忍到讓我們彼此再痛一次……”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有點耐心聽我說﹐讓我告訴你。前一世……大約兩百多年前﹐你是公爵繼
承人﹐而我是吸血鬼﹐我喜歡你﹑你愛上我﹐可是﹐人和鬼勢不兩立﹐我被人抓
住﹐你救不下我﹐眼睜睜的看我被大火吞噬。後來的事我不清楚﹐但重要的是﹐
這生我們都再世為人﹔我可以愛你﹐你也能愛我﹐再不會有人可以阻止我們相愛。”

    她說得熱烈﹐他卻反應冷淡。

    “很有意思的故事。”輕輕地﹐他在她額印上一吻。

    “這不是故事﹐是真實的事情﹐我沒騙你。不然﹐我們走一趟雪?梭堡。還
有﹐我們去一趟樹叢迷宮﹐只要我找到那棵刻有你身高的大樹﹐你就會信我了。”
拉著他﹐她要他馬上著衣。

    “就算要去﹐也要等明天早上。它夜間不開放。”他好笑地拉回她。

    “是哦﹗我怎麼忘記了。”躺回他臂彎。她好興奮。所有謎團全解開了。從
此。她將不用再被惡夢困擾。“法蘭﹐告訴我你信仰哪個宗教。”

    “做什麼﹖”她說的話他一句都不相信﹐應和不過是為了敷衍。如果敷衍能
讓她心情快樂。他不介意花精神去敷衍──雖然他並不喜歡她編故事騙他。

    “你要是信基督教。我們就上教堂跟耶穌說聲謝謝﹐如果你信天中教。感謝
的對象就是聖母瑪麗亞﹑我呢﹗是一定要感謝釋加牟尼和玉皇大帝。”

    “跟神像說謝謝﹐很奇怪的邏輯。”

    “才不奇怪。是她們讓我們重返輪回﹐有機會再相聚﹐不謝她要謝誰呢﹖要
是她們心腸壞一點。讓你我年齡差了幾十歲﹐或是讓我們生為父女﹑母子﹐我們
就不能再一起了﹐說嘛﹐你信那一個教派﹖”

    “我是無神論者。”隨口回她一句﹐他的手在棉被底下向她偷襲。

    “不行﹑不行﹐既然我知道真有輪回﹐我還要向他預約下一世﹐然後再下下
一世﹐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是我一個人的。”

    “面對同一個人那麼久﹐你不怕厭煩﹖”

    “不怕﹐只要是你﹐看再久我都不會膩。”

    這句窩心話真窩進他心裡了﹐甜甜蜜蜜的貼在那裡﹐宣示了他的心所有權人
是她﹐這樣的她很難叫人不愛上﹐于是﹐他順心而行﹐答應了她愛他﹐也承認了
他愛她。

    愛──說難很難﹐說容易也很輕易。有人尋覓了幾十年都找不出一份真愛﹐
有人只消一眼﹐就認定了他是最愛。

    有沒有定理可追﹖沒有﹗有沒有道理可尋﹖也沒有﹗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
碰對了人﹐碰對了一顆本該屬于他的心。

    “那麼……你就這樣看著我﹐永遠不要把眼光別過去﹐永遠不要讓旁人闖入
你心底﹑眼裡。”

    “不會有別人了。”她握住他的手掌貼住自己的胸腔。“這顆心已經等你等
了兩百多年﹐沒有變過﹐它未曾辜負過你﹐你也不要辜負它﹐好嗎﹖”

    “好。”從不作承諾的他給了承諾﹐從此﹐他們只能是一生一世。

    “約定了﹐不能反悔。”她的脣貼上他的﹐輕輕的吸吮﹐淡淡的舔逗。

    也許她的技巧不夠純熟﹐但是他會有很多時間來指導她……



                第八章

    他說話不算話﹐說要陪她上雪?梭堡﹐第二天就讓公司給急召回去﹐連連忙
過半個月後﹐安安才在星期天早晨攔下他﹐硬拉他走一趟雪?梭堡。

    “我不明白為什麼非要來這裡。”買了門票﹐法蘭還是叨叨碎念。有時間﹐
他寧可拿來和她耗在床上﹐也不想來這裡聽她編上一大篇神話故事。

    “這樣﹐你才會相信我說的話。”勾住他的手﹐安安領著往前走。

    走進林蔭大道左邊的小徑﹐幾個小跑步﹐她連跑帶拉﹐硬把法蘭帶到樹叢迷
宮前面。

    “你看﹗就是這裡﹐奇怪……玫瑰花叢呢﹖他們把它挖掉了嗎﹖”有些懊惱
沮喪﹐不過很快﹐她又抬起笑臉說﹕“你在這裡送我一朵玫瑰﹐我不收﹐你取笑
我膽小﹐說我怕讓玫瑰花扎手﹐其實不是的﹐當時我要是收了玫瑰﹐花會立刻調
萎﹐你就知道我不是人類了。”

    拉起他的手﹐安安往裡面繼續走。

    “這裡不對外開放。”法蘭想阻止她﹑但安安哪裡肯聽﹐趁著沒人﹐拉起他
就往裡面跑。

    幾個轉彎﹐她找到那棵大樹﹐雖然年代久遠﹐但是仍然隱約可見到幾道刻痕。

    “這是你的母親為你量身高時留下來的﹐在這棵樹下﹐你跟我講了牧羊人和
吸血鬼公主的故事。我說──要是我是吸血鬼公主﹐我會告訴牧羊人﹕”等等我﹐
等我想到一個好辦法﹐讓我們能夠在一起。‘你說──幸福要靠自己爭取﹐不能
等待旁人給予。想起來了沒有﹖“望住他﹐她滿懷期待。

    他仍然沒說話。

    “好吧﹗沒關系﹐我再帶你到綠色書房去走看看。”她極有耐心。

    匆匆穿過門廳﹐她領他往裡面走。“在這裡﹐你幫我畫了好多張畫像﹐再想
想好嗎﹖你一定可以想出來的﹐拜托……”

    很想騙她﹐可是這一騙﹐安安不知道又要他“想起”多少事情。

    “你說畫像﹐畫像在哪裡﹖”法蘭問。

    “這件事應該問你﹐不是我﹐你忘了嗎﹖我比你早死﹐後來的事情我一點都
不知道。”她橫眼瞪他﹐真是一個笨學生。

    幸好他沒回她一句──我想起來了﹐否則要他上哪兒去找一堆畫像。法蘭暗
自慶幸。

    “好吧﹗我再帶你到你的房間﹐那時你常常在裡面說故事給我聽。”

    “那時候﹐你就愛聽我說故事﹖”

   



    “我每次來你每次說﹐如果你不說﹐我就連連三天不出現﹐把你急得跳腳。”

    “你這麼壞﹖”

    “我才不壞﹐我要是夠壞﹐早不管你的意見﹐在你脖子上啃一口﹐吸飽鮮血﹐
然後逼你吞幾滴我的血﹐你就馬上變成我的同族人。”

    “吸血鬼﹖”

    “當然﹐不然你以為吸血鬼跟誰同族﹐上帝嗎﹖”

    “當時﹐你為什麼不這麼做﹖這樣你就不用等什麼輪回之類的東西。”他惡
意地想戳破她的故事。

    “你是一個多重視生命的人啊﹗要是我真把你變成吸血鬼﹐說不定你寧可餓
死也不願去傷害別人﹐那……我不是害了你嗎﹖像我﹐我就是一個沒天分的吸血
鬼﹐活了一百多歲還學不會獵取食物﹐這種餓肚子的痛苦﹐我嘗得夠多了。”

    “不會獵取食物﹖那你是怎麼活到一百多歲的﹖”

    “我父母親很寵我﹐我大哥也非常寵我﹐他們會為我帶回來食物。當年﹐大
哥就是氣我貪懶不肯學習﹐才故意跑掉﹐讓我找不著﹐要是他在場﹐一定不會讓
我上焚巫臺。”

    拍拍她的肩﹐他說﹕“我們到別處逛逛﹐凱瑟琳梅迪奇公園不錯。”

    “不用了﹐我們沒去過那裡。”抬頭﹐看見他帶笑的臉。“你……不信我﹖”

    “呃……你的故事很好聽。”他盡量把話說的婉轉。

    “你好笨﹐我又沒來過法國﹐你可以看我的護照﹐我是第一次出國﹐如果這
些事都是我瞎編出來的﹐為什麼我對這裡那麼熟悉﹖再想想﹐樹叢迷宮不對外開
放﹐為什麼我會知道那裡有一棵雕了刻痕的樹﹖”

    “這些故事是安東尼告訴你的。”他樂意寵愛她﹑可以縱容她﹐但不代表他
就要相信她說的天方夜譚。

    人只有在童年時期才會相信童話是真實的﹐而他童年早在父親入獄時結束。

    “安東尼﹐是了﹐他是我大哥﹐我上輩子的大哥﹐一定是他知道我想借重生
爭取你的愛情﹐他才會幫忙我。”

    這種說辭太可笑﹐不過正好可以解釋安東尼的不老之謎。微微一晒﹐要是安
東尼知道安安編派他一個吸血鬼身份﹐不知道會不會當場發飆。

    “肚子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飯﹐你太瘦了﹐要養胖一點才好看。”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

    “要是我的智商再低一點﹐我就會相信。”

    她嘟起嘴﹐滿臉不悅﹐他不相信她……

    “我信不信有那麼重要嗎﹖”

    “那時﹐你也問過我同樣一句﹐我回答你﹕”當然重要﹐你信了就不再恨我﹐
下輩子……若有輪回﹐你會試著找到我。‘我想﹐當時你是不相信我的﹐不然…
…不會有了下輩子﹑有了輪回﹐你卻沒有試著找到我。“苦偷偷潛上嘴角﹐讓她
的心滿含苦澀。

    “不管找有沒有找到你﹐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了﹖人吶﹐善于自擾﹐偏偏天
下本太平。”環住她的肩頭﹐他笑著在她臉頰留下一吻。

    “你還是不信……”嘟嘟嚷嚷﹐她有點想哭。

    “好了﹐吃飯去﹐我餓扁了。”他的笑聲爽朗﹐笑顏染上她灰灰的心情。

    “我想吃巧克力。”人家說心情惡劣﹐吃巧克力會舒緩情緒﹐現在﹐她需要
大量的巧克力。

    “你老公是賣巧克力的﹐你還要我帶你去吃巧克力﹖”

    “不管﹐我就是要吃巧克力。巧克力蛋糕﹑巧克力牛奶﹑巧克力慕思。”

    “好﹑好﹑好﹐統統依你。”他早說過﹐他樂意寵她﹑樂意縱容她。

    明知不應該到辦公室來找他﹐這是法蘭的忌諱﹐他總是公私分明﹐不願她跨
足他另一個世界。沙蓮娜的細跟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地毯吸去了大部分的聲音﹐
一顆心沉沉的﹐仿如將有事要發生。

    他會生氣嗎﹖一定會的﹐但她不能不來這一趟﹐他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見面﹐
維系住他們倆的東西不多﹐只有性愛而已﹐長時間的分別讓她懷疑起﹐他是否厭
膩她的身體﹖像煩了其他女人般﹐一張支票﹐打發了事。

    不﹗他們已經在一起十年﹐她的青春全交給他﹐他們中間除了性愛﹐應該還
有其他﹐像一點點道義﹑一點點責任﹑一點點感情……之類的﹐會有……吧﹖

    之前﹐她知道他對自己無心﹐但沙蓮娜仍保有自信﹐只因他對誰都是無心。

    可那回﹐在餐廳乍見他對洛安安的態度﹐她嚇了一大跳。他從未在她面前笑
得那麼毫無保留﹐他也從來沒對她說過那麼多話﹐她有強烈的預感和恐懼﹐害怕
自已將要輸掉他。

    推開擋在門前的秘書﹐她開門直直走入。

    工作中的法蘭抬起頭﹐看見她來到﹐意外地﹐並沒有勃然大怒﹐他一如往常﹐
用沒有高低起伏的口吻﹐不帶感情的聲調對她說話﹕“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你想起來要找我了﹖我還以為你忘記我了呢﹗”她愛嬌地走到他身後﹐趴
在他肩膀上﹐涂了寇丹的手指就在上面劃呀劃的﹐想劃出他的一方沖動。

    “我有話要跟你談。”撥開她的動作﹐法蘭正面對她。

    “好哇﹗不過在這之前﹐我要你先跟我解釋﹐為什麼那麼久都不來找我﹖害
我等過一天又一天﹐想你想得心痛。”微翹的小嘴帶滿誘人風情。

    “我忙。”他發覺自己對她連敷衍都是懶。

    “忙著和哪個妖精在床上打架﹖你啊﹗再那麼花心﹐誰都會受不了的。”說
著她又坐上他的大腿﹐兩只藕臂纏上他的脖頸之間。

    拉扯掉她的手﹐法蘭開始有些不耐﹐他突然發覺自己能容忍她十年﹐真是耐
性奇佳。“你到沙發上去坐好﹐這裡是辦公室。”

    “辦公室就不能做愛做的事嗎﹖難道你在這裡裝設攝影機﹖”她不依地走到
沙發邊﹐揣測他下一步動作。

    法蘭從抽屜裡拿出一張五仟萬支票﹐幾個大跨步﹐走到面前送給她。

    沙蓮娜看了一眼﹐夾起它﹐笑盈盈地問﹕“這是我下個年度的生活費﹖不用
那麼多啦﹗雖然我知道你這幾年賺翻了﹐可是也用不著這麼浪費。”

    “這筆錢你好好運用﹐可以讓你下半輩子過得衣食無虞。”

    “你要一次付清﹐也好啊﹗不過你知道的﹐我從來就不在乎錢﹐我要的是你﹐
如果這張支票代表的是打發﹐就不用再談了﹐假若它代表的是延續﹐那我就收下
羅。”她刻意裝傻﹐假裝不知道他話中涵義。

    “這十年來﹐我很感謝你的陪伴﹐希望未來你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

    “我的幸福不就操縱在你手上﹐你不來看我﹐我就會悲慘﹐你來找我﹐我就
會幸福﹐法蘭﹐你舍得我因你而悲慘嗎﹖”

    “你明白我的意思。”他態度堅持。

    話至此﹐已無挽回余地﹐她一反往日嬌柔﹐尖細的嗓音拉抬著她的憤怒。

    “我的意思也不模糊啊﹗你為什麼就聽不懂﹖錢﹐我不要。”拿起支票﹐她
把它撕得粉碎﹐手一揚﹐千百張紙片在空中紛紛墜落。

    “你想要什麼﹐盡管開口﹐只要我做的到。”

    “我要你﹐要婚姻﹐要當上默尼耶太太。”

    “在我們交往之初﹐我就跟你說過﹐我不會給你婚姻。”

    “沒錯﹐當時你是這麼說的﹐可你也說過你是個不婚男人﹐你不讓任何人影
響你。”就是這一點﹐讓她安安心心﹑自自信信地當了他十年情婦。

    “我承認我改變了。”

    “是那個絡安安改變你的﹖”

    “她是我的妻子。”他把事實再翻出來表明態度。

    “那是條件婚姻﹐你答應了結婚﹐在獲得你要的利益之後﹐你就要將她送走。”

    “的確﹐當時我是這麼想﹐可是我的想法改變了﹐我愛她﹐我要把她留在身
邊一輩子﹐不打算送走她。”

    “所以﹐你就送走我。清除掉我這個路障﹐你們就可以愛得無煩無惱﹖”

    “別把自己說得這麼難堪﹐我們曾一起走過一段美好時光。”

    “我是妄自菲薄嗎﹖不是﹐我說出你心中不敢講的部分。法蘭﹐你是個聰明
的商人﹐知道愛情這種東西不會維持太久﹐你不也愛過我﹑愛過那些被你一腳踢
開的女人﹖”她想逼他承認﹐對她﹐他有過感覺。

    “不﹐很抱歉﹗我從沒愛她們﹐更沒愛過你﹐我們在一起只是各取所需﹐我
以為這些﹐早在我們交往之初﹐就談得很清楚了。”

    談清楚﹖感情這東西怎能談得清楚﹖“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你會發覺自己
不愛洛安安了﹐那時﹐沒了我﹐你怎麼辦﹖”

    “不﹗我會一直愛她﹐不變。”他說得篤定。

    “你那麼堅定你的愛﹐又何必非把我送走﹐我還是在那裡等你﹐不好嗎﹖”

    “不好﹐你的存在會帶給我的妻子不安﹐我不想讓任何事情困擾她。”

    “你居然這麼寵她﹖”‘她好嫉妒﹐和他在一起十年﹐他從未在意過她的感
受。

    怒潮控制住她﹐為什麼他愛的人不是她﹖在他身邊十年的人是她﹐而不是那
個洛安安吶﹐她浪費在他身上的十年要找准去清去算﹖

    就這樣算了嗎﹖不要﹐她絕不善罷甘休。

    “我願意盡我所有來寵她﹑愛她。”這些話﹐他沒對安安說過﹐他本就不是
個善于表達感情的男人﹐但是﹐他相信安安會明白他的心思。

    想起安安﹐他臉上勾起一個柔和笑容﹐軟化了他臉上的剛硬線條。

    他果然變了﹐洛安安霸道地佔據地全部的心﹐再沒其余空間留給別人。該死
的洛安安﹑該死的法蘭﹐是他們欠她﹐是他們負她﹐她要一筆一筆討回來。

    “我不會讓你萬事如意﹐法蘭‧默尼耶﹐你等著看﹐你的愛情不會有好下場。”
沙蓮娜發狂地拿起桌上的煙灰缸﹐往他頭上砸落。

    法蘭頭一偏﹐閃過攻擊﹐玻璃制的煙灰缸砸上牆面﹐砰地﹐碎落一地。

    “看清楚﹐那就是你們的愛情﹐我要和你們同歸于盡。欺負我的人﹐都不會
有好下場﹗”她面目猙獰﹐張牙舞爪﹐恨不得撕碎眼前這個男人。

    “你敢﹗”他抓住她的手﹐力量大的快把她的手骨擰斷。

    “我沒有什麼不敢的﹐你毀了我的幸福﹐我也要毀了你的幸福。”她撂下狠
話﹐含冰笑意在她臉上展現詭譎。

    這句話……好熟悉﹐法蘭一時間呆住。他在哪裡聽過﹖松開手﹐努力回想﹐
半晌﹐他搖搖頭﹐想不起來﹐等法蘭回過神後﹐沙蓮娜已經離開。

    沙蓮娜的話讓他心裡泛起一陣寒意﹐不行﹐他不讓她有機會傷害安安﹐拿起
話筒急急撥下號碼﹐他要找人時時刻刻在安安身邊保護……

    從醫院走出來﹐安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仰頭望天﹐時序匆匆走過秋天邁入冬季﹐她來到這個國度整整半年﹐感覺由
陌生轉為熟稔﹐她習慣了法國的天空﹑法國的人文。

    她和法蘭之間﹐應該說是漸入佳境﹐他們無話不談﹑無事不說﹐只除了他們
的前世今生和沙蓮娜﹐這兩個禁忌話題。

    想起他﹐她臉上含笑。應該怎麼形容他這個人呢﹖他強勢卻不失體貼﹐他頭
腦聰明﹑條理分明﹐和他談話總會讓人引發新想法。她愛極了待在他身邊﹐一刻
都不想要分開。

    她想過﹐他是不是開始喜歡她了﹖因為﹐他留在家中的時間變多﹐他們相處
時的氣氛極融洽﹐他會制造小驚喜讓她開心……如果是﹐那麼這個對他而言﹐會
是好消息嗎﹖

    撫撫肚子﹐很難相信﹐裡面竟然有一個小生命在孕育﹐他正努力著長大吧﹗
他會不會心急著想跳出來看清這個世界﹖他是男生還是女生﹖像她或像他﹖安安
迫不及待想知道解答。

    這是延續他們兩人的小生命﹐不管他漂亮或丑陋﹑聰明或愚笨﹐她已經無條
件愛上他了﹐愛上她的小寶寶是多幸福的感覺……笑逐顏開﹐她的笑容裡有初為
人母的慈藹嗎﹖

    回頭看看﹐法蘭派來的保鏢還在後面遠遠地跟著﹐真不了解法蘭在擔心什麼﹐
不過﹐雖然不自由﹐她卻樂意接受﹐因為那是他關心妻子的表現。

    妻子﹖是啊﹗她是他的妻子呢﹗

    拿起手機﹐想撥通電話給法蘭﹐身為父親﹐他有權利先知道這個消息﹐按下
號碼﹐一個﹑兩個﹑三個……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沙蓮娜阻了她的去路。幾乎是在同時﹐高個兒保鏢
來到她身邊﹐陰冷的眼光對著沙蓮娜﹐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

    “我沒事的。”點點頭﹐她安撫了保鏢。轉過頭﹐她對沙蓮娜說﹕“我們在
這邊談好嗎﹖”

    “我……上次對不起。”沙蓮娜的態度放軟。

    “你對不起我什麼事﹖”

    “我知道﹐雖然你和法蘭是條件式婚姻﹐也知道你很快就會離開他﹐但是﹐
不管怎樣﹐法蘭都是看重你的。”

    是啊﹗她怎麼壓根兒忘記這件事﹖不管他們的關系有否改變﹐他們之間存在
的的確是契約婚姻﹐合約上講明了他要的是孩子不是母親……生下孩子﹐她就要
和他們父子分離了。

    心抽過一陣又一陣……痛﹐苦上眉目……法蘭﹐孩子﹐她誰都離不開啊﹗
“那次﹐我不該這樣跟你說話。”

    “沒關系﹐事情都過去了。”打起精神應付她﹐心持續痛著。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請你幫幫我﹐否則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沙蓮娜
哀求。

    “我的能力有限。”她想一個人靜靜﹐想想自己的下一步。

    “我懷孕了﹐再等不及送你回臺灣才和法蘭結婚﹐我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和他
進禮堂﹐不然﹐我的孩子會成為私生子。”她沖動地拉起安安的手搖晃。

    青天霹靂了嗎﹖手擋在額間﹐抬眼﹐灰蒙蒙的天想要落淚……

    她居然懷孕了﹖天……情況越來越混亂……沙蓮娜懷孕﹐她有了法蘭的孩子﹐
那他又……是不是要自己肚子裡的這一個﹖

    不對﹑不對﹐他要她的孩子﹐不然他娶的人不會是洛安安而是沙蓮娜……

    更不對﹐他說過會和沙蓮娜一直下去﹐和她只是短暫關系……不對﹑不對﹐
統統不對﹐如果他要沙蓮娜的孩子﹐大可直接把她送回臺灣……

    昏了﹐她的頭好昏好亂……理不清﹐剪不斷﹐只能眼睜睜見它織成繭﹐將她
包裹成蛹。

    “對不起﹐這種事你應該去找法蘭商量﹐我愛莫能助。”要她幫這個忙﹐未
免太過殘忍﹐推開沙蓮娜﹐安安往前繼續走﹐不想再多聽一句。

    “法蘭是個重責任感的人﹐他和你簽定契約﹐再困難他都會履行﹐請你幫幫
忙﹐你去告訴他﹐他不用履行契約﹐請他馬上送你回去好嗎﹖安安﹐我只能向你
求救了﹐只剩下你能幫我。”

    她拉住安安﹐瞄一眼離開好幾步遠的保縹。一手將預藏在包包裡的美工刀取
出﹐抬高手﹐准備刺向她﹐卻在千鈞一發時讓保鏢箝住手腕。

    沙蓮娜吃痛﹐松脫安安的手﹐她繼續往前﹐沒注意到身後事。

    “你死心吧﹗有我在﹐你不可能動得了她一根頭發。”拋下一言﹐保鏢將她
推倒在人行道上﹐踩大步﹐繼續跟在安安身後。

    不哭﹐哭解決不了事情﹐爸爸死的時候你就學會這一點了﹐不是嗎﹖碰到困
難﹐你必須挺起胸膛熬過去﹐讓痛苦怕你﹐讓困難見了你退避三舍。

    不哭﹐用手背刷去臉上的淚水﹐她走得更快更急。

    不哭﹐亞亞病倒時候﹐你沒哭﹔辛苦工作一個月﹐卻無端被裁員﹑領不到薪
水時﹐你也沒哭﹔房子被法院拍賣當天﹐你甚至若無其事地背起包包去上班﹐你
多勇敢啊﹗誰能及得了你洛安安﹖在你眼中﹐哭是無濟于事的浪費行為呀。

    可是……他不要她了﹐在她自以為他有一點點愛上自己的時候。他不要她了﹐
在她肚子裡有了兩個人的小寶貝時候。

    她不愛哭的﹐可是……他不要她了啊﹗世界在她面前崩塌﹐她挺不直胸了啊﹗

    他只是礙于一紙契約﹐只是負責任﹐對她﹐他是“不得不”……

    心絞成碎屑﹐捧住了﹐卻從指絕間滑落﹐想完整﹐好難……

    以為這一世﹐同為人﹐他們就旗鼓相當﹐說愛﹐理所當然﹔談情﹐無波無痕。
怎麼知道﹐原來﹐一份愛情根本禁不起歲月試煉﹐幾百年阻隔的﹐是再縫合不起
的感覺。

    人會變﹑心會改﹐在他怎麼都想不起他們前世愛戀時﹐她就知道了。愛情會
物換星移﹐感覺不常在﹐當親耳聽見他和沙蓮娜會再繼續時﹐她就知道了。

    她只是不斷不斷欺騙自己﹐說他們是前世今生﹐情事早在姻緣簿上大筆揮過
一切成定局﹐她欺騙自己﹐等他再多愛自己一些些﹐他就會為專心疼她而放手沙
蓮娜……真笨﹐她笨得徹底﹑笨得無可救藥。

    她忘記當時﹐他為沙蓮娜誣賴自己﹐忘記此生﹐沙蓮娜比她早到﹐沙蓮娜會
一直站在他們中間﹐直到她放棄約定﹐放棄愛他。

    假設真有“注定”﹐那麼沙蓮娜“注定”讓他們的愛情成為遺憾。這種安排
是什麼意思﹖要她明白﹐就算她贏了命定走入輪回﹐仍然掙脫不了命運擺﹖要她
了解﹐少了情線牽系的女人﹐不可能擁有愛情﹖所以﹐情傷跟定了她﹐她和他是
永遠不可能的。

    盡管她跑過大半個地球追尋到他﹐他和她仍然無緣……搖搖頭﹐不哭真是好
難……

    “洛小姐﹐我們應該回去了。”他不告訴她沙蓮娜的動作﹐不想她受驚。
“我心情很亂﹐想多走走﹐你先回去好了﹐我沒事的。”她聲聲句句都帶著哽咽﹐
擦掉舊淚新水又涌出來。

    他沒答話﹐繼續跟著她盲目地在路上走。

    心一寸一分散掉﹐再也聚收不攏﹐破破碎碎的心臟﹐再拼湊不起一個愛字﹐
可憐吸血鬼自願焚身﹐也換不得一世真愛。

    她笑了﹐淚和在笑裡﹐成了淒涼……

    可憐她的寶貝﹐和她一樣得不到父親寵愛﹐可憐她的犧牲成了笑話﹐可憐她
平白讓烈火噬身﹐平白讓痛延續數百年﹐可憐的可憐人……

    走不動了﹐她隨意在人家的櫥窗前坐下來﹐兩條腿很酸﹐心卻更酸……頭倚
著冰冷玻璃﹐讓酸的心結成冰寒。

    車燈街燈交織成的點點輝煌﹐全在她眼前模糊……

    模糊的街﹑模糊的夜﹑模糊的淚眼中有他的身影﹐一步步向她走來……

  

                第九章

    揉揉﹐再揉揉﹐安安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那個長長的身影是他的嗎﹖用力
眨一眨眼﹐沒效﹐還是揉一揉才看得清楚。

    “再揉下去﹐眼睛就瞎了。”他的聲音飽含憤怒。

    他在生氣﹖又生氣了﹐是沙蓮娜要他來攤牌嗎﹖對﹐肯定是﹐他們總是為了
沙蓮娜爭執﹐宿命作了這樣的安排﹐不管她讓大火燒過幾千次結果都一樣。

    放下手﹐不敢再揉﹐他開始要醞釀起討厭她的情緒﹐然後大吵一架﹐給他足
夠理由將她送走。輕搖頭﹐她舍不得走﹐假使柔順能讓她在他身邊多留一些時候﹐
她願意為他改變。

    “你哭什麼﹖”大手一抹﹐擦去她臉上的淚濕﹐但新的咸水又冒出來﹐擦過
幾回合都擦不干﹐他火了﹐大聲一哄﹕“你再哭……”

    就要送她回臺灣嗎﹖不要﹗她拼命搖頭﹐手一次又一次拭著淚。“不哭了﹐
我不哭﹑不哭﹐真的不要哭。”

    她盡力了﹐可是淚還是大顆小顆掉個不停﹐她氣息敗壞﹐眼睛怎麼不合作﹗
一跺腳﹐她咬牙生氣﹐兩手捶著自己的頭。

    “叫你不哭你還哭﹐笨蛋﹑笨蛋﹐無藥救的傻瓜。”

    看她自責﹐再大的火他也發不出來。“好啦﹐沒事﹐別哭了。”拍拍她的頭﹐
他無奈地嘆口氣。

    不要這麼溫柔啊﹗恢復那種冷冰冰的態度﹐要不再凶的她都好﹐就是不要對
她太好﹐否則﹐要她離開時怎能不柔腸寸斷﹖想到這裡她的淚水骨碌碌滾下。

    咬住脣﹐她委屈地說﹕“對不起﹐它不聽我的話﹐自己哭自己的﹐我管不著
它﹐其實我已經沒有哭了﹐我在笑﹐真的﹐你看我在笑﹐眼睛笑﹑嘴也笑……”
仰起臉﹐笑窩上掛著一行行清淚。

    “沒關系﹐想哭就哭﹐只不過先停一停﹐告訴我﹐為什麼哭好嗎﹖”他一手
把她攬入懷中﹐大大的懷抱包裹住她冷冷的身體﹐融化了冰冰的心。

    為什麼﹖因為離別﹑因為他不愛她﹑因……

    “因為你想不起來我愛你。”

    啪地﹐大雨挾帶土石流快速沖刷而下。用力抱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她走﹐
她還沒愛夠他啊﹗就算不能一生一世﹐至少多給她一點時間愛他﹐不要短暫的讓
人措手不及呵﹗

    “啥﹖”他沒聽懂。

    “你忘記了我愛你。”她指控。

   



    “誰告訴你我忘記﹖我一直知道你愛我。”安安表現得這麼明顯﹐再看不出
來﹐他要去照腦波了。

    “騙人﹐你忘記我們的樹叢迷宮﹐忘記我們的綠色書房﹐忘記我們相識的舞
會﹐你怎會記得我愛你﹗﹖”就算不記得﹐也請細心體會啊﹗別送她走﹐別讓她
在地球另一端苦苦思念……安安在心中吶喊。

    又來了﹐他真的對這種神話故事很不耐煩。“我們可不可以談談別的﹖”

    “比如幾時送我回臺灣是嗎﹖”推開他﹐這個懷抱將要易主。

    “你到底在說什麼﹖”法蘭讓她弄出一頭霧水。

    她又犯糊涂﹐他早忘記他們的前世約定﹖

    “沒關系﹐聽不懂就算了﹐我們來約定下一輩子﹐這輩子我出現得太晚﹐我
有錯﹐不過你也有錯啊﹗是你不專心找我﹐我們才會錯過。下輩子﹐你要小心一
點﹐不要再讓沙蓮娜插隊﹐那時﹐我們再來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她自顧自說﹐
不管他是否理解。

    他在她話中聽出端倪。“告訴我﹐沙蓮娜跟你說些什麼﹖”

    “你們要有寶寶了﹐恭喜。”深吸口氣﹐把好風度擺出來﹐認輸要有胸襟。

    “不可能。”他一口氣反駁。

    “你不認帳﹐那樣很沒道德良知。”

    瞪住她﹐法蘭臉色相當難看。“我在五個月以前就跟她分手了。”

    分手五個月﹖表示她至少有五﹑六個月身孕。她身材竊窕﹐哪裡是懷孕五個
月的模樣﹐或是說……

    “她騙我﹖”

    “總算長一點大腦。”點點她的鼻子﹐他又氣又憐地擁她入懷。

    “她為什麼要騙我﹖你愛的人是她又不是我。”

    “傻﹐我愛她不愛你﹐為什麼跟她分手不找你分手﹖”

    “你的意思是說﹐你為了我犧牲她﹖”

    “沒什麼犧不犧牲﹐我跟她本來就沒多大關系。”

    “你說過你會跟她一直下去﹐而我……我只是你的契約新娘﹐生完小孩﹐你
就不要我了。”

    “跟你訂契約的是安東尼不是我﹐合約內容都是他的意見﹐我沒參與﹐何況
我從沒跟你說生小孩之類的事情。”他點出事實。

    “沙蓮娜呢﹖你們是老情人了﹐為什麼分手﹖”

    “她的存在不是會讓你不舒服﹖解決了她﹐你這腦袋才不會胡思亂想。”他
沒好氣地拍拍她的頭﹐全都是為她﹐她居然不領情。

    “總而言之﹐你是愛我的﹖”她不敢確定﹐可他的語氣好像是這麼回事。

    “沒錯。”他還是不喜歡把愛說出口。

    “那你還要不要寶寶﹖”遲疑了一下﹐安安還是覺得應該把事情告訴他。

    “你敢再提寶寶﹐我就打得你三天下不了床。”白痴女人﹗別人栽贓你老公﹐
你不但不會站出來聲援﹐還說他不道德﹐也不想想﹐這些日子他哪一天不是乖乖
回家﹐精疲力盡地躺在她的床邊﹐哪還有力氣爬牆﹗

    “可是……可是不提﹐將來你一定會生氣。”不說嗎﹖會不會有危險﹖

    “你現在提﹐我會更生氣。”他手揚起﹐作勢要往她臀部打去。

    “好﹐不提。”捂起嘴﹐她悶悶地對著自己肚子說話﹕“寶寶乖乖﹐爸爸現
在心情不好﹐等他心情好的時候﹐我再跟他談你的事。”

    猛地﹐正要拉起她往前走的法蘭停下腳步﹐他瞠目結舌地看向安安。“你說
什麼寶寶﹖”

    “我﹑我沒說什麼寶寶﹐你不要打我。”直覺地﹐她雙手護住屁股。

    “安安乖﹐我不會打你﹐你告訴我寶寶的事好嗎﹖”法蘭軟聲相哄﹐哄女人
是他生平頭一遭﹐怎麼聽都覺得惡心。

    “真不打我﹖”她的玉臀很嬌嫩的。

    “保證不打﹐而且等我一有空就帶你回臺灣﹐把岳母大人和亞亞帶來法國定
居。”他誘以重利。

    “真的﹖好棒哦﹗寶寶﹐我們可以跟阿嬤﹑舅舅一起住了。”

    “你肚子裡真的有寶寶了﹖”他簡直不敢置信。

    “真的﹐你不會懷疑是我賴你的吧﹖”她眼裡有警戒。

    “天啊﹗太棒了﹗我要當爸爸了。”抱起安安﹐他在紅磚道上旋轉。

    天開始下雨﹐細細的雨絲飄上兩個人的臉頰﹐滋潤了他們的心靈﹐帶來上蒼
的祝福。

    車子是怎麼撞過來的﹐安安一點也不知道﹐前一刻﹐她還和法蘭在街上逛著
走著﹐他們一路說說笑笑﹐手裡提了大包小包﹐全是寶寶的東西。

    下一刻﹐一部瘋狂的紅色轎車撞過來﹐慌亂中﹐法蘭將她一手推開﹐保縹自
身後接住她……然後呢﹖對了﹐車窗搖下來﹐一把槍對准她﹐砰砰幾聲﹐她連躲
都沒有躲﹐當四周再度寂靜下來時﹐一切都結束了。

    保鏢把槍收回槍袋﹐從車裡拉出手臂受傷的沙蓮娜﹐她還在那裡狂喊叫囂﹕
“你毀了我的幸福﹐我也要毀掉你的。”

    安安沒去聽她的話﹐死緊的心催著她扑向倒地的法蘭﹐他並沒有流血﹐可是
為什麼眼睛閉得那麼緊﹖他在鬧著她玩兒嗎﹖

    “法蘭你起來﹐別玩我了﹐好不好﹖”搖搖﹑再搖搖﹐她推起他的身體。

    “法蘭﹐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不要不理我啊﹗”捧起他的頭﹑她的吻落在他
眼瞼上。

    “我的屁股讓你打好了﹐只要你別再嚇我……”又掉淚了﹐她堅強的心在他
面前變的軟弱。

    “起來﹑起來﹐你再嚇我﹐我就要回臺灣去再不理你……”她的悶聲啜氣成
了嚎陶大哭﹐不管路人的眼光﹐不理旁人的想法﹐她就是要哭﹐哭出她好多好多
的害怕。

    “你不可以死﹐你才剛剛要開始愛我﹐我等了幾百年才等到今天﹐你不能讓
我再次空等﹐說不定再下一次﹐連我也認不得你了﹐到時﹐你找不到我﹐我也找
不到你……我們的愛情找不到開頭……你起來﹐我命令你起來﹐我以默尼耶夫人
的名義命令你起來。”

    “他死了﹐哈哈﹐他死了﹐洛安安你贏不了我﹐他毀了我的幸福﹐我也要毀
掉他的﹐我成功了﹐我沒輸﹐你也沒贏很公平﹐這個結局我非常滿意。”沙蓮娜
兀自囂張狂呼。

    安安管不住自己﹐輕輕放下法蘭﹐她往沙蓮娜方向走去﹐手一甩過﹐狠狠在
她臉上留下鮮紅。

    “這一巴掌是為你爸媽打的﹐他們辛辛苦苦養大一個孩子﹐不是為了讓她制
造社會問題﹐成為殺人犯﹐不是要她被關進監獄﹐讓世人都有權侮辱她﹑看不起
她。”

    左手順勢再砸下一巴掌。“這是為了法蘭打的﹐不管有沒有愛﹐他花了十年
時間對你好﹐就算不感恩﹐你也不該傷害他。你浪費了他的情﹐毀滅了你們甜蜜
的過往﹐謀殺了幸福回憶。”

    打順了手﹐她又揮過一巴掌。“這是為你老師打的﹐打你不成材﹐打你浪費
她的心血﹐讓她花了大筆精神卻沒讓你學會──沒有一個人的幸福﹐能夠建立在
別人的不幸上﹔沒有一個人的感情﹐可以拿來勉強別人的愛情。”

    “你不要再打﹐再打下去她會重殘。”保鏢在安安耳邊輕聲提醒。

    “我不。”剛回答著﹐又是一掌打去。“這次是為社會打你﹐打你樹立不良
典范﹐打你的偏激﹐打你做事情不用大腦﹐打你……”

    “不要再打我了。”沙蓮娜尖聲吼。

    “我不打醒你﹐對不起法蘭﹐對不起你父母﹑你老師……”

    “可是……我不甘心啊……”她痛哭失聲。哭花了精致的妝扮。

    “難道讓法蘭痛恨你﹑讓你自己到監牢度過余生﹐你才會甘心﹖”

    “我……”

    “你妨害我的家庭﹐我不和你計較﹔你挑舋我﹐拿我老公的床上功夫跟我炫
耀﹐我不和你計較﹔你說謊騙我說你有寶寶﹐害我傷透心﹐我也不和你計較。你
知道我贏你贏在哪裡嗎﹖我贏在‘有容乃大’﹐要是有記錄法蘭一生愛情的書冊﹐
你就是作家筆下的惡女﹑永遠的小配角。”

    “我真是輸在狹隘﹖不對﹐我是輸在他不愛我。”正視他的感情﹐沙蓮娜突
然覺得自己真悲哀。愛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她浪費十年青春﹔恨一個不愛她的男
人﹐她要賭上一生幸福。她到底在做什麼﹖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去找一個能讓你在感情上當主角的男人﹐為什麼硬要
在別人的愛情裡﹐當個人人憎惡的丑陋配角﹖”

    “會有這樣一個男人嗎﹖”她喃喃自問。

    “當然有﹐除非你不認真找﹐只想從別人身邊挑現成的。”

    “認真……可是我還有機會嗎﹖”沒有了吧﹗剩余的日子﹐她將會在監獄中
度過……

    “經營愛情本來就要認真。”她夠認真了﹐從臺灣到法國﹐走了幾千裡路﹐
從古代來到現在﹐經歷過幾萬個日子﹐可是……愛情又要離開她了嗎﹖

    再奔回法蘭身邊﹐淚又滴滴答答滾下來。“以後我再不跟你爭﹑再不跟你辯﹐
你說什麼我統統都聽﹐只要你睜開眼睛告訴我﹐你還要健健康康活著愛我。”

    昏迷中﹐法蘭強睜起眼睛﹐只因他舍不得她傷心。“讓我睡一覺……我才能
健康……”他真的好困﹐不明原因地。

    說完﹐他再度陷入昏迷。

    坐在綠色書房裡﹐他視線對著牆上畫作﹐畫裡每一張都是巧笑倩兮的安安﹐
安安……他心中唯一的愛。

    有沒有一種思念﹐會日日夜夜折磨著人心﹐卻又帶來無限幸福﹖

    有沒有一種思念﹐擺在心底是苦的﹐望進眼裡是甜的﹖

    有沒有一種思念﹐舍不去﹑放不下﹐只恨日子太漫長﹐讓他的相思成疾﹖

    她也在思念他嗎──在另一個幽冥世界。她也相思成愁﹐萬般無奈﹐恨只恨
日子太長﹐讓他們聚首之日遙遙無期﹖她也在一遍遍復習著他說過的故事﹐等到
再見之時﹐背誦于他﹖

    好多的問句﹐他只能問天﹑問星子﹑問偶爾流浪路經的微風。

    風刮起﹐陣陣玫瑰花香傳送法蘭普瓦提那的鼻子。

    皺起眉﹐搖鈴喚進下人。“我不是說過﹐把堡裡面所有玫瑰花統統砍掉嗎﹐
為什麼還有玫瑰花﹖”他的聲音冷峻嚴肅﹐含冰的眸子一閃﹐嚇得仆人顫栗不已。

    “報告公爵大人﹐是夫人特別喜歡玫瑰﹐要園丁新種上去的。”

    “除掉﹐統統給我砍去﹐要是讓我再看到玫瑰﹐就叫園丁提頭來見。”命令
一下﹐仆人忙轉身往外跑去執行。

    安安不喜歡玫瑰花﹐那麼他就為她除去﹔她不愛他的祖母﹐自他承襲了爵位
城堡﹐就另置屋居送走她﹔安安討厭肥油姑丈﹐他無數次拒絕他的拜訪。他親手
把所有她不愛的東西全隔絕了﹐安心等待﹐她下一次出現。

    “你這是什麼意思﹗﹖”沙蓮娜怒氣沖沖推開房門﹐指著他的鼻子問。

    嘆口氣﹐只剩沙蓮娜沒有遣走﹐他沒辦法這麼做﹐因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安安死後沒多久﹐沙蓮娜被找回來了﹐原來她和一個傳衛長私奔﹐安安並沒
有欺騙他。

    後來﹐為了兩家的共同利益﹐他還是娶沙蓮娜進門﹐婚後﹐他們各過各的生
活﹐沒有交集。

    日子一久﹐溫柔的按蓮娜性情大變﹐她變得跋扈任性﹐她變得暴躁易怒﹐她
處處挑剔周遭的事物﹐她日日咆哮身邊的人。法蘭的無心讓她不好過﹐她也存了
心不讓別人好過。

    “你說話啊﹗為什麼把我新種的玫瑰花全除了﹐你故意要和我唱反調嗎﹖我
喜歡的﹐你就故意把它除掉。”她忿忿不平地沖到他面前。

    法蘭不搭理她﹐轉頭﹐凝視牆上的圖畫﹐他記得﹐畫這張畫時﹐他一面說故
事一面安撫動個不停的安安。悄悄笑開﹐他在思念中獲得幸福……

    “你這個無能男人﹐只有吸血鬼才能哄你開心嗎﹖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一閃身﹐她從牆上扯下圖畫﹐啪地砸到地面上。

    接下來﹐她又伸手去扯下另一張。

    “該死﹗誰准你動她﹗﹖”拉住沙蓮娜的手﹐他青筋暴突。

    “你不想娶我﹐為什麼要派人把我抓回來﹖”

    “派人抓你回來的是你父親﹐不是我。”他冷冷回答﹐把搶救下來的畫擺回
桌面上﹐拿起軟布﹐輕輕拭去上面的灰塵。

    “你可以告訴他說你不想娶我﹐不應該娶了我﹐又冷落我。”

    “城堡裡那麼多男人還不夠你享用﹖”淡淡一句﹐揭穿了她的淫穢。

    “你……可惡﹗錯的是你﹐這都是你害我的﹐雖然我被抓回來﹑被逼著當你
的妻子﹐但是﹐我認命了﹐我想好好的當你的妻子﹐可是你不領情﹐你心裡只有
那個被火燒成灰燼的吸血鬼。”沙蓮娜用盡全力咆哮。

    他沒說話﹐微微露出不屑笑意。轉頭﹐他把安安的圖像又掛回牆上﹐繼而﹐
蹲下身﹐在一堆碎屑中小心翼翼地挑出圖畫。

    “你說話﹐不要用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對我。”她拽住他的袖子﹐不准他再
去動那張畫。

    “我沒變﹐從娶你那天開始﹐我就是這樣。”甩手﹐甩脫她﹐兩個彈指﹐彈
去上面灰塵﹐仿佛她全身都是骯臟。

    “就是你這種冷冰冰的態度﹐讓所有人恥笑我﹐教他們忘不了我婚前犯下的
陳舊污點。”

    “我從沒阻止過你去制造新污點。”

    他就是可恨在不阻止﹑不在乎﹐對他﹐她是空氣﹐不﹗比空氣更不值一晒。

    氣凝上心頭﹐她抓握起桌面上的拆信刀。“法蘭‧普瓦提耶﹐你毀了我的幸
福﹐我也要毀掉你的﹗”

    轉頭﹐他想把畫拿去重新婊起﹐一把刀朝他刺來﹐快得讓他來不及躲避﹐刀
從畫中穿過﹐刺上他的心臟……

    血迅速噴出﹐點點血花染紅了沙蓮娜猙獰笑顏……

    他醒了﹐這覺睡得好長﹐沒睡過這樣一場饜足﹐非常舒服。

    轉頭看著趴伏在床邊的安安﹐輕輕拂過她的長發﹐他懂了她的心﹐懂了她幾
百年來的尋找和等待。

    幾乎在同時﹐安安清醒﹐看見他睜眼的雙瞳展開笑顏。“你醒來了﹐威廉醫
生說你驚嚇過度要多休息﹐可是﹐你那麼勇敢﹐怎麼會驚嚇過度﹖我就說他弄錯﹐
你是累了對不對﹖睡一覺就會全好的。”她的嘴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你褐發黑發都一樣好看。”握住她的手﹐放在嘴邊﹐不離了……從此再不
離不棄。

    “你……記起我了……”聲音帶著哽咽﹐他終于想起她愛他﹐在多年以前。

    “我作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有你有我﹐有我們的畫﹑我們的故事。”

    “你記起來你的巫婆祖母﹖”

    “對﹐還有肥油姑丈。”想起她嫌惡的表情﹐法蘭忍不住笑出聲。

    “到最後﹐你姑姑還是嫁給那團肥油﹖她差點兒把他壓死呢﹗”

    “在那個時代﹐再沒有人比那團肥油更適合她。”

    “那麼﹐你一定記得阿郎阿蘭的故事﹐和吸血鬼公主與傷心牧羊人的故事。”

    “我記得了全部全部。”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心間。“想起你遭火焚那幕﹐
我這裡好痛﹐心裂了口﹐圓不起來了……”

    “我早就忘記那件事了。”

    “你沒忘﹐所以一看到火﹐你會發抖﹑會休克。”他明指了她說謊。

    “我要努力克服心理障礙﹐終有一天要為你燒起一桌滿漢全席。”

    “你能忘掉不救你的法蘭﹐誣賴你的法蘭﹐可是我忘不掉﹐我真恨自己。”
他無法不自責﹐當年他為什麼不帶著她私奔﹖

    “你說什麼﹐我怎麼統統聽不懂﹖”安安裝傻﹐歪著頭繼續說話﹕“我只記
得你畫了好多個我﹐說了很多故事﹐那時﹐你怕我餓壞﹐伸出手要我吸血……”
說到這﹐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安安……對不起﹐辛苦你了。”坐起身﹐他深情凝視。

    “我的確辛苦﹐一天一夜了﹐趴得我腰酸背痛呢﹗我可不可以分享你的床﹖”
她顧左右言其他。

    拉開床單﹐他笑說﹕“上來吧﹗”

    躺上床﹐她貼住他全身﹐環起他的腰﹐滿足地一吸氣。“我覺得我是全世界
最幸福的女人。”

    “被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愛著﹐我想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對這點﹐你毋庸置疑。”她說得篤定。

    “安安﹐我確定了一件事﹐非常非常確定。”親親她的發﹑親親她的額﹐幸
福把他全身裡得緊緊。

    “說說看。”

    “人有前世今生﹐有輪回﹑有報應不爽﹐負欠人的要償還﹐施恩的有人來回
報﹐上天用她的方法讓人世公平。”

    “能讓你這個無神論者有這麼多領悟﹐不簡單哦﹗”她揶揄他。

    “我們再來約定下一世好嗎﹖上輩子你為我遭火焚﹐欠你的﹐我這輩子還清。
然後我愛你更多更多﹐讓我轉虧為盈﹐加加減減﹐剩下來的部分算是你負欠于我﹐
然後你再用下一輩子償還我。”

    “好好﹐就這樣﹐我們冤冤相報﹐生生世世糾纏不清。法蘭﹐你真的好聰明
哦﹗難怪我那麼愛你﹐你實在太棒了。”

    窩進他懷裡﹐她說一句親一下﹐說兩句親兩下……一個個蜻蜒點水成了熱火
交纏。交配第一步驟開始進行……


                                 尾聲

    坐在律師事務所﹐安安抱著寶寶──小安東尼﹐看老公簽署一大堆文件﹐她
無聊的直打呵欠。

    “法蘭﹐你到底在簽什麼﹐弄那麼久……”嘟起嘴﹐她越來越不耐煩。

    “我在簽你的嫁妝﹐沒辦法﹐產業太大﹐要花一點時間。”

    “我哪有嫁妝﹐忘記了嗎﹖我是拿五仟萬才把自己賣給你的。”

    “這筆錢是安東尼留給你的﹐以後我要當小白臉﹐吃穿全靠你羅。”在她頰
邊親一下﹐他的眼睛還盯著那些緊復文件。

    “安東尼﹖我好想好想他﹐不知道他現在變成怎麼樣了﹐還是用那張師臉在
騙女人嗎﹖”上回兩人面對面﹐竟不相識﹐她好呆﹗

    忽地﹐門打開﹐安東尼走了進來﹐笑臉燦爛。“有人在想我﹖”

    “大哥﹐我想死你了。回頭一見是安東尼﹐她情緒激動的不能自已﹐下意識
地扑進他懷裡﹐但人沒抱緊﹐安安就讓法蘭硬生生提回來。

    “對不起﹐梅迪奇先生﹐我們一家人想……‘敘敘舊’﹐能不能請你…”

    “當然﹐你們請使。”律師整好桌上文件﹐退出這空間。

    律師一走﹐他立刻提醒安安。“他屬吸血鬼類的﹐你和寶寶是他的食物。”
他沒忘記安安的食物鏈理論﹐瞪著安東尼的眼神﹐均是警戒和防備。

    “兒子﹐放輕松點﹐我都把你姑姑嫁給你了﹐你邃擔心我對你們不利﹖”顯
然他對他們的“亂倫”頗為得意。

    “法蘭﹐別擔心﹐大哥不會的啦﹗他最疼我了。哥﹐父親﹑母親還好嗎﹖”

    “當然好﹐他門現在在幫我老婆坐月子。”

    “你娶老婆了﹖是准﹖”

    “你最中意的玉兒啊﹗”

    “你把她變成吸血鬼了﹖”安安嚇一大跳。

    “有你的經驗﹐父親還敢反對我和玉兒﹖我們早在兩百年前就結婚了。安安
你真勇敢﹐居然自願投身火海。”

    “她不是自願﹐是被人抓住……”法蘭插話。

    “要是她不想被燒﹐仰頭一呼嘯就會有一群同伴來救她﹐笨﹗鬼會讓人抓到﹖”
他搖搖頭﹐大嘆他的愚昧。

    原來如此﹐她是為了愛他放棄生命﹐法蘭望住她﹐無法不感動。

    “不談這個﹐玉兒能適應我們的飲食方式﹖”她好想知道選擇另一條路的他
們怎麼樣生活。

    “說到這個﹐我才可憐﹐擺脫了一個不自動覓食的妹妹﹐又來一個不殺生的
老婆﹐幸好你老哥找食物的能力太強﹐而且﹐我慢慢學會不挑食﹐壞人﹑尸體﹑
牛羊豬狗﹐能人口的我都不挑剔。對了﹐玉兒生了女兒。”回過頭﹐他對法蘭笑
笑。

    “法蘭兒子﹐老爸能力不弱吧﹗你有個新小妹了﹐我們叫她小安娜﹐要好好
疼她哦。”逗弄法蘭這個嚴肅小子﹐讓他非常有成就感。

    “你用我的名字幫寶寶取名﹐剛好﹐我的寶寶也叫小安東尼。以後﹐我們讓
他們常常在一起玩﹐好不好﹖”安安仰頭問。

    “不好﹐我不要我兒子來不及長大就讓吸血鬼給勾引。”

    “你在生氣我以前勾引你……”說著﹐嘴巴一癟﹐眼淚往下滑。

    “乖乖﹐不哭哦﹗我們要為寶寶的安全著想啊……”他一面哄﹐一面瞪住安
東尼。

    “你在害怕這個啊﹗不然他們一起玩的時候﹐我幫我女兒戴上口罩和狗鏈怎
樣﹖”話說出口﹐三個同時大笑。

    春風從羅亞爾河河面吹過﹐吹過絢麗城堡﹐吹過浪漫法國﹐把公主和王子的
愛情故事一代代流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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