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序曲◎
生平不會相思。
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證後來時,正是何時?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
「後母」這名詞在二十世紀末的現在,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
就拿台灣市調結果中發現的現象:每十對夫妻中有兩對鬧離婚來說,第二春早已是一種常態現象;而單親家庭也不若二、三十年前那樣教人感覺驚世駭俗了。
「後母」、「繼父」這玩意兒也不能老拿白雪公主那個時代的眼光來看。
畢竟毒蘋果只有一個,並且老早就教白雪公主那個貪吃的呆子給啃光了。身為人家「繼子」、「繼女」的現代拖油瓶們,如果還一味幻想著被虐待的情結,那可就落伍斃了。
而夫妻感情,合則來,不合則散,委曲求全離不開其實只是自找苦吃,別老拿孩子當藉口,說什麼捨不得給孩子一個破碎的家庭。一個天天冷戰熱戰的家庭也不見得溫暖到那裡去,問題小孩還不是一樣會出現?
所以,當年父母離婚,林笑眉第一個舉雙手贊成--而當時,她只有十二歲。
如今,她二十歲了,五專剛畢業,並且多了一個後母。其實父親有沒有再娶對她而言並無太大影響,反正她難得跑去與父親住。一直以來為了通學方便,她都與母親住在市區的公寓中,而她也認為!這樣最好。父親風流愛拈花惹草的個性導致家中夜夜笙歌、酒肉朋友在他的屋子裡自由地來來去去。
為了使自己的身心發展健全,她堅持與當高中老師的母親同住,以免污染了自己純潔的少女心靈。
她一向是這樣的,凡事淡然處之,倒不是破裂的家庭造成她多重大的傷害,而是她天性使然。順心隨性的生活、過日子,她自己是覺得很悠閒,可是看在父母眼中卻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懶散怠惰。
看過她繼母的人都會大驚小怪不已。別想歪,並不是說她父親娶了個三頭六臂的女巨頭;相反的,繼母是一個水晶雕琢出的細緻美人兒。溫柔婉媚,儀態萬千,真箇我見猶憐。說真的,父親王達翔還真配不上她。即使父親是個英姿煥發的中年人,有著無與倫比的成熟魅力,本身又是建築界有財有名的建築師。配不上的原因在於:他那小妻子只是個比他女兒大三歲的姑娘,並且她同時也是大企業家咚宗保的千金。一個才二十三歲如花似玉的干金小姐,多少單身名流搶著要娶她當老婆?何況她還是上流社會公認最溫柔美麗的名媛,竟然被一個四十三歲、婚姻有過前科紀錄的老男人娶走了。這樣的結果如何不讓那些黃金單身漢搥胸頓足呢?更讓那些痴心守候的男子黯然神傷。
想來父親這次是認真的了,否則他怎麼可能忍痛割捨他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當然,娶到了咚雪荷等於得到一座金山,往後事業會更飛黃騰達。不過,自從佟雪荷出現後,林笑眉第一次看到父親眼中閃著熱戀如少年的光彩,並且開始對一些玩樂感到無趣,想來,父親對佟雪荷是真有感情的。這椿婚姻曾被佟家否決過,算是千辛萬苦才結成的。所以,林笑眉多了一個大她三歲的小繼母。
婚禮已過一個月了,她有時還會回想當時的盛況。一大早醒來,就拿著雙眼直直地看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
「笑眉,今天不是要去妳爸爸那邊嗎?」
房門被推開,她的母親林如月進來問著。
對哦,昨天父親蜜月旅行回來,特地打電話要她去他那邊拿禮物。事情才不會那麼單純呢!準是父親有不太妙的事要對她說。
「要去上課啦?」她坐起來,看到母親一身正式又略嫌古板的套裝,加上黑框眼鏡,遮去了麗質天生的風韻不說,還土得要命其實母親如果放下一頭長髮大波浪,配上尼泊爾式的古典服裝,一定會招來成卡車計的追求者。可惜她那種妝扮只在家中展示。母親堅守老師的保守刻板形象,連妝也不上一些,真直原因就是要讓那些追求者退卻。似乎頗有效的,八年來倒也清靜不少,可是仍有不死心苦苦守候的人。林笑眉仔細算來,呆頭鵝第一號,就是媽媽任教那個貴族女校的理事長,叫陳其俊的。自從陳大公子學成歸來,接任父親的位置後,五年來始終默默地跟在母親身後用愛的眼光行注目禮;說他是呆頭鵝絕對不冤枉他!雖然學位唸了好幾個(如果不是父親年事已高,他恐怕還會一直拿博士學位直到老死),學問無庸置疑的高深,文質彬彬,相貌更是一表人材,以三十五歲年輕資歷入主校園,挾著英俊與學識,立即撼動貴族女校每一位小尼姑們的春心欲醉。幾位雲英未嫁的女教員更是天天對他傳送愛的電波。
五年來盛況不衰,他的專用信箱天天盛滿了情書與禮物。
林笑眉曾是那所貴族女校初中部的學生,對那種盛況更是瞭若指掌。只一個月,她就看出這個黃金單身漢、女同學眼中的天神、頭上環著光圈的大帥哥,已經盯上她媽咪了。他的溫文爾雅在見到母親時會開始全身不自在、手足無措,連走大平地都會跌倒,開車也會撞上安全島。他穩健權威的台風,會在看到媽媽時頻吃螺絲;甚至有一次週會.剛好輪到媽媽上台專題演講,走上台時,就見本來還算正常的陳大公子一見到她,當場運人帶椅子往後栽倒在地。
那時別人只當笑話看,笑成一氣,林笑眉卻可看出來陳大公子對母親心存企圖。
後來,理事長陳其俊暗戀國文女教師林如月的新聞變成公開的祕密。不知該說他是幸還是不幸,五年來他死不結婚並且守身如玉,全是為了林如月,問題是他仍是和五年前一樣沒長進,不敢展開攻勢大力追求。連與她正面開口說一聲「妳早」之類的問候話也會結巴老半天。說他不幸又不盡然,母親自離婚後,發現單身生活讓她更快樂,並且重新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她已抱定「不婚」的主意,因此八年來對追求她的男人不假辭色,一律斷然拒絕,沒有一個對她有企圖的男人還能出現在她視線內的;而陳其俊卻能打破這項紀錄。媽媽對他有沒有好感林笑眉不敢說,可是他破紀錄的原因是他根本從未與母親表白過,又教母親從何拒絕起?母親會視而不見或故作不知,大概是知道他這種追求,直追到他老死恐怕也只敢用含情脈脈的眼光偷偷看她,沒有勇氣站在她面前要求約會吧!唉!說他呆頭鵝,百分之百貨真價實!想一想,林笑眉不禁還真是寄予他萬分同情。
二十世紀末還看得到這種痴情人種,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雖然林笑眉不贊成這種盲目的癡心暗戀,可是說她自己不感動也未免太過冷血。如果母親不堅持獨身,她倒挺贊成母親嫁給陳其俊,保證他對她的愛情不打折扣。比那些排名二號、三號之類的人好多了,不是一些死老婆的鰥夫,就是拖油瓶好幾個,大家誰也別挑剔誰。最不能忍受的是那些人到了四、五十歲的年紀一個個痴肥巿儈、腦滿腸肥的嘴臉。相較之下,那個「守身如玉」、書卷味濃的陳其俊無疑是上上之選。
「在做白日夢呀,還是睜著眼也能睡覺?」林如月輕拍女兒的小臉蛋,神色有絲懷疑。
林笑眉挑起了一雙彎彎的柳葉眉昂首看母親。
「爸有說叫我幾點過去嗎?」
「沒有,但我是想反正我要去上課了,可以順路繞一圈送妳過去。」林如月將書本放入大袋子中。
她懶貓一般的又粘回枕頭上,動也不動。
「妳先去上課吧!我還要思考一下。」
林如月要笑不笑的看著她。
「我是不介意白養妳吃閒飯啦!不過妳爸爸肯定免不了要念上妳一頓,早去晚去都一樣。別想找工作了,上回他向我提到要讓妳補習準備考插大,我挺同意的。將來他那間事務所是妳的,妳不努力學習知識可不行。偏妳表現不如他意,他心裡急,也十分氣妳。」
不滿意?生氣?林笑眉在心中對自己扮了個鬼臉。她從來就沒讓父親滿意過。在貴族女校唸完初中後,她執意不升高中部,考上私立五專,混了五年出來,高不成、低不就,沒有實學沒有本事,在社會上競爭工作,最先被淘汰出局的就是她這種人,一點都沒遺傳到父親的優秀出色,也沒遺傳到母親的理智與美麗。
她--只像自己,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特別秀麗的眉毛招人注目。彎彎的柳葉眉,完全不需要人工修飾,就是兩道優美的弧度曲線,更沒有教人礙眼的雜毛。五官雖說平常,其實也算得上清秀,只是比不上父母的俊美炫人,才會讓她自認平凡無奇。
「我可不愛接收他的公司。搞不好明年他就有兒子了,別逼我再去啃那些書好不好?說好聽是為我好,其實不過是他的面子問題而已。」林笑眉根本沒有再唸書的打算。
林如月從來不逼迫女兒做任何事--因為她知道女兒的爸爸會去做這種事;她沒有駁斥女兒的懶,只說:
「記得過去他那邊喔!不想唸書就當面直接對他說。他人面廣,說不定會答應妳不必再升學,直接安排個人將妳給嫁了,多省事!」
林笑眉立即苦了一張臉。
「這是威脅嗎?」她一直知道母親比父親更高竿。
「或許。」林如月笑了出來,親了下女兒嫩嫩的臉蛋後,出門到學校去了。
母親一走,她再也沒賴床的心情。跳下床用力拉開窗帘,亮晃晃的陽光爭先恐後的向她這一小方天地報到,撒落一方水銀似的晶亮。八月仲夏,熱得運車子都調慢了步調,從三樓看下去,像是一隻隻垂死的哈巴狗在沙漠中步行三天三夜沒喝一滴水似的落魄。撲面而來的風和著烏煙瘴氣與熱浪。這種鬼天氣,她走出去了還有命嗎?可是不出門又不行。搭公車忍受不了汗臭與狐臭,想來想去還是得認命的踩著她那一輛破鐵馬,勞動筋骨的花三十分鐘努力踩到郊外去最是可行。
決定要出門,就不必再遲疑了。陽光只會越來越烈,如果她不想被太陽烤成太陽餅或人肉乾,那麼她最好趁現在立刻出發。
換上長袖T恤與牛仔褲,在玄關套上布鞋,她就立即下樓走了。
努力將腳踏車踩出城市喧囂之外,迎面的是青山碧茵,與林立的一幢幢華宅,充份顯示出主人的氣派華麗,十足身份財勢的表徵。
誰說青山綠水是人類共享的財富,沒錢的還不是要乖乖的縮到城市一角,每天聞著烏煙廢氣,住著租賃而來的小蝸居;想見青山綠水,等著吧!哪有那種命?下輩子投胎到農村還能有些指望。
她老爸就是住在這一片好山好水之中,某幢華宅的主人。
老爸一生算來真是幸運無比。不僅在求學過程中一帆風順,風光得意,畢業後又娶到了當年還在讀書的校花。為事業奮鬥時全無後顧之憂,因為他有一個賢慧能幹的妻子。事業有成後與妻子離異,妻子也沒敲他半分錢,雖然他後來執意以一層公寓與一筆財富做為補償,但意義是不同的。自在風流了八年多,如今又得到一個如花美眷,並且是男人垂涎的大美人,要叫別人不妒恨他都難。
不覺的跳下腳踏車,漫步在綠茵之中,好久好久沒有聞到如此清新的味道了。藍天如此清朗,綠草在微風中搖擺不定,間或的蟲鳴鳥啼更是一股驚喜的悸動。一時擱下了要去父親那邊的「正事」,她迷戀極了這一片寧靜中的活躍,忍不住轉了一個方向,往一處小山坡走去。小山坡的盡頭是一片木麻黃樹林,正頻頻向她吹送著清涼。找了一片林蔭,她呈大字形直直倒在草地上,看著藍天,數著白色的雲朵,彷彿伸手就可以抓下一片。她稚氣的展開雙臂,自己笑自己起來了。閉上眼用全身感官聆聽大自然為她吹奏的音樂,她覺得自己的心變成蝴蝶,隨著韻律擺動飛舞,身體飄飄然地,浮遊於曠野穹蒼間。
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雷雨,下得林笑眉沒命的抱頭鼠竄。顧不得心愛的單車任大雨欺凌,當務之急就是找個密實的林蔭下躲雨。哎!才覺得大片木麻黃美觀飄逸,卻沒一點實用之處。這天氣也真是奇怪!前一刻還藍天白雲清朗可見,先不管她小睡了多久,這後來瞬間變天、烏雲密佈就太沒天理了。不到兩分鐘的光景,她的衣服從外濕到內,從頭濕到腳;從水中浮起的水鬼大抵是這副德行吧!
穿過木麻黃樹林,她終於看到一幢木屋,像是希望的光環閃動在那裡,自然沒多想的衝了過去。可以肯定這是一間度假小木屋,很有美國西部那種拓荒味道的建築。離另一邊的華宅很遠,頗有孤傲與遺世獨立的味道,架式上有些反叛意味的睥睨。
她衝上台階,停在走廊才得以喘口氣。將黏在臉上的頭髮撥到腦後去,雙手抱住有些冷的身體,開始四下打量這幢木屋的門面--佔地下大,頂多三十坪左右,但她想,屋子的主人一定比另一邊華宅的擁有人還富有些。試想,誰有這種閒情逸致在這個住宅區黃金地段買下地,只為了建一幢不適合居家的小木屋,就為了偶爾來此小住,清心寡欲一番?既然這種地段都可以糟蹋來建小木屋,那麼擁有人的主屋一定是在巿區之內了,當然不會是公寓,一定是華麗宅邸。巿區內的土地只能用天價來說明了。或者在陽明山?天母?內湖?
林笑眉甩了甩頭,拉回自己的思緒,屋主是誰根本不必她浪費腦力去想,反正她又不認識。現在如果她不想辦法先弄乾自己,恐怕就要大病一場了。在八月半感冒恐怕會笑掉人家大牙。於是她開始考慮要不要破門而入,當個不速之客--當然不是小偷,她對屋內的陳設品可不感興趣,更沒有順手牽羊的打算。
依她想,小屋內「理所當然」不應該有人。但在破窗而入之前,她認為還是要禮貌的敲一下門以示尊重。於是她右手緊握成拳,敲了三聲等待動靜,打算數到十就開始砸破窗戶的玻璃。她會留下修補玻璃的費用--屋主應該會諒解她的苦衷。
可惜,才默唸到四,門就被拉開了。
是一個頭髮也同樣在滴著水的男人--正確一點的說,是一個似乎才剛從浴室走出來,頭髮還沒擦乾,只穿了一件長褲的半裸男人。有一七五以上的身高,不是很壯碩,卻精瘦結實。沒有胸毛,有著又挺又寬的肩膀,再來--這個男人是一個很貴氣的英俊男人。當她從腳打量到頭,才知道自己這樣看人不怎麼有禮貌,所以她看到男子一雙漂亮黑眸中投射出不耐煩與嫌惡的眸光。他一定常常這樣被人打量,而這種打量一定會使他感到自己是一隻種馬,正被人待價而沽--唉!可憐的男人。
「有事?」男子有一副適合唱歌的嗓子,清清亮亮的男中音,非常悅耳,也含著一種難以忽視的威嚴。
林笑眉看了下自己一身的狼狽,再看了一眼不會在短時間內停止落下的雨--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怎麼還要問呢?這人真奇怪!
「可不可以讓我避一下雨?」她儘量不讓眼光溜到他臉部以外的地方。天知道她第一次有機會看男人半裸的身子,可是好奇得半死呢!但是為了不讓人家當她是女色狼看,她只好努力壓下滿腦子想研究的欲望了。
男子上下打量她許久;雖然不怎麼高興有人打擾,倒也沒有見死不救的將她關在門外。他往後退了兩步,道:
「進來吧!」
他已逕自先往屋內的沙發走去。
可是林笑眉在玄關處站定後,立即如臨深淵的不敢再向前走一步。光是那一大片純白的長毛地毯就讓她嚇得半死了。純白的耶!見鬼了,用來給人踩的地毯竟然沒腦筋的用這種顏色,她這滿腳泥濘往上一踩不就完蛋了嗎?賣了她都還不值這塊長毛地毯值錢。這屋子的擺設足以讓一個小偷致富!老實說,這屋子真是俗麗得可以--建了一座假壁爐,上頭擺了純白燭台,燭台上頭是一副像是趙孟頫真跡的八駿圖國畫。每一個窗口都是雪紡紗窗帘,屋子中央擺著義大利真皮大沙發;沙發兩側有兩個櫥櫃,一邊放古董玉器,另一邊放著洋酒與高腳杯。--唉,說好聽一點是中西合壁,說實際一點是沒半點品味,俗氣得要命!林笑眉脫下鞋子,發現鞋子內的光腳丫也乾淨不到那裡去,同樣沾滿了泥濘,卻又找不到一雙室內拖鞋可以穿。
「進來呀!」男子發現她的遲疑,有些不快的又叫了一聲;十分不客氣,像是正在施捨一個不識好歹的小乞丐的大善人似的嘴臉。
林笑眉於是不再猶豫的踩上了雪白的地毯。看到英俊男人突然明白了原因,繼而有些心疼的眼光後,她垂下眼,拼命忍住笑,防止嘴巴笑咧得太誇張。雪白的地毯已印上好幾個污黑的印子,無法挽回了。不過,這男人沒有發怒大叫,倒讓林笑眉有些詫異,並因他的好氣度而感到有些心虛,自己是太頑皮了。
一塊大毛巾罩上她的頭,她急忙扯下,只見男子手上也有一條大毛巾正在擦乾頭髮,一手還騰出來倒了兩杯熱可可。
這種氣氛有絲親暱、又有些詭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感覺!她對著毛巾皺了下眉頭,用力罩上頭頂努力的擦拭。
二十歲,算是大人了,她老是這麼對自己說;可是她一直知道自己仍是以小孩的眼光來看待周遭的一切。媽媽說她是個怪胎,思想獨樹一格,感受性也與別人不一樣。據她分析,說笑眉是將自己格在距離之外看事情,然後對什麼都漫不經心,似乎沒有什麼事會讓她掛心煩憂的。她並不怎麼有興趣去探討自己的心性,反正這種個性就是根深蒂固了。可是她現在好奇起來了,因為剛才心頭掠過那抹奇特陌生的感覺,那真是奇怪的事!--回家問媽媽吧,也許她知道是什麼原因。
「妳住附近?」男子問。
她喝了口香濃的可可,滿足的舔了下唇角的汁液。
「不,我住巿區;這可可很好喝。」
他眼中立即閃著疑問。住巿區內的人,閒來沒事跑來郊外遊蕩?還正好在大雨滂沱時找來這小屋避雨?
林笑眉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誇張的開口:
「這邊風景很美,常常來蕩來晃去,搞不好會吊到一個有錢英俊的如意郎君,從此飛上枝頭當鳳凰。」
她知道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都有一種灰姑娘情結,她那一票同學全一樣心思;但林笑眉從來就不想什麼白馬、黑馬王子之類的事。她還小,可不想將生命浪費在無意義的思春浪漫之中。故意這麼說,只是想看看這俊男有什麼反應。見到他眼光轉為銳利鄙視,她還是天真的與他相對,儘管內心早已笑得發酸;她老改不了捉弄人的本性。
「找到了嗎?」他聲音中已加上冷硬嘲諷的特質。
她聳著肩,打算據實以告,這男人拉下臉可就一點也不可愛了,還是看他溫和的表情好一些。
「沒有。有錢公子未必長相出色;而出色的青年才俊大多與我一般心思,會出現在這裡的,全是想高攀富家千金當駙馬爺,又哪會看上我?」
話完,林笑眉有些好奇的看他。事實上她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有錢人,這屋子與他的人不大相配,看來也不像是他的;而他長得非常好看。就如她前面所說,好看的男人通常會在這邊觀望機會,等待擄獲名媛芳心;他也許也是其中的一個。
男子神色緩了些,評量地看了她一眼,中肯又有點惡毒的批評:
「妳並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身材也像小男生。這類型的小家碧玉,台北街上一打十塊錢,處處可見。」
出乎男子意料之外的,林笑眉並沒有暴跳如雷。容貌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一個長相即使與母夜叉相去不遠的女人也忍受不了別人丟下的一個「醜」字。
但林笑眉沒有反應,她甚至是贊同的點了一下頭。她一向勇於承認事實,而她長相平凡早已是不爭的事實,那並沒有什麼不好,更談不上缺陷。真要有人稱讚她美麗,她反而會懷疑那人神智不清。那既然自己容貌乏善可陳,也就沒什麼好值得再討論的了,她現在的興趣是放在他身上。
「你的長相難道就貌若潘安了嗎?成績如何了?如果我不是平常女子,是千金小姐的話,你又會是怎樣的嘴臉來殷勤招待我?如何將我迷得暈頭轉向?」
男子笑了出來。原來看向窗外憑窗而立的身影移到她對面,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似乎開始對她感興趣,有認真聊天的、心情了。
「妳叫什麼名字?」
「林笑眉。」她很直截了當的指著自己一雙好看的柳眉,卻來不及抑制的打出了一個噴嚏,提醒自己全身濕透並且可能已有感冒症狀,而她幾乎都忘了自己的一身窘狀。
男子這也才好心的開口:
「妳去那間房間換下濕衣服,再隨便找一套衣服穿上。我這邊有烘衣機,衣服一下子就會乾了。」他指著右方一扇橡木門。
林笑眉沒有任何遲疑就走了進去。身為一個少女,本應有小心防狼的必要。偏她從來就不覺得自己需要草木皆兵。她對自己的長相太放心了,她並不醜,可也不出色,在她身邊的人種不論男女相貌全都出類拔萃,而在這些俊男美女的環伺中,更使她相形見絀,自覺長相「善良」,色狼要下手於她,還得考慮值不值得呢!
男子自己也有絲訝異林笑眉毫無遲疑就在他這個陌生人家裡更衣。他的確不會對她心存歹念,可是並非每一個男人都是像他這樣子的呀!這女孩是天真還是無知?還是她不巧擁有跆拳道黑帶的身手?色狼在她手中會成為死狼?他笑了笑,不再多想。這女孩有些特別,他竟然有再與她聊天的念頭呢!
衣櫥內的衣服少得可憐,顯然男子沒有長住的打算。她套了一件襯衫,找到一件百慕達褲穿上,幸好她自己有皮帶可以用,否則這裡的褲子沒一件能固定在她腰上。
將自己的衣服丟入烘衣機中,她又坐回沙發上;男子又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這屋子是你的嗎?」她想不大可能。
「不是。朋友的,我只是目前無處可去才暫住此容身。」
聽起來彷彿很落魄的樣子。看他一身貴氣的氣質,不大像窮光蛋嘛!但這其實也做不得準,他每一件衣服都沒有名牌的標誌。
不由得對他產生好感起來。林笑眉知道自己努力的對貧富不同的人一視同仁,但潛意識中,她很討厭有錢人。自己的父親飛黃騰達後是怎樣的轉變,以及父親那些有頭有臉的朋友在金錢烘托下產生的傲氣與高人一等的嘴臉,她看太多了。在她「人皆生而平等」的理念中,這是很奇怪的現象,想來想去,就只有「錢」在作祟了;於是她對有錢人特別的排斥。
「你有工作嗎?」這男人看來年紀不輕了,會是什麼職業的工作者呢?
男子回答:
「有,在一家公司當基層,過幾天要搬到市區住了。妳怎麼會跑來這裡?」
「不小心在木麻黃樹林那邊睡著了,本來要去找人的,哪知一覺醒來老天就潑水下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有個名媛為你暈頭轉向啦?可以預期的是,你將來一定可以少奮鬥三十年,只要你懂得善加利用外表。」
討厭有錢人是她本身的想法,對於別人追逐名利的手段,她可是好奇得很,尤其這男子的確很好看,不善加利用實在太暴殄天物了。如果她有這點本錢,一定也要找機會玩一玩這種釣魚遊戲,既然自己沒有,看別人玩也是不錯的。
「我叫佟至磊。住在這裡只為清靜,沒有釣名媛的打算。」他有些失笑的看林笑眉一臉的興致勃勃。這小女生滿眼期待看好戲的模樣,他倒要教她失望了。截至目前為止,女人是他所敬謝不敏的。剛才開門的一瞬間,他還以為替自己找來一個麻煩。現在他肯定這女生成不了麻煩,心中頓覺輕鬆不少。是呀!這不過是個頂多十八、九歲的小女生而已,眼中沒有閃著對愛情夢幻的期待,有的只是好奇與坦率,像個孩子似的。
聽到他沒有釣名媛千金的打算,林笑眉心中好生失望,不禁替他可惜道:
「你長得這麼好,真可惜。」
「妳想看好戲可以自己身體力行呀!」他笑著。
林笑眉懷疑的看著他。
「你的意思是要我勾引你還是去找富家公子下手?如果可以我還巴望你做什麼?你自己捫心自問,即使你一無所有,你會看上一個家財萬貫卻容貌平凡的女人嗎?好歹也要找個帶得出場的;何況我還少了家財萬貫--行不通的;再反過來說,我也不會找一個才華洋溢又英俊出色的男人當老公,這樣我會自卑,也會怕將來老公嫌棄我琵琶別抱後,別人還會在一旁叫好,直說兩人原本不配。自己有多少分量要先掂好,免得將來被人家笑不自量力。」
這女孩心思大大地異於常人,佟至磊對她更有興趣了。
「妳把妳自己看得這麼扁呀?」
「才不!我只是太明白自己的優缺點而已。在我身上你看得到一點點自卑的影子嗎?」
這倒沒有,佟至磊搖頭。
林笑眉接著說:「那就是了呀!容貌又不是我能決定的,幹嘛去自卑?更不必去羨慕那些大美人了,再好看的皮相終也會有雞皮鶴髮的一天。大家都一樣啦,反正我又不是醜得見不得人,甚至還有人追求我,只不過我這張清水臉沒有出色到可以演那種『麻雀變鳳凰』的戲碼罷了。因此我才想到要將希望寄託在你身上呀!」
與這陌生人真是有得聊,林笑眉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窗外投射而入的陽光提醒她已經雨過天青了。她驚覺的瞄了眼壁鐘,好傢伙!她被大雨一耽擱,中午過三十分了,她還沒走到父親那兒。她記得自己是九點半出門的,台北台中來回一次大概就是這些時間了。
「我得走了。」她起身到浴室換回自己的衣服。
佟至磊有點依依不捨的看著她的身影。他隱居太多天沒人可說話了,而這女孩又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思想,聽她說話很有趣,就這麼分道揚鑣,心中著直有點不甘。
林笑眉走到門口,有絲心虛的瞄了下白地氈上的幾個黑腳印,不敢多看,抬眼對佟至磊笑了笑。
「大恩大德有空再報,拜拜。」這是場面話,她認為兩人不可能再見面了;如果不幸到非得見第二次面的話,恐怕是為了叫她賠他這一塊長毛地氈的錢了。想到這些心中更是大大心虛,頭也不敢再回的匆匆往那一片木麻黃樹林跑去。
跳上腳踏車不敢再東晃西晃,直接騎到父親的家中去。管家季嫂一見到林笑眉出現在大門口,立即扯開嗓門一路叫過來:「小姐,好久沒來這邊玩了,看看妳,瘦成一把骨頭!來來來,進來。」
季嫂最大的毛病就是囉嗦。進了大門,將腳踏車交給她處置,林笑眉立即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向屋子的方向。打開屋子的大門,她立即愣在當場。
原因無他,一對濃情蜜意的男女正在接吻,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並非她的父親與小繼母,而是一對陌生男女,敢情她走錯地方了?這裡是父親的家沒錯呀!然後,林笑眉蹲了下來,雙手扶住兩頰仔細打量了起來,電視中常有這種香艷刺激的鏡頭,看多了沒有特別的感覺,可是活生生出現在跟前可真是新奇得緊哪!尤其是俊男美女更是有看頭,畫面唯美極了,那個女孩很美,屬於佟雪荷那一型--弱柳凌風、楚楚動人的美,想必與佟雪荷脫不了關係,兩人眉宇間很神似。至於那男的,是一種健康寶寶型的漂亮角色,全身一股青春活力向外迸發,與剛才那個陌生人的俊美沈穩是不同的。看吧!林笑眉知道自己不醜,可是在她生活的周遭全是些俊男美女將她一再矮化,使她更加肯定自己的平庸。也許這個年代俊男美女滿街跑,生產過剩,而她這種小家碧玉快絕種了,唉!想來真是可悲!
正在卿卿我我的俊男美女總算結束了火辣辣的擁吻,也總算發現門口蹲著一個張著一雙好奇大眼盯住他們瞧的小女生了--總算!兩人全脹紅了臉。
「繼續呀!我假裝沒看見,你們也假裝我不存在就可以了。」她還非常的意猶未盡呢!
然後,男的首先克服困窘,好奇的打量林笑眉。不過可沒有他發問的時間,一對夫妻親密的由樓上走下來,除去了這怪異尷尬的氣氛。
「笑眉,妳這小淘氣可來了,三催四請到現在才肯過來。淋了雨對吧?瞧妳滿頭髮的濕亂,上樓去吹乾!這麼邋遢我可不好意思替妳介紹新朋友了。」
王達翔站在女兒面前,揉了把她頭上的濕髮。
一身狼狽,林笑眉當然無話可說,乖乖上樓去了。順帶沖了澡,弄得一身乾爽才下來。
那個漂亮女孩叫佟雪蓮,與林笑眉同年,都是二十歲,不過人家可是台大的校花、高材生呢!而男的是她男朋友,叫李成風,商學系四年級,相同的家境富裕,兩人身家背景容貌氣質上全都相配;而且似乎交往順利,看來步入禮堂之期不遠了。
林笑眉不知道父親介紹他們給她當朋友有什麼用意,但直覺上,她並不喜歡這種安排。不必去分析箇中原因的,她向來放任自己的心去做人處世,牽扯不到什麼大道理來說明。
父親上樓去拿禮物時,小繼母佟雪荷有絲討好、有絲靦腆的問她:
「妳插大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需不需要幫忙?」
她要替自己去考試嗎?林笑眉懷疑監考官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或者是金錢好用到這種程度,連考試都可以收買?不過,即使可以收買,林笑眉也不需要,因為她根本沒打算考插大。
「不用了,我正打算找工作。」
「是--這樣嗎?」兩朵紅雲浮上佟雪荷俏生生的臉蛋上。
「那妳打算找什麼工作?我可以替妳介紹。」才認識不到十分鐘的李成風相當的古道熱腸。
「什麼工作你都有法子介紹我去做嗎?我學歷不高呀!」林笑眉才不信,懷疑地揚著兩道秀氣的眉。
李成風笑得更自信了。
「學歷不成問題,反正都可以安排職訓!只要是我介紹的,沒有成不了的事。」他們李家在商界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以房地產起家,到後來各行各業都參上一腳,要安插人還不簡單。不能怪林笑眉有眼不識泰山,出其不意表現出來才可以收到最大的效果,他知道--他對她開始產生興趣了。
「真的?」林笑眉又問。
他頭點得更自信。
「我想當總統。」這是她小學寫作文的第一志願。
李成風的臉當場垮了下來。
佟家兩姊妹只當笑眉在開玩笑,立即笑成兩只掩口葫蘆,聲聲悅耳如銀鈴,很大家閨秀的笑法。
「沒有比較平凡一點的理想工作嗎?」李成風不死心地再問。
「例如?」她問。早知道他沒那麼神通廣大,還敢胡吹大氣!這下子牛皮可破了吧!還想亡羊補牢,可惜已經沒信用了。
「秘書、會計、設計師、業務員--」
林笑眉的眉頭愈皺愈深。要找這些工作還不簡單!她老爸就可以提供了,還用得著他來雞婆嗎?李成風滔滔不絕的將家中產業所有可以做的工作全列出來,笑眉可沒空聽他唸經,見到父親下樓的身影立即跳了過去。
「來,看看喜不喜歡,都是妳佟姨特地為妳挑的。」
「謝啦,佟--姨。」真把她叫老了;但輩份關係還是要注重。她開始挖大袋子中的禮物,一一清點下來,是一件英國羊毛大衣、義大利的皮包,與一片價值不菲的精品擺飾--其實她心中是有些失望的,因為她全用不著;可是她仍是極力充快樂的模樣來回報別人的一番好意。
「爸,買這麼多貴重的東西,快破產了吧?」
「妳喜歡就好。」王達翔輕親了下女兒的嫩臉。
佟雪荷笑著用她天生柔美的聲音道:
「笑眉,妳爸爸的事務所目前缺人,妳不是想工作?來做做看好嗎?」
「才不要,辦公中的爸爸兇巴巴的,像閻羅王一樣,我要哪天工作不力讓他看不順眼,被一腳踢出去喝西北風不就丟死人了!」林笑眉抵死不從,一顆頭搖得像波浪鼓。說得出來的話是實情之一,不敢說出來的話才是真的原因--假若她真的去老爸那邊工作,一定會成為一顆棋子,不是用她來攀結權貴,就是將她嫁給青年才俊為父親拴住人才。她太了解父親這種私心了,他父愛的表示方法就是讓女兒嫁入豪門穿金戴玉,而他也能享受連帶利益,不能說他不對;可是她並不愛。
王達翔笑罵:
「小鬼,那妳究竟想找什麼工作?每天閒晃終究不是辦法。」
為了避免接下來一連串的說教,林笑眉提起大包小包道:「工作上的事再研究好了。我下午要去找同學玩,得先走了。怕等一會兒又要下雨,趁現在大晴天走才妥當。」
季嫂從廚房探出頭來叫:
「小姐!留下來啦,大家為了等妳還沒吃午餐呢!我煮了妳愛吃的菜喲!」
怕是鴻門宴!笑眉的直覺一向很準,知道父親似有盤算,溜之大吉才是上策。眉眼一轉,促狹道:
「不了!爸爸與佟姨新婚燕爾,有兩個大電燈泡已經很礙眼了,我怎麼好意思再來湊一腳打擾你們的新婚生活?」說完,還刻意掃了李成風與佟雪蓮一眼,一副痛苦的模樣走出大門。
跨上單車踩沒多久,就見另一輛跑車也駛了出來。知道自己罪孽甚重,阿彌陀佛!
想來自己實在是壞心眼;可是也沒辦法,情勢所逼哪!
2.
嚴格說來,自己並不怎麼喜愛佟雪荷這個小繼母。如果她長得精明能幹,或者有千金小姐的驕縱之氣也就罷了,偏偏她是長得嬌嬌弱弱,讓人只想捧在掌心呵護的絕色佳人,讓林笑眉想善盡繼女身分,為難一下後母的希望也連帶落空。天天看電視中這種倫理大悲劇演得如火如荼、激烈火爆,頗有期盼身歷其境之心;但現實生活中卻事與願違--毒蘋果的確只有一個。她可以不去喜歡佟雪荷,但也知道自己無法討厭她。
雖然她不會對自己平凡清秀的容貌有怨言,但美女淨從佟家出產出來,老天也太偏心了。從優生學觀點來講,林笑眉的父母都是絕對的上上之選,卻品質管制不良地生下了她,既沒給她美麗,也沒給她聰明--唉!真是令人傷心,而佟雪荷的父母並不會比自己父母出色才更是教人氣結!
進入市區,放眼看過去一幢幢大廈林立。林笑眉心想,再不找工作都不行了,怕父親會押她去他那邊上班。既然她不想升學,且才能泛泛,父親一定會怕她去找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工作讓他丟臉。與其如此,他寧願撥一個「特別助理」的肥缺讓她去他的公司領乾薪而不做事,然後等待時機成熟再將她推銷出去。--想到這些就教人覺得恐怖!
父親不該懷有這種希望的,畢竟她沒有佟家姊妹的美麗容貌,聲音更不是黃鶯出谷。如果這些表相居然還能招引別人來追求,那麼只怕那些人也會被她沒氣質的言談舉止給嚇走。林笑眉知道自己一張難以控制的嘴有時候挺惡毒的,對於話不投機的人,很難留給他們餘地。
經過一幢大樓門前,猛然拉住煞車。大樓門口貼著一張紅紙條,是地下一樓員工餐廳在徵招助理。她將腳踏車停在一邊對著紅紙條左瞧瞧、右看看,終於下定決心撕下紅單,通過守衛室往大樓裡面大步走去。
不必口試、不必筆試、不問學歷、不問經歷,直接向人事室通報過後馬上可以上班。這種工作既沒光明又沒前途,當然沒人上門應徵;去工廠當作業員薪水都還比這裡多。再度走出大樓,她對自己笑了笑,終於有工作了,又不必怕遇到父親的朋友。走到大門口才發現這是一家全台北巿數一數二的大公司「磧煌集團」,難怪這麼大的規模!上個月她曾在這個集團的另一處分公司應徵工作,才寫完報名表立即被通知回家等消息--意思就是不被錄用。後來她才知道雖註明五專程度就可以報名應徵的一份工作竟然有三個碩士爭著要搶,有多少大學生來應徵更不必說了;而她理所當然只有被丟在一邊乾瞪眼的份。
現在,好歹她也進入「磧煌集團」了,是不是?這間人人巴望擠進來一展抱負的大公司,她可也參了一腳,可以稱之為成就感安慰自己一下下嗎?她又笑了,輕快的跳上腳踏車一鼓作氣地踩回家。
所謂助理呢,其實就是把師傅做好的菜搬到販賣部,幫忙販售。中餐忙完後,其他時間就到福利社去看店。幾天做下來發現這工作實在很閒,可以吃零食又可以看小說漫畫,甚至偷空打個盹兒也是被默許的。真是個好工作是不?
林笑眉決定繼續做下去,這種殺時間法過得比較理直氣壯。
母親對父親說了她已找到工作的事。幾天來父親一直想逮到她問個明白,他不相信她能找到多體面的工作。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為了怕東窗事發徒惹風波,她當然能躲則躲了。這個工作目前她挺中意的,不想再找別的了,給父親知道了哪還能有太平日可過!
福利社的社長福伯是一個退役軍人,沒妻沒子孤家寡人一個,老把林笑眉當女兒來囉唆,老年人都有這個毛病!這個工作唯一不完美的就是這種偶爾出現在耳邊的聒噪了。像現在,福伯看完四份報紙,閒著沒事做又晃過來了。
「小眉呀,妳涉世未深又是個花一般的大姑娘,千萬別被人拐了,人心險惡呀!」
「是,我知道。」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來這裡半個月,福伯這些話已說了三十次以上。
他當然不會以此為滿足。
「這公司的人,我看多了,四樓以上的高級職員,有的沒有前途可言看起來卻很有派頭;有些有點才華卻太花心,同時交好幾個女朋友。他們若對妳說好聽話可不要輕信哦!口蜜腹劍的人太多了。」
「是,我知道。」她又回這一句。若說來這邊當助理有什麼收穫的話,就屬信心這東西了。在員工餐廳眾多中年婦人的襯托之下,她的清秀年幼顯得特別珍貴出色,以致於有些來吃飯的男員工特別注意她。這也讓林笑眉發現到一件事,天底下俊男美女其實並沒有她想像的多。跳脫出父親母親所存在的那個圈子之後,她看到了更多尋常面孔,開始覺得自己畢竟不是那麼乏善可陳。美醜之分果真要因地制宜,沒有絕對的事,在這種尋常圈子中,她會更覺得自在,不會再自慚形穢,這也是她所以留下來的原因之一。
福伯又開口了:
「就我看,最好的人才是五樓企劃部那個佟至磊先生,人品一流,又是喝洋墨水回來的。難得的是他一點也不驕傲、不花心,很有禮貌。這種人太少見了,所以倒追他的女人很多。」
佟至磊?笑眉差點被果汁嗆到,狠狠一口忙吞下去。這世界真的那麼小?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不認為還有機會見到那個與她談得十分投機的陌生人。但,此刻福伯口中那個佟至磊又是何方神聖?
「沒看過他來地下室。」這是可以肯定的。
「他連中飯都在辦公室吃;不然就是與客戶去外面吃。上司非常器重他,交給他一大堆工作。這年輕人肯努力又有才華,將來鐵定了不起。」福伯簡直對他推崇備至,活像是講自己兒子一般的與有榮焉。
才說著,就見樓梯口走下一男一女,那男的--果真是她認得的那個佟至磊。林笑眉下意識的想找個地方躲,但繼從而一想,好像又沒有這種必要。已經過了那麼久了,他搞不好早忘了她這一號人物,尤其他身邊那個大美人出色到令人轉不開眼,他豈有時間分神瞄一眼她這個平凡女子?如果他竟然還記得她的長相,也許就是家中那隻小豬撲滿得送進屠宰場的時候了。從小到大的零用錢全在撲滿中,宰了它恐怕也賠不起那塊長毛地氈的清洗費,而她肯定要破產。
「兩杯咖啡。」佟至磊似乎專注地與大美人談論些什麼,停在櫃檯外向福伯說了聲,依然沒轉過頭來看他們一眼。
而林笑眉吁了大口氣的同時,更加退到他視線的死角中攤開一份報紙隔住自己的身形;預防萬一,她還是躲開他的好。
福伯送出兩杯咖啡,一勁兒對佟至磊笑。
「佟先生、高小姐,你們很少下來呀!」
「嗯,最近工作比較忙!」佟至磊對福伯溫文地笑了笑,付錢後兩人坐到不遠處的桌子旁。
在林笑眉看來,這一雙登對的男女,給人的感覺是很濃情蜜意的,畫面相當唯美動人。愛情這玩意兒,由上班族那種白領階級談來最是美觀,加上俊男美女就更是絕配了,像是小說漫畫中搬出來似的,浪漫透了。可惜手中沒有照相機,偷偷拍下來寄去當小說的封面肯定十分出色,她也可以賺一筆外快。
福伯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邊,眼光也無法由那一雙璧人身上移開。
「佟先生與高小姐很登對是不是?我早就在想他們必然會走成一對,果然不出我所料。先前佟先生還沒進來公司之前,高小姐是人人追求的一朵名花,可惜沒一個青年才俊配得上她;佟先生的出現正好。」
林笑眉不置一詞,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不相干的人也會談論得興高采烈,感同身受。閒話、流言、謠傳這些東西都是當事人本身不明所以,別人卻早傳得滿天飛,繪聲繪影煞有其事。虛虛實實、以訛傳訛的事,總有些吃飽了撐著的閒人樂此不疲的互相傳送消息、互通有無,然後事情愈渲染愈大……而事實上當事人總是最後才知道這些傳聞。這種現象頗值玩味,她有興趣研究,卻對參與其中的事敬謝不敏。
才在失神的當兒,就聽到一聲誇張又尖銳的叫聲傳來:「林笑眉!妳怎麼在這裡?」
林笑眉不必抬頭也可以猜到來者何人。五專畢業後唯一的好處就是從此可以不必再聽到這歇斯底里並且簡直媲美垂死火雞的尖叫聲再在耳邊荼毒自己。
這一叫出聲,林笑眉可出名了。她抬眼看到佟至磊轉過來的臉,幽黑的眼光閃了下,希望那不是邪惡之光。不過,他並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對她打招呼或點頭,又回過頭與那大美人談話。笑眉心中惴惴不安,他到底有沒有認出她?
還是認出來了卻不以為有打招呼的必要?畢竟他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能這樣當然是最好了,可是第六感提醒她,天底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她一顆心忐忑不安、無法平復。不想了,先對付跟前這隻火雞才是正事。
「秦芸,妳也在這公司工作?」真是不幸的消息。
「我在會計室當助理。」
高級不到哪裡去,端茶送文件而已;可是秦芸自己似乎並不這麼想。
「一杯紅茶。」她道,並且高人一等的架式立刻擺了出來。
不怪她,人一旦出了社會,總要學得現實一些,況且她本來就是階級意識鮮明的人。五專時自己當不成班長,成天跟在班長身邊當嘍囉,就已學會瞧不起沒當幹部的人了,那敢指望她如今會有多少長進!
「二十元。」銀貨兩訖,林笑眉也沒客氣,等著看她還有什麼話說。她很肯定秦芸買這杯紅茶是為了補充口水用的,那代表這女人有一肚子話要找人說;而非常不幸的是自己似乎是她要傾吐的對象。
果然,秦芸架子端夠了,三姑六婆的嘴臉立刻擺了上來,雙手撐在櫃台上做著長談的準備。
「那個人呀,佟至磊--」她下巴朝佟至磊那個方向頂了一下。「他是咱們公司最有前途也是最英俊的黃金單身漢。好多個主管的女兒天天都來公司糾纏他,甚至倒追他呢!更別說全公司上下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女同事有多少了。他旁邊那個女人,叫高中玉,是總經理的機要秘書,在佟至磊來公司的第一天就先下手為強的天天找公事與他討論。目前她已經成為全公司女同事妒恨的目標。不過,佟至磊好像並沒有當她是女朋友,所以,大家全部心存希望!」
「喔!是這樣呀!」林笑眉知道自己無處可躲,只能儘量遠離她口水的射程,做著不得不應付的假笑與漫應。
足足挨了三十分鐘的折磨,就見她一張塗得血紅的大口一張一合,口水流彈如雨絲般在兩人距離之間形成一片霧氣,久久不散。耳朵沒聾已算是大難不死,可是耳鳴目眩的不適感卻在秦芸走後侵佔她的全身感官,直到下班還感到有一點失常。在林笑眉看來,噴在桌上的口水足足是一杯二十元紅茶的份量。
秦芸計算得恰恰好,一滴也沒有浪費,只苦了她這一雙耳朵。
四點半下班。才跳出大樓門口就差點撞到人。她抬頭看著杆在她面前當門神的人,愣了一下,是佟至磊。他在等人嗎?雙手閒適的環胸,輕鬆的半靠在大門邊。沒錯!看來他是在等人,而且一雙眼盯在她身上讓林笑眉知道自己就是他要等的目標。
他溫和又別有深意的開口:
「林笑眉,沒想到會在這邊看到妳。」
「如果你不站在大門口,我們可能就不會在這裡相見。如果你要的話,我們可以商量來個永遠不見。那麼就沒有所謂的『沒想到』了。」她回應他。這人臉上表情高深莫測,沒有開心再度重逢的表情,這樣子相見既勉強又沒趣,充做不認得就好了,還比較不會尷尬。
「口氣好衝!」他扯出一抹笑意。
「你大可以當做沒看到我。」她發現自己心中果然有些兒生氣,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
「我請妳吃飯。」他邁開步往人行道走去。
林笑眉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後走,急於跟上他的腳步。
「你有什麼企圖?」「企圖?」佟至磊皺眉,停住步子。她退了好大一步。
「踩髒你的地氈不是我的錯,賣了我也值不了多少錢的。」他眼中的笑意更濃,拉住她手臂又開始往前走。
「原來妳一臉心虛怕的是這個!反正那屋子不是我的,要賣妳也輪不到我來處置。這次吃飯是要讓妳報答一下那回借妳避雨的大恩大德。」
林笑眉一張小臉憋得更緊。
「你是要到希爾頓還是凱悅?我身上只有五百元,你可別設計我留下來洗碗抵工錢。」她開始想像這個可能性,下場依然悲慘。
「要報恩就得心甘情願一點,下回別人才肯再對妳伸出援手。」
笑眉開始覺得他的面孔充滿了邪惡,一口白牙在陽光下閃動惡魔之光。她被他拖著走,一顆心忐忑不安,小臉氣嘟嘟的咕噥:
「幸好你只會突然記起我這個不起眼的人,偶爾咬著我報恩不放,要是常常記起那可怎麼辦!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大恩不言謝』了。大恩是要以傾家蕩產來報答的,你這個人貫徹這理念最為徹底。」
佟至磊聽了只是笑得更開心,眼光閃閃發亮,接著停在一家金碧輝煌的大飯店門口前看她。
她嚇個半死,用盡吃奶的力氣讓自己的雙腳生根粘在地上,死也不肯讓他有機會拖她進去,耳中彷彿聽到自己小豬撲滿被宰掉的哀嚎聲。
「走呀!」他道。
「不走!」她死命搖頭。
他笑了,嘖嘖有聲的搖頭。
「原來妳那麼吝嗇,連請我吃一份客飯也不肯。」然後他指著前方。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林笑眉看到大飯店隔壁一家快餐店的門面,上面寫著「蛋炒飯一客六十元」,她吞了好大一口口水,不敢氣他誤導自己,趕忙拉住他的手沒命的往那間小店衝進去,怕他又會改變心意想去大飯店讓她破產。先拉他進去才妥當安心,只要他不是那麼壞心,小小的玩笑她絕對既往不究。
因為還不餓,她給自己叫了特大號的香蕉船,而他可能也是沒食慾,只叫了咖啡。
她開開心心的吃著,一顆頭簡直快埋到杯盤裡面去。吃到盤底朝天之後,她才有空看到佟至磊一雙深沉眼眸直直看著自己,好像已經盯很久了。林笑眉雙手扶著下巴對他眨眨眼。
「其實你也很想吃冰淇淋卻怕人家笑你是不是?我再叫一份,偷偷分你吃好不好?」她把他眼光的意思解釋為垂涎。
他搖頭。
「妳實在不像大人。」
她從來也不認為自己是大人,問:
「你幾歲了?」
「二十七。」
「我活到你這把年紀就會像了,你放心。我深深推崇『得意須盡歡』這句至理名言,不急著長大。倒是你,一副欲求不滿的眼光盯著我的香蕉船看,我想你大概十八歲以後就開始努力當大人了吧?真是不幸!想一想,你錯過了多少好玩的事?」大人的世界有太多她無法理解的事。所以她樂於當半大不小的小大人,一點也不急著長大。
他輕輕的笑了,沒有再說什麼。林笑眉開始打量他,不太明白他為何有兩種面貌。中午看到他與大美人在一起時表現得穩重自信,並且給任何人一種距離感;現在面對她卻又不同了,他似乎有點兒壞心,有些兒促狹,然而一臉的笑似乎又毫無機心。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所以說,她不懂大人。
「看什麼?小鬼。」他笑問,這丫頭最好玩的地方是臉上常是一片問號與新奇--她是個好奇寶寶。「你是個雙面人,與中午的樣子差好多。」她據實以告。
「是呀,我也是這麼覺得。回國三個月都是如此。大人的世界需要具備完善的盔甲與盾牌,還有不同的面具,才能在爾虞我詐中求生存,不會陣亡得屍骨無存。」
她皺眉。
「瞧你說得那麼恐怖,又不是戰爭。太誇張了,大叔。」在他語意深長的口吻中,她覺得這個男人的確很老了。
「大叔?」他嫌惡的吐出這兩個字。
「外表上你像是大哥哥,心態上你和我爸爸那一輩的人差不多,叫你大叔還算很客氣!要不要聽聽更有尊敬性的稱謂?」她肚子中有更多好用的名詞。
「不要。」他喝完咖啡,拿起帳單往櫃台走去。
林笑眉忙跟了過去。「我要請呀!」立即掏出五百元證明自己的誠意。
他撥了下她一頭亂髮,「這不算吃飯,等會見妳還得請我吃牛肉麵。」結完帳,走出快餐店,他似乎沒有打算要放她走。
林笑眉是不討厭有他作伴啦!可是他要是動不動就拿報恩來威脅她,那她真的就難翻身了。他該知道,她身上沒有多少油水。
「你還想去那裡?」
「帶妳去看『侏羅紀公園』。」他抬頭看著彩霞滿天,外套瀟灑的勾在身後,領帶也拿下了,看來霎時年輕不羈好多。整齊的頭髮也略顯凌亂,劉海垂在前額,像個大孩子似的。林笑眉心頭猛然「咚」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自己心思悸動,可是就是無法把自己眼光由他身上移開,他這一刻看起來非常好看又生動。正在怔忡的當兒,他已握住她手拉她往前跑。「跑呀,小鬼,運動一下。」
不再深究自己的心思。林笑眉只能跟著他的腳步,以逃命的速度奔往電影院方向而去,喘得讓她差點斷了氣。他的開心感染給她,她也不由自主的笑容滿面。他知道今晚這些時光會過得很充實愉快,看來她這個恩人要她報答的方式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可怕,她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回到家中已入夜十點了。她一直知道每次見到佟至磊都會有一大堆話好聊,看完電影後才七點半,而他們吃一頓飯居然用了將近三小時的時間,這真是不可思議。也許她長舌的功力比秦芸更深厚,只不過是她自己一直沒發現吧!不可諱言的是她今晚過得很開心,而佟至磊也沒有不耐煩的表情,他似乎比她還開心。
她以為母親應該就寢了,但是她打開大門還沒進屋就看到好幾雙眼全部向她行注目禮,今天家中真是熱鬧呀,她心中有些叫苦。
父親王達翔、母親林如月,還有一個不應該存在的陌生人,上回見過一次面,叫李成風的傢伙也赫然在座。這樣子的組合看來相當詭異,又這麼晚了才更有問題。
林如月先開口:
「笑眉,不回家怎麼不打電話先通知一下?我們都在等妳吃晚飯。」她身上一襲吉普賽沙龍衣著,大波浪秀髮散開,充份表現出她那種充滿流浪風味的美麗與出色。口氣雖是輕柔,但微怒的神色卻表露無遺。
「抱歉,臨時與朋友去吃飯。」她坐在單人沙發上看父親:「嗨,爸,今天吹什麼風?」就她所知,父親除非不得已,否則不會再踏上這裡。何況他正值新婚期間,來前妻的住所看來就十分不恰當。
林如月笑了笑。
「明天起,每週一、三、五的晚上與星期天的早上,成風會來替妳補習。
妳爸爸希望妳能去考插大。」
看來父母早已達成共識,而且李成風一副非常樂意的樣子。林笑眉反對的叫:
「我不要升學!又不是活著不耐煩找罪受,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呀!」
她的父親王達翔皺眉看她。他一向討厭女兒大而化之的慵懶性格,權威性的開口:
「妳沒學歷,出去工作等於是丟我的臉。成風是台大的高材生,自願當妳的家教,妳還敢推拒?」
她不敢,但她可以陽奉陰違。通常父母意見一致時,就代表民主無法生存。不論是高壓或脅迫他們都會想盡辦法令她臣服,就算她浪費再多口舌也沒用。可是只要她順從了他們的決定,條件是可以商議的;所以她只能列出條件了:
「他要教我就讓他教吧,可是別阻止我上班,我不想天天無事可做。」
王達翔冷哼一聲!
「那個能叫工作嗎?當一個工友?不要對別人說妳是我女兒。」
林笑眉從母親眼中看到隱藏的怒氣,她偷偷與母親交換了個鬼臉。基於面子問題,她們母女絕口不提王達翔這個「大人物」,死不承認他與她們母女有關。母親離婚到今天還一直慶幸自己沒有做錯決定,功成名就的王達翔外表上光鮮又才華洋溢,但他也養成了好面子功利的性格。兩人離異的首要原因是王達翔無法控制自己的花心,再來就是性格上的差異了。他有他的面子要顧,她們母女也有自己的面子要守。打小到大,她從不肯搬出父親的大名出來風光,想到他可以排到太平洋的風流艷史就覺得非常丟臉。人家常說職業無貴賤之別,可是就還有人將它分成階級,當福利社助理不偷不搶,有什麼好丟臉的!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母親也任她高興!倒是父親一臉的不苟同。不必父親交代,林笑眉百分之百不會說出他的大名。
事情已經解決了。林笑眉不期然瞄到李成風,他一副有話要對她說的表情,卻打她一進門都沒迸出半個字。她站起來道:
「爸、媽,他要走了,我送他下樓。」
李成風吃驚的看她,連忙跟在她身後出去。這女孩會讀心嗎?第一次看到她時,就覺得她有一股特別的氣質。很靈活、很率性,清秀的面孔常是興致勃勃的,充滿著生命力。她那兩道眉毛長得真是好看,怎麼瞧,怎麼的與眾不同,是他從未見識過的獨待的女孩。
走出公寓大門,林笑眉轉身看他。
「說吧!你自願充雞婆當我的家教是什麼居心?是你家中沒給你零用錢花,還是你突然閒得不得了,想找人陷害一下?」
他一副受辱的表情,連忙道:
「我才沒那麼無聊!只不過想趁這個機會與妳熟識一下,我們可以當好朋友。」
這種處心積慮的友誼會安什麼好心?林笑眉疑惑的看他。「好朋友?我需要嗎?我們並不適合當朋友。」上一回她就知道兩人八竿子打不著,與他面對面也絲毫提不起談話的興頭。這樣子無話可說還硬要做朋友就太勉強了,她不喜歡這樣。
「沒有交往看看,妳怎麼會知道了?」李成風一雙眼閃著狂熱,一點也不隱藏的直盯著她看。
這下子,笑眉懂了,老天爺。這傢伙原來是想追她哪!他一定是瘋了。而父母的心思就更昭然若揭了;剛才想不通的疑點現在有答案了。本來嘛,如果要逼她去插大升學,自己母親就是現成的老師,何必還找來這個傢伙?看來升學是手段,撮合他與她才是目的,她不可思議的叫了出來:
「你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佟雪蓮又柔又美,你怎麼還敢見異思遷?還是你想腳踏兩條船?不怕天打雷劈呀?」最奇怪的是見異思遷的對象是她!如果是比佟雪蓮更美麗的人也就罷了,想不到這個傢伙這麼不長眼。
「姻緣未定前,人人都有追求其他人的權利,我這樣並不算背叛。何況我與她還沒到海誓山盟的地步。她是很不錯,以後自然會有更適合她的人出現;我不喜歡一個柔順又沒主見的女人當妻子。」能及時回頭發現自己合適的對象,他覺得很慶幸,並且開始幻想起美麗的遠景。
林笑眉早就知道他們兩人不會是一國的,光是思想就天差地遠,尤其在他脫口說出這一些話之後,更是感覺他的現實與無情,他肯定是他父親那一國的人。
「既然不要她,幹嘛偏偏又去招惹她!李成風,你當女人是什麼?還是我太落伍了,不清楚養魚政策是目前的流行趨勢?!」何況她也看到兩人吻得難分難捨,這樣的情感還有假的嗎?在笑眉以為,以吻為誓是最神聖的儀式。只有在兩心相契時才能有那種美麗的接觸。他們都已進行到那種地步了,他怎能還三心二意?
他的臉孔驀地脹紅,急急道:
「我沒有招惹她,她是我父親硬塞給我的。本來我是不討厭她,想讓它順其自然下去,總可以培養出感情。可是,妳出現了,而我知道,妳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孩。」
偏偏不幸得很,他不是她要的男孩。
「我可沒招惹你。何況,我慎重告訴你--本姑娘一點兒也不中意你。」
這時,李成風笑了,臉色轉為自信與溫柔。
「沒關係。我們有很多機會可以相處。追求人不就是要將不喜歡變為喜歡嗎?在這段時間,我們不妨從朋友做起,我會得到妳的心。」
話完,他瀟灑的對她揮揮手,上了他的跑車開走了。
林笑眉對他的車子吐了吐舌。得到她的心?到墳墓裡去守著吧!沒空理他的一廂情願,她回到三樓,父親也告退出去了。
與母親一同收拾桌子時,她的母親滿意的對她左看右瞧,開心道:
「眉眉,如果妳肯打扮一下,也是美人一個呢!你爸帶李成風來給我看,我挺中意的。出身富家,卻沒有一般狂傲之氣,反而談吐開朗、言之有物,看來很有前途,最重要的是他對妳一見鍾情。」
原來是父親早已有此打算了,搞不好那天見面的安排也是刻意做的。她不懂父親心中在想什麼,難道他不明白李成風與佟雪蓮是一對嗎?卻還要設計李成風與自己女兒配成一雙。笑眉看得出佟雪蓮真心喜愛李成風!難道他們都忍心看見佟雪蓮心碎神傷?這真的很不道德!即使今天她對李成風有一丁點好感,她也不會介入那一對之間,破壞兩人感情,更何況她根本對李成風就沒好感。
「媽,我跟他絕對不可能的。」她肯定的開口。
「怎麼說?他那裡不好?」林如月不明白。
「他是佟雪蓮的男朋友,卻在見了我之後存有二心,難保將來不會歷史重演。一見鍾情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而且,雖然我還沒有理想對象的藍圖,可是我知道,我絕對不會要一個只為成全自己戀情,不在乎別人傷心的男孩當男朋友。他們已經親密到公然親吻的地步了,他竟然還說跟她沒有感情。」她希望母親能明白。
林如月怔了下,這些內情她並不知道。王達翔心中在想什麼?
「可是,第一眼的直覺,他是不錯的男孩。」
「不合我脾胃!」只能這麼說了。
「看看吧!合不來,誰也勉強不了妳。妳才二十歲,我可沒打算現在就把妳嫁出去。」
「嗯。」有了母親的支持,林笑眉心中不再擔心。李成風絕對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一個男人。不期然的,一抹熟悉的身影跳入她心海中--佟至磊!怎麼會突然想到他?林笑眉困惑了起來。
與母親道過晚安後,回到房間將自己拋在床上,閉上眼是他的笑臉,睜開眼竟也揮不去。她是怎麼了?或許是今天玩得太開心才會分外想念他吧!否則這種莫名其妙的思念就太沒道理了。匆匆沖了澡,消除了全身的疲倦,立即沉沉入睡。這一夜,佟至磊入了她的夢中,她夢見自己與他聊了一夜的話…
第二天,佟至磊依然在大門口等她。不知怎的,笑眉潛意識就是知道他會出現。四點半下班,她硬是多挨了十分鐘才走出去,因為佟至磊是這幢大樓首屈一指的黃金單身漢,與他公然走在一起的下場必定是招來眾色女子的怨懟。
她不喜歡成為公眾人物,單純的與他吃飯更不願被流言傳成不堪入耳,所以在下班的尖峰時段,閃開眾人耳目,最是保險。
還有,今天她從小豬撲滿中挖出一千元。此刻,她正得意洋洋的展示給佟至磊看。
「這是做什麼?」他失笑。
「我們去吃冰淇淋。等到了晚上,我們再到士林夜市從第一攤吃到最後一攤,我請客當財神爺。」昨天都是花他的錢,不回請過意不去。月底了,還沒領薪水,據她所知每個人在這一段時間都「哈」得很,他情況如何不得而知,為他著想一下總不會錯的。
他笑了笑.沒說什麼,找到一家冰淇淋店就進去陪她吃冰了。
「妳沒有男朋友吧?」」他探索的看她。
笑眉舔了舔冰淇淋,滿足地嚥下一口才道:
「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嗎?」他真是瞧扁她了。雖說她沒有他常見那些美女的出色,可是也並不是沒有人追。李成風跳過不說,讀五專時倒也收過幾封要求交往的情書,只是她對男女之事興致缺缺所以一律拒絕了。現在他會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他道:
「每天看妳形隻影單的閒晃,我在想,如果妳沒有男朋友,我有日行一善的善心,有空時可以陪妳四處玩一玩。」
「誘拐小女生是罪過喲!說得我像是多可憐似的。為什麼不反過來說,由我來日行一善,在你沒人要時,我肯定會義不容辭的捨命陪君子!我常單獨一個人是因為我愛那份清靜悠遊與自在,不必刻意遷就任何人。現在這個社會,想找個談話投機的人不容易囉!」所以說難得遇到一個知己就更是值得份外珍惜,不想讓這份投機淪為流言攻擊的目標。
佟至磊忍不住用食指壓了下她俏挺的小鼻子。
「妳當我七老八十沒人理呀?要妳來日行一善!」
他當然有很多人理;但,被當成獵物看可不好受。
「照理說,你應該躲女人躲得老遠,那麼,你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興致與我在這裡閒噎牙?講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基本上而言,這種消磨時間法是很浪費生命的,還不如拿這些時間來追心儀的女子。有沒有,上回那個高小姐,很漂亮的那一位呀,你們如果結婚生出來的小娃娃一定很好看。」
他皺眉。「我與她不會有什麼牽扯,更別說結婚了--絕對不可能。」
這句話聽起來像在發誓。好吧,他不喜歡那個大美人是他的損失,反正與她無關。那麼,再回到主題上:
「那你陪我吃冰是打發時間還是有企圖的囉?」
「有企圖的,因為我永遠不做浪費時間的事。」他坦白的承認。
「真的?是什麼企圖?」林笑眉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可以引起別人圖謀之心。好奇死了,直向他追問,偏偏佟至磊這會兒竟成了掩口悶葫蘆,一個字也不說,存心吊她胃口,任她套話、逼問,他就是慢條斯理的喝他的咖啡,用一雙含笑的眼看她,再度閃動邪惡之光。
他喜歡故作神秘不開口,她乾脆自己推敲他可能會有的企圖;然後,她雙眼一亮,很肯定的叫:
「我知道了,你想利用我來使那些倒追你的女人死心對不對?這樣一來,你不僅可以耳根清靜,更可以心無旁鶩去追求你想要的女朋友。」不會錯的,一定是這樣,不然他成天與她乾耗著就太沒意思了。不料,佟至磊連開口丟一個字給她也懶得,直接搖頭,用很遺憾又很憐憫的眼光看她,像在看一個小呆瓜似的那一種。
「你今天突然對啞吧這工作感興趣起來了嗎?如果我沒猜對,你至少要給我沒猜對的理由讓我心悅誠服,不然我就當我猜對了。」
他終於開尊口了,但出言十分惡毒:
「當然沒猜對。要應付那些成熟美麗兼世故的女人,妳哪是對手!只一回合下來就包妳屍骨無存。想扮我女朋友這角色還得先將自己訓練得比那些女人更強悍,否則一出門,妳只有等著被欺負的份。再來,這種私事,我通常自己處理,絕對不拉旁人下水。」
笑眉不信的看著他。他這個人很奇怪,老把他的生活與公事形容成戰場,遣詞用字都非常壯烈。有那麼精彩嗎?為什麼她不曾感受到?不過,他身邊的女人的確都很美。可是若以她們的美來影射她的醜就有失厚道了,因為近些日子來,她更知道即使她不是國色天香,卻也清秀可人,人見人愛。她絕對不是帶下出去的醜女。他可是認為她很醜?
「你真的覺得我帶不出門嗎?」她覺得她很需要他的答案。
這會兒,佟至磊神色轉回正經了,他很鄭重的搖頭,並且眼光在她臉上打量良久,才道:
「不,妳不會比別人遜色,也不是帶不出門,妳的美不在膚淺的容貌。誰都知道三分姿色全由七分打扮而成,不要硬拿這表相與那些女人比較。純真自然的氣質是妳最大的本錢,比起那些終有一天必會成雞皮鶴髮的外貌,妳的美麗是永遠不會褪色的。」
她聞言一笑,神色開朗地道:
「不管你是哄我騙我,還是日行一善都好,謝謝你的讚美。現在我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女人愛慕你了,在你的眼中每個女人都是美麗的。」
佟至磊只是笑,沒有反駁。總有一天,這個小東西會知道他眼中的美女只有一個,見了她第一次,就渴望再見第二次。與她相處的時光是最愉快的,他從來就不知道竟然能與女人相處得這麼輕鬆自然而無需防備。他受夠了每一雙別有用心又充滿引誘的眼。在忙碌的上班時間過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小心防範那些將他當白馬或種馬甚至是金龜看的美麗女人。
回國時他曾以為隱瞞家世會使他活得自由又無騷擾,可是事實證明沒有那麼好的事!台灣的中產階級,那些事業有著落並且能力美貌出色的女子,即使高聲提倡單身貴族,事實上一個個都睜大精明的眼等待一個才貌學歷足以與之匹配的男人出現,然後下手抓牢不放。不僅那些單身女貴族們會相中他這塊肥肉,連那些甫出社會、一心幻想美麗戀情的小女生更是拿他這一類上班族當目標。他從來就不知道台灣男人缺貨到這種程度。因為常看報紙上寫著進口泰國新娘或大陸新娘,好像台灣男人也有娶不到老婆的困擾,想不到在他身邊看到的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也許他應該覺得很榮幸,在公司之中,二十五歲以上未婚的男人只要五官端正,穿上西裝、打上領帶,一個個看來都人摸人樣,而且飽受眾色女子傾慕。有的男人甚至趁這現象大享艷福,同時與數個女孩交往,並且仍不以此為滿足的四處找目標。如果他性好漁色,以他首席單身漢的身份要招來一卡車美女絕對不成問題。偏偏,他覺得追求自己不想要的女人,連抱著玩玩之心都感到十分的浪費生命。他不能理解將下班時間花在約會上有什麼好處。像呆子一樣捧著一束花去等一個女人,用將近一世紀的時間等她化好妝,就對著一張像是面具的臉開始約會、吃飯、看電影,營造羅曼蒂克的氣氛,兩人拼命表現最浪漫的一面,將自己想像成白馬王子或白雪公主,聊著風花雪月的事。然後抱著疲倦的身體入眠,趕著第二天的上班。這種一成不變的公式,理智看來實在是萬分無聊。佟至磊在學生時代深刻體認後,便決定不再做這種蠢事。勞民傷財無所謂,最不能忍受女人為了表現最好的一面而虛偽故作淑女。
如果他非要不可,他也絕對不會娶那種女人。但他也曾經想過,他要的女人如果不是死了就是還沒出生。幸好他不是長子,他大哥早已給佟家生下繼承人,於是父親沒有催他娶妻,而且答應讓他從基層做起,並且設定了十年的時間要讓他一步一步進入董事會的核心。必要時,婚姻可以用為一種手段;可是只要他不想,父親也無意勉強,因為父親心中有點懷疑他是清教徒思想那一派的人,並且比和尚更清心寡欲,從沒有見他招惹過什麼女人。
是這個社會出問題,而不是他太怪異。對自己不動心的女人還硬要去招惹就很奇怪。人人以當花花公子自許,女朋友的數量竟也可以拿來互相較勁。男人很奇怪,女人就更奇怪了,一旦她們擄獲某個花花公子的真心會非常得意洋洋,高興自己是雀屏中選的那一個,卻無法忍受自己會是眾多玩伴之一。男男女女各自玩著這種遊戲,樂此不疲成了一種常態,他這般固執反倒顯得怪異了。某方面而言,他知道自己是很傳統保守的,西方教育無法改變他一直存在的思想。他和全天下男人一樣希望在新婚之夜看到自己的妻子落紅,而這個理念的深植,衍生出他的自律與忠貞。如果他要他的妻子純潔無瑕,那麼他自己也要清白自守的回報她,這樣他才有資格去要求妻子的純真。
可是,放眼當今社會,恐怕沒幾個人會有這種想法了。連女人們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是身經百戰後成為她們的唯一,並且是最愛,這種想法寵壞了男人對自己行為的放縱。處在這種圈子中,他不想批評些什麼,只能讓自己躲開那些糾纏,不與他們玩那種遊戲。而多年來,對女人,他真的死心了。
但,這小東西出現了,她好小、好天真,坦白無邪的臉上閃著孩子般無偽的光彩。對什麼事都好奇,沒有一般小女孩兒的驕縱與任性無知。她的腦中像是有一根天平,在施與受之間注重平等。勇於承認事實--雖然她把自己的長相看太扁了。她的每一個思想反應全表現在一張小臉上。基本上,她是有些男孩兒氣的,性子率性隨意不拘小節;更正確一點的說,她還未成熟到開始幻想愛情那一類的東西,即使她愛看別人發生愛情故事;但那思想並不存在她大腦中。對這一點,佟至磊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要如何讓這小傢伙開竅呢?昨日再見後,他已肯定他要她,問題是,小傢伙並不明白愛情這東西是什麼。如果直接對她宣告兩人要談戀愛了,他相信,看到的反應絕對不是她的含羞帶怯小女兒嬌態,恐怕是興致勃勃充滿好奇的眼光,天天追問兩人要怎麼談才叫戀愛!搞不好還會準備筆記本做記錄以便參考。這樣一來,還能叫談戀愛嗎?
不過,目前這情況,也能算是稍入佳境了,他與她都有聊不完的話,等到日子一久,她總有開竅的一天。誰說這樣不能算約會呢?他喜歡真實心性的交流、喜歡聊全天下最普通的話題,而不要騙人的羅曼蒂克與風花雪月。瞧著她那張會說話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
在他沈思之時,林笑眉努力吃著冰淇淋,一面觀察他的神遊表情。這個男人的好看是很多面的--昨天入她夢的佟至磊有些壞壞的,喜歡逗著她玩,可是陷入深思的他有著一種詩人的憂鬱氣質,會讓人忍不住想撫摸他一雙濃眉,想探索他的內心世界,那模樣看來著實教人有些心疼。再回想上回見他半裸的樣子,如今再度想起還是覺得性感透了。他衣著整齊時很有貴族的氣勢和距離感,可是他半裸時就不會那麼生疏了,只是多了一點危險與落拓。所以說他這麼出色,不利用色相來幫助事業真的太可惜了。
吃完冰淇淋,她決定接續剛才的話題。不說話互相盯著看感覺好怪異,像兩個白痴一樣。她清清嗓子:
「你還沒說明你的企圖是什麼呀?」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秀髮。
「找人陪我解悶呀!走吧,該吃正餐了,到士林去吧!」
他這種動作含著一種嬌寵的意味,讓笑眉感覺自己像一隻小貓,眷戀主人的撫弄,父親也不曾有過這麼親愛的動作。她的頭在他手掌下搖動,閉上眼笑。
「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小好小。」
「妳就這點可愛。」他自然的牽起她的手。
「如果你是我爸爸,那會是多麼棒的事。」她真心的說著。
「「卻不希望妳是我女兒。」他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直接往櫃檯結帳去了。
跟在他身後,笑眉不是十分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明明他那種動作是很親愛的,怎麼這會兒又撇清了呢?她不懂。唉,大人的世界真的很複雜,如果她想懂,就要逼自己快些長大。但是,她不願意逼迫自己。雖然她突然很想弄懂佟至磊心中在想什麼。對自己笑了笑,反正,知道他對自己好,那就夠了。
3.
在放學之前,天空突然落下滂沱大雨。八月份是雷雨季節,見怪不怪,只苦了一大票沒有危機意誠的老師與學生了。早上還見一片藍天燦爛,中午就變臉成黑天暗地,看來下午也不必計畫什麼玩樂的事了。林如月原本想趁今天週末帶笑眉去百貨公司買幾套較有女人味的衣服打扮一下。老見她T恤、牛仔褲,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已經二十歲了還沒有一點長大的跡象,她這個當母親的連帶憂煩起來,聰明與天真並存實在是矛盾的;但笑眉就是。笑眉的直覺很準,很有自己一套看法思想,並且善於評析別人的心思,可是這種聰明卻無法進入她天真的大腦中,她對什麼事都是好奇又不解。她可以看穿別人內心的念頭,卻無法理解他們何以如此。大人世界中深沈與做作或等級之分是她所不明白的,她總認為大人喜歡把簡單的日子過得很複雜,一句簡單的話說出口竟然還可以帶著雙關語、弦外之音或者反諷。她學不會,也不想學,在她天真的世界中,那種故作姿態是很愚蠢的行為。
這樣的笑眉立足於社會可預見絕對無法適應。她太聰明,卻也太天真。如果長久無法協調,結果很清楚,不是她被孤立,就是她會一再地在尋求友情中碰壁。
林如月承認,她是喜歡這樣的女兒的。當初離婚的提出,最先開口的是十二歲的笑眉。她不是早熟,也不是無知,而是她看得太明白,這種日子再過下去沒有一個人會快樂。笑眉生平最大的目標是順心隨性過生活,大家一同快樂過日子,不要有所勉強。
林如月盯著長廊外的大雨,許多老師與學生都給家長接走了,她沒有動,唇邊露出淺笑。
笑眉太真,而這個社會需要面具才得以生存,可是,近來笑眉似乎過得很開心,也許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人太杞人憂天了。社會的形態充滿了各種面貌,也許,笑眉幸運的在工作中遇到真心坦誠相對的朋友。在福利社或餐廳的場台中,沒有職能較勁,就不會有爾虞我詐;沒有太高的學歷,就學不會賣弄文字遊戲說尖酸刻薄的話。職業無分貴賤,這是她對笑眉說的,所以林如月沒有反對笑眉做著一個月薪水九千元的工作,只要她開心就好。
雨下得很猛,像瀑布傾瀉,她雙手抱住大袋子,背靠著廊柱,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才能走回家。今天車子送去保養,沒有雨具.她連走到校門口搭計程車的機會都沒有。走廊內的燥熱凝結了一股蒸氣浮在她鏡框上成一片白霧。
她摘下眼鏡收入袋子中,才兩百度,沒有到非戴不可的地步,也許以後也不用戴了,一個四十歲的老女人還怕引來追求者的覬覦嗎?太看得起自己了,她對自己笑了笑。
一柄黑色雨傘(五百萬保障的那一種)出現在她視線內,拿著傘的,是一隻白晰學者型修長的手,連同袖子與手掌全是濕的,出現時並且有些顫抖。
不必抬頭,她就知道是誰,嘆了口氣,這個二愣子!抬頭看向雨傘的主人差點笑出來,努力保持最古板無味的表情看著本校最高權力者--理事長陳其俊先生。
他全身濕得差不多了,原本往後梳的頭髮現在卻一根根凌亂地垂在額前,襯衫褲子全皺巴巴的貼在身上,他的古典眼鏡也是兩團白霧,一反他平日整齊嚴謹的形象,此刻他看來像隻落水狗,也像個大男孩。除了鬢角些微灰白洩露他的年齡之外。不過大體上而言,他看來仍是儒雅又清新。
她應該感到詫異的,因為五年來理事長從不敢與她面對面眼對眼的直視。
他靦腆得叫人吃驚又好笑。竟然還可以持之以恆五年。不過,林如月以為他應該會一輩子這麼下去,直到一個合適他的女人出現才會有終止。看準了他不會採取行動,想不到今天他竟然這麼有勇氣。可是,真的很好玩,他既然有傘,為什麼還是一身的水?老實說,她覺得他是個怪人。有好幾個女老師,其中不乏年輕貌美的女子在倒追他,還有他家中安排的相親對象條件都好得不得了。
可是陳其俊在那些女人面前就不是眼前這副模樣了。他會很斯文、很淡然有禮的與她們談笑,並且保持距離,一點也看不到害羞或者惶恐,為什麼獨對她時表現得像情竇初開的小男生?
她不開口,等著他先說話。
陳其俊全身不自在的看向外頭的大雨,又看著地板,又看著傘,空著的一隻手有些傻的撥著一頭濕髮,卻不料甩落了眼鏡,只聽到「眶瑯」一聲,摔在地上。然後他很快的蹲下來摸地板,以他八百度的近視來說,少了眼鏡簡直與瞎子無異。因為看不清,一個下小心摸到林如月的鞋子。林如月沒有尖叫也沒有逃開,倒是他嚇個半死差點跌入雨中。林如月咬著唇,急急拉他一把,想不到卻更嚇到他,他真的跌到大雨中了。
老天!她對天空翻著白眼,想大笑一場心中卻又升起無限的同情。她撐起傘,走入雨中拉起目前形同瞎子的陳其俊,輕問:
「你辦公室內有沒有衣服可以換?有沒有備用的眼鏡?」
然後,就看他呆若木雞,一張嘴巴可以塞下整顆駝鳥蛋似的大張。她想,他可能是驚喜過度了,因為從他眼中看到的的確是這種情緒,但他的表現卻像是見鬼了,一動也不動。林如月決定不再開口以免嚇到他,直接拉他往理事長辦公室走去。他哪,比她女兒還像小孩子,她今天才知道,原來笑眉沒有她想像中的絕等天真純樸,還有人排在她身後;這真是值得安慰!
這個男人的確需要有一個女人來好好照顧他;林如月心中深深肯定著。
陳其俊在更衣時間將自己咒得半死!在她面前,他永遠是大傻瓜一個,好好的一件事情在她面前總是弄巧成拙。剛才從窗戶中看到走廊上的林如月似乎沒有帶傘,心中欣喜的想到終於可以正大光明接近她、與她談話,他的車子內有準備一把傘,正好可以用來英雄救美;不敢奢望從此贏得芳心,但是,必然會博得她的好感,往後與她聊天或擦肩而過,絕對不會再得到冷漠回應的待遇。
他原本的構想是這樣的:穩重溫文的表情,帶著悠閒成熟的氣度站在她面前,有禮的撐開傘輕聲道:
「好大的雨,我知道妳今天沒有開車,不如我送妳一程,因為這雨看來還會下個好一陣子。」
她當然不會拒絕這種好意,於是他與她就出現了一個好的開始。上車後,他可以假裝突然發現快一點鐘了,兩人還沒吃午飯,順理成章的約她一同午餐。她更是沒有拒絕的理由。他不會急切的表示愛意來嚇她,他們用餐時可以聊學生、聊學校活動,或者她女兒,這些一定會引起她開口的興致,幸運的話,還可以看到她的笑容。他五年來的收穫也不會有今天的多,他相信這將會是充實的一天。
可是--唉,他在她心中的評價恐怕是毀得更徹底了,他真想去撞牆!再這樣下去,他一輩子也別想娶老婆了,如果他有一點追女人的經驗就好了,偏偏他打有記憶時的光陰全埋在書堆中度過,拿了三個碩土、四個博上,到頭來對他的人生卻毫無一點助益。五年,五年可以用來拿三個碩士學位了;但他用在感情上卻是沒一點收成,平白虛度了,唉!他可憐的、遲來的春天。
林如月坐在辦公室沙發上翻閱他著作的一些學術報告,發現內容充實,見解精闢深銳。陳其俊是個很有學識內涵的男人,以她國文老師專業眼光來看,他的文字功力相當高深,使得原本看來精深卻乏味的研究報告,變得引人入勝,絲毫不感枯燥。原來他眾多學位中其中一個竟是中文研究所的碩士。她現在手上這本報告書是他所寫的「談紅樓夢賞析與曹雪芹」看得她渾然忘我,毫無感覺時間流逝。她被他的文采與學識迷住了。書架上還有研究中國另兩部古典鉅著「三國演義」與「西遊記」的評論文章,想必也非常可觀。他對古典文學研究如此透徹與精深,倒教她身為國文老師的人汗顏了,在汗顏的同時又深深感到自己的不足,牽引出一股想再去進修的渴望。她還有太多太多的學問需要充實,那是窮其一生也難饜足的呀!
茶杯落地打碎的聲音將她喚回了現實。她嚇了一跳,抬頭看著陳其俊耳根臊紅,他原本想悄悄倒一杯水給她,想不到因為偷偷看她而讓熱水燙到了手,茶杯一時拿不住,掉到地上;他總是笨手笨腳……
「有沒有怎樣?」她站起來問著。
「沒有。」他匆忙蹲下要撿碎片。
「別動!」林如月叫了聲,不理他的呆楞,拿來掃把將碎片掃到角落,臨時找不到容器來裝,這樣處理最保險。
看來她還是早點與他分隔開來比較妥當;為了他的生命安全著想!她不捨的看著他一書櫃的著作,問:
「可以幾本借我拿回家看嗎?」
「如果妳喜歡,可以全部搬回去……我的車子可以載……還有書架……」他大喜過望的點頭,連帶語無倫次。
她要書架做什麼?林如月忍住大笑的衝動,拿出幾本她有興趣的書,道:
「我得回家了,也許你願意借我傘到校門口招呼計程車。」
「我有車,順路送妳回家好了,傘也可以送妳!」他終於說出他最想說的話了,老天保佑。而且他想,將傘留給她,往後她還他傘時,兩人又可以說話了。多麼完美的遠景。
林如月笑了笑,點頭。有何不可?
而陳其俊樂得差點飛上天,嘴巴幾乎咧到耳後開始傻笑。耳中彷彿聽到結婚進行曲的音樂聲……
不過,事情沒有想像中進行的完美。當他撐開那把五百萬保障的大黑傘,準備與佳人共享漫步雨中的詩情畫意時,從老師辦公室中奔出一團肉球直扯著大嗓門尖叫:
「陳先生,等等我,送我一程!」是全校最重量級的女老師,三十歲未婚,對陳其俊心懷不軌,老愛找機會接近他,賣弄她的「嬌弱」、「羞怯」
--都這把年紀了還這麼做作本已非常匪夷所思,加上臉上的調色盤與大花大紫的服飾凸顯出她的「渾圓」使得她--黃美美老師得到一個雅號--「花痴繡球」。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她對高根鞋的虐侍,她那兩只萬巒豬腳老愛擠在比她尺寸小一號的細跟高跟鞋中欺壓那可憐的鞋子。每次走路發出來的腳步聲都清楚的聽到鞋子垂死的哀號。數年來常常可聞她腳扭到的消息與她鞋子報廢的慘叫,一百公斤左右的體重跑這麼一小段路早已氣喘如牛,全身贅肉一顫一顫的抖動,更可以聽到她那買不到一個月的鞋子發出「吱!吱」欲報銷前的慘叫聲。
於是,原本大得離譜的傘加上了黃美美老師的介入,變得不敷使用。陳其俊只能努力的將傘撐到林如月上方,不讓她淋到雨。當然,他這一身衣服又濕了。
因為太緊張鑰匙插不進車門鑰匙孔中,於是林如月決定由她來開車;她還想活過今天!
一路上,車內充滿了笑聲與談話聲,不過,只有一張血盆大口在拼命的動,林如月與陳其俊有志一同的想塞住耳朵以抵擋刺耳的笑聲。最好是塞住黃美美的嘴巴以一勞永逸。既然兩樣都行不通,林如月只能將車速加快往回家路上而去,早點脫離苦海;而陳其俊只覺得無限悲慘。
林笑眉走到玄關看著母親。
「我還以為妳沒帶傘。」
「有人借我。」林如月將黑傘放到傘架上滴水。
「那個呆頭鵝?」笑眉瞄到了傘柄上的名字。真稀奇啊,他竟然鼓起膽子踏出第一步了。「有沒有一起去吃午飯?」
「我餓得快沒力了。」林如月笑了笑。
林笑眉坐回大沙發上托腮道:
「早該知道他只能做到這種地步!如何?他有希望嗎?」
林如月到廚房端出一份帶有餘溫的炒飯坐到女兒對面吃,一邊思考自己今天的心情。算一算,陳其俊是八年來唯一與她共處那麼久的男人。在女校任教,原本就少有與異性相處的機會,加上她無意再與男人有牽扯,外界的男子更沒有機會接近她,要說共處半小時以上的男性也不是沒有,只是像今天弄得她想笑又好氣的男人真的沒有過。包括她的前夫也不曾。若說他的行為讓她捧腹,那麼他的文采就是令她震撼了。知道他學識淵博,但五年來她卻沒看到足以佐證的事蹟,即使知道他在某大學兼課任教頗具敬重聲名,可是老兒他笨拙出糗倒對他失了些許信心。今天才看到他的著作,就立刻被他深深著迷住,心中也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敬重,對他改了看法。林如月知道在震撼的同時,心湖也起了一點波瀾,可是她不認為自己會再度陷入熱戀或婚姻之中,對於經歷過的事,她沒有再來一次的打算。與王達翔結婚十二年,離婚是她預料到的結果,只不過一直缺少有力的原因,直到他出軌,才讓她得以解脫。共組家庭需要有太多的遷就與協調,可是她為他轉變得好累。她不適合家庭,她渴望自由、渴望獨立又清朗的天空、喜歡沉浸在文學領域中做著美夢與神遊、喜歡單純與悠閒。王達翔當初就是看上她有一顆吉普賽女郎的心與林黛玉的感情。這種極端的矛盾使他這個當初建築系第一才子兼白馬王子卯足全力死追她這朵中文系之花。等不及她畢業就將她娶到手,因為他已畢業,無法天天守著她,只好先下手為強。她並不喜歡那種霸道與強硬,可是,她仍是嫁了他,並且挺著一個肚子繼續求學。無論他有多麼不高興,她依然堅持完成大學學業。這一點,他再霸道也動搖不了她。而現在,面對另一個男人,她知道他的好,可是還不值得她為這一份好而再度扼殺自己的自由。
「我無意再婚!妳的看法呢?」她問女兒。
林笑眉挑著她美麗的雙眉肯定道:
「我認為妳應該再婚。第一,基於公平原則。我記得當年離婚時,律師叔叔最後一句話是『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很喜歡這一句。爸結婚了,妳沒有不結的道理。別笑我,媽--」她對母親的笑容表示抗議,又道:
「而且,老爸風流花心大半輩子到頭來竟然還能娶到一個好妻子才讓人不平。
媽,我覺得妳才是最有資格得到幸福的人。妳第一次婚姻的失敗在於你們理念不同。老爸太功利,而妳太理想浪漫。老實說,呆頭鵝不夠靈活,不大配得上妳。可是他有一顆金子的心,而他豐富的學識與學者的氣質也是妳所需要的。
除了理念上的相知相惜外,妳需要一份忠貞的感情。妳可以考慮接受他,而且,我百分之九十九肯定他還是童男。」
「笑眉!」林如月裝出生氣的模樣來斥責女兒的口無遮攔,可是心中卻非常想笑。
笑眉吐吐小舌頭,接著又開口:
「追不到妳,呆頭鵝恐怕會絕子絕孫!我記得他是獨子。」
「如果他要子息,應該去找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笑眉,不管將來如何,我沒有再生育的念頭。」老天,她都四十歲的人了。
「不談孩子的問題,那麼可憐他終將孤寂過一生如何?」笑眉不死心的說著。
「那又關我什麼事?」林如月放下盤子,往臥房走去。「我去洗澡,順便午睡。妳自己打發時間吧!」她不想談這種無意義的問題,反正與她無關。
在笑眉看來可不是那麼一回事。如果老媽真的心中不起一絲波瀾的話,此時就不會逃避談論陳其俊。她比較有可能會將他拿來當笑話說,或者再三搖頭表示無奈。就像林如月說過的,笑眉有著最敏銳的直覺與最聰明的心思。她當然看出了一點端倪,母親已經有些動心了,只是不願去接受而已。如果可以撮合兩人想來很不錯。呆頭鵝已經苦守五年相思了,連笑眉也忍不住要幫他,只等母親動心她才好撮合他們!看來,是時候了。
才想著要幫陳其俊,第二天輪到笑眉煮早飯,她六點鐘跑去菜巿場買菜回來時,就見到大門口站著一個看起來很呆的笨男人--就是陳其俊。他一身合身的黑色西裝加上一臉嚴肅的表情看來像要去參加喪禮,即使他只有一七二的身高,穿起衣服仍是很有派頭,一看就知道是學者的氣質;而他手上拿的東西則是最可笑的地方--一大束黃玫瑰加百合花,和著兩支天堂鳥突兀的直挺,恐怖的配色,加上白色的包裝紙與緞帶。笑眉心想,這個人恐怕是真的要去參加喪禮,並且找不到路。他正目光呆滯地直視著三樓陽台!如果說花束的搭配已經很好笑了,那麼他另一手抱著半人高的多多洛玩偶就更是絕頂好笑了。
這個笨蛋在做什麼哪!
「理事長!你站在這裡有事嗎?」」笑眉站定在陳其俊面前,好玩的對他左看右瞧。
陳其俊紅著一張臉,看來有些失望卻又如釋重負,一股腦的將手上的東西全交到她手上。
「給妳。」他說著。
她想,她可以逕自猜想出兩樣禮物的歸處,花是要給母親的,多多洛是用來巴結她的。
「這花…有什麼含意嗎?」她問。
陳其俊搔搔後腦,又推推鏡框,低聲道:
「買紅色的花太囂張了,而買白色的玫瑰又不合宜。於是我看黃色玫瑰不錯,妳媽媽穿黃色的套裝很好看;而百合花代表清幽自愛,與她的人很像;天堂鳥也很喜氣。」
「可是……」笑眉皺眉看著黃玫瑰:「除非你想與某人老死不相往來,否則千萬別送黃玫瑰--那代表離別。」
他嚇得不輕,楞楞的看笑眉,一臉的不知所措。
「晚上有空嗎?」她問,心中嘆了好幾聲。
「有。」他開始垂頭喪志。
「請我一頓飯當束脩費,我來當你的愛情軍師。七點正,我們在學校對街那一家歐式自助餐廳見。」笑眉心想他可能會因驚喜而呆楞不能自己很久;於是她轉身進入公寓大門,沒興趣慢慢等他回神。可憐他不過是原因之一,其實這事做起來一定很好玩才是主要吸引她的地方。要攻破媽媽心防談何容易?她等不及要當推波助瀾的那隻手,更好奇的想知道兩人會如何談戀愛。終歸一句,林笑眉是個好奇寶寶。
七點半正,門鈴響透了整間寂靜的屋子。正在打電視遊樂器的笑眉不明所以的看向門口,而正在書房改作業的林如月也探出頭來。
「會是什麼人?」兩人同時有這個疑問。
是李成風。她們母女都忘了今天是他正式補習的第一天。
既然全世界的人都忘了,為什麼偏偏他記得呢?天理何在,笑眉真的沒心情重拾書本再當學生。一早上的美好時光就要這樣子被糟蹋掉了嗎?她太不甘心了。
「我沒有課本。」她擋在門口,沒有打算讓李成風踏進來。
李成風打開他的大包包,裡面放了兩本教科書,英文與數學。她簡直想尖叫;而他則是非常開心。
「上課吧!我教法簡單易懂。」
狗屁!
接下來的三小時中,沒有任何一秒足以證明他的說法正確,只有更加的將她的大腦攪成一團豆腐渣。李成風講得興致勃勃,但一雙眼卻從頭到尾盯著她的臉沒有移開。他這放肆又無禮的行為讓笑眉生平第一次有想將人掃地出門的衝動。她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會那麼討厭別人對她行來的注目禮,因為佟至磊看她再久再呆滯也不會引起她的反感,反而還讓她有點喜孜孜的;而李成風這樣痴看,毫不收斂的對她放射熱情,那是很過份的,尤其前提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她不懂,明明男人只有一顆心,為什麼卻可以分成三心二意對眾色女子不約而同地表現出傾慕。她最討厭的是用茶壺與茶杯的論調來詮釋男女關係,不知道這是那個臭男人提出來的;她比較喜歡有鍋必有蓋的說法--一個配一個,剛剛好。這樣一來,李成風倒顯得太貪心了。長得端正一點的男人都有這種見異思遷的權利嗎?或許有吧,可是她絕對不參與其中。
「下午有空嗎?我有兩張電影票……」
「正好夠你連趕兩場。」笑眉直截了當的打斷他的企圖。約會?找別人去吧!要自虐去找塊石頭撞就成了,不必假手於他人。「你該走了,我要做菜了。不送!」她看手錶指著十一點--唉!果真浪費了一早上寶貴的時光。
李成風原本以為自己會被留下來請吃午餐,如此一來他可以乘機巴結林如月,藉由她來說動笑眉與他共度下午的約會,這下看來是無望了。不過,不急,往後多得是時間,他有信心打動笑眉的冰山面孔。對於一個獨立特別又有個性的女孩而言,自然沒那麼容易追求,他早有心理準備了。
「那我走了,明天見。」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林如月這會兒才走出書房,看著女兒不耐煩的神色,輕笑。
「真的很討厭他呀?」
「正解。」她大叫,然後哀哀的說:「可不可以別補了?沒用的,媽。」
林如月輕拍女兒臉蛋。
「妳爸是說先補一個月看看。如果妳真不愛,一個月後再提出來,媽媽一定會站在妳這邊。」
「可是與討厭的人共處實在很難過。」
「笑眉,學學容忍異己,社會中能與自己完全志同道合的人太少了,更多的人是要學會虛應才得以共存的。別人再差、再不好,反正是與妳無關,不要深交就好了。李成風不合妳意,又沒有人會逼妳嫁他,是不是?乘機讓妳見識形形色色的人種不好嗎?」
笑眉努起嘴。
「研究不同人種是很好玩,可是在第一眼就已看穿其本質後,就沒有再相處的必要了。搞不好日子一久,別人還會以為我對他有意思呢!像李成風那種人因為長期的意氣風發因而自以為是地衍生出剛愎自負,我要是再對他笑一下,恐怕他會以為我真的動心了,這往後肯定沒完沒了,我可不要牽扯出麻煩。」
「想太多了。」林如月只能如此說了,因為在她看來也的確是如此。
「我去煮飯了。」笑眉甩頭煩思,拒絕花費腦筋在李成風身上,跳起來直往廚房走去。
偶爾吃一頓山珍海味是不錯的享受。
笑眉努力的吃、用力的啃,將自己的肚子撐得鼓鼓的。反倒是對面的陳其俊緊張得有些食不下嚥,直等笑眉酒足飯飽後才開始授課。他並且還帶來筆記,準備記錄下來,回家好存入電腦檔案中。有了她女兒的幫忙,那婚禮的鐘聲在耳邊響得更真實了。
在授課之前,笑眉想了解的是陳其俊為什麼會愛她母親愛得那麼慘,這根本是沒理由的。
陳其俊深思了好一會兒,才回答笑眉的第一個問題--
「在二十年前我見過她一面--那是在她的婚禮中。她美麗得叫人不敢相信,純白的婚紗使她看起來像仙女。那時只是驚鴻一瞥的震撼,可是我心中就想,娶妻當娶這一種。不過因為那時一心求知,所有心思全放在書本之中,對異性的印象只止於妳母親穿婚紗的那一幕。回國接管學校後仍不放棄求知,於是接受了A大的聘書教歷史,可以讓自己不停地吸收新知識,我沒有想過要娶妻,我以為我將以書本為終身情人。即使父母逼迫我去相親,仍無結婚的意念。可是,這些意念全在見到妳母親之後消失了。我知道她就是二十年前婚禮中的那新娘,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她仍與以前一樣美麗出色,多的只是年齡帶來的成熟與韻味。得知她離婚多年,我心中自私的開心好久。我想,她一直在我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只不過因為那時她已為人妻,就將這份想念寄放在心中直到今天。五年前開始有了排山倒海追求她的念頭。可是翻遍了各種愛情書本,卻沒有一條方法可行,學校中也沒這一門課程,我又不能學少年那一套死纏活纏那一招,妳母親是成熟的女人,我用任何方法恐怕都顯得幼稚了。」
原來他愛母親那麼久了。笑眉有點不可思議,輕聲道:
「我想,你把她想得太好了。你只看到好的一面,而事實上,我媽並沒有那麼完美,她沾酒時會發酒瘋,重複唸著李白的『將進酒』拉著我跳兔子舞。
她也沒有再生育的打算;而且她討厭束縛,婚姻會拘絆祝她的自由--這是她離婚的原因。事實上,她可能是個好朋友、好伙伴,卻不是個賢淑妻子。」她必須先讓陳其俊明白娶了母親後將會有的生活,也得讓他自行斟酌他必須退讓多少。
陳其俊卻笑了。笑眉不明白的看著他;他道:
「我早看出來了。她的舉手投足全表現出她的個性;而那本來就深深令我著迷。愛她,就要愛她的全部,而不是企圖將她改成自己希望的那一種。如果是這樣,那就沒必要娶了,自己去訂做一個機器人還來得快一些。我也不打算有孩子,如果我與妳母親有結果,那麼,妳就是我現成的女兒了呀!多省事,平白得到一個這麼大的孩子。再來,我也不需要一個善於理家的妻子,我家中本來就請了一個菲傭打理一切雜事。想娶她,是因為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與我契合的特質,在求知的領域上,我們都有著永無止盡的欲望,我們可以一同切磋,她可以與我共享心靈交流;而她的動則可以互補我的靜,她的自愛自律更讓我佩服不已。」
想不到這呆子也說得出這一長篇大論來。笑眉心想這下子可要對他重新評估了。他的思想很棒,是她最佩服的那一種。昨日母親不經意提到陳其俊有豐富的內涵時,她還不信;現在,她可信了。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只是對追求一事一竅不通而已,笑眉決定教他了。
「你有研究過古文吧?我媽喜歡詩詞的東西。喝酒時最愛吟『將進酒』,看海時會想到『赤壁賦』,賞月時會高歌『水調歌頭』。喜歡李白與蘇軾、最討厭溫庭筠的脂粉味;花間詞派比較欣賞李商隱與李後主;李清照的才情她喜歡,卻不喜歡她詞賦中的哀愁。記住了嗎?」笑眉看他拼命的振筆疾書,問著。
「可以了,再來呢?」他非常興奮。早知道的,他與她的思想是相通的。
「含蓄又詩情的文章片語最容易打動她的心。太直接的告白她不喜歡。所以我建議你每天偷偷在她桌上放一張小卡片,寫一些詠情卻不浮誇俗豔的詩句,她一定會喜歡的。還有,她『三國演義』看了十八遍,最欣賞曹操與諸葛亮。武俠小說你看不看?金庸的作品中她最喜歡『笑傲江湖』的令狐沖;古龍筆下最欣賞西門吹雪的酷俊與陸小鳳的豪邁;倪匡的科幻小說中最愛看羅開與衛斯理系列;日本作家只喜歡赤川次郎的小說。還有,如果背得全長恨歌與琵琶行,我媽一定會開心的與你聊二十四小時也不會感到累。大概就這些了,可以嗎?」這些應該夠了!只要陳其俊不會聽得暈頭轉向。
「那西洋史呢?日本的三島由紀夫如何?印度的泰戈爾?以前的徐志摩?」
笑眉聳聳肩。
「泰戈爾還好啦!我媽只是說他比不上中國五千年的博大精深,不過還是會看就是了;至於另外兩個,一個切腹、一個為錢斷命,我媽對他們感到非常不屑,所以也沒有多看。」
「那倒是,她是個百分之百的中國文學擁護者。」陳其俊開心的盯著筆記本,開始有食慾了。
「還有,雖然『紅樓夢』中她挺欣賞林黛玉的才情,但並不高興別人將她比喻成林黛玉。我爸老說我媽太重視精神生活,性情孤傲不群,與林黛玉相同。可是我媽媽並沒有那麼糟,她身體健康,也不自私,那是完全不同的。」
「我從來就不覺得她嬌弱孤高。可是……」他轉為湎腆:「小卡片要怎麼寫才合宜?」
「寫你的心情呀,像你常常偷偷看她,因她的無情而感傷,你可以先寫『笑聲不聞聲漸悄,多情總被無情惱』這一句。再來寫自己的痴心與自憐,可以用李商隱那兩句『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情狂』,我說,理事長,你碩士學位是拿假的呀?還要我這個半吊子來教你嗎?如果找不到合用的詩句來追人,我看你就算了吧!」
「可是--可是--這種表白太膩人了呀,又這麼赤裸裸…」陳其俊更是結巴了起來。
他真是保守透頂了;她忍住嘆息的衝動道:
「還有更膩人的詞句你要不要聽?以前我爸寫紙條約我老媽時用的是哪一句你知道嗎?是那一句『花明日暗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這是因為我外公不大貿成我媽那麼早嫁人,她都是偷跑出去約會的。這闋菩薩蠻的最後兩句你不陌生吧?會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字句才嚇人。如果你不敢寫這種詞句,那麼將來你鐵定仍是光棍的身份,改不了了。然後我只好又坐在這裡送你『節哀順變』這四個字!不然,咱們就來『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了--我陪你哭--這是做軍師最大的犧牲了。」她開始自覺得這個遊戲爛透了!再聰明的孔明遇上了扶不起的阿斗也沒轍了。陳其俊筆記做了一大篇,卻沒有實行的勇氣,有個屁用!
陳其俊仍是紅著臉,不過神色肯定多了。為了使自己達成美夢,他決定放手一搏了。反正他不可能對林如月死心,再等下去恐怕一輩子沒結果。但他仍有一些遲疑。
「可是--如果仍打不動她的心呢?」
「那就置之死地而後生,刺激她一下,寫那兩句『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嚇她說你要去漂泊外地了,也許她會突然動了婦人之仁嫁給你。」笑眉扯出一個笑容,摸摸肚子眼光再度溜向食物區,不料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佟至磊!他似乎早已發現了她,站在食物區側方,雙手橫胸半靠圓柱盯著她,又瞄著與她同來的陳其俊。笑眉眼睛一亮,跳起來跑到他面前。
「你怎麼來了?來吃晚飯嗎?」
「他?」他眼光看了下陳其俊,詢問著,整個人看來很淡漠。
笑眉不明白他這種情緒來自何處,他是不高興看到她嗎?否則為什麼還要站在這邊等她發現?
「他是我國中學校的理事長。」
「看來不年輕了,但並不像妳父親。」佟至磊突然微笑了起來,弄得笑眉一頭霧水。他真的好奇怪,她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四十歲了,想追我--」她來不及說完。
「笑眉,是朋友嗎?」陳其俊走過來有禮的問著。
而佟至磊臉色霎時又沉了下去!這老頭子想追笑眉?他怎麼有那個臉?
笑眉轉身對陳其俊笑了笑,「是呀!他叫佟至磊,是我的朋友。理事長,我吃飽了,如果將來還有問題再找我。你還想吃嗎?」
陳其俊看了看手錶,搖搖頭。
「不了,明天要開會,我得回去準備一些資料。早點回家,知道嗎?」
「知道,拜拜。」
直到陳其俊結帳完走出大門,佟至磊不動聲色的盯著笑眉,托起下巴。
「那傢伙--在追妳?」
「追我?」笑眉眼睛口睜:「才不是,他在追我媽啦!我是他的軍師。」
「那妳剛才不是說在追妳?」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情緒大起大落了兩次,心臟有些不勝負荷。
佟至磊原本約了人,不過那女人既然有遲到的癖好,他就沒必要等下去了,與笑眉一同打發晚上時光會更開心。「走吧,換個地方,咱們聊聊。」
笑眉於是讓他牽了出去。一路上順便告訴他因為她想看看大人談戀耍的情形,所以有心撮合母親與理事長。
他只能驚異的瞪她。這小女子的思想程序恐怕是弄顛倒了。
到一家氣氛浪漫的餐廳用餐。笑眉又開始覺得有些飢餓,點了一份龍蝦沙拉吃,兩只大眼滴溜溜的轉向舞池那邊,看著三三兩兩婆婆起舞的男女隨著美妙的音樂擺動,感覺很寫意,她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這裡是大人的世界。
「妳對戀愛很好奇,是吧?」佟至磊心中迅速成形一個計謀。
「你早知道的。」笑眉聳肩,不明白他為何又問。他一直知道她最好奇的莫過於人人嚮往的戀愛到底是什麼。
「妳何不自己找人模擬實習呢?這樣才有深刻的體認,看別人戀愛根本不準。」
「找誰?」她腦中浮現幾個人名,但是想到要與那幾張她看起來一點感覺都沒有的人談這檔子事就有些想笑。她已經大到不適合玩家家酒了。好吧!假若她真的又去玩了,只為想知道那滋味,到時別人假戲真做那可怎麼辦?記得在學校時,話劇社老是在每一次公演後傳出男女主角陷入熱戀如火如荼,一雙雙皆成為情侶。笑眉可不想惹出麻煩,而且在她現有的名單中的那些人,她深深肯定他們絕對引不出她一丁點感覺。
佟至磊起身走到她身追半彎著身做紳士狀。
「找我呀!反正妳很閒,我也很空。我來教妳別人是如何談情說愛的吧!
首先,我們要一同去跳舞。」
笑眉的心「咚」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感到有點失措,對他--
似乎是有點不同的。在她認得的人當中,她最喜歡他,與他扮情侶感覺不會很可笑;而看來,他也無愧為上上之選,再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唉,只是演戲,何妨呢?他一定會讓她知道很多很多東西的。於是,她將自己想成氣質高雅的淑女,將手交到他手中,由他領入舞池。但是,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在面對佟至磊時,有時候竟會不期然的心悸。雖然這種情形不是很常有,可是自己的身體狀況脫出能掌握的範圍的確很讓她困惑,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呢!
原來他的身高不只一七五。笑眉被他摟入懷中第一個發現的就是這件事。
她一六0的身高正好頂著他下巴,如果有穿高跟鞋與他一起跳舞會更好看,他大概有一八O。
「我覺得我們一起跳舞好奇怪。」她第二個發現是自己一身的T恤牛仔褲的確不適合跳這種慢狐步。佟至磊即使沒穿西裝打領帶,只要他衣著整齊看來都很貴氣。氣質上兩人真是天差地遠、高度上更像是大人與小孩。愈看愈想笑,連踩了他好幾次腳也無法集中心神在浪漫的音樂中。她實在不想再踩他了,可是他好心要教她領略愛情滋味,她怎好拒絕他的授課,回頭去吃她的龍蝦沙拉?而且舞池中可以更清楚的看到每一對情侶迷醉的表情,所以只好再跳下去了,為了他的腳著想,她盡量分開兩人的距離,以策安全。
然而佟至磊卻不領情,皺眉的又將她摟進。
「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隔開一條走道吧?」他喜歡摟她的感覺,她身上的氣息很乾淨,沒一點脂粉味。除了香皂味外還含著牛奶味。她一定有喝牛奶的習慣,的確還是個小丫頭,他愛透了她身上的清新。
「跳舞都是情侶必做的消遣嗎?」那肯定很累。笑眉乾脆把下巴倚在他胸前,一曲未完她就覺得很累了。
「那要看地點與場合。再來就是散步了,營造詩情畫意的氣氛。」
「別又來了。剛才我才與理事長談了一大堆詩詞的東西,已經無力再負荷更多了。我得先聲明,我沒有像我媽咪一樣的熱中古典詩詞,想來我的戀愛也不會有那一套詩情畫意的情懷出現。」
笑眉想,如果戀愛中的情侶每一對都這麼不切實際追求浪漫清高的話,也難怪怨偶會出現那麼多,專辦離婚事務的律師工作應接不暇。風花雪月是不能當飯吃的;古老社會不時興自由戀愛時,都靠相親結婚,男方女方家世、職業、學識先各自配好排好再來撮合。現實問題先解決後再步入禮堂,倒沒聽過有什麼離婚事件發生。是戀愛本身害人,或是人人都將戀愛幻想得太好?不管答案是那一個,結婚之後的調適問題恐怕是最難挨的。
一曲既畢,佟至磊領她回座位。
「詩情畫意的情境有很多種,而我恰巧不怎麼喜歡借古人來幫我談情說愛。」
笑眉塞入最後一塊龍蝦肉才道:
「你凡事都很自主唷!上回你說自己的事從不靠他人假手。這樣子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會很寂寞嗎?就拿我來說吧,我現在才知道你從不讓女人付錢,卻還老叫我請客。我每次興致勃勃要付帳都給你沒收了錢,直到要回家時才還我。這對我並不公平,你踐踏了我的好意,而我是真的有心要回請你。」
他笑得壞壞的。
「那是為了讓妳良心不安呀!妳不妨當成欠債,欠久了不還算妳佔便宜。
如果妳不愛佔便宜,可以找機會償還債務。我會給妳機會的,在你已償不清的時候,到時恐怕妳就要準備賣身契了。」
「誰要呀!賣你自己還比較值錢,我這個小娃娃沒什麼特長,誰會要?」
「我要。」這一句聽起來很嚴肅。
笑眉的心跳又快速了!這句話加上他堅定的眼神像在對她無言的承諾些什麼。而她不明內容為何卻已心慌起來了。又怎麼了?哦!她真是不知道。那種帶點狂亂,又含著點欣喜,更多的無措不知從何而來。雙眼一時之間竟然不敢直視他而無言低垂了。
佟至磊也無言了,一雙墨黑的晶眸緊緊看著她的臉,唇邊泛著笑意。她的紊亂與困惑盡看入他眼中;他給她時間回復原狀。
這才叫進展哪!老天,這些天他一直辛苦得半死卻老看她純真好奇的眼對他笑,不見她一丁點喜歡他的眼神。他實在怕笑眉將他看成兄長或父親,如果走到那種地步,佟至磊幻想自己恐怕會考慮去買一塊豆腐撞死算了。
現在,他看到了她的困惑,代表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產生了微妙的轉變,也有可能她漸漸開竅了,開始產生少女的迷惘或情懷。他在一旁等著。此時不是一舉攻下芳心的時間,趁她迷糊之時拐她當女朋友是小人行徑。他要她像一朵含苞的小花在他耐心的護守下為他而綻放。在她了解感情這東西之後因愛他而投入他懷中。他相信,那一天指日可待。
當然,在這期間,別的男人休想介入他與她之間。
當笑眉又抬起臉時,他笑道:
「走吧!送妳回家,再晚對妳家人就不好交代了。」
手錶上正指著十點四十五分。
與他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笑眉知道佟至磊住在公司附近,與她家是反方向,可是他仍堅持兩人共乘一輛計程車,先送她回家。其實笑眉是想,搭公車方便又省錢。不過佟至磊非常厭惡與人擠來擠去,所以只好依他了。
在她家公寓門口,她下了車,關上門,倚在車窗口道:
「明天見囉!」
佟至磊可沒打算就這麼放她走,伸出一隻手托住她下巴,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
「祝妳有個甜美的夢,快上去吧!」
熱辣辣的感覺由脖子升上滿臉,笑眉只能呆呆的用手蓋住他吻的地方,在他告別後匆匆奔入公寓中,不敢停,直到電梯關上門,往上昇移,她才知道自己一直沒有在呼吸!雙手包住雙頰瞄到電梯內的半身鏡中自己一張紅蘋果似的臉。她生平第一次臉紅!怎麼會這樣呢?只不過是一記親吻而已。媽媽也常親她額頭呀!只不過她向來沒什麼感覺。怎麼!佟至磊親了下,就讓她的臉紅成這樣?
哦!她真的不知道!
結果這一晚,佟至磊的影子更囂張的入侵她的睡眠與思考。失眠大半夜全是因為他;後半夜入眠他又來夢中逗弄她……他不可以再親她了,明天一定要鄭重對他聲明!不然往後她一定無法安睡了……明天……明天……睡夢中,她淺淺的笑了!她對他警告不許再親她。結果他化成一道風,圈住她,無所不在的在她臉上印下吻跡……癢得她拼命的笑……然後那陣風變成一具溫暖的胸膛,暖暖的摟住她,讓她舒服的入眠……
4.
由於笑眉晚上要補習,佟至磊無法像兩個星期以來那樣霸住她下班後的每一分鐘時間。他不反對笑眉再進修,可是若說她心甘情願也就罷了,但她那張苦瓜臉看起來就知道她根本無意升學。所以今天隨便找地方吃晚飯時,她說出這件事,他沒有與別人一樣鼓勵她好好用功,也沒有叫她別再補習了。笑眉有足夠的自主力決定自己該怎麼做最好,某方面,佟至磊相信笑眉與他一樣。自己的私事,最討厭不相干的人來插手出意見。
所以,今晚他是孤家寡人了。其實也不算是,因為近些日子來時間全給了笑眉,自己不曾回過家一次。於是送笑眉回家後,他叫了計程車回天母。該是回家的時候了,他父親佟宗保催他數次了。
企業大亨佟宗保育有兩男兩女。除了大兒子與他一模一樣外,其他三個兒女全承襲了妻子那一邊俊美的外表。年近六旬的佟宗保五官剛強有稜有角,很日本式的那種面孔,加上瘦長的身材,給人一種難以親近又嚴肅的感覺。佟家兩代經營下來,產業分佈海內外,是全台十大財團企業之一。
對於次子佟至磊,由於他身上沒有繼承壓力,所以,從小便不曾約束他學習什麼。全都任他喜好,佟至磊一直在英國求學,原本打算學成後留在英國創業,但因大哥尚在學習階段,被派到美國掌理海外事業,國內的事務全由年老的佟宗保管理,雖然佟宗保仍是能力過人,但消耗太多心力在辦公上對他的健康影響太大,於是佟至磊抱著分勞與學習的心回來了。給自己五年的時間學習,直到大哥回國接位,他也打算再回英國親手打下江山。
學習期間,佟至磊不肯讓自己的身分曝光,想憑真才實學往上爬升。這點得到佟宗保的全力支持,因為他知道自己兒子的實力。
還沒踏入屋內,佟夫人已拉開大門,欣喜不已的走出去摟住兒子了。
「今天要回來怎麼不告訴我,我好叫人燉些東西給你補一補。」
佟至磊淺笑的扶住母親走入屋內。父親的不苟言笑與母親的嬌小柔美是對等的極端,他都二十七歲了還當他是小孩子。
「二哥。」樓梯口出現一個美麗的少女,嬌嬌柔柔的低叫了聲。是他的小妹,二十歲的佟雪蓮。
「雪蓮,沒出去約會呀?」他記得小妺曾提過有一個男朋友,上個月他回家時還見小妹為了去約會沒空留在家中陪他吃飯。一臉戀愛的甜蜜表情。今天看來卻有些抑鬱,不甚開心的樣子。
「他最近功課較忙,要考托福。」佟雪蓮澀澀地咬住下唇。母親教導過的,阻礙男人前途會招致厭惡,好女人不會做那種事。不該粘著他時,就要乖乖站一邊。李成風最近常忙得不見人影,這一星期的約會全都取消了。心中的不安老是壓得她的心喘不過氣,她覺得有絲揣揣不安。
佟夫人笑道:
「戀愛中的人都是這樣啦,當初雪荷與王達翔愛愛不是哭、就是笑。中間還加上了你爸的不允許才叫轟轟烈烈。可是瞧他們夫妻倆現在還不是過得很幸福?」
佟至磊沒什麼表示,對於那個四十三歲的「妹夫」,他只見過一次面,感覺不好也不壞。稍早以前就聽過王達翔風流花心,不過事業還做得不錯,至於年紀倒是太大了些。但是妺妺堅決要嫁,家人如何反對也無法改變。直至目前,知道雪荷過得開心也就罷了。王達翔給他的感覺是很典型的生意人,有手腕、有能力、又善於把握機會。直覺的,佟至磊無意與他熱絡來往,所以回國近四個月,沒有與他再見第二次面,對他那些風流豔史也無意多聽。
「爸呢?」他問。
「在書房。最近工作太多,要他多休息他就是放不下,你回來正好,進去幫他處理。他這回就住下吧,明天讓司機載你去上班。」佟夫人替他安排。
佟至磊淺笑不語,直接往二樓書房走去。一個企劃部的職員搭著有司機護送的賓士車上班會是多麼驚世駭俗?他是有打算住下來,可是明天還是乘計程車妥當些。
佟宗保見兒子進來,臉上有一絲少見的溫和,放下手中的文件,閒適的將身子靠入真皮辦公椅背中,探索深思的眼光全放在兒子的一張俊臉上。無可否認,兩個兒子中,至磊長得最好,有他母親的好面貌以及他修長的體形。加上他十五歲就獨自前往英國讀書,過著尋常留學生的生活,自己打理一切,使得他身上無一絲嬌養出來的任性或驕傲的富家公子氣息。
長子佟至煌最像他,脾氣、個性完全一樣。有時候,在別人身上看到和自己相同的缺點並不是那麼令人欣喜。一旦父子意見不合時,那可真是沒完沒了,兩個死硬派沒人肯先低頭;而那時,至磊就是他們兩父子之間的和事佬了。
「我知道你最近沒加班。再多的事交給你,你都有法子在下班之前完成。
那麼,你那一大段空白時間就顯得十分可疑。」語氣中有為人父的驕傲。並不是每一個他這年紀的企業家都會有成材的子女,而他一下子擁有兩個人人羡慕的好兒子,佟宗保知道,這件事是他這輩子最高的成就。
佟至磊拉了一張椅子坐在父親對面,隔著紅木辦公桌,為父親倒了杯龍井茶。
「純屬私人的事。」
「戀愛?」佟宗保兩道灰白濃眉高高揚起,他以為這兩個字與兒子絕緣。
「還不算,只是計畫而已。」有時候,顯赫的家世也會成為戀愛的阻礙。
身為富家子的悲哀,是你無法在每一張看來都很真心的臉上分辨出她們是看上你的錢或你的人。他並不是刻意對笑眉隱藏身分。笑眉是特別的,她只是與他交朋友,沒打算交他一家子,所以從來也沒問過他的家世來歷;而他也不曾問她家中的事,他只是認為時候還沒到。近半個月來,他深深發現笑眉對有錢人潛意識的排斥,她提過她有個很有錢的親人,常在那邊見識各種富人的嘴臉,感覺很討厭。佟至磊由此更相信一旦他開口說他是他們公司董事長的兒子,笑眉鐵定會開始與他保持距離;另一方面他也在想,佟家的財富將來是由大哥繼承,他或許會得到不少財富,可是到底不是由他來傳承。沒必要四處炫耀。他把心思放在英國,將來他娶了笑眉也不可能落腳在佟家大宅,到英國之後與任何一個白手起家的人一樣,什麼苦都要嚐,那時候他這個佟家二少又能靠財富尊貴多少?因此也沒什麼好提的。
「她不知道你的身份?」佟宗保又問。以他對兒子的了解,他的猜測百分之九十準確。
「是呀!」
「不過,以你在公司引起騷動的情形來看,佟家這塊金字招牌你也用不上。倒追的女人快破企劃部大門了吧?那女孩也是其中之一?」
佟至磊搖頭,一貫的溫和淺笑,眼神卻柔和太多。
「她一天到晚叫我談戀愛給她觀摩。才二十歲,卻是還沒開竅的小丫頭,我正在等。」
「她很幸運,你這人一旦動心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佟至磊搖頭。
「是我幸運,終於遇到了一個與我氣味相投的小女孩。」
不想再多談,他拿過父親桌上的文件逕自埋入工作中,一切都尚未成定論,他不想說太多。
佟宗保卻已無辦公的情緒。子女大了,做父母要煩心的事就更多了,尤其是女兒,向來與他不親。
「我想,雪蓮是太早戀愛了。」當初覺得是金童玉女美好的組合,現在他卻不那麼想。早知道女兒們都死心眼,佟宗保開始後悔與李慎言合力撮合李成風和雪蓮了。雪蓮已動情,而李成風卻還像一陣風似地飄動不定。最近的疏遠,恐怕是膩了雪連的溫順之後,又看中別的目標了。
佟至磊抬頭道:
「多一點歷練對她的將來沒壞處,如果這一位不適合她,趁早了結,免得將來結婚卻成怨偶。」
「再看看了,只怕雪蓮用情太深,已無力收回。」佟宗保嘆了口氣。與兒子全力投入公事中,不再多想煩心事。
「妳根本沒有認真在聽。」李成風丟下原子筆,非常抱怨的盯住林笑眉。
笑眉不客氣的在他面前打了一個呵欠。突然瞄到時鐘逐漸步入九點大關,精神才稍稍得到慰藉。她有氣無力的抱住大椅墊,將下巴擱在上頭,懶洋洋的開口:
「反正你來這裡的本意也不在教書。快九點了,我要清場休息。」
「一起去吃點心如何?」他覺得應該在她面前呈現另一種風貌。他白馬王子之名絕非自己取的,只是笑眉一直不給他機會。
「不要。」聽到九點正的鐘聲響,她立即精神百倍的跳到大門邊開門。
「再見啦!」
李成風臉上無光,悻悻然的走出去。會有別的方法出奇制勝的,他相信。
現在回家苦思幾天,辦法一定會想出來的。愈棘手的事,他愈有興趣挑戰。
關上門,笑眉的眼光落在書房的門上,母親吃完晚飯後以改考卷為理由悶在裡頭不出來。有那麼多考卷好改嗎?有問題!
轉身走入廚房端了一杯牛奶進入書房,就見母親站在窗口沉思。
笑眉無聲的將托盤放在書桌上,不期然看到國文課本上頭放著一張十公分大小精緻的紙片,散發出很淡的茉莉花香。紙張上的詩句引起她的好奇,她忍不住湊近看,發現這種正正方方男性的字體不是母親的筆跡,比美術字的形體還端正,會不會是呆頭鵝開始採取行動了?她忍不住唸了出來:「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還來不及唸完,紙片就給林如月一把搶去。
笑眉笑了出來。
「媽,妳在念這個呀?這首詩是誰作的?似乎是形容情竇初開的少女嘛!」
林如月將紙片夾入課本中。
「是明朝的徐再思。叫折桂令,又叫春情。」
「誰寫給妳的?」林笑眉努力睜大無辜的眼。她沒想到陳其俊挑這一首來當開場白。好貼切,又好怪異!不過肯定是收到效果了。瞧母親一反平日的冷淡,對紙片的珍惜程度看來,可見已達到不少效果。
「沒具名,大概有人太無聊了。」
「會不會是呆頭鵝?」
「他?他哪敢?」林如月其實也是猜他。何況字跡是賴不掉的,可是,他怎會用這種方式?他應該沒這份膽量呀!
「感覺如何?用古文來示愛很別致哦!」
「拾人牙慧,了無新意!」林如月輕拍了下女兒的臉,直將她往門口推。
此刻她只想獨處,好釐清一點思緒。有女兒在一旁攪和,她心裡會亂。
笑眉邊被推著走邊叫:
「看在他日日『燈半昏時』,夜夜『月半明時』的相思,好歹回報一下如何?這種情懷在當今社會中絕跡了,可要好好珍惜呀!」話完,也正好被隔在書房門外。
笑眉扮了個鬼臉,探頭到窗口看天空,沒一顆星子在閃動,月亮也不見蹤影,她撥了個電話到陳其俊那兒,耳提面命道:「明天帶一把小雨傘到學校,不要開車,在放學後十分鐘等在校門口。還有,你可以現在開始祈禱明天會下一整天的雨。記住,別再帶五百萬保障那一種沒情調的傘了。拜。」書房依然沒動靜。她悄悄走到玄關,將三把雨傘全收入自己房中。她知道母親不愛與人爭行,更討厭人擠人,通常在放學後人走得差不多時才會走出學校。
如果可能,她真想躲在一邊偷看演出情形。可是這種事的確只能想想而已。
坐在梳妝台前,她用力梳著自己一頭披肩亂髮,佟至磊的面孔又跳入她腦海中搗亂。她從鏡子中發現自己笑了,雙眸也閃著晶亮光彩。
他說要與她模擬戀愛。從今天起就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其實一切相處方式和以前根本沒什麼不同,他不要她裝得很有氣質,也不要她裝得小鳥依人般地一臉幸福。要當他的戀人還真是簡單,他根本沒什麼要求。
只不過還是有些微的不同。例如他以前會當她是小孩子,過馬路時會伸出食指讓她握著,口袋中放著糖果是用來哄她的。現在他會摟她的肩,偶爾會親親她的臉或額頭,氣氛上親暱了好多好多。有時候連她都會忘了這是作假的,佟至磊應該去當演員,他演到讓她以為自己真的在戀愛--好厲害的演技!
以後她真正戀愛時就是這樣嗎?笑眉托住雙頰看著鏡中的自己,映著一臉不解與好奇。佟至磊的出現為什麼會讓她感到不一樣?尤其最近他老愛入她夢,弄得她的心無法平定……不是相思,她想到剛才看的那首詞,不是相思卻有相同症候……燈半昏時,月半明時……思念最是赤裸裸……至磊也許是個巫師,對她下咒了…… 可是,她知道,果真如此,她也不會在意……
佟至磊的確下了咒,不是嗎?
一場雷雨侵佔了下午的時光,一直延續到下課時間。可能是老天憐他一片痴情,才會把上午的陽光普照收回,由天空倒下一盆盆的大水。
夏天的雷雨真不是蓋的聲勢浩大,站不到五分鐘光景,陳其俊全身上下只剩下脖子以上沒有濕,眼鏡又蒙上了一層霧氣。滂沱大雨中,街上連一輛計程車都沒有,就見他一個孤魂野鬼獨自在雨中瑟縮,任風雨欺凌。不過,他臉上的呆笑表情證明他是甘之如飴的。唉!愛情世界中的痴兒女,果然都是傻瓜。
一輛紅色的喜美緩緩由大門口駛出來,猛然踩住煞車……這下子,陳其俊從頭濕到腳了。因喜美車停在一攤積水上,濺開的水花正好從他頭臉罩去。
林如月打開車門,非常尷尬的看他。原本好心要載他一程,想不到……哦老天!她想笑。努力的提醒自己要保持愧疚的表情,否則她會笑到下巴脫臼。
拉過後座的乾毛巾鋪在座位上,對他叫:
「進來吧!我送你一程。」
陳其俊坐入後,眼光呆呆的看她!
林如月從沒看過他這麼大膽的眼光。從照後鏡中,她才看到自己的模樣--淋了一點雨,髮髻半濕,她索性放下一頭波浪長髮,完全不是平日嚴肅冷漠的表相;而放下頭髮後的她,看起來比較溫和也比較年輕,難怪會讓他看得目瞪口呆。
「擦一擦。」她將一盒面紙交給他。
他才如夢初醒的收回目光,一張臉竟然紅透了。抓起大把面紙就沒頭沒臉地用力擦。每次面對她,他總是表現得像天字第一號大白痴。
「你住哪?」她問。
他說了一個住址。林如月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原來與她住的地方不過隔三條街而已,她常在附近走動卻不曾看過他。
「我不常出門,除了教課、到學校批文件,其他時間都埋首書中。公寓買了兩層,一層居住、一層藏書,餓了就泡麵。」他輕易看出她的好奇。謝天謝地!他現在比較能平心靜氣了,可是說出這些瑣事似乎並不怎麼恰當。
「沒有與家人一同住嗎?」她問。
「他們到南部山上住,空氣比較好。」
詩句是你寫的嗎?林如月想這麼問,可是這種直截了當並不是她要的。而且,她早知道是他了。想問,是想確定他的心。他空有滿腹情懷卻無法訴諸於語言,僅能在隻字片語中傾吐情意。她會被那濃烈的字句感動,會驚異於他的學問,可是一切都比不上行為的表態,他再這麼不知所措下去,她知道,他們仍是不會有任何結局。
唉,她以為她不會再動心的;而這份若有所待在近些日子以來才漸漸深刻。五年了,她沒有動靜是否因為潛意識中的期待?
一個會讓人心疼的男人……也許正是她所適合的伴侶?
「我看完了你所寫的『三國演義論孔明』。」她笑看他一眼。
一提到他的專長,他一反平日靦腆,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與她交換意見觀點,全身散發出自信又狂熱的神采。
最後,在欲罷不能下,她到他公寓那層藏書的大房間中翻看更多資料互相討論。她發現更多疑點,而陳其俊成了一個學問取之不竭的老師。就一個孔明,讓他們促膝長談到了深夜。
感謝孔明!陳其俊差點沒對「三國演義」三跪九叩,在林如月替他做晚飯之時,他知道,他一輩子求的,就是這種生活。
她以為今天不會下雨。笑眉仰天長嘆,看吧!懶病的下場是回不了家。近幾天佟至磊要到中部與分公司的企劃部合作一個企劃案,要三天才能回來。
現在已經六點半了,她七閃八躲到這家客飯餐廳吃晚餐,如今站在騎樓下,期望能招到一輛沒載人的計程車。可是命運之神今天休假,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命運之神休息,就是煞星大行其道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跑車停在她面前,探出一張李成風的臉,他笑得好開心。「嗨,笑眉,要不要到妳爸爸那邊?今天妳繼母二十四歲生日,我們正要去大吃一頓。」
笑眉看到車內對她笑的佟雪蓮。好吧!今晚在父親那邊住一晚,好久沒去了。
「謝啦!」她爬入後座,對佟雪蓮微笑點頭。
所謂慶祝,也不過是吃吃喝喝,再找幾個商場上的朋友來小酌,年輕人開個即興舞會。李成風有一流的舞技,硬是拉著笑眉跳了幾曲。笑眉也不客氣的努力找機會踩他的腳,一點都不費力的達成目的。
最後在李成風抱著雙腳呼疼的哀叫聲中結束舞會,佟家姊妹在一旁笑成一氣,只當他是耍寶。笑眉清楚得很,李成風是藉借機揩油,她才不讓他得意;而父親投來別有深意的目光令笑眉有絲厭惡。今晚沒那麼好吃好睡了,父親撮合她與李成風意思很明顯,佟家姊妹怎麼一點也瞧不出來?
在曲終人散的深夜之後,笑眉果然被叫入他的和室中談話。
王達翔開口直問:
「對成風的印象如何?」
「沒印象。」笑眉淡淡道:「這沒什麼意思,爸,他們是一對,你這樣用心太沒道理。」
「天下父母心哪!」他緩緩點了根菸,他這個唯一的孩子不是做事業的料,也沒有拿學位的本錢,這樣的一無是處將來如何讓人看得起?而且,如果雪荷沒給他添子女,將來他的公司就是笑眉的了,他一生的心血難道能眼睜睜看笑眉經營不善的弄垮?他過濾過很多人,有些年輕有為沒家世的,將來得到了公司,恐怕會將笑眉踢一邊另結新歡。女兒長相稱不上豔冠群芳,難得李成風對笑眉感興趣。除去他的好家世不說,他的能力王達翔也看得出來。笑眉將來當了李夫人一輩子就不必愁了。至於雪蓮,她本就擁有所有最好的條件,還怕找不到更好的男人嗎?而笑眉卻只有這個機會了。
「笑眉,我基於實際的生活為妳打算,他是個可依附終生的男人。」
「可是我不愛他呀!如果要講日久生情,基本上也要彼此有好感才行。可是我對他可沒啥好印象。今天他可以為了我、為了一時新鮮,拋棄那個美麗的佟雪蓮,將來我的新鮮感不再時,他還不是會把我踢到一邊!事件只會不斷的重演!我不要這樣子。我討厭自以是,又三心二意的人。」
笑眉說話這口氣令他想到前妻。
「妳真像妳媽。」
這種直率不妥協,只遵循自己理念生活的女人,會令男人又愛又恨又為難。她們一樣要求另一半完完全全的專心一致,但現實生活中哪能事事過得如此柏拉圖?她們都太苛求了,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得了。
「我沒有媽那麼理性堅強,至少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志向,也沒有真正熱中的事。」笑眉抱過一個抱枕放在懷中,眼中淨是--自由與率真。
「妳還沒有開竅哪!妳媽在妳這年紀已經生下妳了。」王達翔不敢相信他這個女兒還沒有成長到少女懷春的階段,可是事實看來確是如此。
笑眉對這話沒意見,佟磊與母親都是這說的;她自己也知道,才會湧起無限好奇想看別人談戀愛。
「妳工作的地方是妳佟家中的事業,妳知道嗎?」
「前幾天才知道的。不過你放心,沒有人認識我。我在地下一樓工作,只有員工才會到那裡;而且全都是不認得的。」她以為父親怕的是她會給他丟臉,所以再三保證。
「那裡也有不少青年才俊。」
「關我什麼事?」又不是她開的公司,再多的青年才俊使公司賺大錢也分不到她口袋;她不明白父親提這個有什麼用意。
王達翔沒轍的笑了。是呀!關她什麼事。笑眉尚是小孩兒心性,當然會這麼答。這種女孩兒是特別的,雪荷姊妹與李成風都這麼說,但是好是壞還待觀察了。
目前再度成家,事業已步入穩定成長期,很多事已不必他親自奔波,對於那些交際應酬他也有些倦了。空閒下來的時間,除了陪陪小妻子外,開始會想念女兒。在她成長的歲月中,他很少參與了解,尤其在離婚後曾有一次長到一年時間沒有見面,不過,他都儘量以別的東西表現出父愛。不知不覺間,他唯一的孩子已亭亭玉立、卻不大長進,心無大志,讀書讀個不上不下。不能指責前妻太過放任,畢竟他從未參與,才沒在適當之時予以糾正,改正觀念。現在他有時間了,當然要替女兒物色好對象,安排她後半生的生活,使她不虞匱乏。
「去睡吧!明天七點半我去上班順便載妳去。還有,記得打電話給妳媽。」他揮了揮手,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那,李成風的補習?」她希望能停止。
「補完這個月就算了。」他不容反駁的說著。
拉上紙門,笑眉扮了鬼臉。還不死心!那她與他坐了那麼久浪費時間做什麼?老爸是否又有什麼主意了?哦!真的,她夠了。
第二天,她就知道老爸的意思了。
下班後走出大門,就見李成風一派瀟灑的倚在他那輛黑色跑車旁,手上一束粉紅玫塊花。
她本想假裝沒看到快點走掉,可是那傢伙卻站定在她面前。她嘆了口氣。
「有事嗎?」她對著他的皮鞋開口。
「今天我得去妳家上課。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後,再一同回妳家。」他說得再自然不過了。
「你請?」她挑眉。
「當然。」他笑著,「老是拒絕我也太絕情了,純吃飯而已。」
好呀!吃垮他。於是她直指著希爾頓大飯店。可是她料錯了,李成風表情看來像中了頭獎。
「走呀!反正我好久沒去了。咱們今天就好好大吃一頓,補補自己。」
他是個富家大少,身邊最多的就是錢。唉!笑眉一時失察,陪他吃大餐去了。為什麼心中覺得有些罪惡感?她其實直接拒絕他就行了呀,煞有其事的上餐館用飯有些不妥呢!心中罪惡感來自佟至磊,記得今天早上快中午時不期然接到他打來的電話,說他工作比預期更快完成,明天就可以回公司了,叫她要乖乖的。所謂「乖乖的」意指為何她不清楚。只是,她開始感覺與李成風吃飯是很「不乖」的行為了。尤其在知道他對自己有企圖的情況下,給他錯覺與希望是不對的。況且,她現在與佟至磊正在玩戀人遊戲,這樣一來是不是人家說的「紅杏出牆」?有那麼嚴重嗎?唉!搞得自己罪惡感更重了。
雖然吃垮他的目的已不可能達成,笑眉為了不讓他有機會開口與自己聊天,她仍是拼命的埋首苦吃。想像自己是餓死鬼投胎,把精緻美食當大鍋飯似的猛吞,吃相全沒一點氣質。
「妳很餓呀?」李成風對盤中美食的興趣比不上看她吃相還來得大,她總是事事出人意表。這麼自然而不做作的模樣是他從未在任何女孩子身上發現過的。
在喝水順氣的當兒,笑眉眼光也不肯放到他身上,左顧右盼,不料卻被大門口走進來的人吸引住目光。她呆了一下,是幾個穿得很體面的中年男子與一個美豔動人的女人。在中年男子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年輕人正是佟至磊。他穿得很正式,手上一只公事包。一行人在服務生的引領下正往二樓的貴賓樓而去。他今晚就回來了嗎?笑眉不自覺咬住下唇瞇眼看那個一身禮服、風情萬種的美人手臂正掛在佟至磊的臂彎中。她不自覺地心中泛起陣陣酸意來。
彷彿意識到特別的注視,佟至磊眼光掃了過來。原本帶著溫和的眼神霎時沉了下去,唇角也薄抿。然後,他隨著一群人消失在樓梯的轉折處。
笑眉此時心中不僅泛酸,還有緩緩由心底浮上的不安與罪惡感..恐怕,他那表情是認定她非常不乖了。她從沒有見過他那種冷漠含怒的表情。可是,她坐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不對,不是嗎?她只是與人吃一頓飯,一如他與那些人吃飯一樣尋常無奇。尤其他更過份的是手邊還挽著一個美人……
哦!她腦筋一定短路了,他們彼此誰也管不著誰,不是嗎?這麼想卻無法平息自己起伏不定的心;她愈來愈不了解自己了。
「那女人很漂亮是不是?她叫古芳奴,一個女強人,丈夫死後繼承一間大規模的廣告公司,追求她的人幾乎擠破她公司大門。」李成風以為笑眉對那大美人好奇。忍不住賣弄他的小道消息。笑眉笑了笑,放下刀叉。
「我想回家了。」
別人的花邊新聞她沒興趣。現在,她最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想清一些事情。最好手邊有一條繩子與一根針,用來縫住李成風停不住的嘴與綁住他如影隨形的身體;而她現在更是沒有虛應他的心情。
可惜未能如願。坐上他的車之後,她開始陷入沉思。笑眉覺得自己和以前的觀念不同了。在半個月前,她會很好奇的對佟至磊問起他與別的女人約會相處時的情形,拼命鼓勵他與大美女相處以便讓她看好戲。可是,今天親眼看到那一幕,心中卻像壓了大石塊似的難受。正常的林笑眉應該會迫不及待等明日追問他感想,而不是像此刻心中空盪不安。尤其那幕挽著美女的鏡頭深植她腦海,即使自己厭惡萬分,它卻最是深刻。
她的心不在焉,連帶使得李成風沮喪萬分。這女人打用餐完回來就一直處在神遊太虛的狀態,任他說再多笑話軼事也收不回她的心神。結果九點鐘一到,他如戰敗公雞般黯然離去,笑眉連眉也不抬一下。她這種「特別」有時候是很傷人心的,李成風心中百味雜陳,自己最不能明白的是心中那份放不下的牽掛。這會兒,也不再是純粹的不甘心與征服慾了。他……恐怕在一見鍾情後動了真心了,真是不幸!這一仗如果不敗得很慘就是會勝得千辛萬苦。林笑眉的確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唉!也許,他的一片癡心終會有收成的一天,此時他也只能這麼希望了。
屋內,林如月坐在茶几上面對女兒。這種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值得好好研究。與笑眉對視了十分鐘,看到她眼神放在很遠的地方,對她視而不見,偶爾還夾著一兩聲嘆息。她這種沉思表情是苦惱的。
「我說……女兒,妳十八層地獄逛遍了沒有?」林如月伸出右手輕拍笑眉的小臉蛋。
笑眉猛的嚇了一大跳,在看到母親那張大特寫的臉後直覺的將身子陷入沙發背中,驚喘出聲:
「媽!妳坐這麼近……」
「是啊,我坐這麼近,而且時間還不算短,大概坐在這裡超過半個世紀。
也許我嬌小得讓妳看不到,否則妳怎麼現在才發現呢?」林如月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女兒。
「唉!」笑眉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很快又嘆了口氣。
「害相思了呀?粗魯一點的說法我們可以稱之為『思春』或『發情』。」
笑眉丟給母親一個大白眼。
「文雅一點好不好?虧妳還是王牌國文老師。」
林如月興味正濃的托腮打量女兒,說出她第一個猜測:「有喜歡的人了是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媽,這種莫名奇妙的心緒根本不合理。相思應是戀人的權利,而我甚至還沒有開始談戀愛。我想,解釋為困惑會更恰當一些。我只是覺得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如果這是成長必經的瓶頸,那麼也只能靠自己去想通了。」笑眉還不想扯出佟至磊,真的,在目前情況不明時,扯出他來只會讓母親深切肯定而妄自下了判斷,甚至將佟至磊看成她未來的女婿。笑眉不希望在未想通之前被誤導到那個方向。還能有更高明的想法嗎?第一個令笑眉不安的男人,母親能下的論斷也只有一個。
林如月沉思了下。一定是有個男人出現,但是還沒進展到戀愛階段。有時候,戀愛是一劑催化成長的良方,可是在步入戀愛之前那段摸索期是很擾人的。她不想套出那個男子是何方神聖……反正知道人名她也不見得認識。當前首要做的就是助她一把,免得女兒鑽入牛角尖出不來。為她分析一些事,是身為母親最偉大的任務。
「讓我們來談談相思吧!那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情緒。莫名奇妙的,妳心中會開始掛念一個不相干的男人,會開始患得患失,卻又為此迷惘不已。還有,相處時,妳會暗中希望他的目光只定在妳身上,希望在他眼中,妳是九天仙女;妳會為他一句不經意的讚美而開心好幾天。然後,開始入夢了,也開始將他的面孔浮在日常生活中。兩人相處時,即使不說話也覺得很充實,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相思呀,既甜蜜又擾人。」
這些情況完全符合笑眉近些日子以來的模樣。可是怎麼能以「相思」兩字涵蓋之?
「可是我掛念妳、掛念爸爸,也是相同呀!」
林月如莞爾一笑。
「傻丫頭!親人互相掛念是非常正常的。但我是指不相干的人呀,例如:
妳心中那一位幸運男子。」
「又例如:陳書呆子?」笑眉頑皮的反將她一軍。
實在也沒有談論下去的必要了,這檔事接下來除了要笑眉自己去想之外,還得看後續發展如何才能有進一步的定論。禮尚往來,笑眉想到了陳其俊與母親不知在經歷昨日大雨接送情之後有沒有大大的進展。
林如月笑了,無意瞞女兒。
「他倒真是個怪人,又像小孩子。」
看起來陳大公子後半生不孤寂了。笑眉好奇死了,她這個軍師大概有三國孔明的智慧,才會沒兩三天就攻破母親心防。這未免太快了,還是陳其俊另有奇招?
「一天一首古詩就可以收買妳的心嗎?還是……媽咪,妳垂涎他很久了……」最後一句話她被抱枕打中而無下文。笑眉大笑的躲到另一邊。「我猜中了嗎?」她還不怕死的說出這一句。
「妳這個小鬼!」林如月沒轍的低叫,然後認真地想了下。「大概吧!要忽視他確實很困難,尤其他在我面前當了五年小丑,沒看過一個老男人還那麼笨手笨腳的。事實上,五年來,我每天去學校前都在想:那呆子今天又會鬧什麼笑話?這想法真的很壞心,不過我心裡頭卻一直期待著。在初期排斥感消失之後,我知道我不再討厭他了,也潛意識在等他有所行動。這愈等真的愈生氣,我可沒空與他窮耗,等久了,漸漸的又死心了。他的特點是博學、斯文、笨手笨腳。這種男人絕無僅有,可以替他報名稀有動物列為保護以免絕種。哎……利用古人的東西來示愛太落伍了些,卻也不失特別。」說到這裡,她眼睛霎時晶亮了起來。「妳知道嗎?眉眉,他的公寓有兩萬冊藏書全是我沒見過的寶貝,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呢!昨天我在那邊抱著書簡直不打算回來了。」
笑眉怪異的看母親,用非常可憐的口氣道:
「天哪,嗎咪。妳不會是被那一座書庫所打動而決定託付終生吧?一個痴情人苦守五年動不了妳的鐵石心腸,卻被一堆沒生命的東西一見招魂投降!我不知道該說陳呆子是可悲還是可喜!」
「總要找一個名目來讓我現在的動心顯出理由呀,不然人家可要說我拿蹻得太過份了,釣人家五年,欺騙人家的純情。」想一想,陳其俊這五年來的確可憐。
「那麼,他什麼時候當我的新爹地?」笑眉準備在婚禮中當花童,上回老爸婚禮說她太大了,不適合,可是她真的想玩一次。
「搞不好又是一個五年。」林如月想到的是陳其俊是否有求婚的勇氣。
「妳不會新潮一點向他求婚呀?再拖下去,婚也不必結了,你們結伴去養老院當忘年之交好了。」當然不能讓這種事發生,笑眉決定改天再找陳呆子授課。
「不急,才剛開始而已。」林如月沒有想那麼遠。
好吧!他們總會結婚,那到時她這個小拖油瓶要去那一邊?兩對夫婦都新婚燕爾,都不好介入吧?
「我會是陪嫁品之一嗎?妳要的話,老爸肯定也不允許。」笑眉記得當年離婚後,老爸答應媽媽的要求把她交給母親撫養。但他說過,如果母親另組家庭,他王達翔的女兒絕對不允許叫別人父親,他會收回笑眉。
「當然是跟我過去,妳受得了妳老爸才怪。他三天兩頭設計妳嫁入,只要妳堅持到底,王達翔怎能強迫妳?」這是最合理的方法。王達翔一輩子沒盡過多少做父親的義務,現在就更沒權利在一旁吆喝不休。
「我記得這房子是在我名下吧?我自己一個人住好不好?對兩方才好交代。」基於公平原則,笑眉已經有了決定,這是最便利,也最不會妨礙到別人的決定。
看到母親轉動的眼神,她急急大叫:
「別想不嫁人,無論如何我會將妳嫁出去。人家陳呆子已經夠可憐了,妳還想拋棄他!」
真是母女連心呀,林月如原本打算等女兒嫁人再打算自己的事,雖說笑眉已經二十歲了,但是母親的人怎麼放得下,但是硬要拉笑眉與她同住,王達翔那邊絕對擺不平。她佯怒的瞪女兒:「妳這是什麼口氣?妳當妳是什麼人?
一時之間弄錯輩份了是不是?沒關係,我來替妳矯正過來!」話完,抓起椅墊就追殺了過去。
母女倆大玩起小時候常玩的椅墊戰。
好一會兒後,林如月猛喘的坐回沙發上直笑。
「唉!真的老了!想當年妳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笑眉鑽入母親懷中。
「媽,陳其俊會給妳幸福的,這是做女兒的衷心希望。別輕易放棄,這種情感太珍貴,也正是妳所適台的。」
「小東西,妳在這方面從來不曾鑽過牛角尖,是我教育得太成功了嗎?」
她柔聲低語。
「是呀!是我崇尚的快樂哲學,要大家都快快樂樂的。」
無言了好一會見,笑眉突然想起一件事,「爸不知道對妳的再婚會做何感想?」
「關他什麼事!」林如月不覺得有通知他的必要。除了共有的女兒之外,他們之間連朋友也不是,她對他已無任何感覺。
可是,笑眉知道,父親一定會在意。這種在意是沒有理由的,但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父親說過的話,他在離婚後曾試圖挽回母親的心,所以常對她說話,藉由她來傳達給母親知道。他說男人創業辛苦,必須抓住每一份機會,難免會在酒家舞廳的地方談生意,偶爾逢場作戲也是值得諒解的。因為他成天在外面辛苦工作也是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而且,即使他偶爾風流也不曾用過真心,他的一顆心百分之九十放在家中,如果不是這麼在意母親,他也不會天天回家,他的朋友們早已在外面築了好幾個香巢,十天半個月不回家的比比皆是;他已經算很標準了。不過,在情感上,母親不只要百分之百的真心,也要身體的忠貞。父親永遠做不到這一點,做得到,豈不枉費他生得英俊風流?後來,大勢已去,無力挽回,父親將她交給母親,除了無力照顧外,也有自己的私心。帶著一個孩子的女人總是會讓追求者卻步,笑眉後來的了解是在每次見面時父親總是問母親的近日狀況發現了出來。這些年來,父親不再問了,有可能是以為母親這把年紀不可能再婚。
結論只有一個,由於他對母親還有一些舊情,所以不願意母親成為別人的,即使他再也挽回不了母親的心。這想法好自私,所以笑眉認為父親必然會有反應。首當其衝的就是笑眉了,父親不找她會找誰?
林如月輕撫笑眉的頭髮。
「我想,我的再婚會讓他難受好一陣子。如果能,倒也是一椿挺教人開心的事。笑眉,妳以為呢?」
女兒回她一個頑皮的眼神。
「同感!大快人心,公平原則。」
「又是公平!小傢伙。」林如月笑罵。
這夜,她們母女在分床十年後再度同睡。這麼親密的日子,笑眉知道,不多了……
5.
笑眉不確定今天佟至磊會不會在大門口等她。她昨天想通了,她不能為他的行為感到不舒服,而他也不能因看到她與別人吃飯而生氣。更甚者,她的一些內疚根本多餘得毫不合理。她已釐清他們的關係:一對正在體驗戀人滋味的好朋友。對!這樣想最單純,她打算用最坦誠開心的笑容面對他,不過得他會等她才行。在大樓員工幾乎全走光之後,她在同樣的時間走出大樓。
在大門口,果然看到了佟至磊。她開心的跑過去,原本一肚子的話要對他說,卻在他冷漠的眼神下化成一道口水吞了下去。怎麼辦?他仍是這臉陰陽怪氣。也許他並不是在等她吧?她惱聲低問:
「等別人嗎?」
他不答。
她又問:「你還好嗎?」
他仍是不開口,一雙眼直看著她。
也許今天不是說話的好時機。搞不好剛才他工作不力給主管砲轟了三小時才下來。想想,她可不想被遷怒,最好的方法是將兩人隔離起來,不見為妙,過些天再說吧!她悄悄往側方移動,更加肯定他今天一肚子火正在找受氣包好給他洩憤。瞧他一雙眼開始瞇了起來,掩不住凶光的眼緊盯著她身形移動。老天爺保佑,她今天可不想面對一個煞星。
可惜老天爺太老了,有些聽力障礙,聽不到她SOS的呼喚。佟至磊又閃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她來不及退回就直撞入他懷中去了。
從他懷中怯怯的抬高視線,以為他要開始兇她了,想不到卻聽到他一聲悠然的嘆息。接著,他扶正她,轉身往人行道走去。
溜之大吉是笑眉的第一個念頭。可是他現在看起來好失意,身為他的朋友,怎麼可以沒一點道義的跑去躲起來?這可不是君子會做的事。可是她沒有面對失意人兼噴火龍的經驗,更不懂如何去安慰別人,只好像個影子似的垂首跟在他身後。在心中努力的想一些古人說過的大道理,她決定等她想全了,再走上前給他上一課有關勵志的課。但是,七拚八湊下來,好像都不怎麼有說服力,書到用時方恨少絕對是指這情形。
他停下來等綠燈,笑眉卻大大吞了口口水,眼光瞥到對街那家她天天光顧的冰店。流了一身冷汗加熱汗,的確需要進去清涼一下以補足失去的水份。
綠燈亮了,佟至磊的右手往後伸來--原來他早就知道她在他身後。笑眉想放又不敢放,他那大手掌可以一下子握得她手掌骨折。要冒險嗎?所有的猶豫不決在他轉過臉來射出的凶光中全部飛走,她連忙伸出左手給他牽著過馬路。他是大壞蛋!從來沒有人會對她這麼兇!她開始抱怨自己剛才為什麼不一逃了之?接下來他恐怕是要噴火了。也好,笑眉苦中作樂的想,如果他在大街上噴火,她可以在一旁收表演費--唉!佛祖保佑。
她以為他會帶她去冰店,可是他卻拉她「經過」冰店筆直往前走去,全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笑眉看得脖子快扭到了,仍收不回眷戀的眼光,口水邊走邊嚥,幾乎氾濫成了一條河流。佟至磊明明知道她非常想吃的!
「我……我……」她相信她有權利抗議他的不人道。
「閉嘴!」他沒回頭。
生氣的人最大,笑眉決定不與他一般見識--老實說她也沒那個膽。
不一會兒,笑眉相信自己實在有開口的必要,提醒他地球是圓的,如果要走完一圈最少也要花八十天,他這樣走下去可不是辦法。
正要開口,不料佟至磊卻毫無預兆的轉身,塞了一顆牛奶糖到她口中。她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呆,否則他不會大笑。再不然她就只能猜測他氣過頭發瘋了,才會笑得那麼大聲,他一向很斯文不大笑的。於是,笑眉左看右看,想找公共電話打一一0,以備不時之需。
「妳要去那裡?」佟至磊圈住她。
「叫救護車,順便問問那一家精神病院有空床。」笑眉說完,看到佟至磊再度大笑。老天,他病得可不輕哪!
「你還好嗎?」她擔心的問。
「傻瓜蛋,我真服了妳!」他笑得無力,頭埋在她肩膀中。
原來他還好。笑眉知道這男人怪得很,不好了解。希望他笑完不會再生氣了。看看四周才知道他們已經來到公園,夏天晝長,五點半天仍亮得很,有些老人在涼亭中唱歌拉二胡;有幾個小朋友在草地上玩耍。
他拉她坐在木製長椅上,仰著頭看天空,又嘆了口氣。
「工作不順被罵了?」笑眉斗膽的問著。
「不是,與公事無關。」
很好,他口氣回復溫和;笑眉更放心了。
「私事嗎?欠人家錢無法償還?還是被女人纏身無力擺脫?」
佟至磊對天空翻了個白眼!天可證,他開始後悔愛上這個小白痴了。他真不明白自己打昨天積了一肚子怨氣不平是何苦來哉!這小丫頭根本不懂,也不以為意。原本生得理直氣壯的氣,在她眼中卻是莫名奇妙,她分明仍將他看成普通朋友!他不知道該將她捏死好,還是自己去撞牆好!這根本是還在原地打轉嘛!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有耐性等待,不過得是在她身邊沒追求者的狀況下。在昨晚看到她身邊那個俊朗的男孩後,他全身充滿了危機感。那男孩條件很好,他最先看出的是男孩對笑眉居心不良。笑眉有這樣的追求者他竟然不知道,要不是那男孩無關緊要,就是笑眉認為他佟至磊只是朋友,不必知道那麼多了。
能再這樣下去嗎?這小丫頭實在太讓他憂心了。為了不讓那男孩有機可乘,他只好先下手為強。這丫頭怕他,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消息,用來恐嚇十分有成效。
「想不想學情人接吻?」他問。
笑眉臉上馬上堆起好奇,一點也沒讓佟至磊失望。
「想呀!你要做給我看嗎?可是附近沒有美人陪你接吻,我又看不到好戲。」
「來,妳閉上眼想像,聽我的話。」他用可疑的溫柔語氣哄她,打算偷走她的「初吻」。
可惜笑眉一時不察,打算認真投入新遊戲中,聽他的話乖乖的閉上雙眼。
他把臉慢慢湊近她,低語:
「想一想,妳的初吻要獻給誰?」
「我的丈夫。」她脫口而出,奇怪的是,當她這麼說時,腦中卻浮現佟至磊的面孔。
「太好了。」佟至磊低笑。
她原想開口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這些問題永遠沒機會說出口了,他……吻了她。
笑眉沒張開眼,只感覺兩片溫熱的唇蓋上她的,然後一股電流由雙唇分散到四肢百骸,她整個人無法動彈了,那吻像是蝴蝶輕逗花蕊,一再留下細碎的碰觸。然後漸漸加深成為輾轉吸吮……他偷了她的初吻……她的人腦告訴了她,可是她卻發現,她並不在意,彷彿天經地義,像等了一輩子似的……她知道……這吻……該是他的。是的,他吻了她,滿足了她的好奇,也讓她領略了無法言喻的美妙感受……然而,新的好奇又升上來,她能不能也回吻他?只能男人吻女人嗎?她偷偷的回應。不料,卻引來他更激烈的探索,他雙手有力的摟她入懷……她想這行為可以理解成他喜歡。
在他終於結束了這一吻後,笑眉發現自己感覺好虛弱,肺部仍處在缺氧狀態……她的臉一定紅透了……但一雙眼仍直視著他,有著小小的指控:
「你沒有預告!」
「是呀!我與妳一樣震驚。」他表情好無辜。
「怎麼說?」她又好奇了。
佟至磊捧著她小臉,很清晰的開口:
「原本,我這吻也是要留給我未來的愛妻的。現在,我想,我們得共同商量出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
「什麼?」她發現她不懂他在說什麼,他的口氣好像他也吃虧很大。可是明明是他主動的,應該只有她吃虧才是吧?主動出手的人有什麼資格用指責的口氣面對她?
「喏!妳的初吻要給妳丈夫,我這吻要給我妻子,這一男一女的情況下,還能有什麼比這個更兩全其美的方法了而且我們彼此也都不吃虧。」
笑眉瞪大了眼,嘴巴大張卻說不出話……老天……他在說些什麼呀!
「你要與我絕交,假裝兩人從未認識?可是那樣就能讓別人相信我們沒有接吻嗎?我倆都心知肚明呀!」
看來她的確是個白痴,佟至磊下巴險些掉到地上去!他相信,愛上她是上帝慈悲的旨意,不忍她孤寂一生當老姑婆。
「我是說,我--們-結--婚--吧!」他幾乎叫破她耳膜。
要不是他有先見之明摟住她,她一定會跌到地上。笑眉呆住了。他……他……他瘋了!
「我們還沒戀愛啊!」她直覺的回應。
「我們已經在戀愛了。」他低吼。
「亂講!我怎麼沒看到。」不畏惡勢力,她努力的反駁。
「妳真以為我好心陪妳玩家家酒嗎?那就是戀愛了,懂不懂!」他又吼了一聲。
這回果然嚇住了她,她癟起嘴敢怒不敢言。
她還是沒有感覺到戀愛的滋味。
佟至磊接她坐在他腿上,雙手緊緊圈住她,心中擬著另一個計策動搖她的不性任,而最重要的就是得防止她逃走。
「我問妳,你以前是不是沒有戀愛的經驗?」
她點頭。
「那妳又怎麼敢對我的話質疑?我是個大人,我什麼都懂。妳一心嚮往戀愛,卻不知道戀愛是什麼,所以才會在身陷其中時仍無法明白,可是我知道。
相信我,我們正在談戀愛。」他以很權威的口氣下定論。
「但我想的不是那樣呀!」她小聲的開口。
「那是什麼樣子?」他低問。
她看他,「我以為要戀愛的兩個人必會先互吐愛意,而不是這樣糊裡糊塗展開。我又不知道你對我的看法,而且,你一直把我當小孩子似的。」
他輕笑,輕啄了下她嘟著的紅唇,惹得她再度雙頰布紅雲。
「出奇制勝啊,丫頭。妳喜歡我嗎?」
「喜歡。」她老實回答。
「我比喜歡更喜歡妳。」他又親了她一記。「記住了,小東西,這紅唇印下了我的專利,不可以再讓別人輕嚐,知道嗎?」
比喜歡更喜歡是什麼境界?她雙眼打著問號。可是佟至磊似乎無意說更多--而他要求完全的專利權是不是太霸道了?她不服:
「可是,如果我沒有找別人試試,怎麼知道感覺會不會有所不同?我好奇呀!」
「妳敢!」他以前所未有的凶光瞪她,吼聲像打雷。
嚇得笑眉再度閉上那張惹禍的嘴,她早知道今天要避開他的。
「我不允許,答應我不可以再讓別的男人親,否則我會打妳屁股。」他早知道的,愛上一個好奇寶寶日子不好過,她沒有一件事不好奇。
笑眉只能拚命點頭,不敢再惹怒他了。
「哦!老天,我一定要儘快娶到妳!在今年過完之前,我要妳成為佟太太。」那時他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他相信。
「如果我是參與者之一,我建議你與我商量一下,不要老是一個人自作主張,我不想那麼早嫁人。」笑眉再度不畏惡勢力的開口。
這會兒,佟至磊倒是沒有吼人,他笑了,回復以往的輕鬆自若,放下她,站起來道:
「吃飯去吧!我今天想吃牛排大餐,有冰淇淋無限量供應的那一種。」
真可悲,一句冰淇淋就可以收買笑眉的心,她立即像隻哈巴狗撲向佟至磊,如果她有尾巴的話一定會對他搖動不已。
佟至磊疼愛的摟近她,一路走出公園,星月已上,終於--他如願以償的戀愛了!唉!真是千辛萬苦。
到了餐廳,趁她沈醉在冰淇淋桶中渾然忘我時,他故作不經意地問:「昨晚那男孩是誰?妳為什麼陪他去吃飯?」
「他就是我的家教嘛!吃飯這種事很平常呀!只不過他正好遇到我,才會一同去吃,原來想吃垮他的,想不到他錢多得花不完。」
由口氣聽來,那年輕人不成威脅。佟至磊放下了心中大石,知道昨夜那陣妒火生得冤枉。唉,他佟至磊竟也有胡亂吃醋的一天?!
「不許再與他出去吃飯了,聽到了嗎?」他以男朋友兼未來老公的身分要求主權。
笑眉原本就沒打算再與李成風出去吃飯,可是他的命令讓她好討厭。自從剛才這個男人自己做主升格當她的男朋友後,整個人變得不可理喻了,把她當私有物似的東命令西要求,將來她還得一直過這種生活嗎?
「笑眉?」佟至磊拿了張面紙擦她嘴角,看她一臉不開心。
「你為什麼要一直命令我?我不愛這樣。」她悶悶的問。
「我害怕。」他淺笑,將她雙掌包在他交合的大手中,用最坦誠的眼光看她。
「怕?」她稀奇的低叫,他一個大男人,生氣起來像雷公,他有什麼好怕的。今天一整天下來,提心吊膽的人是她不是他呀!這話說得好古怪。
「是的,怕。我喜愛的女孩兒原本只有我知道她的美麗與優點,可是別人也看到了,知道這一顆不可多得的璞玉舉世少見,也想加入這場爭奪中。我只願我是唯一的雕琢匠,釋放出妳的光彩炫目,不要別人來介入。一個戀情的圓滿過程,會摻雜太多的猜忌與嫉妒,只為想有好結果出現,隨便一個假想敵就會使真愛岌岌可危。笑眉,我從沒用過真心,這次的全心全意,就是認定妳是我的終生伴侶!我要它是圓滿的;而在一切尚未穩定前,不願有太多打擾來破壞這一切。與其說我霸道不講理,不如說我是急切與小心翼翼。」他的雙眼無言的說出更多的愛意與不安。
笑眉的心一路「咚」「咚」過來,她太善於看人心了,而在他毫不隱藏下,她看到他一顆赤裸裸的心。他愛她……他要她……他條件那麼好為什麼會愛上她?他的熱情雙眼讓她不知所措,慌張的垂下眼,心跳依然紊亂不平,狂喜與慌亂塞住了她的所有感覺……自己呢?自己對他感覺又如何?笑眉試著拿李成風出來做比較,差異立見,李成風對她的喜歡令她討厭;可是佟至磊的喜歡會造成她的心臟病……也許,近些日子以來那種日思夜念的情緒就是代表她早已愛上佟至磊了,是嗎?
「我……」她努力的擠出聲音:「我從沒接觸過感情……所以不知道某些特別的情況代表什麼,可是至少我知道,在我心中,你是不同的…別人根本不能比…我想說的是,也許我們可以試著談戀愛看看。」心中早知道的,對他特別有好感。說完後,深深吁了一口氣,好輕鬆的感覺。她又能直視他了,喜歡看他眼中的愛意,有疼愛與寵溺。她知道,佟至磊不會要求她馬上長大,允許她保留一顆赤子之心。也許這就是他看上她的原因。這項認知讓她感覺被愛又自由。
「可愛的丫頭。自己想通了最好,免得將來妳還一逕的執迷不悟,我還得去買一根大鐵鎚敲醒妳的大腦。成天想知道戀愛滋味,卻對自己身上發生的事遲頓得不可思議。妳不覺得我很可憐嗎?」他又揉著她一頭亂髮了。
他竟然有膽說他自己可憐?笑眉嗤之以鼻:
「如果你這叫可憐,那我今天被你吼得三魂飛了七魄算什麼?暴力淫威是你壓箱底的手段嗎?」
「這是我這輩子最嘔的事。還不是因為妳!」他眼神又咄咄逼人的露出凶光了。
笑眉瞪大眼,很無辜的叫:「怎麼說?」
佟至磊嘆了口氣。
「我這輩子生氣的次數屈指可數。我的冷靜溫和遠近皆知,或許有一些刻意營造的冷漠來避開女人,但大體上,我很少生氣,從我二十四歲以後再也沒有過。可是,妳明明答應我在我不在時要乖乖的,才轉個身,妳就食言背信與別的男子去吃飯約會。妳說,妳該不該打屁股?我這股氣從昨天累積到今天,如果妳的表倩有一點愧疚也就算了,或許我會息怒;但是看看妳,一路上開心地跳著過來,好像從沒做錯事,滿臉的無辜,最後看苗頭不對竟然還想企圖溜掉。這是小人行徑!以為轉個身就算了嗎?」
這一點,笑眉只能以傻笑搪塞他的怒氣。不過,到底她沒有溜掉不是嗎?
她這想法被佟至磊看破,壞壞地一笑。
「如果那時妳敢溜走,我會抓妳回來,在大街上打妳屁股,並且向路人收表演費。」
好險!好險!她吐著小舌頭,可是他這股怒氣也生得太大了,她忍不住道:
「純吃個飯而已,你就把我當成紅杏出牆看。這樣好恐怖。如果我們戀愛,是不是意味著往後我得拒絕掉所有的異性朋友?你是要孤立我的生活嗎?」這就太過份了。
佟至磊搖頭。
「我會看人。妳自己老實說,昨天那小子是不是想追妳?」
她點頭。「可是我不喜歡他啊!」
「一樣啦!他那種企圖旁人一看就明白,這就是我生氣的原因。妳朋友不多,我希望妳多去交朋友,男女都可以。妳比別人聰明的地方在於妳能輕易看透一個人的本質,對方值不值得做朋友,或是別有居心,不必我來告訴妳,妳還有不明白的嗎?我要求的是,乖乖當我女朋友,對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敬而遠之,身為男朋友的我有權利這麼要求,對不對?」
聽起來合情入理。笑眉認為很公平,就點頭了。基於公平原則,她是不是也該要求相同的回饋呢?她不以為昨天勾在他手臂上的那女人與他有什麼,只是心裡吃味在所難免。
她想了想,道:
「那你是否也得推拒那一卡車的美女回報我?」
他在她雙手的手背上各親了一下。
「我在公司上班,妳幾時看過我與女人有不清不白的?在我大學畢業前,我就發現兩性之間純為好玩而設的規則不是我要的方式。我在心中養成一個信念,我只追求我要當終生伴侶的女人。弱水三千,我只取一飄飲,再多的誘惑也不輕嚐。不單是為妳,笑眉,這是我自己的原則。」
她開心的笑了!她早知道他是會忠貞回報的人!在陳其俊之後又出現一個男人足以推翻父親那一套論調的人。她知道,她繼承母親的遺傳較多;然後再由自己崇尚公平原則中希冀一生一世的伴侶完全真心與忠誠。佟至磊條件好到美女自己投懷送抱,但他不要這種桃花運。再多的美色若不是他要的,則一律視為庸脂俗粉;而她這朵平凡的小花,就成了他眼中獨一無二的絕色。她忍不住要開始以為自己的確很可人了。
「怎麼辦,我想吻你!」她雙眼晶亮。
「那麼,我們可以找個方便的地方。」他笑著看一旁昏暗的舞池,一把摟住笑眉走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