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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好大,月光下的這片林子裡一片樹影斑駁。我辨不清方向,拖著王博的屍體憑感覺一步一步邁向樹林深處。我知道我的雙手在顫抖,而就在幾分鐘前,這雙手拿著木棒砸向王博頭上的時候還是那麼冷靜。寂靜的樹林中,我只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還有他的雙腿在地上拖曳的聲音,沙…沙…

  我本不想殺了王博的,只是我心裡對他的怨恨壓抑得太久了,太多了。要不是這個混蛋,我方平會在學校公派出國留學的考試中以第二名的身份落選嗎?!我追系花許薇薇追了兩年了,如果不是這個混蛋,她現在已經是我女朋友了,哪裡論得到他和她卿卿我我?!不是這個混蛋,我早就當上風光無限的學生會主席,哪裡會是他?!
  想著想著,怨恨一下子又涌上來了。也是他運氣不好。晚上我回到學校時剛好下起了雨。我想快點趕回宿舍,就抄近路從學校附近的“情人林”穿過。這片林子不算小,而且一到晚上裡面黑漆漆的,很適合學校裡的情人們談情說愛,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字。

  藉著月光,我辨著地上的水坑,生怕摔倒。快到林子中央,我看見前面影影綽綽的有個人站在樹下,背對著我。我覺得這個背影好熟悉。走得近了,才認出來是王博。下著雨,他沒注意到有人靠近。他哼著歌,不時看看表。另一隻手還拿著一束花。

  這麼晚了,又下著雨,他拿著花在這裡幹嘛,我不用想都知道。我腦子裡馬上出現了他和許薇薇兩個親熱的畫面。那一瞬間,一種嫉妒和憤怒混合起來的感覺漲滿了我的胸口。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抓起旁邊的一根枯樹枝,整個人跳了出來,猛地朝王博的後腦擊了下去。他一聲不吭地倒下了,手中的花散了一地。我完全失去了控制,繼續揮著著木棒猛擊他的頭,一下,兩下,三下,……等我清醒過來,只發現自己拿著一根滴血的木棒,渾身發抖。而王博躺在地上,腦袋開了花。
  晚了,一切都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大霧。我呆呆地站著,腦子裡一片空白。一陣冷風吹來,我打了個激靈。不,不能讓他這樣毀了我的一生。王博死了,公派出國的名額肯定會落到我頭上。而沒有了王博,我也有可能得到許薇薇。把他拉到林子深處埋起來,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把他的屍體拉到了一個低窪的地方,大口大口喘著氣。我想起來附近有一個建築工地,就在樹林那頭。認了認方向,我悄悄地貓到工地旁,只見工地上沒有人,幾間平房亮著燈。我偷偷拿了一把鐵鏟。剛想離開,看見靠著墻有輛自行車沒上鎖,我想到了一個主意,就把鑰匙拔了出來。

  回到林子裡,把坑挖好,我又從他口袋裡掏出他的皮夾,拿走裡面的錢,用衣服把皮夾擦了擦,然後扔到坑裡。我剛要把屍體推進去,忽然轟隆一聲,打起閃電。在閃電的亮光中,我看到王博沒有血色的臉,嚇了個半死—他的眼睛居然是睜開的!那雙眼睛睜得那麼大,好像想要看清什麼!我記得剛才離開時還是閉著的。我渾身涼颼颼的,全是雞皮疙瘩。

  濃濃的霧籠罩著樹林。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一陣陣凄厲的哭聲。我緊張起來,四處張望,卻沒見到有人。哭聲越來越大。更恐怖的是哭聲裡居然好像是在叫我:“方教授,給我簽個名吧…”我毛骨悚然,一轉身,才發現我身後的黑暗中站著一個人,好像是個老婆子,弓著腰,眼窩深陷。我嚇得條件反射地往後跳。這個老婆子是誰?從哪裡冒出來的?怎麼知道我姓方?但為什麼叫我教授?她想要幹嘛?我全然不知所措。她拿著幾頁紙,顫顫巍巍地遞給我,哭得很凄慘,邊哭邊說:“方教授,給我簽個名吧,不然我走不了啊…”我不敢多問,只想快點打發她走,就接過那幾張紙,用我的鋼筆在上面簽了名還給她。她接過幾張紙,看到我的簽名,哭得更凄慘了。我才注意到自己滿手是血,手一抖,筆掉了地上。我彎下腰把筆撿起來,那個老婆子已經無影無蹤了,只有她的哭聲還在我耳邊迴盪。
  埋完之後,天空已經電閃雷鳴,要下雨了。我把鐵鏟放回工地。回到學校時,全身被雨淋透了。臨近畢業,宿舍裡大家每晚都出去喝酒,凌晨才回,所以沒人注意到我。好累,我一上床馬上就睡著了。睡著睡著,忽然感覺身體好冷,而且鼻子和嘴根本無法呼吸,身體也動不了,好像自己被埋在土裡一樣……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醒了,原來只是個惡夢。

  正如我所料,許薇薇那晚到樹林後沒找到王博,接下去幾天也沒他消息,就報告了系裡。系裡找了幾天,聯繫了幾乎王博的所以關係人也沒找到他,就報了案。警方在樹林裡找到了王博的屍體,已經高度腐化。根據被掏空的皮夾,警方判斷是搶劫殺人。由於那些天的雨,現場幾乎沒留下任何線索,除了那把鑰匙。而工地上的一個民工也因此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後來糊裡糊塗地被判了刑。

  而我,則頂替王博的公派出國名額,到美國讀研讀博。許薇薇也在我的苦追之下成了我老婆。回國之後,母校又破格聘我為教授。事業,愛情,人生,我擁有了苦讀多年的學子們所嚮往的一切。我幾乎都要懷疑那個雨夜發生在“情人林”裡的那一幕只是我自己的想象而已。只是那個奇怪的老婆子始終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又是一個炎熱的雨夜。學校北教的大階梯教室裡座無虛席,我正在給學生們作“美國留學見聞”的講演。“…即將離開學校,同學們一定要相信自己。想想看,像方老師這樣英俊瀟灑極其有限的人都能當上教授給大家演講,大家還有什麼理想不能實現的呢?謝謝大家!”教師裡想起雷鳴般的掌聲。同學們紛紛圍過來要我給他們簽字留念,我微笑著一一滿足,直到教室裡只剩我一個。

  我松了口氣,收拾講台上的資料準備回去。就在這時,所有的燈突然全都滅了,一個聲音從我背後想起:“方教授,給我簽個名吧…”那個聲音是如此熟悉,卻又如此寒徹入骨,我只感到心裡發毛。轟隆…一個閃電打過。我轉過身,看見了那張慘白的臉,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還有從額頭汨汨留下的暗紅的血。是王博!塵封已久的記憶在一瞬間全部涌上心頭,就像電影的快鏡頭一樣,在我腦子裡重演著。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那一刻的心情。我只有一個想法—跑!可是腿卻軟了。我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方教授…方教授…”我依稀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叫喚。我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有學校領導,還有幾個警察。

  “小方,沒事吧?昨晚你在教室昏倒了,是不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教學的事別擔心。”系主任關切地對我說。他又指了指那幾個警察:“這幾位是市公安局的同志,說有事找你了解一下。”

  為首的一個夾著公文包的警察表情嚴肅地對我說:“方教授,我們有一個凶殺案想請你協助調查一下。”
  “凶殺案?什麼凶殺案?為什麼要我去協助調查?”

  “十年前貴校有一個叫王博的學生被殺。最近我們找到了新的證據,可能…和你有關…”
  一聽到王博這個名字,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還是故作鎮定地說:“王博…是我的同班同學啊,本來已經要出國的,可惜被民工搶劫後殺害了…怎麼會有證據和我有關呢?”

  “根據當時的現場證據,那個民工的確嫌疑最大。雖然沒有其他證據,但法院還是判了他十五年有期徒刑。可是在這十年裡,他每年都向檢察院申訴,認為他是無辜的。”
  他邊說邊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塑膠袋:“王博沒有其他親人,只有一個奶奶。十年前聽到王博死了,他奶奶眼睛都哭瞎了,而且半身癱瘓。前兩天他奶奶去世了。很奇怪,老人家臨死之前一直都喊著你的名字,還說要你給她簽名。她手上還緊緊拿著這幾張紙。我們已經做過技術鑒定,上面的血跡是王博的,而字則是你的字,還有你的簽名。”他把裝在塑膠袋裡的紙展示給我看。我一看,整個人全都崩潰了,癱倒在床上。

  那幾張紙上只有一篇叫《簽名》的小說:“霧好大,月光下的這片林子裡一片樹影斑駁。我辨不清方向,拖著王博的屍體憑感覺一步一步邁向樹林深處。我知道我的雙手在顫抖,而就在幾分鐘前,這雙手拿著木棒砸向王博頭上的時候還是那麼冷靜。寂靜的樹林中,我只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還有他的雙腿在地上拖曳的聲音,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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