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飛機終於在啟德機場降落下來了。
「不準吸煙」、「扣緊安全帶」的紅燈已熄滅,大夥兒解安全帶的解安全帶,要不就站起來東張西望,有些則已經走出通道,機倉出口處已經擠滿了人。
宋玉妮踮起了鞋尖,推起飛機的頂櫃門,去翻她的手提袋。唔,終於給她找到了!她用力把它拉出來,也許是大用力吧!控制不住手提袋,它竟然「飛」了出來!在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就聽見有人尖叫一聲:「呀!要命麼?為甚麼這樣不小心……」
她不由分說的又是中文、又是英文的連聲:「對不起!我道歉……」哈!那手提袋也真絕,不偏不倚的打在那人的臉上!
那是個漂亮的大個子,手提袋打得他七葷八素,本來還想罵下去,眼睛瞪得好大,兩盞巨燈似的射過來!但當他看見有個美麗女子向他嫣然一笑,他的火氣馬上消失了十分之九。
「要不要幫忙?」可他的語氣還是硬生生的。
「不用了,謝謝!再沒有東西了!」她拍上櫃門,伸手拿回手提袋,再擠回座位去拿自己的背囊。
乘客七七八八已經離開飛機,不再那麼擠迫了。
穿過一條長長的通道,直走出來,拐彎,前面就是海關;海關前排了許多條人龍。
她看了看,掛著香港居民牌子的人龍短,但她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香港身分證,八九在寄倉的行李內,她祇好拿著美國護照排長長的人龍。
過了海關,她看看那個通告板,她乘坐班機的行李在三號出口處。她找到三號出口,等候寄倉行李。
行李還沒有出來,那條輸送帶空著轉圈。宋玉妮把手提袋放在腳旁,無聊地雙手交抱在胸前。
一輛行李車推了過來,差點碰到她的手提袋。宋玉妮抬頭一看,又是剛才那漂亮的大個子。
彼此互相交換了一個微笑。
「行李車給妳!」
「你自己不用嗎?」
「我一共祇有一個寄倉行李箱!」
宋玉妮不知道他為何要去拿行李車,不過,管他呢!她正好等著用。
她老實不客氣的把手提袋和背囊放在行李車內。
人越圍越多——都在等拿行李,偏偏出來的,來來去去都是那兩個無人認領的箱子,大家悶得發慌。
通常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沒話找話說。所以出門在外,最容易交朋友。
「妳住香港還是九龍?」漂亮大個子問。
「香港。你呢?」
「我也是。香港哪一區?」
「半山。」
「我住淺水灣。有沒有親人來接妳?」
宋玉妮搖搖頭。
「來香港旅遊?」
「我家在香港。」宋玉妮眼睛一直留意輸送帶。「我是突然回家,想給父母一個驚喜!」
「我家司機會來接我,等會妳坐我的車回家!」
「啊,不好!又不同區。」
「汽車走在路上,還分甚麼區?別跟我客氣,反正方便!」
宋玉妮想:現在已經夠煩了,等會若還要排隊等計程車,簡直要命!「謝謝!我應該怎樣稱呼你?」
他頓了一會,然後才說:「妳叫我Harris吧!」
宋玉妮不是多心,是見他回答一個名字也要想那麼久,顯然不太想報上名。「你原來不是中國人!」
「不是中國人是甚麼人!」
「混血兒!」她的確在飛機上看見幾個英俊的混血兒。
「不,不!」他顯然對混血兒有極大的抗拒,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不大高興。「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國人!」
「為甚麼沒有中文名字?」
「朋友習慣叫我的英文名字。妳呢?」
她眼睛一閃。「Daisy!小小白菊花的意思!」
「好名字!」他突然伸出食指──「這是妳的皮箱嗎?」
「啊!不是。」
「行李箱出來,妳告訴我,我助妳一臂之力!」
宋玉妮笑一笑,她是不會告訴他的;等會皮箱一過就拉它上來,然後用背囊蓋上它,免得他看到她的真姓名。
「我們有空去吃頓茶!」
「好呀!」她隨便答。
他拿張紙,拿枝筆──「這是我家的電話號碼,我房間的,晚上一定能找到我。妳的呢?」
「我?我家剛搬新房子,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新電話號碼。」
「那就祇靠我家電話。妳會打電話給我嗎?」
「會!」她實實在在的笑一下說:「一定會!」
她把紙張摺好放進牛仔褲袋裡。
「萬一妳不小心丟了我的電話號碼我也不怕,反正等會兒我送妳回家,就知道妳住哪兒,我可以到妳家找妳!」
宋玉妮咧著排雪白牙齒一笑;這倒提醒她,等會她應該怎麼做。
※ ※ ※
「二小姐回來了,真是二小姐回來了!」四姐一面開門,一邊開心的大叫。
「二小姐回來?」杏姐由裡面走出來,看見宋玉妮,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又笑又湧淚。「怎麼太太都不提,又不叫亞祥去接飛機!」
「我突然回來嚇媽咪、嗲地一跳!」
四姐關上門,先拿了宋玉妮的行李進屋裡去。
杏姐是宋家老臣子,從小看著宋玉妮成長,她邊跟著宋玉妮,邊目不轉睛的望著她。「二小姐,妳又長高了!」
「是呀!我又高了兩吋,別越大越醜才好!」
「怎會呢!比上次回來還要好看,可能長胖了一點,皮膚白裡透紅,可愛極了!」杏姐拉起她的手,輕輕拍著──「我們二小姐是全世界最美麗最活潑的女孩子!」
「杏姐呀!妳天天吃蜜糖,嘴那麼甜!」宋玉妮捏一下杏姐的臉。
「實話實說,不信問四姐問亞祥……連鄰屋的金姐也常說:『妳們二小姐美得像朵花』!」杏姐笑得合不攏嘴。
踏進屋子,裡面靜悄悄的。
「太太呢?」
「今天大小姐家請客,老爺和太太去赴宴,要不要我馬上打電話給太太……」
「不!不!」宋玉妮找一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下來。「我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二小姐,妳要先洗澡、喝飲品,還是吃東西?」
「吃東西!飛機上的東西不好吃。家裡有甚麼好吃的?」
「我去問問廚子!」
「先給我一杯蜜瓜汁,好渴!」
宋玉妮雙手把長髮向後一散,頭仰在椅背上,用左手搥著右手。
剛才為了不讓漂亮大個子知道她家居所在,她背著背囊,拿著行李,由路頭走到路尾。
四姐把凍飲送了過來。
杏姐也跟著進來。「二小姐,家裡有牛柳、有雞、有鮮蝦和活跳跳的星斑,有荳苗和嫩綠的菜芯……」
「我要兩塊煎牛柳、宮保雞丁和清炒菜芯。其實,我全部都想吃!」
「可以分兩次,晚上煲雞湯、乾煎蝦碌、清蒸石斑、蒜蓉荳苗、椰汁官燕做甜品……」
「好好!請廚子快一點,我肚子好餓!」
杏姐加快腳步走,四姐過來請她聽電話。
「電話?我剛回來哪有電話?」
「是一位姓田的少爺打來的,一個鐘頭前已打過一次,啊!還有,是美國的長途電話!」
「田國柱?」她接過四姐的室內無線電話──「喂!哪一位?」
「玉妮,妳真的回去了!」
「假的?!飛機票你都看過了!」她把兩條腿擱在椅子扶手上,這樣就更舒服了。
「飛機票可以延遲嘛!我祇不過請妳等我三天,妳都不肯!」
「三天又三天,多少個三天?誰高興誰先回來,拖拉著幹甚麼?」
「一路上有個照應,妳一個女孩子……」
「一個女孩子不可以乘搭飛機?我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嗎?」
「但有我在身邊妳會舒服得多,是不是?繞著兩手就可以到處走了。還有,妳不通知家人,乘計程車又得大排長龍,妳不覺煩嗎?」
「不煩。因為我沒有這種經歷,我是坐勞斯萊斯回來的!」
「怎會這樣?」。
「正如你奶奶說的,出門遇貴人!」
「妳又在飛機上認識男孩子?」
「甚麼又在!一共才認識了兩個!」上次她由香港度完假回美國,也有個男孩子送她。大家來往了幾個月——在田國柱蓄意破壞下,完蛋了!
「妳總是那麼容易招惹狂蜂浪蝶!」他的聲音帶點憤怒。
「誰叫你老說我漂亮呀!漂亮呀!漂亮的女孩子自然多人喜歡!」宋玉妮驕傲地抿抿嘴。
「但妳也不該去招惹他們!」
「甚麼?!」這回輪到宋玉妮生氣了!「我是那麼低賤的嗎?出門在外,人家對我好,我有甚麼辦法?你說呀!」
「對不起!我剛才胡說八道。」
杏姐進來,做了個手勢。
「我沒空跟你聊天,我要吃東西了。」
「玉妮,不要生氣!」
「誰有閒情生你的氣!你喜歡小事變大,又喜歡吃乾醋,人所共知。我是真的肚子餓,拜拜!」
「我兩天後就回去了。玉妮,那男孩子叫甚麼名字?」
「無名氏!」
「別騙我,他不會不和妳交換姓名!」
「他亂說了個英文名字,我已經忘記了!信不信由你,再見!」
宋玉妮由椅上跳下地,把電話交回給四姐,便和杏姐朝飯廳走去……
宋玉妮突然由美國回來,自然給宋家帶來了極大的喜悅!宋學仁夫婦回來後見到她——如獲至寶,尤其宋太太,挽著女兒又哭又笑,老半天不肯放手。
宋學仁望住妻子和女兒,就是笑。
不過,宋玉妮在父母口中聽到一個壞消息,她姊姊——宋倩妮在婆家活受罪,一、兩年間瘦了超過十磅。
「姊姊和姊夫不是挺恩愛的嗎?」宋玉妮和宋倩妮姊妹感情十分好,宋玉妮非常愛護她的姊姊。
「問題不是出在他們夫婦之間……」
「文皓也實在有點懦弱!」宋學仁忍不住插口說了一句。
「啊!我明白了,他們之間有了第三者……」
「暫時倒還未有,將來有也說不定!」宋太太嘆著氣。「倩妮怕我們兩老擔心,很多事都不敢告訴我們,祇好都憋在心裡,才會消瘦成這樣子。妳回來就好了,總算有個人可以瞭解她、開解她!」
「很多我們不知情的事情,她都會告訴妳。」
宋玉妮一聽,心就急了——「現在打電話給姊姊好不好?」
「我們是提早走的。她家中的客人還沒有散去,現在談話不方便!」
「那怎麼辦?」宋玉妮心急再加上焦慮。
「明天我回寫字樓,打電話告訴倩妮,玉妮回家了,擔保她馬上回來!」
「就這樣決定,學仁,你可別忘了……」
宋倩妮果然第二天早上就回來了。宋玉妮一看,嚇了一跳!本來略圓的下巴尖了,本來的大眼睛更大,連嘴巴似乎也大了。
「姊姊,妳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宋玉妮一把擁住宋倩妮。「妳身體沒事吧?背骨都露出來了!」
宋倩妮未開口,眼淚就先流下來,宋玉妮把紙巾遞給她,拉了她回房間。
「姊姊,妳別哭呀!妳哭,我也想哭了!妳到底受了甚麼苦?誰給妳苦受?告訴我,我一定為妳出頭解決!」
「妹妹呀!這件事怎能解決呢?要真解決,恐怕我就得離開陸家了!」
「有這麼嚴重?」宋玉妮皺起眉頭。「妳還是坦白告訴我一切吧!」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不,其實是四年前的事。文皓的媽媽經常旁敲側擊的查問我,我們是不是避孕,我坦白告訴她我和文皓一直沒有做任何設施,我們是聽其自然的;她又問我為甚麼結婚一年還沒有懷孕……她雖這樣子經常問,我也沒怎樣放在心上。一年之後,是我和文皓結婚第二年,他媽媽一個姪女兒結婚半年就報喜了!這件事,對她刺激很大,硬要帶我去專科醫院婦科檢查……」
「啊!問題可能出在姊夫身上呢!怎麼祇是針對妳?」
「那一次文皓也有陪我去,經過檢查,是我的輸卵管閉塞了,妳姊夫倒是一切正常。於是,我開始做通輸卵管的手術……一直做,都不能成功懷孕。後來我們四處求醫,由香港一直去到瑞士,美國也去過。記得那次我去洛杉磯看妳,和妳吃了一頓飯?就是為了見醫生……」
「怪不得妳和姊夫來去匆匆,那時候,妳已經有點瘦!」
「奔波又擔心呀!這期間我也懷過兩次孕,每次不到三個月就小產,我真是好……傷心!」宋倩妮捧著整盒紙巾,嗚嗚的哭。
宋玉妮輕輕摸她的頭髮,撫慰她。
「一年前,醫生終於宣判了我的死刑……」
「甚麼!」
「由於我的子宮發育不健全,不能承擔生兒育女的重責,所以就算我不斷做通輸卵管手術,不斷懷孕,胎兒過不了三個月,還是會流產。再流產多兩三次,我連命也送掉了。」宋倩妮整個人倒在椅子裡。
「今天不要再說了,到我床上睡一會。」宋玉妮真怕姊姊受不了。
「讓我說,一直沒有人可以聽我說,我說了心理舒服些!」宋倩妮抽噎著。「我每次回家,也只是對媽媽說了個大概,怕她為我擔心,怕她為我去和陸家吵架。」
「姊姊,妳喜歡說,我也喜歡聽,妳說吧!」她相信姊姊把苦楚憋在心裡太久了,說出來,人會輕鬆些。
「誰知道回家這一年,才是我真真正正的淒涼歲月。」宋倩妮擤了擤鼻子。「每天文皓一上了班,他媽就追著我,罵我犯了七出之條,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文皓可以休了我。她是一心想我和文皓離婚的!」
「現在是甚麼年代了!現在很多女人能生都不肯生。沒孩子有甚麼大不了?去保良局抱一兩個回來!」
「我和文皓也想去保良局抱個男孩子回來養……」
「那豈不好?!你們沒有孩子,沒父沒母的孩子又有人疼。」
「我翁姑極力反對,他們說由保良局抱回來的孩子,八九養大了都恩將仇報,不會有好結果。」
「講笑!香港不知道有多少人去保良局領養孩子!」
「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孩子不是陸家骨肉;文皓是長子,將來陸家要長子嫡孫去承繼陸家的龐大財產。」
「孩子嘛!你對他好,他對你好,養大了就是兒子、孫子,為甚麼思想那麼狹窄?!是不是親骨肉有甚麼關係!自己養的孩子反叛、敗家就真正痛心了!」
「我翁姑可不是這樣的想法。他們要文皓和我離婚,再娶一個能替他生孩子的!」
「啊!那很難說,娶十個都養不出孩子也說不定。姊夫怎樣說?」
「他拒絕了父母,說這是行不通的,時代不同了。」
「對呀!姊夫都不肯,還是去領養孩子來得實際。」
「他們又有了新的提議,要妳姊夫設二廠。」
「二廠?連鎖店我聽過,也有連鎖廠?」
「不是真的開工廠,和生意無關,他們是要為文皓找個情婦,在外面開第二個家,為陸家生兒育女!」
「情婦?姊姊,妳忍受得了嗎?」
「我忍受不了!我不是個胸襟廣闊的人。」宋倩妮很激動,全身都抖了起來,眼睛又濛了淚水。「我小器、忌妒、吃醋,絕不能和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
「我相信世界上的女人都是這樣,沒有人能忍受丈夫有三妻四妾。姊夫又怎樣做?」
「我和他大吵特吵,他就跟父母表白,他再也沒有談情說愛的心情。要他和個沒感情的女人生孩子,他也辦不到!」
「姊姊!他們無計可施,妳不用擔心。」
「他們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每天冷嘲熱諷的叫我『假妻』、不會下蛋的母雞、心地狠毒的醋婆子,要他們陸家沒人傳宗接代、斷子絕孫……還有許多聽不進耳裡的話,一坐到餐桌旁就說,叫我怎吃得下!」
「兩個老人家這麼狠心,非要他們受點教訓不可!」
「爸媽也知道的,他們想跟我公婆理論。」宋倩妮用紙巾拭眼淚。「但是妳知道爸媽,爸爸聲音夠大,但維持不到十分鐘,媽祇會氣得全身抖顫,淚塞喉嚨說不出半句話。我那公婆就不同了,他們越說越得意,越罵越夠氣魄,理虧卻仍振振有詞!」
「姊姊,不怕,我回來了,有我!」宋玉妮拍一拍胸口。「他們再敢欺負妳,我絕不放過他們!」
「玉妮!」宋倩妮一把抱住妹妹。「我知道妳乖,疼姊姊,我就祇有妳這個支柱了,我──嗚……好命苦!」
「姊姊,妳別這樣!」宋玉妮也為姊姊受苦而心痛淌淚,她用手背擦擦眼睛。「其實姊夫也一直支持和保護著妳!」
「他除了不肯離婚不收情婦,別的就幫不上忙了!我被他父母攻擊得體無完膚,他永遠也祇有三句話。」
「甚麼話?」
「他常說,他們兩老已經幾十歲了,還有多少日子,為甚麼不忍一忍?但是,如今的老人家長壽,他們再活三四十年也不稀奇,我能否捱三、四十年?我氣死了!若他們還好好生存,我不是注定犧牲?」
「第二句?」
「他說,我嫁的人是他,又不是嫁他父母,不必理他們。我不理他們,他們偏找我,我受了氣無處訴,他又不捨得搬出來過二人世界。怎能不理?」
「第三句?」
「若我真的愛他,就不要和他父母計較,由他們說去。那除非我是個聾子,為甚麼偏要我遷就他的父母,而不勸勸他的父母放過我、讓我過平靜日子?文皓就是偏心!」
「這就是姊夫不對了!他應該勸勸父母的!」宋玉妮為姊姊抹眼淚。「既然大家不開心,搬出來組織小家庭,也是個好辦法。」
「文皓不肯,他說父母年紀大了,扔下他們,會好冷清、好寂寞,他狠不下心!」
「誰不寂寞?姊姊妳嫁人,我出國念書,家裡不是也祇有媽咪、嗲地嗎?」
「我也是這樣告訴了文皓,他聽不進耳裡;自私!維護父母!不理我受多少苦,所以,所以……沒人比我更命苦了!」
「別哭!別哭!妳眼睛腫得像個核桃。看見我不開心嗎?」
「開心!總算有個傾訴心事的人!」
「以後他們再欺負妳,妳告訴我,我會去找他們討回一個公道!現在去洗個臉,舒服一下,我帶了禮物回來送給妳和姊夫……」
※ ※ ※
陸文皓一下了班,就到宋家來了。
一看見宋玉妮就叫:「妹妹,妳真是姑娘十八一朵花,越長越漂亮,妳是我所見過的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子了!」
「哼!謝了!少奉承。你眼中還有沒有我姊姊?」宋玉妮交抱兩手,昂著頭,她準備和陸文皓「開戰」!
「倩妮一直說妳比她長得美,是不是?老婆大人!」
「是!」倩妮點頭。「從小,玉妮就比我好看!她膚色好,白裡透紅,不像我,死白死白!」
「我記得姊姊像我這樣年紀時也好漂亮,面色不蒼白,當時追求她的人好多,張家的、陳家的、胡家的、李家的……我記不住了!姊姊比我大六年,那時候我十五歲,那些哥哥整天進進出出,我就不明白姊姊為甚麼東不挑、西不選,偏選了陸家的大少爺!」
「選我有甚麼不好呢?」
「選你有甚麼好?你看,我姊姊有多瘦?幸福的女人會這樣消瘦、憔悴嗎?還說她不漂亮!」
「妹妹,我首先聲明,妳和倩妮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一對最美麗的姊妹花,再沒有第三個。至於倩妮為甚麼這樣瘦,是因為她太執著,看不開!」
「連這個錯也算在我姊姊頭上?!如果有人為你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你看得開嗎?你快樂嗎?」宋玉妮一步步逼過去。
「妳連這些也告訴玉妮!」文皓看看妻子,皺了皺眉。
「既然有人這樣說,我為甚麼不可以告訴我妹妹?」
「還有,還有,若有人罵你黑心腸、假妻、不會生孩子光會吃飯,你會怎樣?」
「老人家胡說八道罷了!不用理會!」
「你知不知道我姊姊很傷心?他們吃飯的時候就罵,害得我姊姊連飯都吃不下,才會那麼瘦,你知道不知道?」
「我有甚麼辦法呢?!總不能罵我媽一頓,她是我母親!」陸文皓委屈的說。
宋倩妮在一旁低低飲泣。
「我沒有要求你罵你父母,父母是要尊重的。但你起碼應該讓他們知道,我姊姊好傷心、好難過,她遲早會憋死的!他們不是真要殺人吧?姊夫,你有為姊姊說過句公道話嗎?」
「我──」陸文皓遞了條方手帕給太太。「我的確應該和爸媽談談!」
「又如果有人要你和妻子離婚,要你妻子在外面找個情夫,你的心情又會怎麼樣?」
陸文皓馬上說:「我一直反對離婚,也極力表明我不設二廠,這兩件事,我是表現得很堅決的!」
「除此之外,你就裝聾扮啞,任由我姊姊受盡委屈都不理了!當初你追求我姊姊、娶我姊姊,到底是因為你愛她所以娶她,還是祇要她為你傳宗接代、生兒育女?」宋玉妮今天要為姊姊討回一個公道。
「當然是因為愛她!」
「那她是不是一個好妻子?」
陸文皓忙過去攬住妻子的肩膊。「倩妮當然是個又好又可愛的妻子!」
「那她不能生兒育女,就不是罪了?」
「不是!不是,」
「況且,不能傳宗接代,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她不能,她也非常渴望替你生兒育女,是不是?」
「是呀!是呀!」
「陸伯伯和陸伯母到底知道不知道?」
「這……」
「真是!」宋玉妮跺腳!「你為甚麼不向他們說明白?你說清楚了,他們就不會一天到晚向我姊姊數罪狀,要她難堪!」
「妹妹,我答應過了,我會和他們說個清楚明白!」
「你會嗎?你早就該說了!」宋玉妮又急又氣——「男人怎可以這樣懦弱怕事?!你有責任保護妻子的嘛!」
「妹妹,妳已經審了我半天!放過我吧!」
「審你?我提醒你罷了!你看見我姊姊消瘦成這樣子,不心痛嗎?」宋玉妮仍據理力爭。
陸文皓怕她一直審判下去會了無止境,他祇有求妻子:「倩妮,太太,妳就在妹妹面前替我求求情吧!」
「你呀!」宋倩妮瞄他一眼,用手帕按按眼睛,拉住宋玉妮兩隻手。「患難見真情,妳最疼我了。好妹妹,今天也夠他受了,他真是怕了呢!饒他一次吧!好嗎?」
「好!姊姊求情,我就甚麼話都不說了!今天到此為止,不過若我再見到姊姊哭哭啼啼,姊夫,我可不會放過你!」
「是的,我都知道了!」
「媽咪來了!」宋玉妮開心的走過去,一把抱住母親,又親又疼,宋太太樂得點點頭。「小妞呀!疼死我了!」
「媽咪!」她繞住母親的脖子。「妳樂不樂?」
「樂!看見妳哪能不樂?!」宋太太拍拍女兒的臉。「你們聊完沒有?可以吃飯了吧?」
「都說好了,不說啦!」宋玉妮拉著母親的手,走向飯廳。
※ ※ ※
Harris走在路上。
迎面走過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的長髮散著,頭頂上一頂黑色冬菇帽子,身上米黃色套褲裝,衫身長過腰下,闊襬褲,一件黑色及腰皮革背心,黑色短皮靴,背上一個米色背囊。
本來這種短蓋長的搭配很難看,但穿在她身上卻顯得自然、瀟灑、飄逸。
「Daisy!」
「Daisy!」
她已經擦身而過,她應該聽到叫聲,但她卻沒有理會,繼續走她的路。
他回轉身,大步走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Daisy!」
宋玉妮本不加理會,但抬頭一看,咦!他不是飛機上那個漂亮大個子嗎?
「你叫我嗎?」
「Daisy,小小白菊花的意思,妳不是Daisy嗎?」
「唔!我是!」
「忘記我了?」
「終於想起來了,Harris!」
「那好極了!」他笑,大大的眼睛閃亮有神,笑起來嘴角上翹,很有魅力!
「妳逛街?」他問。
「是的。你逛街?」她反問。
「是的。逛逛街!」
宋玉妮做了一個多無聊的手勢──當然逛街,難道打劫不成?
「走走好嗎?如果你還有話要說,」宋玉妮看看四周的人。「我們這樣站在路中央,人人經過都行注目禮。」
「我們走走,我還有許多話要說。」他們並肩而行。「為甚麼不打電話給我?我一直等候妳的電話!」
她如夢初醒!「那天我把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放在牛仔褲袋裡,傭人洗衣服,把它洗掉了。」
「我也曾到過妳家,但那家人說他們家沒有小姐,一屋都是少爺!」
「我曾告訴你我家是新搬的,我從未到過,我自己也走了條冤枉路!」
「多不巧!我以為我們就這樣散了,想不到今天會在這兒見面,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你相信緣分嗎?」
「本來不相信,現在相信了!沒有緣分的人,是永遠碰不到的。」他喜悅的說:「這兒附近有間綠色餐廳,很清雅、很環保的,我們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宋玉妮看了看表。
「妳沒有時間?」
「還有差不多一小時……」
「一小時就夠了!」
「如果我去喝咖啡,我就來不及去買唱片了!」
「喝完咖啡我陪妳去買唱片!」他興致勃勃。
「喝完咖啡我有個約會!」
「約了女朋友?」
「不,約了男朋友!」
他面色一變,情緒一下子低落,但他還是不肯錯過機會。
「我們先去喝咖啡……」
整間咖啡廳都種了植物,到處綠油油;綠白的格子桌布,白色椅子,連待應生的制服也是綠白二色,很有田園風味。
Harris要了杯西班牙咖啡,宋玉妮要了個青春山珊瑚島,是個雪糕新地。
「……妳有很多男朋友?」
「才一個!」他的面色又變了,連宋玉妮都看得到。「男朋友越多越好嗎?」
「男朋友多,表示妳仍然在選擇中,祇有一個男朋友,就表示妳選定了,他是妳固定的男朋友!」
「你的女朋友呢?」
「香港沒有,都在美國!」
「都在,表示超過一個!」
「不多,四五個!」
「夠花心!」
「我祇是還沒有選定一個。」
「有四五個給你挑選,還決定不了?」
「大概她們都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選無可選。妳和妳男朋友認識了很久?」
「兩三年,大學裡認識的,不過他現在在念研究所!」
「這一次他沒有陪妳回來?」
「他還要上學,拿第二個博士學位,他沒走,我自己先回來!」
「他放心讓妳一個人回來?」
「當然不放心,所以馬上跟了回來!」
「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結婚?」宋玉妮吃著她的冰淇淋,說:「我們還沒有到達那個地步!」
「妳不是選定了他嗎?」
「我有這樣說過嗎?」
「妳仍會接受其他男孩子的追求?」
「看情形。」
「那麼說,我仍然有機會,是不是?」
「你?」她笑。「我就不知道了!」
他以為她祇是害羞。他的心又開了,情緒又高漲了,笑的魅力又來了。
突然他望住她的眼睛,緊緊的、牢牢的、直直的!
這回,真的被他看得害羞了!她用羹匙輕刮著雪糕盤子。
「妳的名字不單祇取得好,而且十分適合妳!」
「哪一方面?」
「妳的眼睛圓大,睫毛又長,正好像兩朵小小的白菊花。」
「倒想不到……」她狡獪地笑,忽然看看表——「我還有十分鐘就要走了!」
Harris拿出筆,找來紙,寫了字,把紙摺好交給宋玉妮。「放在背囊裡,這一次別丟了!啊!還有,妳把妳家裡的電話號碼告訴我!」
她一呆一怔,皺了皺眉頭。
「沒記牢自己家的新電話號碼嗎?」他問。
「啊!是呀!」她馬上打蛇隨棍上「怕說錯了不好意思,你來寫,我說出來,我家的電話號碼是……」
Harris小心地摺好紙,袋得牢牢的,一面叫待應生結賬。
「……我們不如約好後天去吃晚餐?」他抓緊最後機會。
「我不知道後天有沒有空,還是先通個電話。」
「也好!甚麼時間打電話給妳最方便?」
「都方便!我該走了!」
「我送妳!」
走到門口,宋玉妮和他分手。
Harris和宋玉妮本來各自走一端,但他想了一會,突然旋轉身,跟在宋玉妮後面。
宋玉妮橫過馬路,轉入一條街;在一間書店門前,有一個年輕人,一看見宋玉妮就走過去。
Harris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那青年他穿一套灰色西裝,高高瘦瘦,很瀟灑,儀表不凡。
他眉心一蹙,這小子也不賴,是個頗強的對手。
幸而Daisy對他不算很親熱,他輕扶她的腰進了書店。
Harris也走回他應走的路……
田國柱憂心仲仲,一面跟隨宋玉妮,一面埋怨著:「妳怎會遇到他的?」
「世界真小,人生何處不相逢,有緣千里來相會……」
「夠了,夠了!妳越說我越心驚!」田國柱煩惱得心神不定。「其實,妳不應該和他去吃茶!」
「就站在街上一直說、一直說,引來一街的人?」
「說好了妳先來買鐳射唱片,然後我們一起去吃下午茶的!」
「你是不是不願意陪我買唱片?你不願意就走出去!」
「我不是不願意,不過我們早已編排好了節目!」
「你擔心吃不到下午茶,我不介意吃第二次!」
「其實,那些偶然遇上的人,根本不用理會他……」
「我沒理會他,那麼巧碰上了,他說去喝杯咖啡,我不好令他太失望,到底那天他在機場送過我回家!」
「妳不知他對妳存心不良嗎?」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他大不了想追求我罷了!」
「妳隨便讓街上碰到的男孩子追求妳嗎?」
「所以他約我後天吃飯,我沒有答應他!」
「但是——但是……」
「但是!但是!」宋玉妮盯他一眼。「你到店子外面,我有話跟你說!」
他們走出書店,宋玉妮拉長了臉。「你嚕囌了大半天——有完沒完?」
「我祇不過緊張妳、關心妳!」
「你緊張甚麼?他又不是殺人犯!你關心我?你小家子氣,以為我和他一拍即合……」
「我深信妳不是個隨便的人,不過,他呢?」
「你再說他,我們今天的節目取消,各自回家睡大覺!」
「我不說,我真的不再說了!」他用手捂住嘴三十秒。「玉妮,妳的唱片還沒有買呢!原諒我,繼續選購唱片!」他又扶住她的腰,送她進店子。
※ ※ ※
陸先生、陸太太、陸文皓、宋倩妮、陸文軒五個人,在陸家小飯廳吃飯。
剛開始不久,陸太太就有話說了——「軒兒,你還記得你中表哥吧?」
陸文軒想一想,搖搖頭。「表哥、表姊太多,記不住了!」
「那天軒兒回來,他去了日本公幹,沒來參加軒兒的歡迎會。」陸先生馬上補充說。
「啊!那就怪不得了!軒兒呀!他是我大哥大嫂的小兒子。大舅父、大舅母你那天見過了,還有大表哥大表嫂呢!他們那天都來了!」
「喔!是大表哥的弟弟,中表哥!」
「對了!」陸太太放下碗筷拍一下手。「他結婚三年,已經生了個白胖兒子,今天你大舅母打電話來,說中表嫂又懷孕了。人人希望抱男孫,大舅母偏想這胎添個女孫,你知道是甚麼原因?」
「女孩子漂亮、可愛!」
「不,不!是她已經有三個男孫了,就想弄個女孫來玩玩,好給她打扮打扮!」
「人之常情!」
「你大舅母真好福氣,兩個兒子,三個男孫,不久又可能添個女孫,一家人多熱鬧、多喜慶!」陸太太的眼睛射向宋倩妮——「我就命苦了,也是兒子兩個、兒媳婦一個,但是到今天,我還沒有一個孫子!」
「媽媽,你是不是怪我還沒有結婚?」
「不,媽不怪你,你剛念完書,哪有這麼快結婚!況且你又不是長子,傳宗接代的責任,不是由你去負的!」
「大哥!」陸文軒伸手過去,拍了拍文皓的肩膊。「那就拜託你了!」
陸文皓祇是一味苦笑,一句話都不敢說。
「軒兒兄弟感情好,叫他求文皓,也許文皓會聽他的話!」陸先生一直站在太太那一邊。
「媽媽,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過二人世界,如今既然媽媽渴望抱孫,我相信大哥很快會給妳好消息!」
「他會嗎?他肯嗎?他能嗎?」陸太太死死盯住宋倩妮。「人壞、心肝黑是生不出孩子來的。」
宋倩妮頭垂得很低,光扒飯。聽了陸太太的話,她用手肘碰了碰丈夫,想他出頭說句話,但是,陸文皓始終不發一言。
宋倩妮心一沉,眼眶一熱,心裡想:玉妮沒說錯,他果真是個懦夫!
陸太太下唇一翹,不屑的朝著宋倩妮冷笑。「有人祖上不積德,真的生不出孩子來。」
「媽媽,我們家祖上積德的,大哥不會有甚麼事吧?」
「我們當然積德,我命好心也好,一進門就給你祖母養了兩個男孫。陸家、我娘家,除了我們這一房,家家都有孫子,不信你問你爸爸!」
陸先生猛點頭。「是呀!」
「我認為,如果大哥大嫂都沒有避孕措施,就兩個都應該去見見醫生!」
「見過了,都見過了,全世界都跑遍了!」
「大哥,你沒事吧?」
「他當然一切正常!」
「難道大嫂……」陸文軒衝口而出。
「就是你那尊貴的大嫂,她沒得生,一生一世都養不出半個孩子!她嫁來我們陸家,不用盡半分責任,光是享福。」
「媽,沒孩子生,相信大嫂自己也苦惱,不過沒關係,自己沒得生,去領養一個,外國人領養孩子很普遍,有人沒能力生孩子,有許多孩子沒有父母……」
「領養怎行呢?又不是我們陸家骨肉!我們陸家的龐大財產,豈非要落在他人手上?」
「當是自己骨肉,領回來的,好好養大,就是自己的,將來可能養得比親生的更孝順、更長進!」
「軒兒,我們不是外國人,我們是中國人,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已經犯了七出之條,應該與你大哥辦離婚!」
「不!大哥和大嫂那麼恩愛,怎可以離婚?」
「離婚就殘忍?我也沒有強迫他們;但是,我為你大哥在外面找個女人借肚產子,那就不是壞事了吧?她還可以做她的大少奶,但是她呀!死也不讓你大哥在外面有個女人,害得我們真的斷子絕孫,好陰毒啊!」
「媽媽!」陸文軒看見宋倩妮哭得淚人兒一個,心中不忍。「一對恩愛夫妻,怎容得下另一個女人?如果爸爸在外面有個女人,妳怎麼辦?」
「別拿我跟她比,我可是有福之人,能生孩子,不像她!」
「好,大哥生孩子的事,改天再討論,妳的飯冷了,給妳盛碗熱飯。」
「唉!我命好苦,還能吃得下飯嗎?不吃了!嗚……」陸太太喉嚨一張開就放聲哭起來。「我好慘啊!那女人好絕啊……」
「不想吃飯就不要吃飯,媽媽,我陪妳到樓上休息去。我叫廚子給妳煲鮑魚雞粥。」陸文軒說著,就去扶陸太太起來。
「你還沒有吃飽,軒兒……」
「不相干,我可以陪妳吃粥嘛!」文軒回頭望陸文皓——「大哥,等會我有話跟你說……」
第二天早上,陸先生和陸文皓上班去了,陸太太約了她娘家大嫂去燒香拜佛。宋倩妮一夜沒好睡,正要回房間休息,陸文軒把她叫住了——「大嫂,我們聊一會,好嗎?」
宋倩妮點著頭,坐下。
陸文軒坐在她對面——有點兒不安。「大嫂,我為我媽昨晚說的話向妳道歉!」
「文軒,你千萬不要這樣說,是我不好,是我沒福,生不到孩子!」
「也不是妳的錯。妳別把媽媽的話記在心上,她一向被我爸爸寵慣了;她一開口,話就停不了。有時候,傷了別人,自己也不知道。她年紀大了,糊塗了,別跟她計較。」
「怎樣說呢!文軒。」宋倩妮鼻子有點痠,眼睛迷濛起來。「昨晚你為我解圍,我還沒有向你道謝!」
「我祇不過說句公道話罷了!不能生孩子沒有甚麼大不了,祇是科學還沒有發達到能令人想要孩子就有孩子。妳也不用灰心,我始終贊成領養孩子。」
「你爸爸媽媽不會答應的!」淚珠壓制不住的流了滿臉,事實上她昨夜已經哭了一晚。「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個罪人,想離婚成全文皓。」
陸文軒送過去一方大手帕。「千萬不要這樣想,我大哥不能夠沒有妳,他不會和妳離婚的!」
提起丈夫她就心痛,那個膽小怕事的懦夫!
「文軒,長此下去,我實在受不了,我快要發瘋了!」她用手帕蓋在臉上。「你大哥也不見得真愛我,他從不肯為我說句公道話,將來走投無路,他會放棄我,成全他爸媽!」
「我昨晚也和大哥說過,對你們的情況十分了解。雖然,大哥是一個孝順兒子,但是,他確確實實非常愛妳,他永遠不會和妳分開的。」
「但孩子的事,一天不解決,爸媽也不會放過我!」
「徹底的解決辦法仍是領養孩子,最好一次領養兩個。」
「不是陸家骨肉,爸媽不會答應!」
「爸媽頭腦封建,思想傳統,是需要一段時間去說服他們。不過,妳不用擔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最慢一年,最快半年,我會令他們答應。家裡有了小孩,他們的注意力就不會集中在妳的身上。大嫂,妳不要傷心了,忍耐一點兒吧!」
宋倩妮控制住自己;任何男人都怕見到女人這樣不停哭哭啼啼,她清了清喉嚨,說:「文軒,無論事情解決與否,你那麼關心我,我真的非常感激你!」
「別客氣,我們是親人呢!大嫂,我現在看清楚,妳的確如大哥所說,瘦了許多,面色也不太好,妳要先調理好身體,才能應付困難。」
「是的,謝謝你,文軒!」
「回房間休息吧!我也要打個電話。」陸文軒拿出個本子來。「這電話也真奇怪,昨晚打到今天都打不通。」
「會不會對方的電話壞了,或是寫錯號碼?」
「大嫂妳看看!」
宋倩妮接過本子一看,淚未乾就笑了起來。「當然打不通,這兒祇有六個號碼。」
「是啊!香港不是六個號碼?」
「香港是七個號碼,就快改八個號碼了。要找朋友,恐怕非要你去找一趟不可!」
「不急。她會打電話來的,那天一定是我聽錯了!麻煩大嫂。妳好好休息吧!」
「手帕洗乾淨還你……」
※ ※ ※
宋玉妮穿套淺藍積克牛仔衫褲,裡面一件嬌黃背心,盤膝坐在窗台上吃提子。
宋倩妮拎著手袋走進來。
「姊,吃提子,提子有荔枝那麼大。」
宋倩妮坐到她身邊,拿起一顆。「大得可以用刀叉切開來吃。」
「姊,妳今天氣色不錯呢!」
「最近兩天沒受氣,吃好、睡好!」
「姊夫終於做了個愛情勇士,肯為妳出頭?」
「他?」宋倩妮由鼻孔哼出來。「妳說得不錯,他是個如假包換的懦夫!」
「別太相信我的話,那天我好誇張,兇得像個後娘。」
「妳殺了他才好!」宋倩妮說來還有氣呢!「大前天,老太婆又借題發揮,罵我養不出孩子,還罵我們宋家祖上不積德……」
「那還得了!姊夫怎樣說?」
「我被罵得哭啦!我用手碰他,向他求救,他老吃飯,一句話都沒有說,後來我和他吵了一晚。」
「妳家姑見事情鬧大,暫時宣布停戰?」
「才不是!是我那小叔子見義勇為,助我一臂之力!」
「小叔子?小叔子是誰?」
「文軒,妳姊夫的弟弟陸文軒呀!」
「怎麼從沒聽妳說過姊夫有個弟弟?」
「陸文皓有兩兄弟嘛!他弟弟出國六七年,當然少提,但並不等於他不存在!他最近才回來。就是他替我出頭,救了我!」
「他把他媽媽罵一頓,經過教育,妳家姑終於明白事理?」
「文軒沒有罵她,他們兄弟都疼父母。我把一切告訴妳……」宋倩妮把發生的事都說了。「第二天早上,他還代母親向我道歉,又答應代我爭取領養孩子。」
「姊,妳終於遇到貴人了!」
「是呀!這兩天她一借題發揮針對我,文軒馬上為我解圍,把話岔開了!」
「妳該好好答謝他!」
「我也是這樣想!」宋倩妮突然問:「最近妳和田國柱怎樣了?」
「壞透!我發覺田國柱這個人好小器,又煩又悶!」
「你們吵架了?」
「誰有閒情跟他吵架?那天我在街上碰見那漂亮大個子,他要求請我喝咖啡,我
不好拒絕,和他去吃了杯冰淇淋。田國柱知道了,驚慌得甚麼似的,天天打電話來,叫我提防遇上壞人。啐!我和那大個子一分開之後,也沒來往,他擔甚麼心?壞人?可能他自己才是壞人!我今天索性連他的電話都不聽!」
「可能他太愛妳,所以特別擔心,怕妳被別人搶去!」
「這也叫愛?我嫁給他,他把我關進籠子裡怎麼辦?我又不是金絲雀,他越把我看得牢,我越反他!」
「妹妹,想不想換一個男朋友?」
「換誰?」
「陸文軒!」
「妳那小叔子?妳別拿我去報恩!」
「姊姊怎會這樣做?妳是我最心愛的妹妹,我要保護妳。」宋倩妮很嚴肅的說:「不過,文軒實在好,妳喜歡一個男孩子,先看他哪幾方面?」
「外表、品格、學問,不分先後。」
「我要介紹他,就非要分先後不可了。先說品格,由他為我解圍那件事,可以看出他為人是見義勇為、明白事理,有親情、有見地、富同情心,是個可托付終身的好心人。至於外表,妳有沒有說過,那麼多男孩子追求我,我都不要,專挑文皓是貪他『靚仔」?」
「那是事實嘛!」
「說英俊,文軒比文皓更英俊,兩個人根本不同類型。文皓斯文內向怕事;文軒活潑、風趣、有膽識、可愛……這男孩子和妳一樣,是個萬人迷,外表絕對值一百分。」宋倩妮越說越興奮──「學問方面也許就比不上田國柱,田國柱拿了兩個博士學位,文軒祇不過是個工商管理學博士,那是差了點兒!」
「要那麼多博士名銜幹甚麼?書獃子!」
「妳連這個也不介意啦!」宋倩妮十分開心!「那他存足一百分了!」
「又怎樣?我和他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你們以前見過面的;我和文皓結婚的時候,妳和他是伴娘、伴郎,不過妳年紀小,不是和他一對。嗯!就是那個不斷跑來跑去,活躍得不得了,一臉青春痘的調皮男孩子!」
「好像有那麼一個人,當時沒怎樣注意。我最怕人家長青舂痘,又分開那麼久,連丁點印象都沒有!」
「他現在沒有青春痘了!那年他十九歲,仍在發育期,如今紅紅白白,挺鼻子、大眼睛……十足像個混血兒,真的很好看、很英俊……妳哪天高興,我給你們重新介紹!」
「不,不,千萬不要!我承認對英俊的男孩子有好感,田國柱也滿好看。但陸家的人,就算比潘安更俊,我也沒有興趣!別提了,拜託!」
「妳還沒見過文軒,怎麼就對他有偏見?」
「我不是對他有偏見——根本陸家的人就是生番!妳一個人嫁進去就已經夠慘了,我還夠膽栽身進去?」宋玉妮揉著十隻手指。
「妳怎麼拿我跟妳比?當初他們對我也不錯,後來我沒生孩子他們才薄待我!」
「萬一我也是沒生養的女人呢?命運還不是一樣!」
「完全不一樣的!妳聽我說,第一,陸家兩老,十分偏心,向來最愛文軒,寵他寵得不得了。第二,文皓的媽媽已經公開說,文軒不用承擔傳宗接代的責任,所以,若妳真的跟我一樣苦命,也沒有人會怪責妳。第三,若真是他父母又希望妳能添一兒半女,給妳麻煩,文軒敢作敢言,他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妳,決不會讓妳受半點委屈。但我看妳好福氣,絕不像個生不出孩子的人!」
「生孩子還有個樣子看?」宋玉妮猛用力搖頭說:「依我看,陸家沒有一個好人,將來我嫁豬也好、嫁狗也好,就是不進陸家門!」
「都是我不好!」宋倩妮嘆了一口氣。「我把妳嚇怕了……」
「二小姐,」杏姐敲門進來,手裡捧著一大束花。「田少爺來了,還給二小姐帶了玫瑰花!」
「電話裡吵不夠,還上門來!」宋玉妮皺皺眉。「真要命!」
「不一定煩妳的,既然帶了花來,可能向妳道歉!」
宋玉妮由窗台下來,穿回黃色皮鞋,她足足吃了一磅提子。「姊——陪我到樓下,看看他耍甚麼花樣!」
「我不好在這個時候出現,給他一個機會,反正妳又看不上文軒!」宋倩妮摟著她的肩膊送她到房門口。「適當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
宋玉妮雙手插進牛仔褲袋,半跳著跑下樓梯。到客廳,重重的坐在田國柱對面——「若提那漂亮大個子,免談!」
「啊……不!」田國柱連忙說:「想想我也小男人心態,那人既然給妳電話號碼,妳都扔進垃圾箱內……」
「前後一共兩次!」宋玉妮提醒他。
「還兩次呢!這證明妳根本不給他機會,我還嘮嘮叨叨,實在太不應該。玉妮,我是特地來向妳道歉的!」
「唔!這還差不多!」宋玉妮點了點頭。
「我們出去吃飯、看戲好不好?」田國柱討好的問。
「我姊姊剛回來了,不能扔下她!」
「請妳姊姊一起去!人多熱鬧,妳高興就好!」
宋玉妮淺淺一笑。「好呀!等會兒跟姊姊說。你要不要吃提子?大大粒好甜……」
這時候,宋倩妮也下樓來了。「國柱,你來了。」
田國柱馬上站起來。「剛到一會。倩妮姊姊,和我們一起去看戲、吃飯。」
「啊!今天不行,下次我請你。我和文皓約好,他下班後來接我!」
「四個人一起去!」
「不行呀!我們要回家陪文皓的父母吃飯。玉妮,妳去換衣服,我陪國柱吃提子……」
※ ※ ※
宋玉妮前一天和宋倩妮在電話裡約好,要去逛百貨公司購物。
雖然現在仍是夏天,但敏感的百貨公司櫥窗已經開始換上秋裝了。
但今天中午,宋倩妮突然來電話,聲音很小、很黯啞,她說她突然有點不舒服,改期明天再去。
「他們又罵妳了?」
「沒有!」
「和姊夫吵架?」
「你怎麼知道?」
那證明是真的。「姊夫一定又犯事了,他做過甚麼?」
「他昨晚應酬,到兩點多三點才回來,我問他是不是上夜總會找小姐,是也很平常,應酬嘛!但他不承認,依依哦哦,又不肯說原因!」
「還有比去找夜總會小姐更壞的事嗎?」他保守的秘密,顯然比這個更差了!
「我就是擔心,但我問得聲都沙了,他像啞巴一樣,硬是不說,就這樣吵了一晚。」
「等我去問他,不怕他不說真話!」宋玉妮冒了火。「家中除了妳還有甚麼人?」
「文皓和他爸爸上班去了。他媽媽去打牌,文軒吃早點時說過有事出去,應該還沒有回來!」
「那好極了,我馬上去看妳……」
宋玉妮由計程車裡出來,走過去正要按鈴。
她身後有部計程車緊跟著停下,有個人出來,一看見她──「Daisy!」
她聽見叫聲,但沒有甚麼感覺。
「Daisy!小小的白菊花!」
她一愣,回過頭去。「Harris?你怎麼跟蹤我到這兒來?」
「我跟蹤妳?」漂亮大個子點了點鼻尖,莫名其妙的問。
「你不要說我們在這兒偶然相遇!世界上沒那麼巧的事,況且這兒又不是電影院!」
是世界太小?還是真的有緣?竟然在香港碰上兩次!
「這是私人住宅,妳來看朋友?找哪一位?」
「關你甚麼事呢?拜託你做做好事,不要老跟住我!」宋玉妮嘆了一口氣,真糟糕!又碰上這陰魂不散的!「我沒欠你甚麼吧?」
「有呀!妳答應打電話給我,為甚麼一直沒有消息?妳給我的電話號碼,又少了個數字。」
「啊!這是小事情,我明天給你電話,但現在請你離去,這兒不是我家,不方便招呼你!」
「明天?妳還記得我家的電話號碼嗎?」
「當然……記得。你要在此時此地考驗我嗎?」
「妳認識這間屋子的甚麼人?」
「一定要向你稟告明白?況且裡面的人你又不認識,何必多管閒事?」宋玉妮心急,想找個方法擺脫這人。
「試試看……」
「喂!你怎麼去按鈴?你不知道羞恥是何物嗎?」宋玉妮來不及制止他,真想打他一個巴掌。「等會有人開門你馬上走!」
「為甚麼?」
「為甚麼?你問得好,我怎能帶個不相干的人走進這屋子?」
「我和妳並不相干麼?」
「我和你有甚麼相干?」
「我們是朋友!」
「也不全是!有人來了,你非走不可,快!」
「不行,」他聳聳肩。「我怕裡面的人不讓我走!」
鐵門打開了,一個花王模樣的人一看見漂亮大個子就叫:「二少爺!」也不問宋玉妮(八九以為二少爺帶回來的女友)就大開鐵門讓他們進去。
宋玉妮望住他,那雙菊花似的眼睛,能瞪多大就多大——「他叫你甚麼?」
「二少爺!」他好玩的,哈哈笑。「這屋子不是妳的,但卻是我的;妳家在半山,我住淺水灣,這兒就是淺水灣。歡迎!歡迎Daisy,妳真調皮,想不到妳電話不打,卻直接來看我。請!這是花園,還要走好一大段路才到大屋!」
「啊!天呀!」宋玉妮暗自叫苦:他不要是那小叔子就好!
「Daisy,妳為甚麼不走?我扶妳,這小石子徑好看不好走!」
宋玉妮甩開他的手。「你不是叫Harris嗎?怎會——怎會……」
「Harris是我的英文名字,在外國習慣了用英文名字,一時之間幾乎連中文名都忘記了!其實,我叫陸文軒,也就是他們叫的二少爺,這是我的家,我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大哥叫陸文皓……」
他果然是宋倩妮的小叔子陸文軒!世界何其小,她最怕惹上那小叔子,誰知腳未踏入香港,就先遇上了!
「剛才開玩笑,說真的,妳來找誰?」
「宋倩妮!」
「大嫂!」他突然興奮地大叫起來:「妳是大嫂的妹妹宋玉妮?」
宋玉妮又瞪了瞪他。「你怎麼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他拍著手掌。「那天我在機場看到妳,就覺得似曾相識,原來,我們早就認識了!」
「我並不認識你!」
「認識的!記得大哥和大嫂結婚那天嗎?我們當伴娘、伴郎,之前,兩家人也吃過飯,那時候妳很小,但已經很漂亮,我見過一次就記得。至於我,那幾年我很醜,一臉的青春痘,三年前才完完全全的擺脫了它們,還我本來面目。也許我太醜,妳看都不敢看我!」
「哼,還算有自知之明!」宋玉妮心裡暗罵,沒好氣的說:「所以你就請姊姊做介紹人?」
「我沒有!今天之前我並不知道Daisy就是宋玉妮!以為人有相似,我一直全心全意的在等Daisy的電話!」他笑得甜滋滋。「真的!我不用登尋人廣告了!」
「你最好仍然當我是Daisy,不要拉甚麼親戚關係,」
「妳姊姊是我的大嫂,我們是親戚呀!」
「好吧!你就做那個陸文軒,以後不要再跟我講話!」宋玉妮的語氣很堅決。
「為甚麼?」
「姓陸的是我最增厭的人!」
「妳不喜歡人家姓陸?」
「不喜歡這家姓陸的人!」
「唉!我弄糊塗了。」
一個穿黑裙子、白圍裙、白帽子的女僕走過來。「二少爺!這位是宋小姐嗎?我們大少奶在樓上等妳!」
「妳領路吧!」宋玉妮向陸文軒欠欠身說:「失陪了!」
「Daisy!不,玉妮,我會到大嫂房間看妳!」
「這是你的家,你喜歡怎樣做,與我無關!」
「不要憎厭我,畢竟我沒有對妳做過甚麼……」
宋玉妮不再說甚麼,自顧自的走她的路。
宋倩妮迎出來,看見宋玉妮氣呼呼的,她連忙關心的問:「玉妮,妳好像不開心?」
「非常不開心!到妳房間再說!」
「就在這兒。」宋倩妮拉她到房間的小客廳。「要喝甚麼?吃甚麼?」
「都不要,給我一杯咖啡!」
婢女走開,宋倩妮忙問:「發生甚麼事?在電話裡,妳還是好好的。」
「姊,今天是妳結婚以來,我第一次來看妳!」
「對呀!我結婚第二年妳就出國留學去,這兒妳還沒來過!」
「妳猜我一到來,門鈴未按,就碰到了誰?」
宋倩妮見妹妹的表情,想都不想──「碰到文皓的媽媽!」
「最好!可以來個針鋒相對,偏不是她!」
「那是誰呢?」
「妳那小叔子呀!」
「文軒?那好,你們終於也認出來了!」宋倩妮笑得合不攏嘴。「有緣千里來相會。我不說媒,你們終於也認出彼此來了。」
「我們誰也沒有認出誰!也許他對我有印象,可我怎也記不起他來。原來他是飛機上那個……」
「漂亮大個子?手提袋迎面擲過去,又是路上碰到,去吃了個冰淇淋,田國柱為他呱呱叫的漂亮大個子?」宋倩妮才真興奮。
「不就是他囉!」
「妹妹,妳跑不掉了,哪有這麼多巧合?還不是一個『緣』字,你們緣訂三生!」
「我對那大個子印象不壞的。我想,我們碰過兩次了,是有點緣。不曉得他人怎樣,外表確實不錯,如果再有第三次碰到他,證實有緣,我就給他我們家中的電話號碼,和他交個普通朋友……」
「妳今天是第三次碰到他了!」
「沒用了!誰叫他是陸文軒,我不可能和陸家的人交往的!」
「那對文軒不公平,而且,他是陸家最好最有正義感的人!」
「管他,除非他不姓陸!」
「那怎麼可以呢?姓是天生的。傻孩子,不要因為我而破壞了一段大好姻緣!」
「開玩笑!我和陸文軒各不相干,甚麼姻緣?唉!姊,別提他好不好?」宋玉妮嘆幾口氣,坐在椅子裡長腿一伸——「妳怎樣,好點沒有?」
「看見妳哪能不好?」宋倩妮把一盒巧克力送到妹妹面前。
「等姊夫回來,我替妳好好的審問。」宋玉妮突然想起——「他的西裝有沒有香水味、酒味……甚麼的?」
「我倒沒留意。昨天等他回來,等得心煩氣躁,一看見他回來就抓住他審問,別的事全都忘了,」
「姊,妳老是粗心大意,現在把衣服拿來看看!」
「傭人早上收拾房間時,把穿過的衣服都拿去清洗了。」
「沒有物證,怪不得他甚麼都不肯說。」
「文皓好怕妳,妳問他他不敢不說。」
宋玉妮抱著糖盒子笑起來。「我是不是像個兇婆娘?」
「妳發起脾氣來,嘿!不是玩的,嘴巴又厲害,文皓說妳像隻小禿鷹!」
「那麼醜?將來我肯定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才怪,美國一大堆追求者,又是田國柱,又是漂亮大個子,還有文軒呢!」
「姊,妳好糊塗,漂亮大個子和陸文軒還不是同一個人?他們不是同一個人才好,如今『兩個』都沒有了。」?「妳可以忘記陸文軒這個人,就當他是漂亮大個子好了!」
「這樣也可以嗎?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為甚麼不可以?落在二小姐手裡,不行的也行。」
「把我說得像個呼風喚雨的女神!」宋玉妮很容易開心,她把一塊巧克力拋進嘴裡,笑嘻嘻。
「比女神更高一個層次!」宋倩妮用手比了比。「他在這屋子裡是陸文軒,出了屋子,就是漂亮大個子了!」
「這豈非自欺欺人?」
「也總比祇因為他姓陸而歧視他公平些。」
「姊,妳好偏心,老為他說好話。」
「他的確好,起碼比田國柱出色,找丈夫當然要挑個最好的!」
「有這樣的家姑多不幸,還說好呢!」
「妳嫁他父母嗎?而且他又不是懦夫,擔保妳不會受辱!文皓就不同了,多沒出息!」
「姊夫性格是懦弱些怕事,但我相信他還是很愛妳的!」
「愛我?」宋倩妮眼睛一紅。「他昨晚才剛去鬼混過。」
「也許另有隱情呢!他回來問過就知道了!」
這時候,剛巧有人敲響房門。
宋倩妮走過去開門。「文軒?進來吧!」
「還是問問妳妹妹,她歡迎不歡迎?」
「玉妮,讓文軒進來一起聊天好嗎?」
「哈!這是陸家,我祇不過是客人罷了!我倒想問他歡迎不歡迎我來?」
「當然歡迎!」他含笑走進來。換過藍襯衣、藍長褲,始終是那麼英挺。「玉妮,妳來了令我家生輝,哦!妳不喜歡我叫妳玉妮,我還是叫妳Daisy吧!」
「Daisy?誰是Daisy?」宋倩妮感到奇怪的問。
「玉妮的英文名字不是叫Daisy嗎?」
「她的英文名字叫Rose。」
「Rose?」陸文軒走到她面前。「原來第一天相識;妳就沒有誠意跟我交朋友了。怪不得從不打電話給我,給我的電話號碼又少了一個數字!」
「難道你就有誠意嗎?Harris又是你的真名字嗎?」
「文軒的英文名字的確叫Harris!」宋倩妮點了點頭。
「誰叫他那天眼睛溜來溜去,一副撒謊的樣子!」宋玉妮抿了抿嘴。「既然他說假話,我何必當真!」
「現在證明妳是以小人的心度君子之腹。」
「你罵我是小人?」宋玉妮倏地站起來!
他馬上坐到一角,半句話都不說。
宋倩妮姊妹繼續聊天,陸文軒一直坐在一角,沒有搭嘴。
宋玉妮偶然望過去,總見他含笑望住她,像專心一意的在欣賞一幅名畫。
宋玉妮面一熱,再也不敢望過去。
陸文皓今天回來得比平時早。
看見宋玉妮,又驚又喜——「玉妮,樓下已準備好點心,我們去吃下午茶!」
「姊,」宋玉妮看了倩妮一眼。「你們先到樓下,我有話和姊夫說。」
宋倩妮帶了陸文軒出去。
陸文皓渾身不安。
「姊夫,你昨晚三點多才回家?」
「三點罷了!」
「已經是半夜三更了,你到底到哪兒玩去?」
「昨天公司來了幾位台灣客,生意做成了,爸爸叫我陪他們去應酬。」陸文皓頓了下,倒是心甘情願的說:「他們不喜歡去夜總會,要去卡拉OK唱歌。」
「去卡拉OK好平常,你為甚麼硬要隱瞞姊姊?」
「是那種有伴唱小姐的卡拉OK。」
「那和去夜總會叫小姐坐檯沒甚麼分別呢!」
「但……但……我們十二點鐘就離開卡拉OK,去了其中一位伴唱小姐的家吃消夜打牌!」
「打牌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應酬嘛,我相信姊姊會明白的!」
「但倩妮不會相信我們去打牌,以為我去那位小姐家一定做壞事!」
「那你是不是去做壞事?」
「我沒有,我兩點十五分就走了,回來剛好三點。但那些台灣客有留下,他們做了甚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宋玉妮一直注視著地的反應和表情,發現他並不像在撒謊。「你昨晚祇是和伴唱小姐唱歌和打牌?」
「是的!」他用力點一下頭。「實情確是這樣!」
「那你為甚麼一個晚上都不肯告訴姊姊?」
「我怕她不相信,怕她想得更多,當時她又哭又鬧,一時之間好難解釋得了。」
「那你現在又為甚麼肯一口氣的告訴我?」
「因為妳冷靜,妳會相信我的話,而且我希望妳能代我解釋,為我求情!」
「如果我仍在美國沒有回來?」
「我超過一點鐘回家,昨晚還是第一次!」
「有第一次必然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相信你爸爸是有意要你去應酬,和那些風塵女子接觸。你不能每次都要我代你解釋。」
「那我怎麼辦?」
「對姊姊說真話!」
「她那麼激動……」
「妻子深夜等丈夫回家,當然是越等越煩、越等越激動了,我所以冷靜,因為你是我的姊夫,你明白嗎?」
陸文皓惘然望住宋玉妮。
「你那一招悶聲不響,祇有令姊姊更憤怒,你還是坦白相對吧!」
「若她真的不諒解呢?」
「姊姊不是那麼不明事理的人!」
「我是說萬一,妳肯幫我嗎?」
「為甚麼不可以?你以為我來是為了為難你、找你麻煩?我也希望你和姊姊恩恩愛愛!」宋玉妮好氣又好笑。「先去吃點心,然後向姊姊坦白,若真是大事不妙,我馬上出現,助你一臂之力……」
到樓下小飯廳,宋倩妮不想理會丈夫,宋玉妮又不看陸文軒。陸文皓心事重重,陸文軒仍是默默欣賞宋玉妮,因此,他們吃了一頓最沉悶的下午茶。
下午茶後,宋玉妮把姊姊和姊夫拉到小飯廳外的露台上。
她守在門外,準備隨時「拯救」姊夫。陸文軒也坐在小客廳內喝茶。
好一會,陸文皓和宋倩妮手拉手的由露台進來了。
宋玉妮馬上展開了笑容。「我大功告成,也應該回家了!」
「不!」宋倩妮拉住妹妹。「留下來吃晚飯,今晚文皓的爸媽都不回來吃飯,家裡祇有我們四個人!」
「四個人也嫌太多!」宋玉妮話中有話,望過陸文軒那邊去,他還是注視著她,她說:「況且,我答應媽咪回家吃飯!」
「那,我們送妳回去!」
「叫司機送不就行了,何必麻煩?」
「不麻煩。」陸文皓說:「今天倒真是麻煩了妳。我開車送妳回去,太太,妳要不要也一起去?」
「當然了,那還用說嗎?」宋倩妮用另一隻手拉住宋玉妮。
「大嫂!」陸文軒跟了過來。「我想一起去,可以嗎?」
「當然可以!文軒,一起走……」
2.
宋玉妮覺得自己陷入一個非常矛盾的局面。
無可否認,她對漂亮大個子的的確確是有好感,並且有一定的印象。
當她靜下來,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的腦海裡便會不期然出現了他那雙充滿感情的眼睛。
她常感覺他在附近偷偷的看她,因而令她心狂跳。
不過,她又非常討厭陸家的人,尤其兩位老人家。比如上次,陸先生要不是安排兒子去招待台灣客,宋倩妮夫婦就不會吵架;所以,她對陸文軒是毫無好感的。
為甚麼他們不是兩個人?為甚麼他偏要姓陸?
有時候她太煩,就會和田國柱出外吃飯、跳舞……本來,她一直認為田國柱不錯的,但可惜他代替不了漂亮大個子那雙眼睛。
而以後的日子,在宋倩妮夫婦處心積慮的安排下,四個人無可避免的去看戲、晚飯,甚至唱卡拉OK,到會所跳舞。
宋玉妮會和姊姊、姊夫談得很開心,她本來就是個開心的人,但極少理會陸文軒。
陸文軒卻相當主動,逗她說話、逗她開心、逗她笑。
平均陸文軒問她三句,她回一句。
陸文軒其實並非一個言語無味、令人討厭的人,宋玉妮所以要逃避他,是怕有一天不小心跳入他的情網,從此翻不了身,又一個宋家的人活葬在陸家。
宋玉妮對陸家的成見,好深好深,如果陸文軒不姓陸,他倆早就跳入了愛河。
倩妮了解妹妹的心事,她一直沒停過說那句老話:文軒是陸家唯一可取的人了。
那是無法否定的事實。但若愛上文軒,就逃不開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才是她不能接受的人,雖然她從未見過他的父母,但由倩妮那兒,也聽得夠多了。
有時候玉妮這樣想:田國柱其實也不錯,就快拿第二個博士學位,人品樣貌都好,就是沒有陸文軒那麼漂亮和討人喜歡罷了!
就祇是這些嗎?不是好像還有別的甚麼?那又是甚麼呢?
「那就是,他比其他男孩子更加深愛妳。」倩妮說:「真的呀!祇要聽見我或文皓提起妳,他就笑,那種寵愛、憐惜、陶醉的笑容,甜得像蜜糖。如果妳跟我們在一起的話,他的眼神就左右追隨著妳,除了妳,他眼中根本沒有別人。相信除了妳,任何人都發現得到。」
怪不得她老是感到一雙眼睛在跟蹤著她。
奈何玉妮不肯讓自己相信這個事實,她和田國柱一起的時間反而多了!名義上是田國柱快要回美國研究所念第二個博士的課程,實際上是在逃避陸文軒。
「……大嫂,她不是真心愛他的,不要讓她因為討厭姓陸的,就糊裡糊塗嫁給了給田國柱!」
「我知道的,文軒,我相信玉妮自己也知道。」倩妮說:「我妹妹是刁蠻公主,追求她,不能用傳統方法,一定要用點心思,出奇制勝!」
「我也發現到了,我知道用甚麼方法追求她最好,我苦於沒有機會……」
「機會?機會是可以人為製造的,當然還要些幫手……最快也得等田國柱回美國去。」
※ ※ ※
這天,倩妮和文軒到宋家來。
今晚,文皓和陸老先生有應酬。
宋太太吃過中飯就出去了。
倩妮要吃一個有書卷味的下午茶,她叫四姐把點心拿到書房去,邊吃邊可以談談書。
吃過點心,剛喝茶,倩妮聽到汽車聲,她走到窗前。「媽咪回來了,我有事要去跟媽咪說。」
「我也去!」玉妮站了起來。
「有些事,女孩子不方便聽,妳在我也不好意思說。」倩妮按著妹妹,讓她重新坐下來。「妳還是陪陪文軒吧!他到底是客人,我很快回來……」
倩妮飛快出去,四姐收拾好一切,也拉上書房門出去了。
書房靜得連飛過一隻蚊子的聲音都沒。
文軒在她對面坐下來,看著她。
玉妮別過了臉。
「沒有比自欺欺人更笨的事了!」文軒突然爆出這句話。
玉妮雖然有點好奇,但她祇瞄了他一眼。
「玉妮—我知道妳是喜歡我的!」他很溫柔、很真摯的說。
玉妮心虛一愣!跟著就冷笑了。「你去美國大久,連『羞』字都不會寫了!」
「我知羞的,但我不能不對妳說坦白話,免得妳被瞞騙一世。妳因為不喜歡我的父母,怕一旦愛上我便和我父母掛鉤,所以妳處處控制住自己,不惜犧牲一段珍貴的愛情!」
「笑話!」玉妮板著臉。「你憑甚麼說我喜歡你?」
「憑妳的眼神。」
「更荒謬了!我根本就不看你!」
「因為妳喜歡我,所以不敢看我。」
「你對自己未免太自信了!我不看你,是因為我根本不想看你!」玉妮有點惱怒,怕人家看破她的心事,本想和文軒吵,但他態度又這麼好,柔聲柔氣。
「不是的,玉妮,妳祇不過不敢和我對望罷了,妳一直知道我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妳!」
「抱歉,我並不知道。」
「所以我說妳自欺欺人!」
「哼!」她昂昂頭不說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一直以為妳敢作敢為,天不怕、地不怕!」
「我是!」
「不!妳不是,妳怕我的媽媽爸爸。」
「我為甚麼要怕他們?我連他們是甚麼樣子都不知道!」
「所以我就不明白妳。」他始終面露微笑。「我們就算戀愛,甚至將來結合,妳嫁的也祇是我,又不是嫁我父母,用不著駭怕他們。」
「我早說過我誰也不怕,」她握著拳頭一揮。
「妳怕的,大嫂也怕!」
「那是因為她嬌弱,忍受不住。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獨怕我父母,特別是我媽媽。」
「有甚麼好怕的?」
「怕說不過她、罵不過她!」
「我罵不過她?嘿!如果大家客客氣氣,那還罷了—她畢竟是長輩;若是她對我像對姊姊一樣,我叫她好看!」玉妮昂一昂頭,一副不就範的樣子。
「沒用啦!妳早知道她是罵通街,所以妳畏懼她、逃避她。」
「無聊!荒謬!」玉妮站起來,走向房門口。
「玉妮,妳去哪兒?」
「你是客人,我不能叫你滾,那我祇好自己出去,你留下等我姊姊……」
「我要走,我們的話還沒說完。」他也站起來,搶先過去,攔在房門前。
「我和你向來無話可說。」
「怎會呢?如果我不姓陸,我們已經是一雙情侶。」
「癡人說夢!你滾開,不要阻我的路!」她跺了一下腳。
「話說清楚了,我們一起出去!」
「沒話說,滾開!」玉妮伸手推他。
陸文軒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把手放在玉妮腰後。
「你幹甚麼?」她掙扎。
「好好的把話說完!」
「說你的大頭鬼!」她握住唯一空出來的粉拳,搥陸文軒健碩的胸膛。「你這討人厭的渾蛋!」
陸文軒又握住她的手,放在她背後,然後用一隻手扣住她兩隻手腕,騰出一隻手來,托住她的臉,讓她面對自己。玉妮那白中透紅的臉兒,現在已經紅得像個熟透的蕃茄;陸文軒直直的凝視她,迫得她睫毛半垂。
她貼在陸文軒懷裡,人有點迷惑,面熱心跳,聲音虛弱,但她還是叫:「放開我,你膽敢……我必不會饒你!」
「玉妮,我愛妳!」陸文軒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縷煙霧。
他輕吻她的鼻尖,她猛然抖了一下!「不……」
然後,他的吻落在她鼻尖下的粉紅色唇上,她渾身一陣痙攣,雙腿一軟,便倒在他的懷裡。
在陸文軒的熱吻中,最初她仍是掙扎、抗拒的,但漸漸的,她已經慢慢地消失了理智,也忘記他是陸家的兒子,祇覺得自己原來那麼愛對方。她的心是感動的,是甜蜜的,是合心合意的,她就這樣子陶醉在陸文軒的懷抱裡。
正當她被吻得快要透不過氣來的時候,陸文軒輕輕的放開她,她也輕輕的吁了口氣。
陸文軒已經放開了她雙手,自己用兩隻手擁抱住她的腰,面貼著她的臉兒,不住的說:「玉妮,我愛妳,我愛妳……」
熟睡也有夢醒時,當她回復神智的時候,竟發現和陸文軒雙雙擁抱,她著著實實的駭了一驚!怎麼會呢?她又怕又羞又怒,推開他一點,用皮鞋在他的鞋面上重重跺了一腳。
「噢!」他抱住腳跳。
「卑鄙!下流!」口起手落,就在陸文軒面上摑了兩國大耳光。
「玉妮……」
「不要臉!」她開了房門出去,又用力拍上了門。
直到吃晚飯時,玉妮才到客廳,她明知道陸文軒就在對面,她正眼也不敢看他。
陸文軒也顯得心事重重,手捧飯碗,看著玉妮發呆。
「文軒,你怎麼光扒飯?吃菜呀!」倩妮發現他的不尋常。「你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菜不合口味?」宋太太也關心他。
「啊!沒事,菜很好吃!」他如夢初醒的振作起來。
倩妮微笑著給他夾了隻雞腿子。「那就多吃點,你和玉妮都喜歡吃雞腿子,剛好一人一隻……」
倩妮和文軒飯後待了一會就走了,玉妮也表示疲倦得很,要回房間。
她洗澡的時候、嗽口的時候,都在想陸文軒,他那雙深情的眼睛就在他腦海,如走馬燈。
洗臉的時候,她的手觸到嘴唇,便對著鏡子,用手指沿著唇片旋轉、旋轉;想到甜蜜的地方,她的臉馬上紅了。
「神經病!」她打一下自己的頭。
可能今天時間早,沒有甚麼睡意,開了電視機,看了好一會,螢幕上,還是會出現陸文軒那漂亮大個子。
「造反了!」她關上電視機,準備睡大覺去。
睡覺最好,開心的、不開心的,她習慣一躺下床便入陲,睡醒已是第二天。第二天又是另外的一天,甚麼都忘記了。
可是今晚情況不一樣,她閉上眼睛,陸文軒那雙深情的眼睛馬上閃亮,並且佔據了她的思想。
她極力和那雙眼睛鬥爭了好一會才能入睡。
陸文軒一連幾天都有打電話來,早晚一次,玉妮忍著心不去接聽,但他每天派人送來的花,她就插在房間裡。
有時候她也會坐在窗台上,看花園的汽車進出,總希望有一輛是陸家的。
「……玉妮,最近妳不大說笑話,有心事是不是?」宋太太用眼睛看著女兒的一舉一動。
「有甚麼心事?田國柱寄信來,我不知道怎樣回他,妳知道我最怕寫信!」
「掛一個電話給他,要寫的都說給他聽!」
「他昨天才來過長途電話,通電話是通電話,寫信是寫信!媽咪,我還是回房問給他寫信去!」
「好,代我問候他,謝謝他寄來的花旗參!」
「是的,媽咪。」
給田國柱回信是假的,免母親生疑罷了。自從那天和文軒在書房一吻之後,她眼中連田國柱的影兒也沒有。
到底是她的初吻,那甜甜蜜蜜的吻,令她無法遺忘。
幾天之後,倩妮又和陸文軒來了。
本來在客廳蹦蹦跳跳的玉妮,突然變得軟弱無力,說要回房間休息,臨走前不忘請母親叫倩妮到房間看她。
倩妮終於來了,穿件桔子黃的旗袍,盡顯東方之美。宋倩妮到底也是個美人。
「媽咪說妳有點不舒服,沒事吧?我看妳面色好得很,面頰紅撲撲,哪裡像有病。」倩妮拉著妹妹的手。「真奇怪,最近這幾天,文軒也精神恍惚、心事重重,他媽媽也以為他不舒服。唔!事情是在來過這兒之後發生的,你們兩個,是不是曾經吵過架?」
「我和陸文軒根本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又怎會有話題吵架?」
「因為他姓陸!」
「所以我不睬他!」
「說自己不舒服,躲上來也是這個原因?」
「唔!」玉妮點了點頭。
「小鬼,妳可把媽咪嚇壞了!」
「才不呢!剛才她望著我,陰惻側的笑。」
「我買了大顆大顆的提子來,我去拿給妳吃!」
「叫杏姐拿不就行了?」
「我還有幾句話跟媽說,」
「妳和媽真多話說!」
「當然囉!回娘家也就是想和妳及媽咪說說心事!我等會回來……」
玉妮趁姊姊出去,跑到鏡子前面,照了照樣子。今天,她穿了一套純白色疏織透視闊褲套裝,上面勾針織的通花套頭上裝,裡面一件紅色露腰小背心,紅色軟皮短靴。
頭上梳了條馬尾,祇用橡皮筋圈著,她拉開抽屜,拿了條紅緞帶,在馬尾項上結了個蝴蝶結。
她轉個身,很青春嬌俏。
有人敲房門。
她連忙跳回床上,順手拿本小說,一邊說:「門沒上鎖,進來吧!」
開門聲、關門聲,然後就沒有了聲響。
「進來啊!」她發現小說倒轉了。
她抬起頭,發覺陸文軒直直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嚇得扔下小說跳下地。「你?你……你竟敢偷進我的房間來?」
「我敲過門,是妳叫我進來的!」
「我以為是姊姊,誰知道是你?我會叫你進來?作夢!你膽子可不小,闖進來,嘿!」
「妳祇說門沒有上鎖,沒說誰可以進來、誰不可以進來!」
「誰都可以進來,就是你不能進來!」她一直往後退,越退越遠。「你馬上給我滾出去,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玉妮,有幾句話,我非要跟妳說不可!」
「說你的大頭鬼,走!走!」她伸手拿了毛公仔,就向陸文軒擲去。「你不走?你不走我擲死你!」她隨手拿起紙巾盒、梳子、頭髮刷、畫報、水晶小擺設、電視搖控器、香水瓶、電動小狗,甚至無線電話也扔了過去。
這個電話一扔,陸文軒就慘叫一聲,用手掩住額角。
玉妮一切動作都停止了!她死死的盯住陸文軒,陸文軒手掌放下,玉妮馬上嚇得全身抽搐。「血!血!你頭破了!流血,你……你這笨蛋!為甚麼我扔東西你不避,死挺挺的站在那兒!你想死嗎?你真是想死嗎?」
她邊說邊去找了條毛巾,走到陸文軒前面。天!一額的血,她用腳尖站高,顫著雙手,好不容易為他把頭包住。
他一直望住玉妮、一直望住玉妮,嘴角露出微笑。
「你在流血呢!還笑!」
「祇要妳肯理我,血流光了也沒有甚麼大不了!」
「血流光了會死的!」
「為妳死我也願意!」他握著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你真肉麻!」
「談情說愛本來就很肉麻!」
她突然緊張的叫道:「不行,仍在滲血!」
「妳去哪兒?」他把她另一隻手抓住。「不要不理我,不要離開我!」
「我去拿藥箱來給你止血……」
「不,不!妳想避開我,走了就不再回來了!我說過,如果妳不理我,我寧願讓血流光!」
「別癡了!看,血越滲越多,你不痛嗎?」玉妮倒替他心痛了,她就是受不了那些血。
「我痛,怎會不痛呢?但我不要妳離開我!」
「傻蛋。你怎樣才肯放手讓我去拿藥箱?我看不得血的!」
「除非妳保證,從今天之後,永遠、永遠都會和我在一起,不離棄我!」
「得了吧!」
「我不要偷偷摸摸,我要大家都知道,我們是男女朋友!」
「這時候還說條件?」
「妳不答應,就讓血流到我的口裡。」
「跑出去告訴大家,我們在談戀愛?」
「不用宣布,我們手牽手出去就行了!」
「你真討厭,好啦!我去拿藥箱,」
「妳還沒有答應我,」他可憐兮兮的瞧著她。
「你要怎樣就怎樣吧!說夠了沒有?好好的給我坐在這椅子裡,我一會兒就回來!」
文軒在她兩面掌心都吻了下,開開心心的把玉妮放開。
「傻瓜!」玉妮跑著出去了。
文軒這才撫著額頭雪雪呼痛。
玉妮果然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拿個藥箱,她拿張椅子坐在文軒身邊,把那條血巾解下來,她的手又開始抖了。
「別怕!」他安慰她:「皮外傷罷了!」
「誰知道呢!那無線電話又硬又重。」玉妮嘆口氣,「就算是皮外傷,也傷得很厲害,一大塊皮不見了,你應該很痛,忍著點,這消毒藥水會令你很痛,必須清潔傷口。果然是男子漢大丈夫,哼都不哼!現在塗上止血散……當心灑進你嘴裡,別說話啊!現在可以放藥棉紗布……唔!給你黏貼好了!瞧!還不算難看,現在還痛不痛?」
「看見妳早就不痛了!」
「我又不是止痛藥。」
「起碼是我的止痛劑!」
「傷口是貼好了,但若是再流血,就非去醫院縫線不可。」
「電話祇不過擦過我的額角,要是中個正著,早就穿洞了!」
「誰叫你那麼笨,不去閃避!」
「不給妳擲中,妳的氣哪能下?我故意讓妳擲中的,原想是個毛娃娃,誰知是個硬電話。」文軒握著她的兩隻手,把她拉進懷裡。
玉妮靠在他懷裡輕吁了一口氣,剛才實在擔心緊張死了!
「為甚麼嘆氣?」文軒拍拍她的背。「不開心?」
「舒口氣罷了!」玉妮這才想起了倩妮。「這樣子鬧了一大陣,姊姊說去拿提子,怎麼拿了半天都不回來?」
「她不會上來的,妳要吃提子,我拿給妳!」
「你怎會知道她不會上來?」玉妮推開他。「哦!原來你和姊姊合謀的!」
「合謀讓妳敲穿我的頭!」
玉妮本來生氣的,聽他那樣說,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又不生氣了?」文軒鑽到她的臉下問,乘機吻吻她的下巴。
「你的頭穿過多少次?」
「小時候貪玩,也有兩三次,幸好,都沒有留下疤痕。」
「長大成人以後呢?」
「那就沒有!」
「你追女孩子都是用命去做餌的嗎?」
「一次,追宋玉妮,不是做餌,是命都不要!」
「我才不相信你以前沒有女朋友,美國就有好幾個!」
「看場電影、吃頓飯是有的,真真正正被摑耳光又穿頭的,沒她就沒命的就祇有一個宋玉妮小姐了!」
「你騙人!」
「誰敢騙妳?我哥哥怕妳,我怕妳,將來我們陸家一屋子的人都怕妳!」
「你別把我說得那麼兇。」
「妳知道嗎,妳是第一個打我的人。」
「誰叫你胡來!」
「每個吻妳的人,妳都給他巴掌?」
「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吻我?」玉妮瞪大了菊花眼。「我從來未打過人,你還是第一個!」
「妳給我的是初吻?」
「那你的不是初吻了?」
「我不知道這個該怎麼說,我是不會對妳說假話的,說真話又怕妳不高興。」
「我怎會不高興?那是你過去的事,根本與我無關。」
「在美國,我和個金髮女同學去看戲,戲看了一半,她突然擁抱住我親吻。妳知道那些鬼妹仔多熱情,我初吻就這樣給她奪去了!」
「我根本不愛她,那次之後,我沒有和她再來往了!」
「男人都是負情負義的人!」
「她吻過我,我就非要愛她不可?」
「你……」她臉色一變。
「我愛她,自然會主動吻她,就是被她打耳光也是值得!」
「你的這張嘴呀!」她神色回復正常。
「我是實話實說,不瞞不騙。」
「我們還是到樓下吧!省得姊姊多猜想。」
「她一看我的額頭,就知道發生甚事了!」
「你覺得很失望,還是不服氣呢?」
「很開心!」
「你白癡,這也值得開心!」
「為甚麼不開心?要不是這樣,我怎知道妳對我那麼關心緊張?」
「難道見死不救嗎?我又不是要謀殺你!」
「妳真的一點也不愛我嗎?」文軒看著她的眼睛。
玉妮半垂睫毛,滿面鮮紅。「我不跟你胡鬧,我到樓下找姊姊!」
「不要走!」文軒兩手緊緊抱著她。
「你到底要怎樣?」玉妮在他懷裡半掙扎。
「我的傷口好痛!」
「嘎!」玉妮馬上緊張的察看他的額頭。「沒滲血,血應該止了,痛是難免的了!要不要止痛丸?」
「妳就是我的止痛丸。」他的視線已移到她的雙唇上。「親親我就不痛了!」
「你……」玉妮已被吻住了,她輕微掙扎了一下,兩條手臂便緩緩的攀住了他的脖子。
※ ※ ※
陸文軒是個工商管理學博士,他回來香港,是要負責打理家族生意的;不過已有幾年沒回來,他打算好好玩一下才上班!
宋玉妮是個經濟學學士,她也要助父親一臂之力,否則就白浪費了自己的學問。
誰知道,文軒一回來便愛上了宋玉妮,為了追這女孩子,他把時間花多了。
不久之後,他們兩個都分別要上班了。
文軒和玉妮拍拖,最開心的人是倩妮;她總憧憬著,兩姊妹嫁入陸家,彼此有個照應,生活會愉快許多。
因此,她熱心地為他們安排許多上班前的節目。
兩兄弟、兩姊妹,四個人玩個痛快。
「……甚麼地方差不多都玩過了,就是還未去過海洋公園。」
「我們未去美國前,常常去。」
「是啊!」玉妮說:「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項節目了!」
「現在已經改變,加建了不少,而且集古村你們肯定沒有去過,」
「集古村?哪兒呀?」
「就在海洋公園隔壁,以前分開的,各自買票,但集古村面積實在小,吸引不到遊客,如今一票兩用了。」
「買一張票就可以玩兩個地方?」
「集古村也沒有甚麼好玩的地方,不過一天的時間要玩遍兩個地方,時間也是不夠用的,特別是喜歡玩機動遊戲的人。」
「我喜歡坐過山車!」玉妮小孩子氣未過,說來仍很雀躍。
文軒疼惜的撫撫她的面頰。「妳巴不得馬上就去,」
「是啊!文軒,你坐過山車怕不怕?」
「挺刺激呢!有甚麼好怕,到時一起玩,我陪妳!」
「玩過山車文皓還可以,賊船就不行,他說晃來晃去的會暈眩。」
「玩刺激機動遊戲,不是男孩可以,女孩止步?我有個同學,和我一般高大,他玩過一次過山車,嚇得面青唇白,以後連提起『過山車』三個字都怕。」
「田國柱也怕。在美國的時候,我每個月起碼去迪斯奈樂園兩三天,他就說:『迪斯奈是小孩子才去的,成年人去沒甚麼意思。』其實,他是怕坐過山車。我偏要去,也喜歡去,每次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就好笑!」
「誰說迪斯奈是為小孩子而設的?不知道有多少七八十歲的公公婆婆一樣跑去玩。」
「我相信我活到一百歲還能走得動,我也會是迪斯奈樂園、海洋公園的常客。」
「妳童心未泯呀!妳根本還是小孩子一個!」
文皓補充說:「一個不好欺負的小孩子。」
「姊夫!」玉妮扮個鬼臉。「你不犯事,我也很疼你的,對不對呢?姊!」
「完全同意!」
「你們姊妹同心,根本沒有我站立之地了!」
「哎唷!好像很為難你似的,其實我在你家才委屈,你媽哪一天沒說話給我聽?我都不提了,你還來怨人?」
文軒見情況不妙,連忙說:「我們還是商量一下,怎樣用一天的時間去集古村和海洋公園玩……」
※ ※ ※
玉妮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七點不到就起床,並且第一時間致電倩妮和文軒,把他們叫醒。
八點多,陸家的司機載他們去會所吃早餐,然後趕在十點鐘之前到達海洋公園。
「集古村由這邊入口。」陸文軒牽著玉妮。
「相通的嘛!」
「但我們決定了先遊集古村。」
裡面是紅欄杆、綠瓦頂。「甚麼香味?」
「前面有五香熟花生賣!」
「看到了!還有幾間古時的小店,我們去雜貨店買花生。」玉妮脫出文軒的手掌跑向前,看見那些古裝打扮的店員,覺得很好玩。
「文軒,別買太多,這傻妞可以光吃花生,哪兒都不去!」
「……瞧!那邊有架紡紗機,玉妮扮紡紗姑娘拍張照!」
「這是甚麼?」玉妮到處逛逛,看見一個黑黑的圓球。
「讓我看看,這是古代的天文儀!」
「外國人還說中國是農業國家,沒有科技。看!我們早在漢朝已經有觀察天文的天文儀了!」玉妮忽然聽到甚麼——「漢朝館前怎麼這樣熱鬧,我們過去看看!」
原來有人舞獅和仿效古代街頭賣藝表演。
通過賣藝場,嗅到一陳香噴噴,原來後面有燒餅、茶葉蛋和一些酥炸食品攤檔,真像走進時光隧道。
那些不同朝代的館子,實際上相差不了多少,都是紅紅、綠綠、黃黃,裡面陳列了不同朝代的帽子、后冠和朝服。
通過迴廊,進了亭子,前面有一個露天建築物,還有一排排坐椅,玉妮指住問:「那不像是館子呀!」
「清宮劇場!」
「看戲的地方。」
「十一時有一場表演。」
他們看時間差不多,便走過去坐著等候,玉妮以為是看清裝劇,原來是表演古代舞蹈和要雜技。
看完已經十一點半,玉妮喊著:「繼續進發!」
「走遍了吧?」文軒望望兄長。
「整個集古村一共七個館一個劇場,我們都參觀過了。站在這兒,右面去盡是大海,左面是山腳!」
「這就遊過了,我們還可以去哪兒?」
文軒看了看地圖。「按照我們的行程,現在應該去雀鳥天堂,因為它就在集古村附近……」
他們一行四人,經過紅鶴池看紅鶴,又到孔雀園看孔雀。那兒有普通孔雀和白色孔雀。無論大家怎樣叫,孔雀就是不開屏。後來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經過,一隻孔雀雀屏大開,想必是與那女孩子爭妍鬥麗。
拐個彎是百鳥居,裡面有許多紅色、黃色、綠色、彩色的小鳥飛來飛去,全都是很美麗的鳥兒。
再過去是小鳥天堂,但他們還沒有到達雀鳥劇場,便聽到劇場後面的小花園裡那些鸚鵡叫喊的熱鬧聲。
走進花園,原來是兩隻紅色大鸚鵡在叫,文皓和倩妮過去拍照。
旁邊有隻白鸚鵡,身形和紅鸚鵡差不多大,但牠不叫,很文靜,用一雙黑珠子似的眼睛看人。玉妮過去逗牠,「哈囉!哈囉!」
牠沒回應,但眼睛仍在望玉妮和文軒。玉妮逗留了一會,便拉了文軒準備去拍照。
「哈囉!」
「聽!」文軒很高興,把玉妮拉回頭。「牠在叫我們呢!」
白鸚鵡果然伸長著脖子,嗲嗲的在叫著。
於是,玉妮和文軒又回去跟牠玩,這樣三走三留,終於最後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看鵡鸚表演!」玉妮興奮地跳著腳。
「十二點那一場開始了,下一場要到兩點鐘,我們現在還是先去吃午餐吧!」
他們早決定去集古村酒樓吃中式自助餐。玉妮一進古色古香的酒樓,先巡視一周,回來低聲說:「這就叫自助餐了?除了粉麵飯,熱盆就祇有五六樣。點心呢!鹹點心是一般的蝦餃、燒賣、叉燒包。甜點才奇怪,那些馬拉糕、糯米糰那麼小小的,像小人國。在美國吃自助餐,單是甜品就有好幾十種了!」
倩妮拍拍她的頭。「傻豬,怕吃不飽嗎?這兒食物種類雖然不多,但味道還算不錯。妳吃過了會想再吃,會吃得飽的。至於點心為甚麼那麼小巧,我想是針對中國人的性格;中國人吃自助餐和外國人不同,他們不管愛不愛吃,見到就取,結果拿了一大盤,吃幾口又不要,全盤倒掉。把點心的體積弄小一點,是不想顧客太浪費。」
「我看見個小胖子真的拿了滿滿一碟,不知道他是否吃得下?除非太難入口,否則,我們拿了的食物都會吃,不喜歡吃的根本不會拿。」
「是嘛!吃過喜歡,可以再拿,拿多次,人家都不會阻止!」
「唔!味道還算不錯……」
午餐吃過了,也在那陳設的「龍床」拍過照。他們乘登山自動電梯,準備去玩機動遊戲和看海洋劇場,途中有雪糕亭、小食店,玉妮又嚷著要吃冰淇淋。
到山頂,剛趕及看三點鐘的海洋劇場——看到海獅的精采有趣求婚表演,又看到殺人鯨!海威小姐表演跳圈、打球、翻騰,人鯨合作的表演。
海洋館在裝修,下一個項目是到鯊魚館餵鯊魚,排了好一陣隊,進去除了隔著玻璃看到一些鯊魚在頭頂游來游去,也沒有甚麼好看的。玉妮問文軒:「有沒有到過雪梨的海洋世界?」
「去過了,餵鯊魚在海洋世界裡是一項表演,由飼養員用魚或肉類餵飼,那些鯊魚爭相搶著吃肉,小鯊魚跟在鯊魚腹下或背上,場面才壯觀呢!」
「你還記得那兒有隻貪心的大龜嗎?牠很饞嘴,這塊肉還沒有吃完,就去搶另一塊肉!」
「記得,雖然貪心些,但也很可愛……」
由鯊魚館出來,他們去對面的日本花園照相。文軒一面替玉妮拍照一面說:「妳穿這套衣服很好看。海洋公園到處是花,如果妳穿花綠綠的衣服,混進景色裡就不突出。」
玉妮一件奶黃色幾層荷葉袖子的上衣,同色不對稱鈕扣的新潮長裙,黃色皮中靴。
「我穿件紅色衣服也不好。」倩妮埋怨,「這兒紅紅綠綠的,顏色也太多了……」
「……我們去玩瘋狂過山車!」玉妮跑跑叫叫到山上機動城,才知道因為今天風大,全部機動遊戲停止開放。
「呼!真掃興!」玉妮一臉的失望。「怪不得這兒那麼靜,沒人排隊。」
「我們去乘海洋摩天塔吧!」
「那座會轉的、高高的塔?剛來時看見很多人在排隊。」
「是新建的,倩妮,我們上次來還沒有開放!」
「剛開放不久,值得排隊試試新……」
他們排隊大約半個小時多,突然聽見起鬨聲,文軒上前一看,跑著回來。「風大大,摩天塔暫停開放。」
「我們排隊大半小時了!」玉妮跺腳嚷著:「眼看快輪到我們了,這個時候喊暫停開放?」
「所以大家都鼓嗓,也沒辦法。我們到別處玩玩去!」
「我不去!」玉妮小孩子似的嘟著嘴。「我在這兒等!」
「等甚麼呢?」文軒憐惜的撫撫她的頭。「時候不早,看來今天不會再開放了!賴著也沒有用。」
「別站著像傻瓜,我們去海濤館看海獅曬肚皮。」倩妮拉著她的手,牽她。
逛過海濤館,走出來,倩妮仰望天空,突然叫:「摩天輪又再轉動了,我們跑快一點去排隊!」
「簡直開玩笑!別排了老半天又喊停。姊姊,妳和姊夫排隊,我和文軒去買冰淇淋……」
五十分鐘左右,他們終於登上海洋摩天塔坐下,不久,塔身旋轉上升,到最高處,可以俯瞰整個海洋公園,但隨即又旋轉下去。
「又一個節目。」
玉妮點數指頭說:「我們前後排隊一個多小時,進塔內祇不過三分鐘左右,真不划算!」
「笨過一次,再不會上當。」文軒看著大陽靜靜下山,時候真不早了。「我們該下山啦!剛才風大纜車暫停服務,不知道如今開放了沒有?」
「應該開放了,看到前面的人龍嗎?八九是排隊乘搭纜車的。」
「我們乘登山電梯下山,還是纜車?」
「纜車。我們今天還沒有乘過纜車……」
到山下,已經華燈初上,也快到海洋公園關門的時間(海洋公園是六時關閉的),剛才玉妮還嚷著到兒童王國乘幻彩旋轉馬,但也來不及了。
在海洋公園逛了一會,司機開車來接他們;他們先去吃下午茶,然後去看電影,吃過晚飯回家,差不多十二點。
就這樣玩了一整天,超過十五小時。
時間過得快,玩過一陣子後,大家都分別要上班了。
這期間,宋倩妮也和宋玉妮談過。
倩妮低下頭,由她的下巴看上去——「看樣子,妳快要做我的小嬸嬸了!」
「小嬸嬸?甚麼小嬸嬸?」
「妳嫁給小叔子,不就是小嬸嬸了麼?」倩妮點點她的鼻尖。「別告訴我妳和文軒不是談戀愛!媽咪都看出來了!」
宋玉妮一昂頭,但面頰卻一直紅到耳根子。「我不否認和文軒談戀愛,但做妳小嬸嬸就不可能了。」
「妳始終要嫁文軒的!」
「不嫁!我決不嫁姓陸的人!」
「別被我嚇慌了,每個人的命都不同,遭遇也不相同。」
「文軒有這樣的父母,誰肯嫁過去受罪?」
「他們會對妳不一樣的!」
「怎會不一樣?我和妳都是人,都姓宋,他們欺負妳還不夠嗎?」
倩妮眼睛蒙上一層淚影。「那祇是我命不好!」
「不要太信命!」
「愛屋及烏呢!他們愛文軒,自然也愛妳,文軒又會保護妳,不怕的。」
「我怕,我怕煩!」
「那對文軒不公平!」
「他可以另找對象的!」
「妳以為他會嗎?」
「不知道,反正他從來沒有要求我嫁給他,等他提出來再說。」玉妮用紙巾替姊姊按了按眼睛。「別哭了,眼睛會哭壞的!」
「我總覺妳嫁給文軒,我才會有一些好日子過。」倩妮接過紙巾。「我很自私是不是?就會想到自己,要妳接受一對這樣的公公婆婆,也為難。不過妳和文軒真心相愛,遲早總會結成夫婦。」
「遲早?文軒能等,叫他等我十年八年,反正將來的事沒有人會知道,總之妳今天問我嫁不嫁文軒,我一句話:不嫁!」
「唉!」倩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 ※ ※
儘管玉妮喊不嫁,但她和文軒的感情發展得很好。
文軒是全心全意的愛她,又愛她比愛自己多。而且,文軒本身條件好,完全符合玉妮的要求,玉妮以前的男朋友全部被文軒比下去了。
圓月之下,他們坐在噴泉旁,玉妮偎在文軒懷裡數星星。
「玉妮,我媽媽想請妳吃頓飯。」
玉妮馬上坐直身子,推文軒一把。「你答應過不告訴你父母,你和宋家二小姐來往!」
「我現在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在拍拖,是我的樣子舉動瞞不了人。媽媽生我養我,見我滿面春風,怎會不知道我在談戀愛?她問我,我也不懂得撒謊,招了,但她祇知道我的女朋友叫Rose!」
「唔!」玉妮點了點頭。「那還差不多!」
「媽就嚷著要見妳,請妳吃飯!」
「好呀!你叫Rose去好了!」
「Rose就是妳呀!」
「我不去!」
「那怎麼行?我媽好開心呢!」
「那是她的事,我不開心!」
「媽會喜歡妳的!」
「我不喜歡她!」
「妳們根本不認識!」
「你父母這樣刻薄、為難我姊姊,我早就對他們沒好感,就算我肯去陸家,也不會尊重他們。」
「他們最近對大嫂好多了,起碼,我沒聽到爸媽罵大嫂。」
「都因為有你呀!在你面前不罵,你不在還不是冷言冷語?始終沒對姊姊好過,我恨死他們!」
「我最清楚我媽媽的性格,如果妳不肯去見她,她會派人調查我,到那時候,妳不去,她也會來見妳,還會知道妳是大嫂的妹妹!」
「嘖!真過分,這樣你也忍受得了?」
「媽會說她祇是關心我!」
「聽你那麼說,我是非去不可了!」
「去見見他們也無妨,我知道他們會很疼妳。當然,妳可以拖拉一段日子,但看樣子也拖不了大久。媽知道我有了女朋友,今天就去拜神祈福!」
「討厭!」玉妮拉長了臉。
「玉妮,」文軒握著地的手。「妳就去一次吧!」
「不去!去一次就有第二次,我才不會討你父母歡心!」
「說一次就是一次,我和媽媽提條件,她見過妳之後,就不能再干涉我們的事情,她不答應,我就不讓她見妳!」
「不去,不去!告訴她,我們已經分手算了!」
「我是死也不會這樣說的,我也不會和妳分手!」
「你別煩我,我不會依你……」
但,宋太大和倩妮都贊成玉妮去陸家一次,因為,那是避無可避的事。
玉妮聽了她們的話,覺得好煩,但也開始考慮,怎樣可以去陸家一次之後就不用再去?
其實,玉妮早就想會一會陸家夫婦,乘機教訓教訓兩老,為倩妮報仇。
玉妮想了幾天,終於給她想了個好玩又可以令兩位老人家氣得跳腳的辦法來。
她細心安排好一切。
一早,她就叫髮型師給她梳了個新潮亂髮髻。
頭髮當中,結了許多紅色的小蝴蝶結。單是頭髮,就夠熱鬧了。
她又選了一件頭吊帶貼身的鮮紅色裙子。
兩條帶子,是用輕金屬進的連鎖扣子,裙身短得不能再短,坐下來連內褲都看得見,幸而她加上條與裙子同料的小短褲,總算不會穿幫。
她穿上雙金色高跟鞋,配金色手袋,臉上還化了濃妝。
宋太太一看見女兒,差點沒被她嚇暈!「妳不是這樣子去見陸家兩老吧?」
「就是這樣子!我花了許多心思,為他們設計的!不好嗎?」玉妮笑嘻嘻的擺了個甫士。
「好?幾乎把我嚇暈!妳哪兒像個好家庭出身的大學生?簡直像個跳舞女郎!陸太太頭腦很保守的。」
「就是嘛!連媽咪也差點支持不住嚇昏,不把他們兩老嚇死才怪!」
「妳給他們第一個印象不好—以後在陸家就難做人了!」
「誰要在陸家做人?我是想一次把他們嚇個飽,以後就拜拜了!」
「十年八年後,總之,妳始終要嫁給文軒的,別令文軒為難!」
「媽咪!」玉妮擁抱一下母親。「十年八年後,我給妳做女皇帝!」
「妳這孩子……」
文軒來看見她,倒沒有太大的驚訝,祇是不絕口的說:「想不到妳化了濃妝都可以這樣明艷照人;有些女孩子不化妝還有幾分清秀,一上妝就庸俗不堪。」
「媽咪說我像個跳舞女郎……」
「不像,」他忙說:「像好萊塢的大明星,好漂亮呀!」
「怕你爸媽就不是這麼想!」玉妮心裡暗笑。
出門時,宋太太追著女兒。「妳這衣服布料那麼少,肉都露出來,穿件外套吧!晚上有秋風!」
「媽咪,我這件衣服可是訂作的,外套蓋上去就沒人看得見我的精心設計了。今天陽光好,不涼!」
宋太太硬把外套往女兒手裡塞,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女兒穿得那麼暴露,化妝化得那麼恐怖!
「安娣!」文軒接過去。「我來替她拿。別擔心,涼了我會給她穿上!」
宋太太這才鬆了一口氣。
到陸家,陸先生和陸太太早就在等候著,是要見見心愛兒子的女朋友。
一看見玉妮,兩人面色馬上一變,交換看了一眼,很快就擠出了笑容。
文軒把女朋友介紹給父母。
「玫瑰小姐,這邊來,請坐!」陸太太一雙凌厲的眼睛沒有離開過玉妮。
「伯母,別客氣,叫我的名字好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玫瑰,妳好漂亮呢!」
「都歸功那些化妝品!」
「Rose化妝與不化妝都那麼漂亮,平時不化妝才清麗呢!她根本就是個美人兒。」文軒笑笑地說。
「我看得到,她五官美好,樣貌不會差到哪裡去!」陸太太的眼睛果然厲害;她很有信心的點了點頭。
「不知道我是不是天天抹粉,我不化妝的時候,面皮像黃蠟一樣,發青的,好恐怖!」
文軒詫異的看一眼玉妮,他還是第一次見她抹粉,她不化妝,皮膚是白裡透紅,十分美麗的。
「妳年紀很小就抹粉嗎?」
「唔!」她點點頭。「大概十歲不到!」
「粉裡含鉛,多抹有損皮膚,妳就少抹粉,注意護膚。」
「怎行?我不抹粉抹脂,見不得人!」她苦惱的說。
「多擦護膚膏、漂白霜。妳下次來,我給妳燉補品,不到一年,擔保妳的皮膚回復潔白。妳原本就很白,看妳的雙手和手臂就知道了!」
果然犀利!陸太太本來就是個厲害無比的人,她臉長、瘦削、無面肉,鼻子小,眼睛小而精靈,嘴唇薄而起菱,證明她是個很會說話,且說話不饒人的人。陸先生和太太有夫妻相,差不了多少。
「玫瑰,妳做事了沒有?」陸太太趁機打聽一切。
「剛做事!」
「哪兒上班?」
「我爸爸的公司!」
「令尊翁做基麼生意?」
「我爸爸是開夜總會起家的,就在那時候認識我媽,我媽是當時很著名的公關小姐,也就是大家說的舞女!」
文軒又是一愕!宋太太分明是名門淑女,娘家在社會上也很有名望。
「妳媽是舞女?」陸太太面色再次一變。
「是呀!」玉妮微笑。「我媽快五十了,仍然很風情!」
陸太太再深深看玉妮,又暗自點點頭──怪不得,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們家夜總會在哪兒?妳陸伯伯做生意常會帶客人上夜總會,下一次去捧場。」
玉妮本想說自己在夜總會上班,有多壞說多壞!經陸太太這麼一說,她馬上改口:「夜總會的生意早結束了,我爸爸現在開貿易行。不過,他老人家對夜總會生意始終念念不忘,他對中國這個市場有興趣,哈!」
「妳會不會助妳爸爸一臂之力?」
「會!一定會,哪兒有錢賺哪兒去。」
「結了婚就不方便到那些地方上班!」
「到時再說,談結婚還早!」
「現在的女孩子不流行早婚,總喜歡幹一番事業。」陸太太笑瞇瞇地上下打量玉妮。「妳長得好福氣,將來一定旺夫益子。玫瑰,妳相信不相信算命占卜的事?」
「信!」玉妮猛點頭。「我很小時媽媽就請人替我做鐵板神數、紫微斗數、算子平八字!」
「鐵板神數算六親很準的,有沒有說妳將來有多少個兒子?」
「有呀!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陸大大看丈夫一眼,喜不自勝——「三男二女,是好命之人!」
「算命的也說我是個好命之人,不過是越老越好!」
「人越老越好,才有意思呀!」
「不過我年輕的時候,命就不怎樣好了!」玉妮長嘆了一口氣。「特別是婚姻問題。」
「一定是不利早婚。」
「是呀!」
「二十六歲之前結婚叫早婚,過了二十六歲就不是早婚,可以避過不利因素,或者再遲一兩年,二十七八歲結婚就沒事了!」
「但,算命的都不是這樣說。」
「他們怎樣說?」
「他們說我四十六歲之前結婚,嫁一個丈夫死一個、嫁十個死十個,還會刑夫剋子,是掃把命,所以一定要遲婚!」
「啊!妳剛才說妳多少歲前結婚會刑剋丈夫?」
「四十六歲!」
「妳今年幾歲?」
「二十一。」
「我的天!」陸太太禁不住驚叫起來。「那豈非還要等二十五年?我們怎能等?」
玉妮眨眨眼。「文軒說他能等!」
「他當然能等,二十五年後,他不過四十九歲。」陸太太垂頭嘆氣。「但二十五年後,我們兩老差不多一百歲了,等不到了!」
「不怕,不是說長命百歲嗎?」
「有多少人活到一百歲?等十年八年還可以,二十五年就等不到了。」
「你們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嫁給你們,又沒叫你們等,文軒肯等就可以了!」玉妮拍拍文軒的手背,文軒啼笑皆非,他一直看著玉妮演戲。
「文軒是我們的心肝寶貝,文軒一定要在我們有生之年結婚生子,完成我們的心願!」
「我剋死文軒你們都不理?」玉妮迫緊一步。
「文軒也不一定非要娶妳不可吧?」
「妳就得問問妳兒子了!」
文軒祇有一味苦笑。
陸太太擔心得猛頓腳,陸先生說:「也許那寫相士算不準,玫瑰,妳把妳的八字給我們,我們找人去算。」
「準的了!如果不準,怎會四五個同說一樣的話?你們等到一百歲抱孫子吧!」
陸太太又氣又火,暗罵:掃把星、不祥人,誰會等妳?
「留下吃頓便飯吧!」
「好呀!」玉妮老實不客氣。「便飯是客氣,總會有幾樣好菜給我吃的,是吧?文軒!」
「一定!」
「吃飯的時候有文軒的哥哥嫂嫂陪妳,我有點不舒服,失陪了!」陸太太望了望丈夫。「陪我回房間休息去!」
她那種態度、說話的語氣,祇要不是小孩子,都能聽得出她在下逐客令,但玉妮裝傻扮懵,繼續留下來,不單祇吃了飯,飯後還看影碟。
把兩個老人家迫在樓上,想出來透透氣都不行。
「……這個女子我們不能讓文軒把她娶回來……」陸太太一提起她便恨得牙癢癢。
「當然不能,妳看她打扮成甚麼樣子,妖精一樣!」
「她出身不好呀!臭缸出臭草,她媽是舞女,她還會正經到哪裡去?兒子喜歡,那還罷了,但她的命那麼壞,比大嫂還差呢!無論如何,我不準文軒娶她!」
「看樣子,文軒很迷她,甚麼都聽她的。」
「文軒就貪她有幾分姿色,她也全靠化妝罷了!文軒本來就不喜歡女孩子化妝。唔!真要好好想個辦法了!」
「索性叫文軒不要和她來往!」
「文軒肯帶她回來,就是準備和地結婚的了!叫他們分手,他怎捨得?他怎肯答應?」
「妳真的肯等她等到一百歲?」
「你神經病嗎?」陸太太白了丈夫一眼。「我想等也沒本事等,你忘了算命的祇算我活到九十歲?文軒未娶,我死都不閉眼!不過,文軒這兒子要順著地,他喜歡那女子,我們不能說不,那會令他不開心,影響母子感情!」
「妳是說暗中拆散他們?」
「唔!」陸太太點了點頭。「那就得詳細想個辦法!」
「給他另外介紹個女朋友!」
「我也是這樣想,但是,去哪兒找這個人?」陸太太彎著指頭叩桌面。「當然要比玫瑰漂亮,最好是麗質天生,性格要比這個溫柔,善解人意,出身要好,這才門當戶對……還有,一定要好福氣,能生兒育女的,別像大嫂一樣!」
「太太,這樣的女孩子似乎不容易找!」
「肯花時間、花心機,廣布眼線怎會找不到?」
陸先生替太太高興。「妳那些麻將搭子也可以幫幫忙!我也可以向生意上的朋友打聽打聽他們有沒有漂亮的女兒、妹子,文軒條件好,找對象不難。」
「可不是!所以我也不會大擔心。我還以為兒子會帶個天仙回來,誰知道也祇不過靠化妝品,那就容易辦了!」
「聽說大嫂有個妹妹,是個小美人……」
「這個別提。宋家的女孩子要不得,樣貌是不錯,但八九又是不會下蛋的母雞,這種事,有遺傳的,真是美人也沒有用。」
「真有這種事嗎?」
「不信我的話?有人說能生雙胞胎,就因為家族有人曾產雙胞胎;找個有這種家庭背景的女孩子才夠好!」
「不容易找吧?」
「難找也要找!不找怎知道沒有?唉!」陸太太不耐煩地嘆氣。「這個女孩子真蠢,怎會看不出我們不喜歡她?剛才下逐客令就該走,吃過晚飯還看甚麼影碟!真是!」
「她是笨,否則又怎麼會告訴別人她有剋夫命?如果她不說,我們不會反對她嫁進陸家,剋死文軒才知道,豈不一切都太遲嗎?」
「說得也是,我們還該感激她笨呢!就讓她玩一晚……」
※ ※ ※
玉妮一上汽車,就拿紙巾出來,拼命的擦掉臉上的化妝品。
「嘩!又癢又痛,辛苦死我了!」
「妳抹不慣化妝品,皮膚敏感。妳不留下來吃飯,回家洗把臉不就沒事?妳偏要留下來,都十二點了!」
「我還想過夜呢!把你的爸爸媽媽關起來才好,我肯走已經便宜了他們。」
「今晚妳說了一大串謊話,把我嚇死,我想拆穿妳,又怕妳不高興,我媽一定被妳嚇個半死!」
「誰叫他們迷信!我今天肯來,由頭到尾都想唬嚇他們。嘿!平時姊姊也受夠他們的氣,吃了那麼多苦,我不該回敬一下嗎?」
文軒微笑地看她一眼。「今天妳可開心滿意了?」
「差不多,他們溜得快,不快,我還有好話給他們聽!準叫他們三天三夜都吃不下飯!」
「那麼厲害?」
「哼!」
「可憐我今晚回家,要向他們解釋一個晚上!」
「解釋甚麼?」
「當然是算命先生的話!」
「你膽敢拆穿我?」
「難道妳還要隱瞞下去?」
「那當然了,我要你父母信以為真,」
「甚麼時候才可以說出真相?」文軒十分擔心。
「永遠瞞下去,讓他們繼續擔心。」
「媽媽會不讓我和妳結婚的!」
「我一早就說過我不會嫁入陸家門的了!他們越反對越好!」
「玉妮,我們……」
「我們仍然做好朋友,我又不會移情別戀!不過,如果你忍不住了,要鬧分手我也沒有意見!」
他拉長了臉,委委屈屈──「妳一點都不愛我?」
「傻瓜,那根本是兩回事!」
「但他們會採取行動的,比如……」
「比如搞破壞,給你相親,是不是?」
「妳叫我多難應付!」
「你非要去不可,這樣,耍他們才耍得徹底。」
「我不想去,我不和其他女孩子有甚麼來往,反正我的心在妳那兒,是不會變的!」
「我告訴你,你聽著,你非要去不可,如果你不去,或者反對,我會對你生氣,不理睬你。你去,遊戲才好玩!」
「玉妮,妳好殘忍!」
「你說我對你,還是對你父母?」
「兩者都是!」
「對你;我承認不公平,但你就當作助我一臂之力。但對你父母,他們是應有此報!一直以來,他們是怎樣對我姊姊,姊姊受多少難、多少苦?我說過一定要報復的,有言在先,你不能說我殘忍。相反的,如果他們不迷信,尊重你的感情,他們根本不應該過問你的事情,自尋煩惱。所以,他們喜歡玩甚麼把戲,你順著他們就是!」
「若我父母真要我和別的女孩子拍拖,妳不吃醋嗎?」
「不會!你儘管交女友,拍拖去,我對你有信心,根本傷不了我!」
文軒總算有點安慰,握了握她的手。
「唔!終於把所有化妝品抹掉,現在舒服多了……」
※ ※ ※
文軒下班回家。
看見父母和一個女孩子正坐在大廳上。
陸太太一看見兒子就叫著:「文軒回來了!文軒,你過來,我們正在說你呢!」
文軒走過去,那女孩子向她微笑,他也向她點點頭。
「婉儀!」陸太太拉著那女孩子——「妳一定還記得吧?」
「我們見過面嗎?」
「文軒就是大頭蝦。」陸太太邊笑邊說:「婉儀是曾亞姨的女兒,他們未移民之前,我和曾亞姨出雙入對,像親姊妹。你和婉儀感情最好,常一起玩,婉儀還記得你最喜歡打球,你怎麼把人家忘了?」
「曾亞姨?啊!曾亞姨!」文軒是這樣子敷衍著,其實,他對曾亞姨、婉儀,全都沒有印象。
陸太太一直沒有停過嘴。「婉儀由加拿大回來度假,她住在酒店,有多不方便?我和你爹知道了馬上接她回來。這兒有我們照顧她,你又可以給她做個伴兒,是不是?文軒。」
「是的,不過我上班後……」
「總有下班的時候,帶婉儀到處玩玩,她很久沒回來,對哪兒都記不起來了!」
「相信除了文軒,」陸太太也笑嘻嘻,他們兩夫妻從來都是有對有答的,合拍得不得了!「婉儀甚麼都記不起來了!」
婉儀一臉的紅。
「今晚,今晚就先帶婉儀去香港仔吃海鮮!」陸太太興致勃勃——「算是給婉儀洗塵。」
文軒沒有反對。
「明天你給婉儀安排甚麼節目?」
「恐怕要等幾天,這兩天我剛接了生意,公事很忙,我還帶了公文回來批!」
「交給你大哥,由他去處理!」
「生意是梁世伯給我介紹的,我想親力親為。」
「生意要緊!」婉儀溫溫柔柔的說:「不要為我因私忘公!」
「文軒就是這麼固執。這宗生意辦妥了,你可一定要陪婉儀啊!」
文軒點了點頭。「我回房間換件衣服……」
文軒回到房間,就給玉妮打電話。
「……原來是青梅竹馬的小情人,恭喜你了!」玉妮在電話裡笑嘻嘻。
「我根本沒有見過這個人,半點印象也沒有,何來青梅竹馬?」
「可能是你媽媽好朋友的女兒!」
「媽是這樣說。但媽的好朋友我全都見過,哪有甚麼曾亞姨?」
「管她是增亞姨、減亞姨,總之,這個婉儀是你父母找出來代替我的,他們終於採取行動了,你迎戰吧!」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我大可以不理她,我又不要甚麼代替品!」
「不理不行,你不要這個,他們可以再找另一個,最不麻煩的事,就是順著你父母的意思去做。」
「妳不是要我陪她到處逛吧?」
「是啊!人家由外國回來,你一定要盡地主之誼。」
「不要了!讓她誤會我對她有意思怎麼辦?」
「她既然是你父母找回來的人,自然清楚你的事。你有女朋友她仍然要加入,那是因為她有信心,發生甚麼事,都不能怪你!」
「我好煩啊!」
「有甚麼辦法呢?」
「我祇要告訴爸媽,妳其實人好命又好,他們就不會再找甚麼代替品了!」
「你敢?我一世都不理你!」
「玉妮……」
「我不是跟你鬧著玩的,你父母也該受點教訓;如果你真的尊重我聽我的話,就和那曾婉儀玩這遊戲,要不,你也不要來找我了!」
「不要生氣,千萬不要生氣!」文軒嚇得跳起來!「我甚麼都依妳就是!」
「這才乖呀!」玉妮掩住嘴笑。「你說進來換衣服的,也差不多時間了!好好陪曾小姐,讓你媽先開心開心,以後戲怎樣演,就靠你了!」
話雖如此,文軒並沒有主動帶曾婉儀到處遊玩,總推說自己工作忙碌。
其實是每天下班後總去纏住玉妮,這天被玉妮罵了一頓後,把他轟回家去。
他無精打采的駕車回去,心煩著怎樣去約會曾婉儀。
他那顆心根本始終都在玉妮的身上。
祇要想想玉妮,也會情不自禁的偷笑。
他之所以要約會曾婉儀,也是為了討好玉妮。
一踏上露台,婉儀便跑了出來,八九是一直在露台上守候著。
「回來了?」她送上一大個溫柔的笑容。
文軒點了點頭,把公文包交給男僕。
「吃了下午茶沒有?」
「沒有。」她搖搖頭,她有一頭略帶栗色的頭髮,長長的,髮質也算美了。
其實,她人也算長得好看,五官端正而細緻,沒甚麼可批評的。
身材也算不錯,下圍比較豐滿,陸太太是相信宜男相的女子下圍不能薄削,為了生兒育女,也是看中她這個優點。
文軒可不管這些了美麗不美麗他覺得和他無關,不要醜到連飯都吃不下就可以。
「……」她邊隨文軒走邊說:「我在等你!」
「妳怎知道我會回來?我兩天沒回來吃飯了!」
「昨晚陸伯伯說你忙完了,我猜你下班後一定會回家裡來!」
她猜?如果玉妮不發脾氣趕他,他又不回家吃晚餐了。
一想到玉妮,就必須要約會她了。
「今天晚上我們出外吃晚飯去,好嗎?」
「好呀!」她開心得不得了。
「喜歡吃甚麼菜?」
「中國菜!」
「中國菜也有許多種。比如:廣東菜、上海菜、四川菜、京菜、雲南菜、福建菜,好多好多……」
「我都分不清楚,你說吧!」
「怕不怕辣?」
「不怕!」她一搖頭,絕對地。
「那我們去吃四川菜,怎樣?」
「我贊成!其實,我很久沒看電影了!」她有點兒可憐的望住文軒。
「如果妳不吃下午茶,我們就有時間去看電影!」
「不吃,不吃,看電影去!」
「那走吧!」
「等我拿個手袋好不好?」
「快一點……」
十一點半回家,文軒馬上給玉妮電話。
「玩得開心嗎?」
「談不上,哪有跟妳一起開心!」
「我相信曾小姐一定很漂亮?」
「不覺得!女子一個!」
「一定很討人喜歡?」
「不惹人討厭就是!」
「好好待她,別為難人家!」
「為難她幹甚麼?但為甚麼要好好待她?」
「我說過要令你爸媽開心嘛!」
「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未必,人不能光看表面,你和她相處過了,或者覺得她不錯呢!這樣,你父母好,結局美滿,也未可知。不要大快下定論。」
「一手挽著個女朋友,又到外面去物色另一個女孩子,這樣花心的人,肯定不是我!」
「你自己也說女朋友而已!我又不是你的未婚妻,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約定,就算你另外物色女朋友,也沒有甚麼值得大驚小怪!」
「我不管妳怎麼想,或是妳把我看成甚麼,我是非妳不娶,早就決定的了!」
「那麼嚴重?嚇死我!不過我又不能嫁進陸家,我們之間也不會有結果!」
「妳對我父母的恨,總有一天會化解的!」
「我對他們並不存在恨,祇是怪他們對我姊姊太狠,況且我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很難相處下去!」
「妳嫁的人是我,又不是嫁我父母!」
「差不多了!難道你會為了我,拋下父母,和我在外共組二人世界嗎?」
「這……」
「不會了,是不是?你媽那麼疼你,你會那麼狠?」
「要是……媽媽會很傷心的!」
「我也不會要求你那樣做,太過分了,好好一家人把它拆散!」
「其實妳心腸很好,我相信媽媽會很疼妳。」
「她以前也疼姊姊呀!但當她知道姊姊不能生孩子之後,就盡量折磨她了!」
「妳和大嫂不同的,我直覺上覺得我媽媽和爸爸會疼妳的!」
「別替他們說好話了,那天他們看見我,連晚飯都吃不下。而且,如果真是那麼喜歡我,就不會跑出個曾婉儀來了!」
「那是因為妳說過四十六歲之前結婚會刑夫剋子,他們信以為真,嚇壞了。否則,爸媽一定不會反對我們的婚事。」文軒懇求著:「我們坦坦白白告訴他們真相好嗎?」
「甚麼真相?可沒有人說過我旺夫益子,要是我真的命硬怎麼辦?」
「妳不會的,我不相信!」
「有其姊必有其妹。算啦!反正我是不會嫁到陸家的了,你還是好好和曾婉儀交往下去,說不定她好處才多。」
「我大不了等到妳四十六歲……」
「你能等,我未必能,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我和婉儀來往完全是為了聽從妳,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理會她了!」
「我們不結婚並不等於不拍拖,你不理她,我也不理你,以後別再來找我!」
「妳好狠心,把我像猴子那樣耍。」
「好了,別說了,我們明天都要上班,睡覺吧!」
「我已經陪了婉儀一晚,明天我要跟妳在一起!」
「明天再通電話吧!」
玉妮這樣說,八九明天又把他推回給婉儀。文軒好心痛,但對玉妮,他完全無可奈何,他太愛她,也太寵她,她要他向前走,他不敢後退。
他以前也拍拖過,有過女朋友,但都不是這樣子,他覺得自己很不中用,像著了魔一樣。
他真的想過等玉妮等到四十六歲,祇要她肯嫁給他,他甚麼都不計較。
無論她做過甚麼事,說過甚麼話,也許很過分,但當他看見她,便甚麼都忘記了,就祇有喜悅。
由於玉妮不斷的推使,文軒也常會和婉儀出外遊玩。
陸太太見兒子和婉儀「出雙入對」,十分快慰,她哼哼著向丈夫說:「是不是?我早就說過我了解兒子,他心裡喜歡甚麼我會不知道?那叫玫瑰的想和我鬥?她還要多吃幾十年鹽!」
「玫瑰靠化妝的,文軒一向不喜歡女孩子化妝!」
「還有其他問題的,婉儀又生性溫柔,事事順從,不像那玫瑰,牙尖嘴利,目無尊長!」
「不知他們甚麼時候結婚?」
陸太太掩住嘴格格笑,幾乎沒流下口水。「沒那麼快吧,他們真正來往還不算很久,無論如何也得等等!」
他們兩夫婦便一條心的等下去了。
這天文軒下班回家,進房間,看見婉儀正在替他插花。
「我又不是女孩子,不用替我操這個心了!」
「花是在花園摘的,花王說那是薑花,味道很清,你不會討厭!」她放下花;高高興興的接過公事包,想替文軒脫西裝外衣。
文軒馬上退後一步。「婉儀,妳不用對我這麼好!」
「你上班工作辛苦,回來侍候你也是很平常的事,我整天在家裡不知道有多無聊,反正閒著嘛!」
「妳無聊可以看書、聽音樂,但不必把時間都放在我身上,妳經常為我做這做那,我很過意不去!」
「別客氣,能為你做點事我覺得很光榮。」她補充說一句:「我從未為男孩子服務,但我願意為我喜歡的人做事!」
她這樣說,不是都表白了嗎?文軒不想她產生誤會,怕誤了她,便衝口而出:「其實,妳並不知道,我已經有了女朋友……」
文軒以為她會吃驚,甚至流淚,誰知道她反應平淡,祇笑了笑說:「陸亞姨已經跟我說過了,我早就知道!」
「那妳為甚麼還對我那麼好?」
「我為甚麼不可以對你好?就因為你有個女朋友?唉!誰沒有一、兩個男女朋友?我以前也有過男性朋友,那有甚麼關係?!」
「她不是以前的女朋友,她是我現在的女朋友!」
「我知道,你們也常有見面。無論如何,你們也祇不過是男女朋友罷了,是不是?」
文軒點了點頭。
「我們可以坐下談一會嗎?」
「啊!請坐。」
「你和你女朋友沒有打算結婚吧?」
「我準備二十五年後娶她為妻。」
「二十五年?」婉儀掩住嘴笑。「那是多麼遙遠的事;誰又敢保證二十五年後,你們仍然在一起?」
「我可以保證—我會等她!」
婉儀臉上掠過一絲黯然。「她呢?她有沒有給你保證?」
文軒搖了搖頭。
「所以,無論怎樣說,你們始終是朋友關係,你們一天不結婚,雙方面都有交朋友的自由。你有沒有反對她交男朋友?」
「沒有!」
「她呢?」
「也沒有!」
「我和你交朋友她知道不知道?」
文軒點點頭。
「她有沒有不開心,跟你吵?」
文軒輕嘆搖一下頭。
「那我們為甚麼不可以交朋友?我們來往,沒對任何人造成傷害,是不是?」
「話是不錯,不過,婉儀,妳千萬別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因為,我們最多祇能交個朋友。」
「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確是朋友,將來的事,有誰會知道呢?人不可能看得太遠。」
「妳會後悔的。」
「交朋友有甚麼好後悔?而且,我們在一起很開心,日子過得很快樂,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有言在先,日後妳不要埋怨。」
「有甚麼好埋怨?交朋友,適合的,便一直發展下去;不適合的,大不了停止交往。不過無論如何,我們始終是世交。」
「婉儀,妳很明白事理,我也相信妳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
「感情不是吵來的!」婉儀已經把花完全插好。「我們去吃下午茶吧?」
「妳先去,我還要更換衣服。」
「我在門外等你……」
文軒和婉儀的感情,在外表看來是進了一步,其實他們之間有了默契;文軒對婉儀好,完全當她是妹妹,至於婉儀怎樣想,就沒有人知道了。
※ ※ ※
宋家。
宋太大見女兒星期天也在家裡看小說,感到奇怪,忍不住問:「放假為甚麼不出去玩?」
「留在家裡陪妳不好嗎?」她的視線仍在小說上。
「好!不過,今天晚上我和妳爸爸有應酬。對了,怎麼最近文軒好像不常來?」
「他忙呀!」
「忙甚麼?喂!妳少看一會書好不好?心不在焉!」
「好看啊!人家正看得津津有味!」
「等會才看,先說幾句正經話!」宋太太按住女兒的手。
「媽咪……」她嘟起了嘴。
「乖嘛!」
「好吧!」玉妮把書本閤上,放在膝上。
「文軒到底在忙此一甚麼?連星期天都沒有空?」
「交女朋友!」
「啊!交女朋友?」宋太太嚇了一跳!「他還交甚麼女朋友?」
「他不單祇交女朋友,還忙著拍拖呢!」玉妮笑瞇瞇的說。
「妳不要聽人家說閒言閒語,聽回來的話不一定是真的!」
「文軒說的就不會假了!」
「文軒不是妳的男朋友嗎?你們兩個感情一向很好!」
「文軒是我的男朋友,感情也算不錯,但這又怎麼樣呢?」
「他再交女朋友,就太不專一了!」
「他有權交女朋友的,因為,我和他祇是朋友,我沒說過要嫁給他!」
「或許目前妳沒有想過結婚的問題,但繼續交往下去,最終,還是要走進教堂,是不是?」
「我說不是!因為,我不會嫁給姓陸的人!」
「文軒有甚麼不好?」
「或者我應該說,我不會嫁入陸家!」
「那有分別嗎?」
「分別可大了!而且,陸家也不會要我。媽咪,妳知道嗎?文軒現在這個女朋友,是他的父母一手安排,不單祇是世交,她現在還住在陸家!」
「妳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他的父母還不喜歡?」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喜歡他的父母,應該說,早就不喜歡了!」
「為了妳姊姊?」
玉妮開了一盒糖,捧在懷裡吃。「姊姊那麼慘,我怎能見死不救?」
「妳不要一時衝動,犧牲了妳和文軒的感情。況且,妳這樣做,也未必幫得了倩妮!」
「我要氣氣他的父母,我要叫他們難受,讓他們知道痛苦是怎麼一回事!」
宋太太見女兒那麼胸有成竹,嘆了一口氣:「妳和文軒是不是有甚麼協定?」
「是有那麼一點點。」
「孩子,這很危險,人是有感情的,要是文軒和那女孩子日久生情,那妳不是弄巧成拙?」
「不會的!」玉妮信心十足。
「世事無絕對,玩火的人,終會被火燒傷!」
「文軒若是個三心兩意的人,我根本也不希罕。」
「妳是決定不嫁給文軒嗎?」
「除非他的父母善待姊姊,又讓姊姊領養孩子!」
「文軒不是答應說服他的父母嗎?」
「是呀!但他的父母還不是一直耍太極,一直推!根本沒有誠意。」
「唉!玉妮,妳真令媽擔心,其實,倩妮是倩妮,妳是妳,怎可以因為姊姊,送掉自己的幸福?」
「其實都是一樣,如果我也生不出孩子,下場也會和姊姊一樣悲慘!他的父母根本不是娶兒媳婦,是娶個女人回去生孩子!」
「他的父母年紀大了,總有一天……」
「我知道,所以我一點都不著急,慢慢來!」
「妳能等,文軒未必可以等。」
「他答應等我二十五年。」
宋太太苦笑,覺得這聰明的女兒有時候很天真。
「不過,從表面看起來,文軒有兩個女朋友,妳才祇有文軒一個男朋友,妳不覺得自己很吃虧?」
「怎會吃虧呢?」好勝的她連忙說:「先別說美國的田國柱,香港也有許多人追求我!」
「但妳不理睬他們,人家不知道。」
「這也是,總得找個人亮亮相,不忙,明天考慮一下。」
「考慮甚麼?」
「也為自己找個出色的男朋友呀!」
宋太太笑了笑,她覺得自己成功了。當彼此都有了男女朋友的時候,必然要有所選擇。玉妮不成熟,可以容許男朋友另有女朋友,文軒就一定容不下第三者;因為,她是知道文軒很愛玉妮的,他一定不會罷休,而宋太太是站在文軒那一邊的。
當然,玉妮也是愛文軒的,不過她糊裡糊塗,還不是很確定;否則,她就不會那樣子不打緊,甚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宋太太想讓女兒清楚自己的感情。
這天,那麼巧,文軒和婉儀,玉妮和她的新男朋友,同時出現在一問酒店的扒房內。
玉妮一笑置之,看看婉儀,心裡想:這小妮子還算不錯呢!
文軒就變了臉色了,好像受了極大的驚駭!連婉儀都看出來了。
「文軒,你不喜歡這兒?」
「不是,我──我──」
「會不會是工作太勞累?」
「怕是吧!」
「先喝杯飲品,休息一下!」
「啊!是的……」
他不斷的往玉妮那邊望過去,顯得心神恍惚、心不在焉,連菜都忘記點。
「看見熟朋友?」
「唔!」
「是那位先生,還是那位小姐?」
「嗯……」
婉儀就不再問了,但心裡頭想:如果真是那個女的,那就是個強大的對手。她怎麼一點也不像陸太太說的?這女孩子比陸太太形容的要好看很多倍,怎辦?
但看看她身邊也有個不俗的男孩子,這是好事,原來文軒進入了三角戀愛!說不定那女孩子還有許多男朋友,祇要自己一條心的對文軒,用感情打動他,未必會敗在那女孩子的手裡。
「要不要過去和女朋友打個招呼?」婉儀很體貼的問。
文軒站起了半個身子,又坐下去,因為他怕突然走過去,會引起玉妮的不滿。玉妮一生氣不理睬他,他在公眾場所怎下得了台?
面子還是其次,他祇怕玉妮不理他。
愛一個人,應該為對方多著想。
「我們還是點菜吧,妳喜歡吃甚麼?」他故作若無其事,笑著問婉儀。
「心情好點了嗎?」
「根本沒事呀!吃了飯回去,今晚我還有事做……」
婉儀也不再追問,並且表現得十分合作。
※ ※ ※
玉妮回家,文軒已經在露台等著她。
「咦,這麼晚了,你還來我家?」
「妳也知道晚了,小姐。」
「知道,所以我回來!」
「今晚我看見妳!」文軒暗了暗面色。
「我也看見你!」
「妳還和一個男孩子!」
「你也和一個女孩子。」
「她是曾婉儀呀!這個人妳早知道的!」
「原來你急巴巴的趕來,是不知道和我一起的男孩子是誰?他叫安子基,二十七歲,家裡開連鎖食店,他自己做廣告的,夠清楚沒有?」
文軒很不開心,苦著臉。「妳答應過,和我一起之後,和以前的男朋友全部斷絕來往!」
「是呀!我沒騙你,這個可是最新相識的。」
「交往新朋友?」
「你也交了曾婉儀,今晚你和她一起吃飯,她不錯,年輕又斯文。」
「我和曾婉儀來往,是得到妳同意,那根本就是妳的意思!」
「所以,我沒到你家跟你吵,看見你們,我也沒有走過去倒杯酒在你的頭上,因為我明白事理!」
「那是因為妳早知道我不會喜歡曾婉儀,我肯和她來往,完全是妳的意思!」
「我有說過我會喜歡安子基嗎?我有說過安子基是我男朋友嗎?由於你要陪婉儀,我放假也是一個人留在家裡看書,既然那班人來追求我,我閒著找個伴打發時間罷了!」
玉妮坐在搖搖椅上,喝著傭人送來的果汁。
「原來妳怕悶,沒人陪。」文軒坐到她身邊。「我不再理會曾婉儀,把時間挪出來,天天陪妳!」
「那不行,你爸媽要和我玩遊戲,我一直奉陪到底。」
「我爸媽沒有……」
「還說沒有?他們把婉儀找回來,就是用她來對抗我的。他們以為曾婉儀可以代替我,我可以給他們一個教訓,也可以成全他們。」
「祇要我不理睬婉儀,爸媽自然知道他們所做的事是白費心機!」
「趕走了婉儀,就沒有另一個人了嗎?你以為你媽媽那麼容易放手?她是個死硬派!」
「玉妮!」文軒握著她的手。「談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要理會別人,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
「我倒不擔心她拆散我們,反正我們既不準備訂婚,也沒有結婚的打算,將來我們的結局怎樣,也沒有人會知道。我祇想讓他們明白,我和姊姊不一樣,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我會百分之百支持妳!」
「我一個人就可以應付他們兩個,我並不是無刺玫瑰,而且刺十分尖銳,你還是多看著我姊姊,姊夫太怕事、太懦弱了,根本不會保護妻子!」
「我爸媽對大嫂好多了!」
「那是你在家的時候。所以我說你看事物總是看表面,你不在家,他們還不是一樣冷嘲熱諷,沒有好話?所以你根本就不了解。」
「大嫂的事我會盡能力,但是,玉妮啊!那麼多人追求妳,怎麼辦?」
「你這樣擔心,還不是對我沒有信心?你這個人好殘忍,我找個人打發時間,祇不過吃頓飯,你也嚕嚕囌囌!」
「對不起,妳不要生氣。」文軒輕輕吻她的手。「我和婉儀到底要來往到甚麼時候?」
「你媽媽向你提出婚事。」
「要是她一直都不提出?」
「你以為她忍得住嗎?他對你的婚事不緊張嗎?那麼她找婉儀回來幹甚麼?」
「祇要她一提出,我反對總行了,是不是?」
「到時再說!你光說,光說,不口渴的嗎?喝杯果汁吧!」她把一隻杯子塞到他手裡。
文軒甜甜蜜蜜的把杯子接過了。
他其實很容易打發。
※ ※ ※
文皓又代表父親交際應酬去了。
倩妮坐在房間裡等候,心情特別煩躁。
一點鐘、兩點鐘、三點鐘。
文皓十二點打過電話回來,提過客人要去夜總會。
那些地方是有公關小姐的,文皓也不是第一次去,但並沒有今天這麼晚。
簡直令倩妮心驚肉跳!
那些地方都是些年輕貌美的小姐,她不是不信任丈夫,但怕他把持不住,祇要做一次壞事,對方有了孩子,她便甚麼都完了!
家姑家翁是偏要和她敵對的,要不,為何不叫文軒去那些地方,偏要叫文皓,令她擔心?
或者根本沒安好心,是要叫文皓去闖禍,闖出個孫子來才好。
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來回幾百次,煩得不得了!
文皓終於回來了。
「這麼夜?」
「他們要去消夜!」
「消夜也不能去到近天光!」
「真的,他們飲酒猜拳,還要上酒店呢,我交代一切先回來,唉!疲倦得要死!」文皓一邊脫西裝一邊唉聲嘆氣。
倩妮接過他的衣服,很重的香水味,心裡已經很不滿意。
拿起襯衣,竟然讓她在衫領上發現一個口紅印。
她心一緊一痛,把襯衣向文皓迎頭拋過去。
「妳幹甚麼?」文皓把襯衣一面拉下來一面叫。
「你幹的好事!」儘妮的淚水湧出來──「你今晚不是去應酬,是去鬼混!」
「哪有這樣的事!他們還在酒店,要不要我帶妳去?我和那些公關小姐暍喝酒、聊聊天、吃吃水果,我都沒帶小姐去消夜。」
「嗚嗚……你騙誰?聊聊天會把口紅糊在你衫領上?你們不是攬作一團,她的嘴怎會在你身上?鳴嗚……」
「口紅?」文皓在翻襯衣,看見果然有個口紅印。「怎會這樣?甚麼時候弄的?倩妮,妳先別哭,讓我想清楚這口紅是怎會弄到這裡的!」
「你好霸道!做了壞事還不準我哭,以為你唬唬我,我就罷休?你不解釋清楚,我不饒你……嗚……嗚……」
文皓本來疲倦至極,被她那麼一哭,祇想睡覺,甚麼都想不起來。
「我真的沒做過對不起妳的事,我可以發誓,讓我睡一覺,明天人清醒些,向妳詳細解釋好不好?」
「你不說清楚不能睡……」
「我好倦,又喝了些酒,人很麻木混亂,妳別哭了,也來睡吧!沒事發生的,妳相信我……」
「你要我不哭,把真相從實招來,否則,嗚嗚……」
「唉!妳這不是要煩死人嗎?」
「你罵我煩!既然我那麼煩,和我離婚!」
「妳說到哪裡去了……」
「啪」「啪」!
突然有人在外面拍門。
倩妮一味祇顧著哭,甚麼都沒聽見。
文皓由臥室走出去開門。
進來的是陸先生和陸太太夫婦。
陸太太進來,一看見倩妮,就指住她對丈夫說:「怪不得那麼吵,原來她坐在地上撒野。」
「大嫂!文皓應酬回來,已經很疲倦了!」陸先生說:「妳為甚麼不體貼地,讓他好好休息?」
「文皓他──他──」
倩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懾於翁姑威勢,欲語退休。
「倩妮,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妳的事!」
「那──衣領上的口紅是怎樣來的?」
「啊!原來丈夫衣領上有個口紅!」陸太太坐在椅子上,蹺起腿。「我還以為他
全身口紅,就算是,妳也不需要大吵大鬧!男人在外面風流風流,那是很平常的事。況且你又是個假妻,生不出孩子,替陸家傳不了後,文皓是應該找另一個女人,為陸家傳宗接代的,那有甚麼大不了!」
「文皓,你──」倩妮更肝腸寸斷。
「媽……」
「媽說錯了嗎?如果大嫂還有半分愛你,肯為你設想,她早就該退身出去,成全你!」
「文皓,我成全你,我和你離婚!」
「倩妮……」
「離婚好!」陸太太拍手掌。「早就該離婚了!文皓,還不謝謝大嫂成全,怎麼呆瓜似的?說話呀!」
「媽!」
倩妮看看翁姑,看看文皓,見他懦弱成這個樣子,做錯了事又不解釋,她由地上起來,拿了衣服到更衣室更換。
文皓追進去,攔住她——「半夜三更妳去哪兒?」
「回娘家!」倩妮一把推開他,關上了房門。
「文皓,出來,媽有重要的話跟你說,來呀……」
當倩妮換好衣服的時候,房間已經寂靜,既看不見翁姑,也看不到丈夫,八九又把文皓拉到陸太太的房間去。
倩妮兩串淚珠下垂,她拿了手袋,拿了車匙,離開了陸家。
她心死的想:從今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 ※ ※
玉妮聽了姊姊的哭訴,對陸先生、陸太太更恨之入骨!
「……姊姊,妳不該離家出走,太便宜他們!」
「當時的情形妳沒看見,我實在待不下去!」
「可想而知。但妳偏不走,氣氣兩個老的!」
宋太太嘆著氣說:「倩妮,妳別想到太壞的方向去,我總覺得文皓很愛妳,不會做對不起妳的事。」
「姊夫的確未必做了壞事,但他太懦弱,怎可以隨父母溜走?」
「怕是他父母迫他。」
「迫也可以反抗!」
「他敢反抗,兩個老的早就不敢欺負我了!」
「對了,文軒怎麼不出現牽製他的父母?」玉妮想起了他。
「妳不知道他睡覺睡得多熟!否則他不必用幾個鬧鐘,還有專人叫他起床。而且今晚並不太吵,我們的聲浪不會傳到門外,除非站在我們睡房外面,還要小心聆聽!」
「兩個老人家會不會一早就在門外,準備做挑撥離間的工作?」
倩妮一邊抹淚一面說:「絕對有可能,他們知道文皓晚回來,又知道我們總會吵幾句。」
「真卑鄙!」
天亮,文皓先來個電話,然後,人就跟著來了。
「我不要再見這個人!」倩妮還沒有哭夠。
「畢竟是自己的丈夫;先聽聽他怎樣說!」
「妳去聽!」
玉妮到樓下客廳,看見文皓垂首站著。
「玉妮,早安,倩妮呢?」
「你昨晚不是把她遺棄了嗎?」
「我沒有!是她自己要回娘家的。」
「坐吧!你累,我也累!」玉妮坐下來說:「她好端端的沒理由半夜三更回娘家。」
「她是因為一個衣領上的口紅印!」
「原來昨晚你風流去了,怪不得姊姊那麼傷心!」
「我沒有!我沒有……」
「那就奇怪了,口紅印怎會飛到你衣領上去?真是冤案!」
「玉妮,妳聽我解釋。昨晚我陪客人上夜總會,進了貴賓室,解開西裝外衣準備舒服一下,幾個公關小姐就進來了,其中一個特別熱情,箭一樣飛到我懷裡,也就是那時候把口紅印上去的;不過,我立刻推開她。」
「就那麼簡單?」玉妮訝然。
「就是這麼簡單,不信,我扮那公關小姐撲到妳身上來印證!」
「這個大可不必!」玉妮搖著手,想想:這也是有可能的,看電影電視就知道,有些十三點的公關小姐,是熱情無限的。「既然並不複雜,你為甚麼不向姊姊解釋?」
「我昨晚喝了點酒,人又疲倦,所以糊裡糊塗;我答應今天向倩妮解釋,她又不肯,光是哭,哭得我心煩,更六神無主,甚麼都想不起來。」
「我姊姊等了你一晚,人又疲倦又煩躁,再加個口紅印,她不該傷心?不該哭嗎?」
「應該,但……」文皓嘆口氣:「我也很為難!」
「啊!禍是你闖的!」
「我根本不喜歡到風月場所,我也沒有……不!是從沒有做過對不起倩妮的事,出現個口紅印,我自己也覺得很委屈。」文皓哽咽一下——「倩妮應該諒解我!」
「要她等了你一個晚上,發現個口紅印也裝作若無其事,甚至歡呼三聲?」
「當然不是,但,我們可以冷靜的解決這個問題。」
「發生這樣的事,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冷靜,也不可能馬上相信你的片面之詞。」
「我可以帶妳去見那些客人,他們還在酒店!」
「不用了!何必把事情弄大。不過,你隨你父母躲起來,任由姊姊哭著駕車回家,也太不疼借地、關心她了!」
文皓可急了!「我不是躲起來,爸硬拉我回他們房間,說有要事商量。本來我不想去,拉拉扯扯,媽就說:『你不害羞嗎?吵醒了婉儀,你不怕難為情?』婉儀是客人,我當然怕,便跟他們上樓。到我回房間,倩妮已經不見了,我便馬上打電話給妳。如果我不疼她、關心她,會馬上趕來嗎?」
玉妮吐了口氣,換了個坐姿。「你不是不關心姊姊,是關心得不夠,否則,你也不會讓你父母胡說八道!」
「妳說我應該怎樣做?回罵他們嗎?我一向不罵長輩的,我開不了口!」
「不用回罵,據理力爭,像文軒。」
「我和文軒不同,文軒自小就得到父母的歡心,他說甚麼父母都不會介意,我祗要反駁一句,馬上小事變大!」
「這樣一說,姊姊一生要跟著你受氣?」
「不要理會他們罵甚麼,反正他們罵過就算。」
「你能忍,因為你是他們的兒子。長此下去,姊姊會很痛苦,不!根本她現在已經夠痛苦了!」
「我會疼她、補償她!」
「唉!」
「好妹妹,求妳幫幫忙,代我向倩妮說情!」文皓打躬作揖,又行軍禮。
玉妮忍住笑,面孔仍拉長──「你父母贊成你離婚!」
「那話是他們說的,與我無關,我是死也不會和倩妮離婚的!」
「姊姊又不會生孩子!」
「我不要孩子,我祇要倩妮!」文皓很認真的說:「告訴倩妮,我祇要她!」
「好吧!你坐一會,先吃早餐,我去跟姊姊談談,盡量說服她!」
「我坐在這兒休息。未見到倩妮,我甚麼都吃不下。」
「隨便你……」玉妮上樓去了。
差不多過了兩個鐘頭,文皓覺得度日如年,也明白到妻子晚上等他回家的心情。
宋先生也要上班去了,走前和文皓聊了幾句,安慰他。
宋太太送了丈夫,也回房間休息去了。
孩子的事,她盡可能不參與其中,以免任何一方尷尬。
文皓常想:如果自己的母親像宋太太一樣,必然天下太平。
玉妮換了衣服,拿了手袋下樓來了。
文皓馬上趨前——「倩妮怎樣了?」
「我都向她解釋過了,我相信她是明白的,不過,她仍然很生氣。」
「她不相信口紅印的事?」
「昨晚根本發生過很多事,你應該心中有數!」
「我向她認錯,甚至負荊請罪……」
「是真是假?我叫杏姐拿雞毛撣來。」
「祇要倩妮肯原諒我,也無所謂!」
「總算你還有點誠意。姊姊在我的房間,你自己慢慢去解釋。不過,姊姊就算肯原諒你,她也不會立刻跟你回家,」
「為甚麼?」
「回娘家住三數天有何不可?」
「這也是,不過……」
「昨晚你的父母說過甚麼?根本就好像趕她走似的。姊姊也有自尊心,你就讓她在家裡住幾天吧!」
「她是這樣說嗎?」
「難道是我說的不成?既然你不信任我,認為我會唆使姊姊,那你來找我、求我幹甚麼……」
「好妹妹,妳千萬不要生氣!我知道妳幫了我不少忙,剛才我在胡說八道,也許一夜未睡,頭腦不靈光。好妹妹,千萬不要介意,我請罪!對不起!」
「算了,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啊!我也要吃早點上班了,你自己到樓上吧!祝你好運!」
文皓答應連聲,便自己上樓去了。
玉妮搖著頭笑,到飯廳吃她的早點。
文皓負荊請罪未必,叩頭認錯就肯定的了!
3.
兩姊妹坐在地毯上嗑瓜子。
倩妮氣平了,但仍不肯回家;畢竟在娘家樂趣多,又不用看翁姑的嘴臉。
反正文皓每天都來看她。
昨天玉妮才叮囑文皓:「夜總會那些地方,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多去夜總會惹麻煩。」
「客人要去,不可以不應酬一下。」
「叫公關部派人去。」
「有些大客戶不能不親自陪,老爹陪慣了,突然說不去,好像很不給面子!」
「那叫你老爹自己去好了!」
「他說他年紀大,夜生活捱不住!」
「那是他的客戶,他自己想辦法,否則,你想和姊姊不吵架就難了!這些事情,你要積極去爭取呀!你不肯去,你老爹用刀迫?」
「那倒不會,不過他會埋怨我!」
「當沒聽見,或者讓他叫文軒去!」
「文軒哪肯去!他說最怕那些妖妖冶冶的女人!」
「你就不怕?」
「我怕呀!」
「那你就說怕,不去!」
「完全不去是不行的,他叫我去三次,我去一次,慢慢減少。」
「最好不去,我不是恐嚇你,上得山多終遇虎,為這些無聊專送掉家庭幸福,多不值!」
「這也是!」
「記住了!」
「知道啦!好妹妹,妳還是勸倩妮早點回家吧!」
「好!我幫你勸勸她……」
「……文軒好像三天沒來過了!」倩妮抓把瓜子。
「三天了嗎?」玉妮搖搖頭,沒在意。「他公事忙,下了班又要陪婉儀去找節目。」
「妳知道文軒和婉儀出雙入對,妳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有!將會有一場好戲上演!」
「我知道妳這樣做是要戲弄文皓的爸媽,但在感情上,自己的愛人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妳不難過的嗎?」
「愛人?文軒祇不過是我的男朋友罷了!除了他,我自己也有別的男朋友,我也和其他人出雙入對。」
「我記得妳說過,妳不知不覺愛上了文軒,他怎麼不是妳的愛人?」
「的確曾經有這個感覺,但我是不會嫁進陸家的。這就是說,我和文軒根本不會有結果,我覺得不該去愛上一個和自己沒有結果的人。」
「你們不是說好,二十五年後結婚的嗎?」
「二十五年後?!那麼長遠的事,不敢想像。」
「妳不愛他,肯等他二十五年?」
「我可從來沒說要等他二十五年,是他說要等我二十五年!」
「其實也不必等二十五年,兩老一死,你們不就可以結婚了嗎?」
「我現在根本不去想結婚的事!」
「文軒和妳的新男朋友當中,妳最喜歡哪一個?」
「無所謂,都是朋友!」
「妳和誰在一起最開心、最快樂?」倩妮為文軒擔心。
「反正和誰出去都是尋開心,當然都快樂。」
「但妳和文軒的關係已是情侶,這總有分別吧?」
「我和文軒也不大來往,他要陪婉儀呀!」
「妳到底還愛不愛文軒?」
「我沒想過!」
「現在想想!」
「這……」玉妮雙手托腮,這樣子靜了好一大陣。
倩妮也沒有吵她,祇是望著她目不轉睛的。
「唉!曾經有過一段時間,我們是相愛的,現在冷淡下來了!」
「怎會這樣?」
「沒有結果。他的父母根本不能接受我!」
「妳見過文軒和婉儀一起沒有?」
「見過一次!」
「心裡有沒有酸酸的感覺?」
「酸酸的?妳是不是問我忌妒不忌妒?」
「就是了!妳看見文軒和婉儀在一起,會不會很難過、很忌妒?」
「怎會?我才覺得好玩呢!那天他和婉儀,我和一個男朋友──沒有,我完全沒有忌妒的感覺。況且,又是我要文軒和婉儀一起的!」
「雖然如此,但看見自己心愛的人和另一個女孩子在一起,心裡總不好過。」
「真的沒有!所以,我可能已經不再愛文軒了!」
「唉!」倩妮仰面倒臥地上。「妳和文軒有危機了!再不補救就完啦!」
「唔!」玉妮點了點頭。「文軒和婉儀配成一對也不錯!」
「要真是這樣,豈不正中老太婆下懷,如她所願?」
玉妮這下子怔住了!
她傻了好一大陣。
為甚麼要成全陸太太?
※ ※ ※
倩妮看見文軒坐在小偏廳,拿本書,出了神。
「文軒!文軒!」她叫了兩次。
「啊!大嫂!」他抬起頭,笑了笑,神情很黯然。
「今天婉儀陪媽去打牌,你可以清靜一天。」
「難得可以清靜一下,其實我並非那麼希望她陪伴我!」
「我會不會打擾你的寧靜?」倩妮不敢坐下來。
「怎會?我正想找大嫂聊聊天!妳有空嗎?」
「我閒著!」
「我們到花園走走,好嗎?」
「好的!」
文軒放下書本,和倩妮走到花園。
倩妮看著他,他低著頭在踢地上的小草,很落寞。
「近來你和玉妮好像少來往?」
「她忙,我好像也很忙,但我每天都會和她通一次電話。」
「今天通過電話沒有?」
「剛通過!」
「你為甚麼不和她約會?」
「我有,但她早已有約,唉!她總是有那麼多約會。」
「我看你和玉妮之間,好像已經出現了危機!」
「不是好像,根本已有危機!」
「你為甚麼不制止它發生?」
「我無能為力,我……唉!」
「會不會和婉儀有關?」
「絕對和她有很大的關係。最初我經常陪婉儀,玉妮一個人在家寂寞,便也交起男性朋友來,打發時間。」
「對不起!我不得不問,你很喜歡婉儀嗎?」
「她人不錯,但我祇是把她當世妹。」
「那你為甚麼常和她出雙入對?」
「玉妮要我這樣做,妳不明白……」
「我明白,她想戲弄你媽媽,教她一場歡喜一場空。本來無所謂,但影響到你和玉妮的感情,你便應該加以拒絕。」
「我也是這樣想,我也拒絕過了,但玉妮說過如果我不和婉儀來往,她就不理會我,我怕她生氣。」
「婉儀未來之前,你和玉妮感情很好,已經到達情侶階段。」
「確實如此,所以,我很希望重過以前的生活。」
「如今冷淡了!」
「也生疏了!」
「文軒,你到底還愛不愛玉妮?」
「我由一開始到現在,直至永遠,我不會停止愛她,我對玉妮是一見鍾情!」
「玉妮還愛不愛你?」
「我恐怕……」文軒哽了喉頭──「她已經不再愛我了!」
「不會的,我最了解我的妹妹,她絕對不是個三心兩意的人。」
文軒咽了好一會,眼有淚光。「實在……她對我越來越冷淡?」
倩妮拍拍他的肩膊,兩人無語走了一段小路。
「有一次玉妮和朋友碰見你和婉儀吃晚餐,你有甚麼感覺?」
「緊張、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希望儘快離開。」
「有沒有一絲絲忌妒?」
「有!忌妒得想走過去質問玉妮,但我怕她生氣,所以控制住自己。」
「當時你對婉儀的態度怎樣?」
「我沒怎麼理她,根本,我心已在玉妮那兒!」
「你對婉儀並不親熱慇勤?」
「我一向對婉儀都很守禮,除了一般禮儀,從未親熱過。」
「所以,你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玉妮都不忌妒。」
「她真是一點都不忌妒?」
「如果你和婉儀親熱一些,她就會忌妒了!」
「我看她不會,她根本一點都不在乎我!」
「她不是不在乎,是以為不用在乎。她太信任你,確信你不會變,所以對你就疏忽了!」
「我是不會變的,她應該信任我!」
「連你也這樣想,你們遲早會分手。」
「我對玉妮是永遠不會變的!」他拿出手帕來,抹了抹眼睛。
「你想不想要回玉妮?是從前的玉妮!」
「我當然想,唉!」他又嘆氣,這個本來樂觀的人。「我最近好難過。」
「我看得出來,最近你消瘦了!」
「玉妮令我很傷心,我對她又毫無辦法!」
「祇因為你太愛她!」
「我無法愛她少一點!」
「我不是要你少愛她。」倩妮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是要你讓玉妮知道,其實她也很愛你,」
「我看她並不怎樣愛我,她可以容許我和婉儀經常在一起,而她自己又不斷交新朋友。」
「我的妹妹有許多優點:聰明、堅強、樂觀、伶俐、敢作敢為、打抱不平,但她畢竟年紀小,對於自己的感情,還是有點兒小迷糊,又總不肯放在心上,所以她對自己,也並不很了解。」
「我覺得她真的不把我放在心上。」文軒說時是那麼悲哀。
「你要想辦法讓她知道,其實她仍然很愛你!」
「我這樣去跟她說嗎?唉!我已經完全沒有主意了!」
「你對她說她也不會相信,或者……」倩妮低頭沉思——「我們應該想個方法……」
倩妮和文軒開始討論起玉妮來了!
倩妮非常喜歡文軒,總希望文軒和玉妮能配成一對。
況且,連宋太太也為小女兒的事而擔憂,她也是喜歡文軒的。
這天,倩妮和玉妮通電話。
「有沒有發覺近來生活很單調?」
「那倒沒有,可能工作忙,約會多,但好像缺少了一些甚麼似的,就是說不出來!」
「這個星期天在家裡開個迷你小派對玩玩如何?」
「甚麼形式的?」
「自由式。大家聊聊天,唱唱卡拉OK,跳跳舞,熱鬧一下就是,我們不請外客,我和文皓,文軒與婉儀,妳帶個喜歡的新男朋友!」
「我個個都喜歡!」
「那就隨便帶一個。」
「等會我告訴媽咪,由她安排食物。」
「她和爹地又要找節目去了!」
「我們有一對最知情識趣的父母!」
「有這樣的翁姑就好了,可惜我們沒有兄弟!」
「他們又找妳麻煩?」
「老話題了,說我不會侍候文皓,當然又數落我不會生孩子!」
「真討厭!」
「文軒常說:媽!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大嫂孝順妳,又千依百順,不是每個女人能做得到!」
「他媽怎樣說?」
「沒話說,我已經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要我怎樣做?文軒的話她一定聽,可惜,文軒在家時間少,今晚又和婉儀去看電影。」
「老太婆會不會想著很快就可以討婉儀做兒媳婦?」
「她當然想,看見文軒和婉儀一起就笑,老問文軒婉儀好不好?然後就把婉儀的優點逐一數出來。」
「將來她知道文軒並不愛婉儀,她一定氣死!」
「也很難說的,日久生情,兩人同住一屋,天天見面,感情不自覺產生出來也未可知!」
「聽說婉儀很喜歡文軒……」
「不是聽說,婉儀對文軒根本是著迷,早就把文軒看成丈夫!」
「但文軒並不愛她!」
「我就是怕他們日久生情,妳讓他們有太多單獨相處的時間。」
「演戲要像樣,否則老太婆怎會上當?」
「妳一點都不擔心文軒?」
「擔心不了那麼多,他要變也是好事,證明他三心兩意,是個不專一的人。」
「反正妳又有那麼多男朋友!」
「可不是!」
「有沒有一個比文軒更好的?」
玉妮一呆。「說真的,我從來沒有拿他們比較過。」
「試試比較!由外型到性格。」
「那多費神!」
「如果妳放棄文軒,或者文軒變心,那妳要找一個比他更好的!」
「以外貌計算,沒有人比文軒更好了!」
「所以妳要把文軒爭取回來!」
「男朋友不需要太英俊,比他學問好、家庭背景好的大有人在!」
「話不是這樣說。妳是絕代佳人,如果沒有一個出色男士配妳,那多可借!」
「絕代佳人?」玉妮格格笑──「拍電影嗎?」
「我總是覺得妳和文軒是天生一對。」
「他有這樣的父母,怎能嫁?」
「妳嫁給他,又不是嫁他的父母。」
「但他們會直接影響我們的婚姻生活!」
「要文軒和妳搬出去過二人世界的生活!」
「他的父母如此深愛他,真要搬出去,豈非要了他們的老命?萬一我生不出孩子,那他們豈非沒了兒子,又沒有孫兒?」
「想不到妳心腸那麼好,處處為他們設想。」
「姊,我為人不是太壞吧!」
「當然不壞,就是嘴巴不饒人!」
「再說,文軒也不想離開他的父母,總說兩個老人家年紀大了,不知道再能一起多少年……總之,文軒是不適合我的!」
「婚姻大事,總得為自己設想,丈夫是一生一世的。」
「知道啦!不說了!吃飯了……」
※ ※ ※
曾婉儀非常留意玉妮。
因為玉妮的打扮很標緻。
玉妮穿一件白色的雪紡娃娃女裙子,裡面一套紅色內衣褲式的襯衣,白短襪,一雙紅色漆皮圓頭娃娃女鞋。
頭髮長散著。
她穿透視裝,竟然沒有給人家暴露、肉感的感覺,祇是給人非常可愛的印象,實在十分難得。
她開心的轉來轉去。
「我還是喜歡人多,人多熱鬧些!」
「下個星期開個盛大的舞會。」文皓附和。
「真的,我由美國回來後,家裡還沒有開過舞會!」玉妮意動。「不過開舞會要煩許多事,我怕煩,我祇喜歡玩,並不是個好主人。」
「叫妳姊姊幫妳,反正她每天在家裡閒著。」
「婉儀才空閒呢!你們看她,癡癡的祇望住文軒,好像我們都不存在。」倩妮望過去說。
「應該說,婉儀和文軒對望,眼中祇有彼此。」文皓更正。
這時候,玉妮才注意到文軒和婉儀這一對,自從到來之後,就一對兒靜靜的坐在一角,極少說話。
玉妮以為文軒不開心,因為她又請了安子基來。
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看婉儀的眼神是愉快的。
上一次,他看見安子基很忌妒,為甚麼今天無動於衷?
難道他眼中真的祇有婉儀嗎?
玉妮心裡有一絲不安。
沒有剛才那麼開心了!
吃晚餐之前,她聽到文軒問:「婉儀,妳要一杯餐前雞尾酒,還是果汁?」
「唔!我想喝一點點酒,又怕……」
「不怕,餐前開胃酒罷了,妳坐著,我給妳送過來!」
文軒就拿了兩杯酒過去與她對飲。
他對婉儀可真慇勤呀!
雖然祇有六個人,宋太太還是選了自助餐,減少大家的拘束。
文軒拿了隻碟子,很小心的選食物。文軒吃東西向來不大揀擇;今天為甚麼好像要求特別高?
他好不容易才挑了一碟菜,送過去給婉儀。
那么小心翼翼,原來為了要婉儀好好享用。
真細心!
玉妮竟然暗自嘆起氣來。
「玉妮!」安子基走到她身邊問:「妳喜歡吃甚麼?」
「我說過我自己來!」
「但妳站在這兒老半晌,碟子還是空空的。」
「啊!」玉妮集中了精神。「我先巡視一周……」
吃過晚餐,大家唱卡拉OK,玉妮唱過了,文皓唱過了,連安子基也唱過了。
「文軒!」倩妮故意提高一點聲音,因為文軒和婉儀正啾啾私語。
「大嫂,妳叫我嗎?」
「今晚為甚麼不唱歌?」
「唱!我和婉儀等會合唱:『藍色的憂鬱』!」
「喂!輪到你們了!」
文軒便拉了婉儀過去,玉妮第一次看見他們手拉手,兩個人拿過麥克風,隨著畫面唱起歌來。
想不到,他們唱得那麼和諧合拍。
如果不是久經練習,不會有這個成績。
那證明他們經常去唱卡拉OK。
玉妮又莫名其妙的不安起來!
小型舞會開始了,第一個舞,每個人都和自己的伴兒跳。
她以為第二個舞文軒會請她跳。
但文軒沒有,仍然和婉儀在一起。
反而安子基去請倩妮。
文皓就來請她跳舞。
「咦!玉妮,妳的手好冷,」文皓問:「衣服太薄?」
「怎會,你自己的手熱罷了!你知道我一向不怕冷。」她強辯,其實,她人真不冷,冷的是心。
「妳今天的打扮很可愛,很漂亮!」
「謝謝!」
「派對剛開始妳很開心,現在好像有點心事?」文皓似乎在試探一些甚麼。
「心事倒沒有,似乎是有點累了!」
「妳也會累的嗎?不要是心累吧!」
「心怎會累呢?你們未來時,我已經忙了一個早上……」
第四個舞,文軒還沒有來請她,她就去推安子基。「去請婉儀跳舞呀!光跟住我轉幹甚麼?」
安子基去請婉儀,文軒果然來請玉妮。
「嘿!我還以為你忘記我這個人的存在了!」玉妮冷笑。
「甚麼?」原來他聽不到,眼睛在看婉儀。
「沒事了!等會派對散後,你留下來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那不行,我怎可以留下來?」
「你從未在我家停留過?」
「是我和婉儀一起來的,我要送她回家。」
「送了她回去再來!」
「不好了!太晚啦,而且明天大家都要上班!」
「你少睡一晚不礙事吧?」
「何必呢!明天上班沒精神。」
玉妮很氣,他竟然拒絕她、迴避她!「我說過有話跟你說!」
「現在也可以說!」
「人多不方便!」玉妮忽然念頭一轉。「好呀!我們現在開始去海邊聊天!」
「那就更不可以了,我怎能扔下婉儀呢?」
「婉儀!婉儀!你眼中祇有她!」
「她是我今晚的舞伴啊!」
「明天我們去吃晚飯!」
「真不巧,我剛約了婉儀!」
「晚飯後總有空了吧?」
「本來我和婉儀還想去看場電影。」
「改天去吧!明晚你十點鐘來,我等你,記著了……」
文軒就再沒有請過玉妮跳舞了,他一直和婉儀一起。
他們雖然不是很親熱,但都很有默契,給人恩愛老夫老妻的感覺。
玉妮越看越不是味兒。
她突然不喜歡婉儀,而且也恨起文軒來。他怎可以對她這樣冷漠,對婉儀那麼體貼關心?
他變了!難道正如倩妮說的,他和婉儀日久生情?
文軒這笨蛋!婉儀雖然條件也不錯,但配文軒,還差了那麼一截。
「玉妮!」倩妮坐到她身邊去。「為甚麼不跳舞,一個人獨自坐著?」
「跳了半晚,有點累,想坐著休息一下。」
「就祇有文軒和婉儀,仍然那麼興致勃勃!」就祇有他們兩個隨著音樂跳舞。
「姊夫和安子基呢?」
「到酒吧調杯酒喝,大概妳不理安子基,他閒得慌。」
「他就是喜歡跳舞,我偏不!」
「他似乎很迷戀妳,無論做甚麼事,都先看妳的臉色!」倩妮擺擺手。「其實說也多餘,哪一個追求妳的男孩子不迷戀妳呢?」
玉妮忽然想到文軒,他對她多冷淡!
「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他們一天一夜,他們又老是那麼融洽,我越來越覺得文軒和婉儀十分相配。妳說呢?」
「不覺得!」玉妮的語氣很硬。
「婉儀也長得不錯,年紀又輕,和妳差不多吧?」
「她配文軒,還差一點!」
「那當然!人家不是總愛說:醜女配俊男嗎?婉儀也不算醜了!而且,婉儀很愛文軒,對他千依百順,溫柔體貼,大概感動了文軒。」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心多變!」
「也不能怪文軒,是妳自己先放棄了他。妳都有安子基了!」
「安子基?他算甚麼?你們不會以為他是我的男朋友吧?」
「起碼妳對安子基比對文軒好!」
玉妮看了看倩妮。「妳真有這種感覺嗎?」
「起碼今晚安子基是妳的舞伴。妳好像一心促成文軒與婉儀,讓他們一對兒。文皓也問我,妳怎麼雙手把文軒送給婉儀?」
「這婉儀是文軒媽媽找來代替我的,我要捉弄她,和文軒約好了要要她,等她以為文軒和婉儀要好,空歡喜一場!」
「怕祇怕弄假成真,到時老懷大慰的可是我家姑,不是妳!這遊戲我看妳是玩不下去了!」
「為甚麼?」
「妳自己也看到文軒和婉儀是怎樣子的!」
「那我豈非便宜了他媽?真諷刺!」
「唉!婉儀進門,我更無立足之地了!」倩妮長嘆了一口氣。
「那我豈非害了妳?」
「我不怪妳,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祇是,不要害了妳自己才好!」
「害了我?」
「文軒本來是屬於妳的,你們已經是一對兒了,妳何必節外生枝?要知道,找一個真心相愛的人,並不容易!」
玉妮的心「呯」的一聲沉下去,看看文軒與婉儀,她忽然有哭的衝動。
「姊,我們也去喝杯酒……」
※ ※ ※
這天,玉妮下班後馬上回家。
吃過晚飯,她就坐在露台的搖搖椅內,等候文軒。
雖然現在才九點鐘。
雖然她約了文軒十時,她仍願意等,祇希望時間快點過。
時間往往跟人類捉迷藏,你想它快,它偏慢。
玉妮看月亮、看星、看手指頭。
她可以等,但他不要失約才好。
過去,玉妮對文軒很有信心;現在,這份信心沒有了。
因為有了婉儀!
原本,她並不把婉儀放在心上。
上次在餐廳她也見過婉儀。
當時,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認為婉儀不是她的對手!
婉儀條件比她差遠了。
她已經不再愛文軒!
既然和文軒沒有結果,那又何必去理會他的事?
況且,那一次文軒和婉儀在一起,文軒與婉儀貌合神雕。
兩個人明顯隔著一段距離。
但昨天就不相同了,四目交投,多麼融洽!
聽到汽車聲,她跳下地一看,又跳回搖搖椅上去。
盪呀盪,很自得其樂的樣子。
不一會,文軒進來了。
「對不起!我遲到十分鐘。」
「我還以為你遲到兩個小時。」她等他,的確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吃完飯,我要先送婉儀回家才能來!」
婉儀!哈!
傭人送飲料進來。
「坐呀!」玉妮忽然覺得好口渴。
文軒見傭人出去,便問:「妳說有話跟我說。」
「我沒話說就不能請你來?」
「不是,不過,明天我們大家都要上班!」
「以前你天天上班天天來!」
「我無所謂,怕影響妳休息。」
「真體貼,嘿!」
文軒低下頭,呷口茶。
「你和那位曾小姐來往不少日子,你覺得她怎樣?」
「斯文、有禮、脾氣好!」
「你似乎很欣賞她?」
「她是個好女孩。」
「你就不是個好男孩了!」
「這是妳的看法?」
「事實如此!你三心兩意,感情不專一、輕易變心!」玉妮忿忿的吐出心裡話。
「我不覺得我是一個這樣的人。」
「還說不是?」玉妮重重放下杯子!「你在飛機上已經開始兜搭我了!」
「我承認對妳一見鍾倩!既然喜歡,就不要放過任何機會!」
「你對任何女孩子同樣一見鐘情,根本是見一個愛一個!」
「沒有,妳是我第一個!」
「很榮幸,不過跟著第二個、第三個都來了!」
「不!妳是唯一的一個!」
「笑話!婉儀到你家,你不也是對她一見鍾倩?」
「沒有這回事,她剛來,我根本不理會她!」
「那是因為你沒注意到她,不知道她原來有幾分姿色!」
文軒也放下茶杯,正色對玉妮說:「妳不要忘記,是妳叫我接近婉儀;是妳迫我和婉儀來往,說要演套好戲給我父母看!」
「我沒有忘記,原意本來是這樣,但是,我並沒有叫你對婉儀日久生情!」
「妳也沒說過如果我全部依從妳,妳不會去交男朋友!」
「我閒著呀!無聊呀!交個男性朋友,有甚麼大不了?」
「但妳一交交了幾個!」
「我交幾個男性朋友,證明我沒有特別愛上其中一個,大家都是朋友!」
「妳從此也不再接受我的約會,老說忙,老說有約!」
「我是讓你有時間多和婉儀在一起,趕快把戲演完!」
「我已經在執行妳的使命!我已經天天和婉儀在一起,妳還有甚麼不滿意?」文軒也吐苦水。
「我並沒有叫你愛上婉儀!」
「我並不認為自己已經愛上婉儀。」
「你們昨天一起的樣子,不是彼此相愛了嗎?」玉妮越說越氣!「可恨昨天我沒有給你們一面鏡子!」
「人相處久了,是難免會有感情的,妳和妳的男性朋友多來往,也一樣。不過,看到別人容易,看見自己就難了!」
「我對安子基完全沒有感情。你不相信我?」
「不像吧!我已經一連兩次看見他了!」
「你還是在懷疑我!」
「我承認,我第一次看見安子基,我就已經抗議了!」
「那是你自己心裡有鬼!」
「甚麼鬼?」
「因為你也愛上了婉儀!」
「我沒有!」
「你有!你有!」玉妮踢著腳。「你休想不認賬!」
「若真有這種事,也是妳迫出來的,我天天見不到妳,我寂寞!」文軒投訴。
「寂寞就要變心?我早就說你感情不專一!」
「妳也不見得對愛情忠貞不二,妳也不再愛我了,妳愛安子基!」
「我不愛安子基,他祇不過……」
「妳愛的!」文軒一口咬定:「妳愛他的!」
「我不愛!」玉妮由搖搖椅跳下來,走到文軒身旁,用拳頭搥他!「你這無賴,你怎麼能誣賴我?」
「我不信,妳不愛他妳愛誰?」
「不信?不信?」拳頭如雨點,想都不想就衝口而出:「我除了你,誰都不愛!」
文軒握住她的拳頭,實實在在的問:「妳還像以前那樣愛我?」
「當然!」玉妮氣喘喘。「不過你都變心了,我不愛你,我恨你!」
文軒一把拉她進懷裡,抱得她緊緊的。「我沒有變心,我自始至終,都祇愛妳一個人!」
「我不相信!你騙我,看你昨天和婉儀成雙成對,我好難過,我……」玉妮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別哭,寶貝別哭!」文軒輕拍著她,他自己幾乎都想哭了!這些日子,玉妮冷落他,他也不好受,又擔心,又恐懼。
「我知道婉儀溫柔體貼,你覺得她比我好,不想愛我了!」
「哪有這種事!在我的心裡,妳是最好的,誰都比不上妳。沒有人可以把我由妳身邊拉走,我對妳是千載不變的!」
「真的嗎?」她抬起頭,抽著噎。
文軒為她抹去眼淚。「不要哭了,妳哭,我也會哭的,妳知道我多麼疼妳麼?我全天下的人都不要,祇要妳!」
「答應不要離開我!」
文軒憐惜地撫她的臉,緩緩低下頭,深深的親吻她。
玉妮溫柔地伏在文軒的懷裡,讓文軒輕拍她的背,她感到現在很滿足、很舒服。
所有的不安都清除了。
「聽話!不要和安子基他們來往了!」
「我不再理睬他們!」
「真乖!」
「但是,你也不能再和婉儀來往!」
「戲提早收場?」
「我不能再忍受你和婉儀或任何一個女孩子在一起!」
「媽會好失望,婉儀會好難過!」
「我甚至願意向婉儀道歉!」
「那倒不必,我和婉儀已經有言在先,按道理她不能怪我。不過,還是應該由我來道歉!」文軒滿含深意的說:「但這樣的遊戲不能再玩了,會破壞我們的感情。」
「我同意,昨天和今天,我好難過,忌妒像隻鬼咬住我!」
「我這些日子也不好受,天天想妳,但又不能見,我經常坐著發呆,大嫂都說我瘦了!」
玉妮雙手擁住文軒。「我們不會再分開。」
「其實,我們的感情,已經到達結婚的階段。」
「結婚?」
「相愛自然要結婚。」文軒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這才幸福美滿!」
「困難重重!我不喜歡你父母,你的父母也不喜歡我!」
「他們並不是不喜歡妳,祇是聽說妳四十六歲才能結婚,把他們嚇怕吧!告訴他們真相,他們一定不會反對。媽說過,她愛我所愛的人。」
「要是我和姊姊一樣,都養不出孩子呢?他們話就多了!」
「生孩子是將來的事,妳還那麼年輕,我們應該多享受二人世界的生活!」
「要是我真的不能生養?」
「領養孩子!世界上有那麼多孤兒,正需要別人的愛護。」
「若真是這樣,你父母不會饒我的,姊姊正是一面鏡子。」
「妳和大嫂不同,大嫂軟弱、怕事,逆來順受,所以我父母欺負她。妳天不怕地不怕,天生口齒伶俐,我父母欺負不到妳,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
「你把我說得那麼厲害?」
文軒輕捏她的下巴。「妳是善男信女?」
玉妮笑起來。「我不會任人欺負。」
「如果你們實在相處不來,沒有辦法,為了我們的幸福,我們搬出來住,總之,我不會讓妳受委屈!」
「我可不可以考慮一下?」
「為甚麼不可以?不過,妳一定要對我有信心!」
「我知道!」玉妮點了點頭……
※ ※ ※
文軒回到家裡—倩妮和文皓仍在等他回家。
「怎麼樣?怎麼樣?」倩妮一看見文軒,馬上走過去問。
「大哥和大嫂的辦法好,玉妮看見我昨天和婉儀一起,果然忌妒。」
「那傻妞一定大吵大鬧!」
「那倒沒有,不過她難過得哭了呢!」
「她竟然哭了?」倩妮很意外。
「我本來想再耍耍她,見她哭,心就不好過……」
「於是和好如初了?」
文軒點點頭,春風滿臉。「我還向她求婚呢!」
「嘎!她有甚麼反應?」
「她始終怕爸媽,但答應考慮,好有誠意的,絕對不是敷衍我!」
「文軒,大哥先恭喜你!」
「謝謝大哥、大嫂,如果沒有你們,恐怕我還有一大段日子要受相思之苦!」
「時候不早,快去睡覺吧!」
「唔!這些日子擔心得我心神不寧,今晚一定要好好睡一覺了!」
「晚安!」
「晚安,大哥大嫂。」
文軒踩著輕快的步伐跑上樓梯,到樓梯平台,看見婉儀正端端的站在那兒。
「婉儀,為甚麼還不睡?」
「等你!」
文軒知道她為甚麼等他。「已經很晚了!」
「我還是希望跟你談談,到我的房間坐一會好嗎?大哥大嫂要上來了!」
文軒也知道逃避不了,必須有此一談。他點了點頭,跟了婉儀進房間。
「喝點甚麼嗎?」
「太夜了!不喝了!」
「坐呀!」她自己也坐下來,看了文軒一次、兩次。「你氣色很好,臉露笑容,你今晚去見玉妮,一定大有收穫?」
「是的!」文軒坦白承認。或者會傷婉儀的心,但是,他不希望再隱瞞她甚麼。「我們已經和好如初了!」
「哦!」她皺皺眉,哽咽一下。「我該替你高興!」
「其實,我應該先向妳道謝!昨天,如果得不到妳的義助,就試探不出玉妮的真情,我們的情況可能繼續惡化下去,終於弄至分手。」
婉儀搖一下頭。「我早說過,為你、也為我,如果你心中祇有玉妮,而玉妮心中也祇有你,我又何必插在中間?」
「婉儀,我一開始已經告訴妳,我有了女朋友!」
「我記得,你很坦白,但我想不到你愛她那麼深,而玉妮條件又這麼好,陸亞姨介紹她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
「我媽根本不了解玉妮!」
「她真是不了解她,那麼可愛的女孩子,我跟她怎能比呢?」她長嘆了一口氣。
「人不需要互相比較的!」
「當然,如果我退出的話,她跟我根本無關。」婉儀自己反倒了杯水喝,她喉頭是沙啞的。「過幾天,我準備回加拿大去了!」
「妳喜歡香港,留下來!」
「我留下來還有甚麼意思?也沒有結果,我的父母、家人全都在加拿大。」
「那多玩些時候!我們都歡迎妳!」
「你以後恐怕也沒有多餘時間陪伴我了!」
「這……」
「何況,香港好玩的地方,你已經帶我差不多玩過了!」
「我和玉妮還可以繼續陪妳!」
婉儀搖著頭,重新坐下來。「感謝這些日子來你帶給我的快樂,我永遠記在心上,不會忘記!」
「我對不起妳,辜負了妳!」
「不要這樣說,就算是煩惱,也是我自尋的!」
彼此都無言了。
婉儀擺擺手,擠出笑容。「你和玉妮會結婚嗎?」
「會,我已經向她求婚了,她答應考慮。」
「希望你不用等大久!」
「我看得出她很有誠意,都經歷過那麼多了!」
她伸手來。「真要恭喜你了!」
「留下來,參加完我們的婚禮才走!」
「不了!就算她明天答應,籌備一個婚禮也需時很久。唉!」她舒口氣──「我突然想家了!」
「我和玉妮結婚的時候,妳再來!」
「到時再說吧!時候真的不早了!你回房間睡一會兒吧!」
「好!我們改天再談!」
※ ※ ※
陸先生和陸太太神色有異的來到文軒的房間。
「文軒,我有話跟你說!」
「媽!等會兒我還要出去!」
「我不管你,先把話說好!」
「有甚麼事?」文軒見她氣急敗壞,扶她坐下。「有話慢慢說!」
「婉儀突然要回加拿大去!」
「她也有跟我提過。」
「你們兩個不是感情很好的嗎?」
「既然是世交,媽又把她交給我照顧,我把她當妹妹看待!」
「甚麼妹妹!我是要你們拍拖、談戀愛的!」
「那怎麼可以!」
「為甚麼不可以?你們有說有笑,而且又天天出出雙入對。」
「帶她到處遊玩呀!自然出雙入對!」
「我問妳婉儀怎樣,你說她很好!」
「她的確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但和談倩說愛無關。」
「男孩子和女朋友在一起,不談情說愛做甚麼?」
「知己良朋!」
「就那麼多?」
「媽,妳還要甚麼?」
「你們會發展成為戀人的!」
「那是絕對沒有可能的!」
「一定會的!」陸太太捉住兒子的手。「相信媽的眼光,我一向看人很準確,你和婉儀是天生一對,將來一定會開花結果。」
「我和你媽正準備辦喜事,」陸先生也在一旁說:「你怎可以令我們空歡喜一場?聽話吧!」
「但我早就有了女朋友,我和婉儀根本沒有可能!」
「除了婉儀,還哪來的女朋友?」
「爸爸和媽媽也見過了!」
「你不是說那個甚麼玫瑰吧?嗯!」
文軒點了點頭。
「你們不是早就分手了嗎?」
「沒有,我們一直在一起,而且感情比以前更好!」
「天呀!你怎會看上一個這樣的女人?她全靠化妝品,她不化妝一定很恐怖。」
「她從來不化妝,那天是二十一年來第一次化妝。」
「相信她麗質天生?」
「她本來就麗質天生,她是我見過的女孩子當中,最美的一個!」
「不管怎樣,她要四十六歲才能結婚。這樣吧!你先和婉儀結婚生子,二十五年後再娶她,我不會反對!」
文軒笑起來。「媽,根本沒有這回事,她從來沒有算過命,她祇是說著好玩罷了!」
「詛咒自己嗎?這種事怎可以開玩笑,還有!還有!她命中是刑夫剋子的,你不能娶她為妻,難道你命也不要了嗎?」
「全都是假的,她隨口亂說罷了!妳不要放在心上,妳也見過她,她很福氣,怎會這樣命苦?」
「爸爸!」陸太太回頭望丈夫求援:「你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荒謬的事嗎?」
「我不相信,沒有人會把自己說得那麼不堪的。文軒,別以為我們老糊塗。」
「爸爸、媽媽,如果一個人有那麼多缺點,明知道別人不可能接受,你們以為她會輕易說出來嗎?她第一次見面便甚麼都說了,你們不覺得故事中有故事嗎?我想不到你們竟然會相信!」
兩老交換一眼,似乎都同意兒子的話。
「她是不是腦筋有點問題?」
「甚麼都不是,她祇不過年輕、貪玩,喜歡開玩笑罷了!」
「啊!」陸太太拍一下額頭。「我的天!」
「說到底,她還是不太適合做我們兒媳婦。」陸先生說:「她出身不好;她媽媽是個舞女,怎可以和我們攀親家?」
「那也是假的,其實,她媽媽出身名門望族,你們都認識她媽媽!」
「她媽媽是誰?」
「宋太太!宋學仁太太!」
「親家奶奶?她和大嫂……」
「她是大嫂的妹妹,由美國留學回來,她叫宋玉妮……」
「啊!天呀!我要暈了!」陸太太果然倒在丈夫懷裡。
「媽!媽!」文軒馬上把母親抱到床上去,陸先生忙為她抹藥油。
「媽媽……」
幸而陸太太呼口氣,就醒來了!「唉!」
「媽!妳沒事吧?」
「是不是大嫂做的媒?」
「我們由美國回來,在飛機上認識的,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大嫂的妹妹。」
「文軒,你不是要娶她吧?」
「祇要她肯答應,我就馬上和她結婚!」
「她最好不要答應,因為,我反對你們的婚事!」
「為甚麼?」
「宋家一個女兒已經令我煩惱不已,我不能再接受一個!」
「大嫂有甚麼不好?」
「她不能生兒育女!有其姊必有其妹,而且,她妹妹更非善男信女!」
「媽,妳身體不舒服,這件事情還是改天再說吧!」
「我沒有甚麼,但如果你娶宋家的小女兒,我日後可能真的有事!」
「我約了人,媽如果身體沒事,我出去了!」
「約了那個玫瑰?不,名字也是假的,那個宋甚麼?……」
「是的,媽媽,我約了玉妮,宋玉妮,妳記住了!」
「文軒,文軒……」陸太太望住丈夫。「作反!作反了!怎麼辦?」
「都是妳平日寵的!」
「怨我,你不寵他?」
陸先生縮縮脖子,不敢作聲了。
陸太太繼續怨天怨地。
※ ※ ※
宋太太對女兒的婚事其實也很擔心。
這天,她就把女兒拉進房間去。
「妳答應考慮妳和文軒的婚事,到底考慮得怎麼樣了?」
「媽咪,誰告訴妳的?」
「這個妳先別管……」
「一定是姊姊,她真是……」
「妳還沒有回答媽咪的話。」
「還在考慮囉!」
「妳一向果敢決斷,不是拖拖拉拉、婆婆媽媽的人!」宋太太不能相信女兒的話。
「媽咪!結婚是人生大事,不像做生意,失敗了還可再來,當然要考慮清楚。」
「但你們的感情,已經好到分不開!」
「沒那麼嚴重吧!大不了每天見一次罷了!」
「除了每天見面,還通電話。」
「我們祇是有說不完的話!」玉妮忍不住甜蜜蜜的笑。
「結了婚,就可以一天談二十四小時不用分開。」
「媽咪真誇張,不用吃飯、上班?」
「你們之間又發生過那麼多事,為了大家好,還是結婚吧!」
「媽!不是說說就可以結婚的!」
「我知道,要安排一個盛大的婚禮,最快也要籌備幾個月到一年,所以,越快決定越好!」
「我不是說這些了媽咪,我們結婚後,如果仍留在家裡,那我馬上答應文軒!」
「我明白了,妳捨不得螞咪。妳不用擔心,媽咪有爹地陪!」
「這個我不擔心,爹地、媽咪一向夫妻恩愛。而且,我還可以經常回家陪伴妳!我其實是怕嫁到陸家去!」
「妳伯文軒的父母?」
「不是怕,是不喜歡!妳看他們怎樣對待大姊?」
「不喜歡便少說話,反正一天是四次:吃早餐、午飯、下午茶、晚飯,陸家的消夜是送進房間的。」
「我祇要見到他們,不用交談就已經不喜歡了!」
「那就不要看他們。妳結婚後還要上班的,是不是?」
「上班!不上班在家裡悶死?」
「那更好,一下班就和文軒找節目,晚上歸家就直接回睡房,根本連碰面的機會也沒有!妳想想,是不是?」
「我也想過了,媽咪,見面的機會其實不多,但是,我也很矛盾!」
「還有甚麼事?」
「姊姊受了那麼多苦,如果我不嫁入陸家,她的事我愛莫能助;但如果我嫁入陸家,天天出外尋開心,留下姊姊一個人在陸家受苦,我又於心不忍!」
「見義勇為,想打抱不平?」
「起碼,每次姊姊被說的時候,我也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倩妮也這樣想;妳嫁進陸家,她就有好日子過,兩老針對她的時候,起碼有妳在旁支持她!」
「所以,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嫁進陸家後,再見機行事。我對妳有信心,妳很會保護自己,不像倩妮那樣容易被人欺負,又怕事不敢聲張,陸家兩老是傷不到妳的。」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你對我好,我就怕了,除了不知道怎樣報答你之外,當然首要是對你更好。如果你對我不好,那還不容易?你怎樣對我,我就怎樣對你,你惡我更惡,所以我一直說我從來沒怕過文軒的父母,說不定將來他們還要怕我呢!」
「真的!如果妳有了孩子,他們會對妳千依百順,把妳捧到天上。」
「可以為姊姊出一口氣了!」玉妮忽然收住笑容。「我祇擔心我也像姊姊一樣,沒孩子生養。」
「不會的!倩妮是薄了點,人家說的紅顏薄命。妳就不同,美得福厚,況且妳外婆找人替妳算過命,算命的說妳將來兒孫滿堂。」
「外婆甚麼時候為我算過命的?怎麼一直沒聽媽咪提過?」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妳還是小孩子,我不迷信,沒放在心上,早忘記了,直至妳姊姊證實沒得生養,我才想起來。」
玉妮也不迷信,但很有興趣。「姊姊呢?算命的怎樣說姊姊?」
「外婆沒有替妳姊姊算命!」
「為甚麼?」
「小時候,倩妮常哭,每次妳外婆抱她,她一定哭,所以妳外婆並不怎樣疼她。」
「我呢?我呢?」
「妳?妳饞嘴,有東西吃誰都跟,又天生愛笑,剛巧妳外婆到英國探望我,她看著妳出世,因此特別有親切感,非常疼愛妳!」
「那算命的除了說我兒孫滿堂,還說了些甚麼?」
「說妳將來的丈夫很英俊,這個準,文軒不是英俊非凡、儀表出眾嗎?」
玉妮哈的一笑,真是大開心了!「那我豈非嫁定了文軒?」
「除非有人比文軒更英俊!」
「那倒難了,我都沒有見過。」
「等於沒人比妳更美一樣,你們真是天生一對!」
玉妮又笑,突然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喂……我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要做陸文軒太太,真的……誰騙你……哈哈!你還沒恭喜我呢!這還差不多……」
玉妮收了電話,還在笑。
「剛才跟誰通電話?那麼開心?」
「文軒!」
「文軒?妳算是答應他求婚?妳真調皮!」
「即興,這才好玩呢!何必死板板。」
「婚姻大事可不能憑一時高興,要認真才好。」
「我是非常認真的,我答應嫁給文軒,絕不反悔!」
「那就真是大好了!」宋太太抱了女兒一把。「我總算放下心頭大石!既然妳決定了不更改,我告訴妳爹地!」
「妳可以告訴全世界,我是個守諾言的人,無論婚禮要籌備多久,我今年一定要嫁出去!」
「我們盡快和陸家商討,一定可以……」
※ ※ ※
「甚麼?你真要娶宋玉妮為妻?」陸太太好像很吃驚。
「是的,媽媽。」
「再過幾年才談婚論嫁吧!」
「為甚麼還要等?我們已經決定了!」
「她才二十一歲,結婚未免大早,多等幾年,等她成熟些!」陸太太用一個「拖」字,能拖多久就多久。
「我認為二十一歲是女孩子最好的結婚年齡。玉妮無論任何一方面都很成熟,她是孩子性重些,這是天生,而且我覺得她很可愛。」倫
「總之,我暫時不打算辦甚麼盛大宴會,一、兩年後吧!」
「不會煩妳的,媽,婚禮我們會交由公關公司去辦!妳坐著等做家姑就成了。」
陸太太一肚子氣!她對小兒子向來是有求必應的,但這一次,她真是忍無可忍了!「文軒,你明白嗎?我不想你這時候結婚!」
「有甚麼不妥當?」
「你不娶婉儀,沒關係,但是,也別娶宋玉妮,遲些,等你另交女朋友,我一定支持你!」
「為甚麼不要娶玉妮?」
「因為她姓宋,我對宋家的人有恐懼感,我受夠了!」
「妳還在擔心玉妮不能生孩子?」
「一點都不出奇!」
「妳說過我不必負傳宗接代的責任!」
「宋玉妮並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好妻子,而且為人又詭計多端。」
「玉妮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她是貪玩,有點惡作劇,但她必然會是個好妻子。」
「那是因為你迷戀上她,失去理智。」
「兒子!」陸先生也說話了。「你媽一向疼你,你應該聽她的話,宋玉妮並非善男信女,你娶她回來,會破壞我們家庭幸福!」
「哪有這般嚴重!你們根本不了解玉妮!完全看不到她的優點!」
「文軒,你愛不愛媽?」
「當然愛。媽媽,妳又愛不愛我?」
「那還用說嗎?你簡直是媽媽的寶,我不愛你,愛誰?」
「妳說過,妳不會干涉我的戀愛,妳會愛我所愛的人!」
「是的,我說過!」陸太太眼神是痛苦的。「除了宋玉妮,我甚麼都依你!」
「妳這樣痛恨玉妮?」文軒驚駭。
「我不是痛恨她,怕祇怕你有了她,從今以後就不要我這個母親了!」
「怎麼會呢?結婚後,我們仍然住在一起,我沒有打算搬出去組織二人世界。」
陸太太和丈夫交換看了一眼,陸太太搖了搖頭。「她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文軒攤開兩隻手。「她有多複雜?她其實祇是個大孩子!」
「你是不是非要娶宋玉妮不可?」
「是的!」文軒用力點一下頭。「媽媽!」
「不要和她結婚!」
「不行!」
「好!如果你一定要娶她,媽立刻死在你的面前!」陸太太說著,便到處去找東西,看見水果盤旁有把果刀,便撲過去。
陸先生和文軒都衝上前,捉住陸太太,但陸太太已拿了刀,糾糾纏纏,刀還在陸太太手臂上劃了一下,傷了表皮,滲著血。
「媽,妳不要這樣……」
陸先生連忙去拿藥為太太止血。
「沒用的,你們不能看守我一世的!」陸太太歇斯底裡的叫:「我要死,誰也阻擋不住!」
「媽!」文軒聲音發抖。「妳真的寧願死都不接受玉妮?」
「絕對不能接受!」陸太太一昂頭。
「好吧!」文軒眼眶含淚。「我這一輩子,除了玉妮,我誰也不娶。既然媽不能接受她,我這一輩子就不結婚,陪妳和爸爸終老!」
「這……」
「我寂寞過一生!負疚過一生!」
「文軒,你鬧著玩的吧?」
「我甚麼時候說過話不算數?我試過不守諾言嗎?」文軒邊說邊走出去,沙啞著聲:「我還得想想怎樣向玉妮交代!」
「文軒!文軒!你回來……」陸太太嘆氣。「他說走就走了!」
「太太,妳的傷口痛不痛?要不要去看醫生?」陸先生關心的問。
「一點小傷煩甚麼?」陸太太推開丈夫。「文軒會不會一生不娶?」
「會!他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他不結婚怎行呢?豈非真的一生孤單!要是這樣,我才死不瞑目,我怎放心得下他?」
「妳要是不迫緊地,他一定會娶宋玉妮!」
「我反對他娶宋玉妮,是這個女孩子刁鑽,我怕難以對付,可不是要他不結婚過孤獨日子啊!」
「妳心痛了?」
「兒子是我生的,我怎不心痛?他娶宋玉妮,可能會刑剋他,將來斷子絕孫,但他總算結過婚,有過妻室的人。如果一世不娶,那大可憐了!」陸太太到底愛子心切,反而為兒子擔心起來。
「人應該有個伴!」陸先生點點頭。
「就是嘛!他大哥成雙成對,他一世孤家寡人!唉!日子怎樣過?」陸太太搥胸哭了起來。「我的文軒怎可以這樣命苦?」
「倒不如讓他娶那個宋玉妮回來,等她嫁進來,我們再合力修理她!」
「那豈非便宜了那個女人?」
「總好過兒子恨妳一世!」
「他會恨我嗎?」
「怎麼不恨呢!以後日子漫長,一個人孤孤獨獨,自然恨起妳來了,他是為妳終生不娶的!」
「他恐怕不會再疼我了,我不想我兒子很我,他是我最心愛的兒子!」
「妳以為那女孩子不會叫他搬到外面去住?文軒捨不得我們,堅持留下來,否則,早就在外面雙宿雙棲了!」
「這麼好的兒子,不能令他怨我一輩子,」陸太太一拍桌──「我有條件的讓步!」
「妳肯答應文軒娶宋玉妮?」
「唔!」陸太太點一下頭,咬咬牙──「一切都是那女人害的,我不要她嫁進來,偏要嫁進來,我會令她沒一天好日子過!」
「太太,兩全其美呀!文軒會感激妳,妳又可以治治宋玉妮!」
「當然!我可不是省油的燈,我會平白成全她?我叫她嫁進來後悔,她肯離婚,文軒就可以另娶別人。」
「快去向兒子報告喜訊,剛才他的樣子好難過!」
「我看得見,他哭呢!真難為他,看了心疼,都是宋玉妮害的……」
※ ※ ※
「……爸爸媽媽知道妳肯做陸家媳婦,十分開心!」文軒拉著玉妮的手。「不過他們有兩個請求。」
「儘管說好了,看看我能不能辦到。」
「他們想要妳的生辰八字,拿去選一個好日子舉行婚禮。不過如果妳不迷信,那就算了!」
宋玉妮不會不知道,他們要拿她的生辰八字,是想算她的命,看她是否命中無子,玉妮才不會上當。
「我不迷信的,日子由四位老人家挑選好了!」玉妮連忙道:「你媽媽還有甚麼要求?」
「他們希望我們結婚之後,妳暫時不要出外工作!」
「為甚麼?」明知故問,她分明知道陸家兩老不想她和文軒出雙入對,留她下來折磨她,像折磨倩妮一樣。
「他們想讓妳多休息,多補養身體,好等妳開技散葉!」
「要是我沒得生養?」
「覺得悶,再商量!」
「要是我生了孩子?」
「要是妳喜歡,媽說妳可以繼續工作,或做妳喜歡的事!」
關於這個問題,倩妮也和她說過的:「……出於自私的理由,我是希望妳嫁入陸家,和我聯手應付文皓的母親,因為,這些日子,我實在受了很多閒氣,文皓又不幫我!」
「文軒也是見死不救嗎?」
「文軒在家,他們說話少。將來妳和文軒都不在家,我就慘了!」
玉妮也覺得,她應該為姊姊出一口氣,她是不怕陸家兩老的!
要出外工作,甚麼時候都可以,兩老也攔不住她!
玉妮索性來個順水推舟。「兩位老人家既然那麼疼我,我就依從他們的話,暫時不出去工作。」
「妳真乖!」文軒緊握她的手,用她的手背在他臉上磨來磨去。
「我乖,你怎樣待我?」
「疼妳!」文軒輕吻她的手。
「要是我不乖呢?」
「也疼妳!」
「那我何必乖?」玉妮哈哈嬌笑。
「乖才可愛……」文軒見她笑得那麼好看,忍不住吻在她唇上。
※ ※ ※
陸宋兩家,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婚禮。
一個是陸家寵兒——陸文軒,另一個是宋家之寶——宋玉妮。所以,兩家人都儘量做到最好,極盡豪華、隆重。
比文皓、倩妮當年的婚禮,不知道還要盛大多少倍!
單是伴郎伴娘,就有十二個。
選的全都是親人。
加上最出色的新郎新娘,比選美會更像選美會。
宋先生宋太太好開心,就連陸太太陸先生也被那種氣氛感染,暫時忘記了心中的鬼主意。
陸文軒為自己終於娶到一個最心愛的人為妻子而流淚,玉妮被一切感動得不能自已!
除了雪白的婚紗在法國訂造之外,還有大紅裙掛。酒會的嬌黃透視裙;敬酒的銀色晚禮服;舞會的金色舞衣;送客時的鮮艷紅旗袍。
「嘩!新娘子簡直像表演時裝。」
「而且新娘子是最美的模特兒!
「世間竟有這樣美麗的人兒!」
「我們今天總算看到一對真正的靚人了……」
婚後,文軒和玉妮用三個月的時間去歐美蜜月旅行,過著神仙一般快樂的日子。
本來他們意猶未盡想繼續玩下去,但碰巧宋太太的生日到了,他們才在最後一分鐘趕回來。
倩妮一看見妹妹,便把她拉過一邊。「蜜月開心不開心、快樂不快樂?」
「開心!天天開心,日日快樂!我不明白為甚麼別人總說:結婚是戀愛的墳墓?」
「那是指那此不如意的婚姻!」
「我覺得結婚實在是太好了,幸而當初我決定結婚,若我真是堅持十年八年後才結婚,就眼看著幸福飛走!」
「哪兒最好玩?」
「祇要兩個人在一起,無論哪兒都充滿樂趣,都好玩!」
「國家呢?」
「真要選?瑞士,瑞士美麗又寧靜,要是有一天我真要移民,我會去瑞士。姊,這些一日子,妳又怎樣?」
「我可苦了!這三個月,兩老可能不高興文軒去度蜜月去那麼久,他們總是埋怨:蜜月、蜜月,一個月就夠了,竟然去了那麼久!」
「我和文軒本來想去一年,北歐我們還沒有機會去,如果不是媽咪生日,我們一定不會那麼快回來!」
「兩老可能忌妒,心理變態,脾氣更壞,整天罵我,拿我出氣。連文軒都不在,沒人義助,我祇好忍氣吞聲、天天捱罵!」
「他們太過分了,不怕,我回來了,我要和他們過招!」
「所以,我一聽妳回來就開心了!」
「姊姊,妳好自私啊!不想我多玩多快樂?」
「想,當然想!將來妳還可以和文軒去二度蜜月、三度蜜月……想去多久都可以。現在先回來救救我!」
「行!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妳!」
4.
文軒回港後一個星期,便繼續過上班下班的生活。
這天,玉妮起床陪文軒吃過早餐,親自送他上了車,然後回房間繼續睡覺。
吃午餐的時候,桌上有四個人(陸先生經常趕回家吃午飯)。
倩妮和玉妮邊吃邊聊蜜月趣事。
「……別光羨慕我啊,妳和姊夫也可以再度蜜月!」
「我也想……」
「大嫂!」陸太太瞄倩妮一眼。「妳和文皓,不是去過好多次、好多次蜜月了嗎?」
「沒有啊!我們祇有結婚的時候,度過一次蜜月。」
「那就奇怪了,前兩年你們不是又去美國、又去加拿大、又去瑞士,難道我記錯了不成?」
「媽沒記錯,不過那次我們是到處找醫生、見醫生,不是度蜜月!」
「出門不去玩,見甚麼醫生?」
「媽,妳真的忘了,我們找醫生是為了生孩子!」
「孩子生了沒有?」
倩妮搖一下頭。
「所以呢!人家喊度蜜月,妳又喊度蜜月,人家度蜜月,是為了培養感情生孩子。妳又生不出孩子,還度甚麼蜜月?」
倩妮難堪的垂下了頭。
「媽,」玉妮說話了。「度蜜月是培養夫妻感情,與生孩子沒有甚麼直接關係的。」
「都沒有孩子生了,還花時間去培養甚麼夫妻感情?」陸太太翻了翻眼。
「夫妻是相處一生的,感情很重要!」
「重要得過生兒育女?」
「比生兒育女更重要的。媽和爸已經不再生孩子了,還經常在一起,這就是夫妻感情濃,與生孩子沒有關係的!」
「二嫂,妳話真多,我又不是和妳說話,大嫂的事與妳無關,」陸太太很不高興──「妳還是吃妳的飯吧!」
玉妮一笑。「我還以為閒話家常無所不能言!」
「也應該分分尊卑!」
「我並沒有說過不尊重媽的話!」
陸太太眼一瞪,真是威嚴十足。「妳還敢駁嘴?」
「我沒有呀!」
「妳看妳把家姑氣成甚麼樣子。」陸先生說話了。「少開尊口吧!」
「媽,妳不要生氣,我就不跟妳打話了,我還是和我姊姊說話。姊妹說話不用分尊卑,平等。」玉妮仍然嘻皮笑臉。「姊,妳要和姊夫再度蜜月,那就去吧!」
「妳姊夫老喊工作忙,沒時間。」
「時間多少沒問題,有七天,去一個星期;有十四天,就去半個月,不一定要去三十天才算度蜜月。」
「這也是……」
「吱吱喳喳,沒有家教!」陸太太衝著倩妮說。
「媽,妳連我們姊妹說話都不高興,那妳開口說就是,為甚麼要罵我媽咪?」玉妮這回可不能不說。
「我又不是說妳媽!」
「妳罵姊姊沒家教,是罵她媽媽沒好好教她!」
「我罵她媽媽關妳甚麼事?」
「我們是姊妹啊!妳罵她媽媽,不就等於罵我媽媽?」
「胡說八道!」陸太太一拍筷子「我不吃了!」
「我媽咪到底甚麼時候開罪了妳?」
陸太太推開凳,和陸先生走出飯廳。
「唔!真好!」玉妮故意提高聲浪──「我們姊妹倆終於可以好好吃一頓了,餓壞真犯不著。嘻!」
倩妮把聲音壓到最低──「妳可真把她氣死了!」
「誰叫她那麼霸道?以後還有她好看的呢!」
玉妮以為陸太太會一直生氣,但到吃下午茶的時候,她樣子又很慈祥,言語也不會針對任何人;後來倩妮告訴她,因為有文軒和文皓在,她喜歡扮演慈母角色,主要討文軒歡心。
「……我們豈非要等每天吃午飯,她才向我們進攻,我們才有機會反擊?」
「祇要文軒不回來吃飯,她在文皓面前是可以隨便罵我的。」
「那機會是渺茫些!」
「妳在家,文軒怎會不回來?除非你們一起出外吃飯,那我就慘了!」
「妳為甚麼不反駁她,她又不會把妳吞下肚去!」
「我見她那麼兇,心就卜通卜通,所有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吧,我保護妳吧!」
陸太太每天都會找個題目來為難兒媳婦,又總離不開生兒育女,因為,倩妮的確不育,那是非常吃虧的。
自從玉妮加入,她也開始對付起玉妮來了!
這天,她突然開口對玉妮說:「妳嫁入陸家有沒有五個月?」
「連度蜜月,才四個月。」
「四個月也不少日子,有空我帶妳去見見醫生。」
「不用了,我身體十分健康,胃口又好!」
「是婦科醫生!」
「找婦科也很好,但我沒事!」
「看看妳懷了孕沒有!」
「哪有這麼快!」
「四個月,如果妳好生養,入門花……」
「甚麼入門花?」
「洞房那晚就懷了孕!那是好命,四個月,已經見肚,不過妳不會那麼好命,但入門四個月,度蜜月時又風流快活,理應懷孕兩個月。」
「不用見甚麼醫生,我根本沒有懷孕!」
「還沒有?妳不會像妳姊姊一樣,又患不孕症吧?」
「這很難說,可能是,又可能不是。」玉妮哈哈笑──「不過生兒育女;甚麼時候生,全部控製在我的手中!」
「哼,妳以為自己是甚麼?天上的神?」
「我當然不是神,但在科技進步的今天,是可以控製自己的命運的!」
「妳怎麼控制?誇大!妳那麼本領,妳令妳姊姊懷孕吧!」
「我祇能控製我自己,對別人我是無能為力!」
「妳對自己同樣無能為力,否則,妳早就懷了小孩!」
「我自從結婚之後,一直做避孕措施,我怎可能懷孕?」
「妳避孕?妳避孕?」陸太太指住玉妮氣得聲音發抖——「妳竟敢避孕?」
「為甚麼不敢?避孕要有很大勇氣嗎?」
「我們陸家人丁單薄,妳姊姊又不會生育,我們最缺少的是孫兒,妳不孝、不賢、不肖,竟然膽敢避孕,斷我陸家香火,妳好殘忍!」
「妳不用那麼激動,也不用把那麼多名詞加在我的身上。祇因為我年紀太輕,不適合太早懷孕,過三五年,我就不再避孕,準備生孩子了!」
「三五年?一個月也不能等,妳是用甚麼方法迷倒我文軒,令他答應妳避孕的?」
「文軒根本不知道我避孕。」
「啊!原來妳瞞騙!我早就知道文軒不會這樣不孝。他知道妳避孕,他也不會饒妳!」
「妳不說,他就不知道!」
「我為甚麼不說?他今晚回來我就對他說,等他懲治妳!」
「媽,求妳不要對文軒說!」玉妮忍住笑,扮可憐。「文軒知道了,會埋怨我的!」
「妳求我不說?我偏要說!」陸太太嘿嘿連聲──「他何祇怨妳,跟妳吵一個晚上,可能還會打妳!」
「啊!天!我好怕……」
吃過下午茶,陸太太對兒子說:「文軒,到我房間來,我有話跟你說。」
文軒拍拍妻子的手背,跟隨母親而去。
陸太太離去時,用凌厲的眼睛盯了玉妮一眼。
玉妮向她縮脖子,吐了吐舌頭。
進房間,陸太太先嘆了口氣。
「媽,甚麼事?」
「你知道媽媽一直想抱孫嗎?」
「我知道!」
「就算玉妮也沒孩子生,我也不會怪她!」
「還早呢!媽,我們結婚才四個月,生孩子的事,急不來的!」
「如果一切順乎自然,我當然不急,媽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但是,有件事敢情你不知道,玉妮一直瞞住你,她竟然偷偷避孕!」
「玉妮避孕?」文軒很詫異:「沒有可能,她並沒有這樣做!」
「她有心瞞你,你又怎會知道?」
「我和她是夫妻,共睡一床,有甚麼不知道?」
「比如她偷偷到洗手間吃避孕丸,你知道不知道的?」
「玉妮是最怕吃藥的,她不會服食避孕丸,她都沒見過醫生,哪來避孕丸?」
「或者用其他方法?」
「媽,玉妮和我一向坦誠相對,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秘密,而且她自己也很喜歡小孩子,她又怎會避孕?」
「啊!」陸太太一怔,喃喃的:「難道那死丫頭騙我?」
「媽!妳說甚麼?」
「沒有甚麼!沒有甚麼!既然玉妮真的沒有避孕就好了!」
「妳相信我,玉妮真的沒有避孕,根本她也不懂,媽,妳又怎會突然說玉妮避孕?」
「今天吃午飯時,大家聊天,她自己說的!」
「這小調皮東西!」文軒一笑。「媽,玉妮還是小孩子心態,喜歡說笑令大家開心一下,」
「避孕可不是甚麼開心事!」
「她有時候也會說說謊話,惡作劇一番,都是貪好玩的!」
「她可不能拿這些事情來玩我,我對抱孫子的事是很認真的!」
「媽,妳不要生氣,我代玉妮向妳道歉,妳也不要罵玉妮!」
「她告訴你我罵她?」陸太太心裡好氣,玉妮竟然撒嬌告枕頭狀!
「她沒有說。我祇是擔心她的孩子氣會觸怒媽媽,希望妳看在我的份上原諒她!
而且,她根本是無心的,到底還是年紀輕一點。」
「我不會怪她。」陸太太裝了個笑臉。「我們做長輩的怎會和小輩計較?何況你又那麼疼她,我說過,我愛你愛的人嘛!」
「媽,妳真好!」
「沒事了,你去陪玉妮吧!」
第二天吃午飯,陸太太一看見玉妮便叫:「二嫂!」
「媽,甚麼事?」
「妳這個人不老實!」
「我做錯了甚麼事?」
「妳撒謊、編故事,不尊重老人家。」
「我有嗎?」玉妮一臉懵相。
「怎麼沒有?妳怕自己真生不出孩子,就假裝說避孕,妳根本沒有避孕!」
「啊!原來是這件事,我不知道媽有那麼大興趣,妳喜歡,我由明天開始避孕好不好?」
「妳……妳敢?」陸太太直指著地。
「妳到底想我怎麼辦?」
「妳不尊重我、騙了我,應該向我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妳那麼信任我,我說甚麼妳信甚麼。」玉妮笑嘻嘻。
「妳不要得意!妳就快笑不出來了。」
「怎會呢!笑沒問題,哭就比較難些!」
「當然啦!妳和文軒仍在新婚,妳可以迷倒他,但日子一久,妳又養不出孩子,文軒就不會再那麼寵妳,再過些日子,外面的女人和他生下一男半女,他就休了妳,」
「那豈非很可憐?」
「妳以為很得意?」
「媽,妳替我少擔心,文軒祇會越來越愛我,我生不出孩子,他也不會休我!」
「走著瞧吧!」
「真的呀!我和文軒永遠是恩愛夫妻,別說分開那麼嚴重,連吵架都不會!」
「我放長雙眼看看,看妳得意到幾時,看妳到時哭個淚流滿臉!」
「不會,一定不會!我祇會笑,不會哭,妳就等五十年吧!不,二十五年就差不多了,哈!希望妳看得到!」
「妳咒我?」
「怎會?我希望妳長命百歲,看我以後的日子怎樣風光!」
「看妳?就憑妳,妳有這個福氣嗎?妳有甚麼風光的好日子過?」
「妳太看不起文軒了,他會沒有好日子給我過?」
「我文軒當然好,我替他算過命,他福壽雙全,享受一生。」
「他好,等於我好!」
「不同,他是好命,妳是苦命,如果妳命好,妳為甚麼死也不肯把妳的生辰八字交出來?」
「那是因為怕妳算計我!」
「好就不怕叨人算計!」
「我一定好,我將來兒孫滿堂,丈夫又一生寵我!」
「妳發夢,妳們兩姊妹都是無福之人!」
「妳怎麼連我姊姊也一起罵?」
「我是一家之主,我喜歡罵誰就罵誰。妳敢怎樣?打我?」
「我不敢,兒媳婦打家姑,會折福。妳想抱孫,也積點福,別老是欺凌弱小。」
「我不積福?我天天拜神!」
「一面拜神一面罵人,連神都知道妳刻薄!」
「妳這張死嘴!」
「又咒人了,神知道了會怪責妳的,又怎會賜妳孫兒?」
「自從妳進陸家門,我沒有一天好日子過,妳這死……」她不敢說下去,怕真會折福。
「媽,為妳的兒孫積點福吧!」玉妮伸個懶腰。「我吃飽了,兩位慢用,失陪了……」
陸太太看著玉妮和倩妮的背影,罵丈夫:「你怎不罵罵她,讓她這樣放肆?」
「她那張嘴,好厲害!」
「我就不厲害?」
「妳了得,我怕我不是她的對手。」
「不管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陸太太冷哼一聲。「這個人,我不會饒她,任她橫行!」
「能把她怎樣?文軒又寵她,如果文軒像文皓那樣服從就好了!」
「我叫你多帶文軒上夜總會,怎麼他每天都回家吃晚飯?」
「文軒一向不喜歡到夜總會那些地方,去過一次,以後就不肯去了。如今結了婚,有了玉妮,更加不肯去!」
「你以公事為大前提,盡量哄他去,我寧願他學壞,也總好過他永遠受制於他的媳婦。」
「恐怕那些歡場女子,未必有二嫂那麼標緻!」
「我真想不到她竟然是麗質天生!怪不得她第一次來化了濃妝,原來是故意把自己弄醜。唉!這個人!」
「別生氣了,慢慢再想辦法對付她吧!祇要她真的沒得生養,總有方法攻擊她的!」
「我看她多半生不出,而且結婚前已經算過命,否則,她又怎會騙我們說她在避孕?」
「幸好妳識破她!」
「她想不到文軒會對我說真話,嘿……」
晚上,文軒和玉妮在房間看影碟。
文軒坐在睡椅上,讓玉妮靠在他懷裡,他用雙手攬住她的腰。
「舒服不舒服?」
「舒服!」玉妮整個人靠在文軒身上,自然比坐椅子舒服。
「這影片有點悶!」
「太多對白,祇有槍戰時才刺激。」
「玉妮!」
「嗯!」
「妳為甚麼告訴媽媽妳在避孕?」
「我和姊姊閒談,隨便聊聊罷了!」
「她會當真的,她一直希望抱孫,妳告訴她避孕,她還以為妳不肯生孩子,她會很絕望!」
「其實,她也沒指望我生兒育女。」
文軒扳過玉妮的身體。「妳和媽吵過架了?」
「沒有吵架那麼嚴重,她罵姊姊,我為姊姊討個公道罷了!」
「我媽脾氣不好,給我爸爸寵慣了,妳不要和她計較!」
「若是她和我計較呢?我任由她罵個夠?妳要我像姊姊那樣?」
「當然不是,妳可以解釋,但不要把關係弄得太糟,說到底,她是長輩,總之,話不要說得大絕就是!」
「如果我和你媽媽真的吵架,你幫你媽媽,還是幫我?」
「在我回答妳之前,妳先要答應我不要生氣!」
「我不會生氣,因為我也心中有數!」
「我不會幫我媽媽!」
「為甚麼?」
「她脾氣不好,喜歡擺長輩架子,又喜歡教訓別人!」
「說得好!」玉妮很開心,拍著手掌。「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先別高興,我也不會幫妳!」
「啊!原因呢?」
「妳這一張小嘴,」文軒輕點一下她的唇片。「也是口不饒人,而且又喜歡打抱不平。所以如果兩個人發生爭執,我祇會調停。」
玉妮側頭想一想,道:「也公平!」
文軒捧著她的臉,在她嘴上吻了一下。「妳是個明白事理的小妻子!」
「但,不是個千依百順的兒媳婦。」
「像大嫂那樣也不好,太委屈、太痛苦了!」
「她太懦弱,你媽見她怕事,便更加欺負她!」
「最近好多了,一家人吃飯,大家開開心心,媽媽也沒有針對大嫂了!」
「那是因為有你和姊夫在,特別因為你,她要做個好母親,其實每天吃午飯,她都……算了!看,有戰爭場面了,開始刺激了!」
玉妮沒有把陸太太的行為全都說出來,因為她自覺可以應付,就不想讓文軒擔心,畢竟,陸太太是他最愛的母親。
※ ※ ※
吃午飯,陸太太一開腔就問:「還記得三舅公的孫媳婦嗎?」
玉妮根本想不起這個人,陸家親戚多,特別是陸太太娘家的親戚。
她吃她的飯,吃她的菜。
「妳們兩個聾的?沒聽到我說話?」
「媽,」玉妮吞下一口雞肉才說:「我想不起這個人!」
「妳呢?大嫂,妳入門十年,連三舅公都記不得?」
「我記得三舅公。」倩妮連忙回答:「但記不起他的孫媳婦!」
「妳們兩個都沒用,三舅公的孫媳婦,嫁入門三年都沒生養,以為她不孕,但半年前去拜過一塊求子石,就懷孕了,剛才三舅公打電話來報喜!」陸太太見倩妮兩姊妹低頭吃飯,對她的話毫不感興趣,火就起了——「喂!妳們停一下,我有話跟妳們說!」
倩妮慌忙放下碗筷。
玉妮祇是看著陸太太。
「我知道妳們兩個都沒希望的了,但只要有一線曙光,我就不想放棄,那塊求子石在新界,妳們吃過飯後,馬上去拜那塊神石,希望妳們沾到神光,能有一子半女!」陸太太重重的問:「聽到沒有?知道不知道?」
「知道了,媽!」倩妮答應著。
「對不起!我不會去……」
陸太太瞪了玉妮一眼。「妳為甚麼不去?」
「第一,我結婚才祇不過幾個月,妳就一口咬定我不孕,對我太不公平。第二,我不迷信一個不能懷孕的人,拜拜石具就可以懷孕生孩子,所以我不去。」
「當然不是妳去拜一下就可以懷孕,還要看看妳有沒有福,和神有沒有緣。」
「我和那塊石沒有緣。」
「妳還沒拜過怎知道有緣沒緣?!既然有一條生路,妳也不肯走走?我是為妳們好,一打聽到了就馬上為妳們安排,妳們應該感激我,快吃飯,吃完馬上給我去!」
「我真的不會去,起碼今天就不會去。」
「妳作反,竟敢逆我的意思?」陸太太罵了起來:「我又不是要妳去死,拜得神多自然有神保佑!」
「你們就順著媽的意思去吧!」陸先生說:「反正在家沒事做,閒事也不過是話家常。」
「話家常,說是非。我對妳們好,關心妳們,妳們都不領情?她不去算了,反正是賤命,大嫂,妳去!」
「玉妮不去,我也不去了!」
「啊!連妳也作反了,我的話,妳膽敢不聽?妳這不會生蛋的雞,真是白養了妳!」
「妳當心氣壞了身體,今天我們真的有事要出去辦!」玉妮見她氣得發抖,讓了步。「媽,這樣吧,這個星期天,等文軒、姊夫放假,我們一家去遊新界,順便拜拜那神石吧!」
「拜神不是尊尊敬敬、誠誠心心的嗎?遊完新界才去拜,當玩一樣,倒不如不拜!況且不能生孩子是妳們兩個女人的事,為甚麼要牽扯到文軒兄弟身上?」
「沒有他們,我們又怎可以生孩子呢?拜神一定誠心,遊玩一下也無可厚非吧?」
「不行!」陸太太一拍桌,站起來!「妳們非要今天去不可,休想和我討價還價,我是不會和妳們妥協的!」
「也未免大專制了,不過,我還是堅持星期天才去!」
「不可以!休想!今天不去,我不準妳們吃飯!」
「連飯都不準吃?餓了吃甚麼?」
「管妳!這是陸家,我是一家之主,既然妳們不聽命令,就沒資格吃陸家的飯……」陸太太邊說邊把飯呀、菜呀,全都掃在地上。
玉妮也嚇了一下,跳起身來,她從未見過一個人像陸太太這樣蠻橫。
乒乒乓乓,一地碎片。
玉妮定了定神,說:「好呀!好呀!姊姊,我們去大酒店吃牛扒去!」
玉妮拉起倩妮的手便走。
「喂!喂,妳們敢走,嘿!啊!兩個賤女人……」
當玉妮和倩妮吃過午餐,買了等用的必須品回家,就聽見傭人說:「太太病了,請醫生上門診治。」
倩妮聽了著慌。「怎麼辦?把她氣病了,文皓回來,一定不肯饒我!」
「她病又不是我們害她的,關我們甚麼事?她經常發發脾氣就會病嗎?」
「她隨時生病隨時好,多半是鬧鬧,但請醫生回家就很少,除非真是病了!」倩妮低叫:「剛才我們沒有看錯,真是文軒和文皓的汽車,他們都被召回來了!」
玉妮心內一怯!她是和陸太太鬧氣,但不是要她的命,畢竟,她已經幾十歲了。「不會發生甚麼大事吧?」
「玉妮,我好擔心!」倩妮膽子小,真在發抖。
「有甚麼好擔心!我們又沒有做甚麼壞事。」
「文皓知道我把他母親氣病,他會埋怨我的!」
「不要怕,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她們上樓梯的時候,剛巧在樓梯間碰見文皓兩兄弟。
文軒拉了玉妮的手回房間。
玉妮發覺文軒臉上沒有甚麼笑意,應該說,還有少許沉重。
「文軒,媽怎樣了?沒事吧?」
「看過醫生,吃過藥,好多了!」
「她身體到底有甚麼毛病?」
「媽一向心臟弱,她太激動,就會呼吸困難,透不過氣似的。」文軒拉玉妮坐下來。「今天妳和媽吵架?」
「沒有吵架,祇是對某些事情意見不同,我沒有完全聽取她的意見,不過,我倒想聽聽她怎麼說。」
「媽說有個親戚拜了一塊神石之後就懷孕,她覺得對妳和大嫂有幫助,便好心好意希望妳們也去拜拜那塊石,但妳堅決拒絕了!」
「我是拒絕了,因為,第一,我不相信拜一塊石頭便可以生兒育女。第二,我和你結婚才幾個月,她就一口咬定我不孕,那對我實在很不公平。」
「我承認,我媽一向是緊張大師,不過,她也是出於一番好意,順著她去拜拜神,也不會有甚麼傷害。」
「對我或者未必,對姊姊肯定是一番好意,反正她沒得生養,甚麼可行的都應該試試。所以,我已經答應她,等星期日你放假,我們一家人去遊新界,順便也拜拜那塊石。」
「這主意也不錯!」
「但她堅持我們今天非去不可,還大發脾氣。」
「媽說,她發脾氣的時候,妳拉了大嫂說要去大吃大喝一番,她就氣得老毛病發作了!」
「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媽說今天我們若不去拜求子石,就不準我們吃飯,說著就把檯上所有碗碟全掃在地上,令我們沒飯可吃;我便拉了姊姊,說上大酒店吃牛扒,本來我們早約好今天下午出外購物。」
「啊!媽真是……」
「她大概是掃東西到地上時,大用力大激動,才會影響心臟,當然,她發那麼大的脾氣,都因為我!」
「妳沒堅拒去拜神石?」
「沒有,祇是推延到星期天!」
「媽一向性子急,大概等不到星期日,現在太晚了,明天我和大哥請假,陪妳和大嫂,順便也遊遊新界。」
「我並不反對!」
「妳要不要和媽媽說聲對不起?」
「我沒有做錯,所以我不會道歉,但她是你母親,她生病了,我也不安,我和你去看看她,問候她!」
「這樣也好!」文軒拍拍玉妮的手背。「她有病,別跟她爭,讓她一下!」
「知道了。」
「你真乖!」文軒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不過,倩妮就沒有玉妮那麼好運氣;她一早就在文皓半強迫半要求下,到陸太太房間向她道歉請罪,並且在一旁侍候。陸太太還沒給她好臉色看呢!
到底,倩妮也習慣了。
文軒和玉妮到陸太太房間,玉妮直走到陸太太的床前。「媽,吃過藥,身體好點沒有?」
陸太太一翻身,不理她。
文軒坐在床邊,扳過母親的身體,好言好語的說:「玉妮來看妳呢!她知道妳不舒服,好擔心!」
陸太太看了看兒子,文軒對她笑笑。她咽一下說:「我好多了!」
「那妳多休息,叫廚房給妳煮粥!」
「唔!」
「今天太晚了,明天文軒請假,和姊夫陪我們去拜求子石,順便逛逛新界。」
陸太太又不高興了,不過沒有大顯示。「這是女人的事,他們兩個不用請假,由妳去不就行了嗎?」
「丈夫陪著妻子去,豈不顯得更有誠意、成功率更高!」文軒馬上說:「媽想抱孫,這件事比錢更重要,如果成功,少上一天班又有甚麼大不了。媽,妳說對不對,誠意最重要!」
陸太太無可奈何,祇好點點頭。「我也是這樣說。」
「妳喜歡的事,我們都去做,那妳不要再生氣了,生氣會壞身體。」
陸太太依順的點點頭。
「媽,折騰了半天,妳也累了,好好睡一覺,醒來吃鮑魚雞粥。我們現在留下來陪妳,快乖乖的閉上眼睛,睡吧!」
兒子的話,弄得母親的心好甜,人也就軟化了、鬆弛了,也有了一點笑容。
「睡啊!有丈夫、兒子、兒媳婦陪著,多好福氣!嗯!」
陸太太果然慢慢的睡過去了。
當她甜睡一大覺醒來,發覺房間黑麻麻,一個人也沒有。
連那個最忠心的丈夫也沒了蹤影。
她亮了燈一看鐘,原來是晚飯時間。陸先生餓了半天,大概吃晚飯去了。
她也有點餓,但不甘心叫傭人,一個人胡思亂想,想了很多;又想到玉妮雖然進來問候,但她由頭到尾,並沒有向她道歉請罪,連一聲對不起都沒說。
她罵自已,怎可以這樣算數?
但當時兒子在,她不算數又怎樣?
她也沒睬她呀!兒子就馬上為她說好話了!
令陸太太最生氣的,是玉妮果然拉了文軒去遊新界,還請假呢!
她以為自己這麼一病,就要教玉妮好看,看她怎樣獻茶、跪地、求饒。誰知道結果吃虧的還是自己。
那宋玉妮到底沒甚麼損失。
沒有!兒子並不覺得她不尊重長輩,也未責備她,她還有求必應。
「我不對付她,我誓不為人!」陸太太咬牙切齒的罵著。
從那天開始,文軒不在的時候,玉妮叫她她就翹起鼻子冷哼一聲,連陸先生也不理睬她。
甚至傭人也對玉妮不瞧不理,吃午飯,檯上擺了三碗飯,三碗湯,玉妮的飯和湯,還要玉妮自己去盛。
玉妮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最初,是很難過,還偷偷的哭了幾次。
後來她靜心一想,如果陸太太要她難堪,她就難堪,那豈非中了陸太太的奸計?
她越要她哭,越要她過不下去,她偏要笑,偏要過得好!
這才可以氣死她!
傭人不做,自己做,反正文軒一回家,傭人就二少奶前、二少奶後,最怕文軒不回來,她可能由早做到晚。
文軒準時下班,有文軒在,她就好像有了保護神。
「……唉!我以為她對我差,誰知道對妳更差!」
「由她!」
「我都說不能和她硬來!如今,辛苦的是妳自己。」
「做點小家務,鍛鍊身體,比減肥更實際、更好!」
「妳還是把這些事告訴文軒吧!由他為妳出頭,也許還有好日子過。」
「我才不告訴文軒,一對是他的父母,一個是他的妻子,你叫他幫誰?一人做事一人當,由她來對付我好了!」
「這樣的日子怎樣過下去?」
「真的過不去我可以叫杏姐來,有專人侍候。」
「杏姐來了也不容易,人人杯葛她,她做起事來困難。」
「其實侍候我的芳姐也不錯,她常暗中替我做事,她對老太婆也看不順眼,祇是領她的工錢,沒辦法!」
「長此下去,怎麼辦?我為妳感到心煩!」
「時間不會拖太久,祇要我有孩子,她的態度會作三百六十度的轉變。」
「那當然,到時,她還會當妳是寶。有消息沒有?」
「甚麼消息?」玉妮傻氣的問。
「有沒有懷孕的跡象?」
「還沒有!」玉妮打了肚子一拳。「氣死人!」
「要不要找個醫生檢查檢查?」
「不用吧!結婚還不到一年。」
「檢查一下無妨,起碼心中有數!」
「我相信我一定不會不孕!」
「有信心最好,明天我陪妳……」
全部檢驗報告回來,幸而玉妮一切健康正常,這總算為玉妮悶鬱的日子帶來了一絲喜悅。
她的心就定了許多,至於為何仍未懷孕,醫生說,懷孕的遲早與身體無關,三年內未懷孕,仍然是正常的。
玉妮的心情就開懷了。這天,她由房間下樓,看見文軒在看電視,她躡足走過去,用兩隻手掩住文軒的眼。「猜我是誰?」
「玉妮!」
「不是。」
「陸文軒夫人!」
「哈哈!猜對了!」玉妮由後面用手臂環住文軒的脖子。「這花好美呀!」
她說的是螢光幕上的花!
「這花是妳!」
「唔!旁邊有蝴蝶和蜜蜂,你是蝴蝶還是蜜蜂?」
「當然是蝴蝶了!」
「為甚麼?」
「蝴蝶溫柔,蜜蜂有刺的,會刺痛妳!」
「你那麼疼我?」玉妮捧住文軒的臉,在他頰上吻了一下。
文軒也反手板下她的頭,吻她。
她偶然抬起頭,看見陸太太死死的盯著她,露出不屑的冷笑。
玉妮偏要多吻文軒一次。
文軒拉她下來,兩個人相擁著看電視。
第二天,玉妮陪文軒吃過早餐,送了文軒上車回來,正想回房間睡覺,陸太太便把她叫住:「宋玉妮!」
玉妮回轉身。
「站著!」她自己四平八穩的坐好。
「媽。」玉妮站下來。「甚麼事?」
「我知道妳很會迷丈夫,不會生孩子的人,都愛耍手段。你們在房間做甚麼我不管,但大庭廣眾就該檢點些。」
「我又做錯了甚麼?」
「妳昨天不應該和文軒當眾親熱。」
「我們並沒有做甚麼!」
「還說沒有?妳當眾攬他、抱他、吻他,比跳舞女還下流!」
「媽,我們是夫妻,就算親親嘴,也不為過吧?」
「在別人面前做,就過分!」
「當時並沒有下人在場。」
「我和文軒的爸爸呢?你把我們當透明?真沒家教!」
「如果我有甚麼做錯的,妳是家姑,可以提點我,但這件事和我父母無關,妳何必拉扯到他們身上?」
「如果妳父母平時教育好,妳也不會勾引丈夫當眾攬攬抱抱又親嘴。」
「這麼說,文軒也沒有家教!」
「甚麼?!」她提高八個音。
「我祇不過吻吻文軒的臉,是文軒親我的嘴。」
「那是因為妳引誘他呀!男人都是受不住誘惑的。我文軒向來好家教,其實他應該娶婉儀,淑女配君子。」
「妳為甚麼不叫文軒娶婉儀?」
「婉儀怎鬥得過妳呢?人家賢良淑德,妳玩手段,又會迷惑男人,我懷疑妳是狐狸精投世的。總之,我們陸家家門不幸,娶了妳這個女人!」
「我那麼厲害,當初妳就不應該讓文軒娶我!」
「妳別得意,我會叫妳知難而退的!」
「我不會!妳用更卑鄙的手段對付我,我也不會離開文軒,我們夫妻恩愛,誰也分不開我們!」
「妳等著瞧吧!我不是好對付的……」
※ ※ ※
這些日子,玉妮的胃口改變了。
嫁進陸家,尤其是最近,胃口一天比一天差,最近就更甚了。但突然之間,她胃口大開,又喜歡吃酸味的食物。
她可以一口氣吃兩個檸檬,當然,吃完檸檬,胃口更開了。
吃晚飯時,玉妮咽了咽口水說:「文軒,你猜我想吃甚麼?」
「妳喜歡吃甚麼,說出來!最近妳瘦了,要多吃點東西,妳是不是想到了要吃甚麼菜?」
「唔!」玉妮點了點頭。「我忽然好想吃酸甜排骨、五柳糖醋魚、檸檬鴨!」
「全都是酸的,開胃的。媽,明天晚上叫廚子燒。」
「用不著等明晚,你又不愛吃酸。」
「偶然吃一次無所謂!」
「明天午飯燒給二嫂吃,豈非更快更好?幾味小菜罷了!用不著等到吃晚飯。」陸太太回轉頭,對她的近身女傭說:「亞珊,妳別忘記告訴廚房!」
「記住了,太太!」
「謝謝媽!」玉妮很高興。
「不用謝,文軒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妳好像瘦了一點,別說文軒擔心,我也心痛呢!來,來,多吃點菜!」
第二天,玉妮還未到午飯時間,已經到樓下。
眼看著傭人擺檯,她自己去盛飯、盛湯的時候,她自言自語:「哎!我忘記了說酸辣湯!」
菜全上了,陸太太和倩妮分別下樓,陸先生也回來了。
玉妮一看:桌上沒有酸甜排骨,沒有糖醋五柳魚,也沒有檸檬鴨。
她就急了,口水咽了又咽,忍不住——「我要的菜怎麼全都沒有?」
陸太太看一眼玉妮,問:「亞珊,二少奶的菜呢?她欽點的菜?」
「太太,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廚房。」
「妳呀!」陸太太也不是真的怪責亞珊,隨口說:「二嫂,又不是甚麼好菜,小菜式罷了!」
「我想吃!」
「廚房沒煮也沒辦法。況且,妳要的三個菜,都是懷孕女人喜歡吃的,妳又沒懷孕。」
「開胃呀!普通人也可以吃!」
「要是妳有了孩子,我自己親自下廚天天給妳煮!」陸太太冷冷的笑。「別裝模作樣騙人了,假扮懷孕?唉!祇有文軒才會上當!」
「我真的好想吃!」玉妮好失望,孩子氣的流下淚來。
「這就哭了!別裝給文軒看到,不然他心痛死了!」
「今天有燕窩卷!」倩妮給她夾菜,安慰她:「很好吃的!」
「對了!我們家天天魚翅燕窩,多珍貴又能美顏,學人家吃甚麼酸,裝模作樣!」
「妳根本就沒有吩咐廚房給我燒那三個菜!」玉妮鼓著氣。
「對呀!妳耍手段,玩遊戲,扮懷孕愛吃酸,誤導我們以為妳有了孩子,我才不會上當!」
「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而且那三個菜又不會花很多錢!」
「如果妳真有了孩子,更多的錢我都願意花。算了!算了!總之妳的花招給我拆穿了,我也不想為妳花費唇舌,妳不想吃就不要吃,我們吃我們的……」
吃晚飯時,文軒問妻子:「昨天的糖醋五柳魚好不好吃?」
玉妮臉一沉,搖了搖頭。
「不好吃?」
「不是!」陸太太說:「都是亞珊,她忘了吩咐廚房燒菜!」
「珊姐,妳的記性去了哪裡?」文軒薄責她。
「她呀!真沒用,大概老了,如果她不是跟了我十幾二十年,我就踢她出大門。」陸太太動氣的說。
「太太,對不起!」
「妳向我道歉有甚麼用?還要看二少奶肯不肯原諒妳,一點點小事都辦不來!」
「二少奶,對不起!」
「文軒,明天我們上館子吃好不好?」玉妮對丈夫說:「順便去看場電影!」
「好!我下了班回來接妳!」
玉妮的憂鬱一掃而空,得意地對陸太太說:「媽,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不去了!我已經好久沒吃酸了。」陸太太心裡暗罵:豈有此理!真不划算,便宜了妳這個賤人!
玉妮沾沾自喜。
陸太太憤恨難平,那外露的顴骨,起了稜。
文軒和玉妮貼近而坐,玉妮把頭靠在文軒的肩膊上。
※ ※ ※
「我後天去日本公幹,一共去四天,妳和我一起去!」
「祇去四天那麼少,趁機多玩幾天。」
「第五天有個大買家到來,我要親自接待他,下一次我再陪妳去玩個夠。」
「本來你去公幹,我去購物,也不錯,可是不知道為甚麼,最近幾天我好喜歡睡覺,不怎麼想走動,如果到酒店睡覺,不如留在家裡舒服!」
「妳不想去,是不是?」文軒輕撫她的臉。
「不是不想去,是有點力不從心,況且你祇不過去四天罷了!」玉妮按住他的手。
「那妳就不要去了,說真的,我能陪妳的時間不多,如果工作做妥,我盡可能看看能不能提早回來!」
「不要趕急,事業要緊,我在家裡有姊姊陪,而且我會用大部分時間去睡覺。」
「妳身體沒事吧?」
「完全沒事,胃口又好,祇是睡得甜,想睡覺罷了!」
「我去日本,妳要我買甚麼回來給妳?」
「沒時間就別買了,等我們去玩的時候才大買特買。」
「我會很想念妳!」文軒捧著她的臉吻她一下。
「我也是!這是我們結婚後第一次分開。」玉妮雙手抱著他的腰。
「小別勝新婚,回來應該更恩愛,是不是?」
「是的!」玉妮把頭埋在文軒的胸前嬌笑……
本來玉妮說好去給文軒送飛機的,可是到起床的時候,玉妮抱住枕頭,賴在床上,不願起來,文軒便給她蓋好被子,吻過她才悄然出門。
玉妮睡了一大覺;醒來竟然已是吃午飯時間;她梳洗後便到樓下飯廳,傭人已經準備開飯,她找遍自己的飯碗都不見,祇有一隻盛湯的碗和匙羹。
「我的飯碗呢?」
「太太說妳今天用不著飯碗。」傭人冷冷的回答。
「沒飯碗怎樣盛飯?」
「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
大家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傭人捧了一碗像湯一樣清的粥在她面前。
「我今天吃白粥?」玉妮奇怪。
「不是白粥,是用鮑魚、于貝煮的美味粥。妳嘗嘗,十分可口的!」
味道是不錯,但她實在肚子餓,想吃飯。「為甚麼給我煮粥?我要吃飯!」
「今天文軒出門妳都起不來,那證明妳有病,有病就不要吃飯。」
「我祇是想睡覺罷了!我精神很好,我沒事!」
「想睡覺因為疲倦,疲倦因為消化不良,最近妳吃大多東西,吃滯了,所以容易疲倦想睡,吃些粥,清清腸胃,人就會好!」
「芳姐,給我筷子,沒筷子我夾不到菜。」玉妮認為陸太太可能有理,吃粥就吃粥吧!
「妳還吃菜?這些菜又油又膩,吃了對身體沒好處,還是光吃粥,先料理好腸胃,精神充足再說。」
「我怕吃粥不飽!」
「就是不要它飽,說過清理腸胃嘛!別說了,大家吃飯……」
那些粥,一吃,足足吃了兩天,玉妮不單祇沒有精神些,整個人都覺得無力似的很不好受。
她實在餓,把房間的餅乾、糖果全都吃掉,甚至把倩妮房間的食物也吃掉,但還是覺得很餓。
芳姐也試過由廚房偷飯出來給玉妮,已走了一半路,卻給亞珊截回去,並且還挨了一頓罵。
玉妮實在餓得緊要,去找倩妮。
「……可不可以請姊夫幫個忙?」
「當然可以,妳要文皓做甚麼?打長途電話叫文軒馬上回來?」
「千萬不可以!那會影響他的工作,我不要他祇出門四天也得不到安寧,要是我真忍不住,他每天打兩次電話回來,我早就跟他說了!」
「這也是,反正還有兩天文軒就回來了!妳要文皓做甚麼?」
「給我買些吃得飽的東西回來,甚麼都可以!」
「對!對,我怎麼沒想過?我馬上給文皓電話,叫他下班立刻帶回來……」
玉妮滿懷希望,很高興,就等姊夫下班。
她一直等,一直等,就睡過去了。
「……妹妹,妹妹……」
玉妮由床上跳起。「姊夫,姊夫呢?他回來了?」
「他是回來了!」
「食物呢?」
「全給他媽媽拿走!」
玉妮好失望,洩了氣,整個人窩躺下去。「怎會這樣?」
「他開車回來,就在花園給她媽媽截住了,她好像萬事通,甚麼都瞞不過她。」
「那我今晚怎樣過?」
「今晚吃飯時,坦白跟老太婆說!」
「我實在忍不住了……」
※ ※ ※
「媽,我實在餓得厲害,妳給我一碗飯吃!」
「忍耐一下,妳眼睛清亮了,人也好轉了,我計畫讓妳吃三天粥,第四天早上,妳就可以吃一頓豐富的美式早餐。」
「啊!」玉妮真是眼睛發光!「還要再吃一天粥?恐怕明天我已經餓死了!」
「大吉大利,香港人祇有飽死,沒有餓死的。不吃固體光喝水,也可以維持生命一個月以上,又何況妳每天吃幾次營養豐富的粥,三天一轉眼就過。」
「妳不是我,怎知道我的感受?我說支持不住,就是支持不住。為甚麼文軒一出門,妳就這樣對待我?是不是因為討厭我,想讓我活不下去?」
「哪有這種事?妳死了,文軒回來我如何向他交代?其實我是一片好心,文軒說妳精神不好,我就給妳煮此一粥!」陸太太笑著說,笑得很怪異。
「妳或者出於一片好心,但也要得到我的同意,我不願意接受,妳就不應該強迫我!」
「妳要吃飯,妳要吃菜,好,後天我給妳弄一桌菜,妳吃個飽,現在先吃了粥再說。」
「我現在就要吃飯!」
「飯沒得吃了,妳不吃粥,我連粥也叫人拿走,妳今晚喝水吧!」
「妳……」玉妮氣得幾乎暈倒,用手按住那碗粥。
倩妮用手肘碰了碰丈夫。
文皓說:「媽!玉妮要吃飯,由她吃吧!」
「你吃你的,不關你的事不要開口。」陸太太盯了兒子一眼。
文皓馬上垂下頭,急急吃飯。
陸太太冷笑一下。「二嫂,別吵鬧了!粥味道多好!妳還是吃粥吧!別像小孩子般不聽話呀!」
玉妮鬥不過肚子,祇好乖乖的吃粥了,不然連粥都沒有得吃才慘……
晚上,倩妮在玉妮房間。
玉妮軟軟的靠在床上,吃倩妮給她偷偷藏起的蘋果。
「看樣子,吃粥的事不是偶然的,老太婆故意為難妳,妳愛吃飯,她偏不給妳吃!」
「她為甚麼這樣做?」玉妮懶洋洋的。
「平時妳衝撞她,她懷恨在心,趁文軒不在,折磨妳,要妳吃苦!」
「我這副樣子,文軒回來,會看不到嗎?」玉妮嘆氣。
「不會,妳忘了她說過,妳明天吃一天粥,後天妳就可以吃一頓豐富的美式早餐?妳吃飯了自然精神足,後天文軒回來,他甚麼都看不出來!」
「真陰險!」玉妮搖搖頭。「她怎樣對付我,我不管,問題是,我明天怎樣過?」
「有兩件事你可以做:第一,妳馬上把一切告訴文軒,文軒必會為妳解決一切。第二,你可以回娘家,回家要吃甚麼都可以!」
「姊,我真是餓傻了,怎會想不起可以回娘家!回家我要吃甚麼有甚麼,吃多少有多少,我現在就立刻回娘家去。」
「現在不好,太晚了,會把媽咪嚇壞,別令她著慌。明天,明天睡夠了回家還不遲!」
「妳說得也是,姊,其實妳比我聰明,妳就是怕事,老太婆才欺負妳,我就決定明天回娘家!」
「妳真的不讓文軒知道?」
「他知道會馬上趕回來,拋下所有公事。除非我真的解決不了,否則我也不想打擾他。」
「就這樣任老太婆欺負?由她抱著肚皮在房間開懷大笑?」
「我會回報她的,有機會我一定回報她,我不用借助文軒的力量,憑我自己一手一腳去解決。」
「那妳早點睡,明天回家,叫媽咪做最好的東西給妳吃……」
第二天,因為肚子餓,玉妮很早起來,吃了一碗粥,又睡過去了。
「……妹妹,妹妹……起來,快起來呀……」
「唔!姊,甚麼事呀?」玉妮伸了個懶腰。
「妳不是說過回娘家的嗎?時候不早了,快起來梳洗更衣吧!」
「對,我要回娘家,我要回娘家!」玉妮馬上睜開眼睛,由床上爬起來。當玉妮的腳踩到地上時,身體晃了晃,倩妮忙扶住她問:「妳怎麼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也許起來得有點急!」玉妮按按胸口,站一回,便到洗手間去。
她梳洗好衣服,換衣服,倩妮說:「我叫司機準備車!」
一會,倩妮回來。「那麼巧,兩個司機都出去了!」
「沒關係,我自己開車!」
「妳那麼虛弱,怎能開車?不怕,我打電話給妳叫部電召計程車……」
兩姊妹到樓下,落台階,看見亞珊、花王、李媽、男僕亞權,一字排開,攔住她們的去路。
「兩位少奶去哪兒?」
「二少奶一個人出去!」倩妮說。
「太太吩咐,二少奶身體不舒服,要留在房間休息,最好不要出去!有甚麼需要做的,吩咐我們下人就可以了!」亞珊很有禮貌的回答。
「我回娘家,要不要妳批准?」玉妮氣得很,這些狗奴才,仗勢欺人!
「對不起!二少奶,兩個司機都有事出去了!」
「沒關係,我們電召了計程車,就在門外。」
「我們已經打發那部車走了,因為太太吩咐過二少奶身體不好,不能出去!」
「你們真大膽,竟敢管我的行蹤,擋我的去路!走開,沒車子我自己走路回家。」
「二少奶,希望妳諒解,我們祇是依吩咐做事罷了!求妳不要出去!」
「我偏要!你們統統給我走開,否則我對你們不客氣!」
「你們幹甚麼?二少奶是主人,不是囚犯,怎麼連出入的自由也沒有?」倩妮也忍不住了,推開亞珊,想拉玉妮由另一邊走。
四個僕人馬上收窄了範圍,團團圍住了倩妮和玉妮。
玉妮動了真氣,舉起手袋向他們亂打亂拍。
他們不敢還手,但也不肯放鬆。
玉妮不停的揮打,突然她停住了,手在半空,人漸漸的萎縮下去。
就在這時候,有人叫:「二少奶暈過去了!」
「抹藥油,快抹藥油……」
「她不醒呀,怎麼辦?」
倩妮急著想哭──「先抱她回客廳,讓她躺在長沙發椅上。亞珊,還不趕快打電話請醫生?」
正當大家鬧烘烘,陸太太由樓上下來。「甚麼事?吵鬧成這樣子,作反了不成?」
「太太,二少奶暈倒了!」
「暈倒?」陸太太過去看了看長沙發椅上的玉妮。「身體不好就不要到處走!李媽,叫廚房給她煮碗薑湯,她喝了就沒事了!」
李媽出去,亞珊回來。「費醫生診所許多病人,他最快要四十五分鐘才能到來!」
「誰說請醫生?亞珊,妳真多事,二少奶祇不過人有點著涼,哪用得著請醫生?」
「大少奶,她……」
「是我叫亞珊請醫生的,妹妹身體一向強壯,噴嚏都不打一個,她突然暈倒,顯然不是小事!」
「就因為她身體強壯,一點小事根本不必驚動醫生,妳太多事了……」
突然有人叫:「二少爺回來了!二少爺回來了!」
陸太太心頭一動,驚慌地跑出去截住兒子。「你怎麼提前一天回來?沒事吧?」
「我沒事,工作一完馬上趕回來。我好像聽見有人暈倒,誰暈了?」
「……文軒,幾天不見,你好像瘦了點!」陸太太拉住兒子胡謅,一邊想妙計:「你吃不慣那些日本菜?……」
「文軒!」倩妮大聲叫:「你快進來,是玉妮暈倒……」
「玉妮暈倒?」文軒臉色慘變飛奔過去,一看玉妮,便抱住她。「玉妮,寶貝,妳沒事吧?別嚇我!」
陸太太也急步跟過來。
「她的手好冷,臉色好蒼白,祇不過分開三天,她的臉怎麼瘦了一個圈?大嫂,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陸太太乾咳了兩聲。
倩妮看看她,欲言又止。
「大嫂,玉妮怎會這樣的?妳告訴我!一定要讓我知道!」
陸太太繼續咳嗽,倩妮也不再理她。「自從你踏腳出門去日本,媽不單祇不讓妹妹吃飯,所有固體食物都不讓她吃,每天祇讓她吃一些湯那樣稀的粥……」
「大嫂,妳別胡說八道!」
「媽,」文軒看了母親一眼,語氣很硬:「大嫂,說下去!」
「妹妹餓得渾身發軟,託文皓買東西回來吃,又給媽全部拿走。妹妹實在支持不住了,便想回娘家,希望好好吃一頓,可是就給亞珊、李媽、花王、亞權攔住不給她出門口,妹妹心一急用手袋拍打他們,沒幾下就暈倒了……」
「媽,妳為甚麼要這樣對待玉妮?」文軒的聲音像雷轟一樣,說完便抱起玉妮上樓。
大家靜靜的鴉雀無聲。
文軒走到樓梯的一半,停下來說:「大嫂,打電話請費醫生!」
「醫生請了,他很快到來。」
「等會請醫生到我們房間。」
文軒的影子消失,陸太太一手抓住倩妮的手腕。「妳好大的膽,竟敢在文軒面前搬弄是非!」
「我說的是事實,我妹妹如今暈了!若她死了怎麼辦?」
「她那麼強壯,她會死?妳死也輪不到她死!」
「她暈了一直沒醒過來!」倩妮掩住臉,嗚嗚的哭。
「妳哭甚麼?」陸太太用力甩她的手。「她平時像豬一樣的吃太多東西,少吃點自然就支持不住,妳拿炸雞腿放到她面前,擔保她馬上醒過來!」
「哪有這般簡單……」
「駁嘴,妳竟敢駁嘴!住口!不准哭,祇會哭。我怎樣向文軒解釋?這次我給妳害慘了,妳這掃把星!」
倩妮還是收不住聲的哭。
陸太太想了想—走上樓悌。到文軒房間,拍拍門。
「誰?」
「是媽媽,孩子,開門,媽有話跟你說。」
裡面連一點回聲也沒有。
陸太太在那兒叫了一會,站了一會,文軒始終沒有理她。陸太太知道兒子真的在生她的氣,她心裡很慌張,連忙打電話叫丈夫回來。
不久費醫生來了,倩妮、陸太太都擠進了文軒的房間。
文軒讓費醫生把脈聽診了一會,便急不及待的問:「費叔叔,玉妮怎麼了?」
「奇怪!她除了有點虛弱,並沒有甚麼不健康或病症……」
「她三天沒吃東西,祇吃湯一樣的稀粥!」
「啊,怪不得,原來她是餓暈,讓她吃點東西,她就沒事了!」
「亞權!快叫廚房煎牛扒、豬扒、燒雞,把二少奶喜歡吃的東西至拿來!」
「不,暫時不行,先給她喝杯鮮奶,然後是一些軟食,慢慢來,一點點加上去,豬扒牛扒明天、後天才可以吃!」
「她要不要吊葡萄糖水?」
「不用,我給她打支維他命針,她會醒來。」費醫生一面吩咐護士,一面說:「你們先到起坐間,我先替她打針!」
大家都聽話地離開臥室,祇留下醫生、護士和文軒。
「呀!」針打進去,玉妮一叫,就醒來。
「玉妮,妳沒事吧?」文軒慌忙抱住她。
「沒事的!」費醫生笑笑說:「她小孩子一樣,怕打針。」
「玉妮!」文軒撫她的臉。「哪兒不舒服?告訴費醫生。」
「文軒,」玉妮聲音微弱。「我肚子好餓!」
「我馬上去給妳拿鮮奶!」
「我不要喝鮮奶,我要吃雞!」
「聽話,妳暫時不能吃雞,明天才吃,妳餓了幾天,一下子塞那麼多肉進肚子裡,反而不舒服!」費醫生哄她,又替她數數脈搏。
費醫生一面看著玉妮喝奶,一面問文軒:「玉妮除了肚餓頭暈,還有甚麼現象是以前沒發生過的?」
「她渴睡,可以睡一天一夜,而且胃口特別好,東西比以前吃得多!」
「唔!」費醫生點了點頭。「剛才我替她把脈,感覺她有可能懷了身孕……」
陸太太飛撲了進來——「費醫生,我二嫂真的有了孩子?」
「還不能肯定,過兩天等玉妮的體力恢複正常,我再來給她做一些檢驗……」
送走費醫生,陸太太拉著丈夫說:「我們趕快去給祖先上香,」
「為甚麼要上香?」
「玉妮有了孩子,我們要向祖先禱告!」
「費醫生初步懷疑罷了!」
「他是醫生,沒有百分之百把握不會宣布,但是……唉!說起來我真是笨伯一名,我為甚麼沒想到她懷孕?由種種跡象已證明她懷孕!首先她愛吃酸,跟著是胃口大開,後來又渴睡……這不是懷孕初期的現象嗎?」
「也有道理!」
「哎喲!早知道我就不該給她吃粥。餓壞了她事小,餓壞了我孫兒怎麼辦?如果她不是動了胎氣,她不會這樣容易暈倒。啐!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胎兒?我是怎麼搞的,真是老糊塗!」
「她入門不足半年就懷孕。」
「她命好呀!我早就說她比她姊姊長得福氣,有福的人自然能生兒育女!」
「不知道她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子?」
「第一個不管了,我等了十年啦!總之能有一男半女就好,如果她第一胎生女兒,就一直要她生到有男丁為止!」
「不過,我有點擔心!」陸先生鎖起了眉頭。
「少擔心啦!玉妮會吉人天相!」
「我不是擔心這些,妳說大嫂竟然在文軒面前搬弄是非,妳故意餓二嫂令她暈倒的事,穿幫啦!」
「唉!你不提,我幾乎忘了,我也擔心呀!那不下蛋的母雞,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豹子膽,把一切全說了。文軒氣得臉色都變,又不肯跟我說話,八九是真的對我生氣。」
「怎麼辦好呢?」
「等他氣平了。他聽見妻子懷孕,應該很開心,他高興的時候,再跟他說些好話!」
「妳以後還對付不對付二嫂?」
「你神經病!」陸太太盯了丈夫一眼。「今非昔比,她會生孩子,以後陸家繼後香燈、傳宗接代全靠她。」
「但她不太尊重妳,又愛駁嘴……」
「由她駁!我不單祇不跟她計較,還當她是寶。我是個偉大的母親,祇要她能生,肯生,我可以自我犧牲!」
「那妳會很受氣!」
「我不會拿大嫂出氣?反正地是多餘的人,又永遠沒得生育,活該她受氣!」
「好!好!」陸先生替妻子開心。「有甚麼不滿意就發洩在大嫂身上……」
5.
陸太太一看見文軒進她房間,便高興得伸著雙手握住兒子的手腕。「好兒子,乖兒子,你終於肯來見媽媽了!」
「媽!」文軒臉色不好,聲調也倔強。「我準備和玉妮搬出去住,明天我就去看房子!」
陸太太嚇得幾乎暈倒,死拉住兒子不放!「為甚麼要搬出去?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好好的一家人……」
「好好的一家人?我出門公幹四天,第三天妳已經把我的妻子餓暈;如果我去半個月,她那條小命還有麼?」文軒也不掩飾。「我不敢冒這個險,我怕失去玉妮,妳說愛我所愛的人,根本是謊言。」
「孩子呀!你千萬不要相信大嫂的話,她瘋了!事情根本不是這樣,我的出發點是好的!」
「怎樣好法?嫌她吃得多,怕她肥,想替她減肥?」
「見她容易疲倦,以為她有病,想替她清理腸胃!」
「她忍受不住了,託大哥買食物,妳都沒收了!還不是想餓死她?」
「不,我以為她孩子氣熬不住餓,而你大哥一向為人糊塗,根本,我已答應二嫂,今天晚上我讓她繼續吃飯。」
「是明天妳讓她吃美式早餐吧?因為我明天回來!」
「不,是今晚,我沒安壞心,你在不在我都會做同樣的事!」
「她要回娘家,妳為甚麼不讓她出去?她是妳兒媳婦,不是囚犯,妳怎可以把她禁錮在家裡?」
「昨天發生的事我根本不知道,等我從房間到樓下,二嫂已經暈過去了!不信你自己問大嫂!」
「如果沒有妳吩咐,珊姐四個人會一字排開攔阻玉妮出門?」
「我見二嫂渴睡,精神不夠,我是吩咐過亞珊,二嫂若出去,不要讓她自己駕駛汽車,一定要坐司機開的車,誰知亞珊──唉!近來她真糊塗,不過,我說了那麼多話,也並非為自己辯解甚麼,祇是交代一下。總之,這次二嫂暈倒,無論如何,我是罪魁禍首,難辭其咎!祇要你和二嫂不要搬出去,我願意向二嫂道歉,甚至叩頭請罪!」
「妳是母親,我不會要妳這樣做,但為了玉妮今後的安全……」
「她一定安全!我會視她如珠如寶,保證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我對妳的保證沒有甚麼信心!」
「我發誓好不好?」
「不,不,不要這樣!」
「兒子,媽過去全都錯了,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補償,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媽求你……」
「真的,文軒,」陸先生幫著求:「你媽今天已經表示過,以後會好好待二嫂!」
「玉妮未必真的是懷孕。」
「她遲早也會懷孕的,她福相,命又好,不管怎樣,為了表示媽真的疼你,孩子,我會對二嫂加倍寵愛!」
「我考慮一下……」
消息傳得快,倩妮飛撲進玉妮的房間。「妹妹,妳真的決定搬走了?」
「搬走?搬到哪裡去?這房間不好嗎?」
「搬出陸家,文軒正在跟他媽媽說。」
「我醒來後,一直喝鮮奶、吃雙皮奶,剛睡了一會,沒和文軒商量過甚麼。不過,他倒是挺不安、挺緊張的。」玉妮嘆口氣。「本來呢!他媽媽這樣對我,我是應該搬出去的,但,我走了,姊,妳豈不是更慘?」
「她不是對付妳那麼簡單,幾乎要了妳的小命!我是希望妳留下來,但我怎可以那麼自私,要妳為我留下,連命都不要?」
「妳把一切告訴文軒,她不會饒妳!」
「由她怎樣處置,要打也好、要罵也好,祇要我逆來順受,我相信她不會對我太過分,總之,不要送命就是了!」
「她這樣對我,我受不住了!但是,如今我有了孩子,我就不用再擔心了,因為,她可以餓死我,但不能餓死她的孫兒!」
「費醫生還未替妳檢驗!」
「我糊塗罷了!其實,我應該知道,我前一個月已經沒有月事來了,八九是有了孩子!」
「真的?真的?太好了!」倩妮開心得流下眼淚來。「那妳豈非手上握了一張王牌?」
「對了!有了孩子,我就不用走,因為看在她孫兒的分上,她會事事依從我。姊,我要趁機會給妳出一口鳥氣!同時我要她知道,人與人之間應該互相尊重、關懷,每個人都有人權,做家姑的並非人類主宰,不可以隨便為難、刻薄、陷害後輩,我要她受點教訓,挫挫她的銳氣,並且改變她!」
「她想孫兒想得瘋了,她真的會對妳千依百順、有求必應!」
「費醫生證實我有了孩子,我就嚷著搬,看她怎麼辦?!」
「她一定嚇個半死……」
費醫生已經證實她懷孕兩個月,並告訴玉妮,她疲倦、渴睡的情形,過了三個月便會好轉。
一家人開心得不得了,文軒開香檳慶祝,陸先生和文皓在一旁幫忙。
「二嫂!」陸太太坐到玉妮的床邊,握著她的手。「恭喜妳了!我早就說過妳是個有福的人!」
「謝謝!」玉妮沒正面看她,把手抽出來。
陸太太偷偷看她。「妳還在生我的氣?」
「生甚麼氣?」
「上一次的事!」
「上一次是哪一次?」
「我間接害妳暈倒的事!」
「啊!幸好我沒事,而且,我和文軒已經決定搬出去住,以後妳想傷害我,也不容易了!」
「不,二嫂!」陸太太抓住玉妮的手。「求妳不要搬走,妳現在懷了孩子呢!需要有個老人家好好照顧妳。」
「就因為有了孩子,我才非搬走不可,妳餓暈我無所謂,要是一屍兩命怎麼辦?我肚裡的孩子,到底是陸家的骨肉!」
「不!不會!上一次,不,是妳入門後的每一次,所有所有發生的事,全部是我的錯,我願意向妳道歉,二嫂!」
「如果我不是有了孩子,」玉妮苦笑。「相信妳對我就不一樣了!」
「我承認我想孫子想得瘋了!不過,我是誠意悔改的。二嫂,妳就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
「我在陸家好委屈,妳根本沒把我當作兒媳婦,我根本沒勇氣留下來!」
「過去全是我不對,妳試試留下來,看看我有沒有決心改過,如果我還是老樣子不變,妳才搬走。」
「玉妮,來,喝杯香檳慶祝!」文軒笑嘻嘻的走過來。「祝妳和快將面世的孩子永遠健康快樂!」
「不,」陸太太一手搶過酒杯。「二嫂懷了孕,不能喝酒。汽水代酒,怎樣?」
「喝一點香檳不礙事的!」
「那妳就喝一口,喝一口好了!」陸太太把酒杯送到玉妮嘴邊,一副關懷的樣子。「其餘的我代她喝。」
祝過酒,大家又在談笑聊天。
陸太太纏住玉妮不放。
「以後我待妳會比對文軒還要好,給我一個機會補償,好不好?二嫂。」
「我……」玉妮搖了一下頭。
「求妳,二嫂!我求求妳,妳要我怎樣?陪罪,甚至要我跪妳都可以……」
「不,不,文軒!你快拉住媽……」
「媽!」文軒不耐煩。「妳又怎樣了?」
「文軒,兒子!你快替我求二嫂,請她不要搬出去,祇要她肯留下,我願意向她下跪。」
「妳坐好!」文軒扶她坐下。「自始至終,玉妮都沒有要求搬出去,是我要搬走的!」
「是你?文軒,你為甚麼要離開媽?」
文軒坐回床前,握著玉妮的手。「她嫁入陸家才幾個月,便已經瘦了一圈,再住下去,她豈不變成竹竿?大人的命保不住,孩子也沒有了,不走怎行?」
「不要!不要!我都招了,以前全部是我的錯,我為難二嫂、刻薄二嫂,但我已經知道錯了,我答應你必定痛改前非,你就給媽一個機會,好不好?」
文軒夫妻交換一個不信任的目光。
「你們給我一個期限,在這段期限內,我改好了,你們留下來;還是老樣子,你們才搬出去,算是給我一個悔改的機會。」
「期限多久?」
「八個月,八個月就夠了!」
「不,八個月太久了,而且那時候孩子出世,多冒險,恐怕大小不保!」
「半年!」
「還是太久!」
「三個月吧!好嗎?」
文軒看了看玉妮。「這個我就作不了主。」
「二嫂!我求求妳!」陸太太的樣子好可憐。
「好吧!媽,我們就多住三個月。」
「謝謝妳,二嫂,謝謝妳!」陸太太開心得不得了!「今晚我親自下廚,為妳燒菜:酸甜肉排、糖醋黃魚、酸辣湯、梅子陳皮雞、青檸布丁……好不好?」
「謝謝媽……」
※ ※ ※
從那天開始,陸太太果然把玉妮捧上天,視之如珠如寶,萬千寵愛在一身。
玉妮當然要風得風,但倩妮就沒有她的好彩數了!陸太太經常在玉妮那兒受的閒氣!或是她自己不開心,情緒低落,她都會把一切不如意發洩在倩妮的身上。
倩妮為了息事寧人,而且,玉妮大部分時間都在睡大覺,身體還未能完全適應初期懷孕,倩妮更不敢在妹妹面前透露半句怨言,免得她不安。
玉妮始終會知道的,祇是愛莫能助罷了!
因為她已把娘家的杏姐調派到陸家來,杏姐地位超然,既不受亞珊管理,也不必受命於陸太太。因此,任何事,玉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天,玉妮一覺醒來,覺得精神十分好,在床上吃過早點,再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但都沒有想睡的感覺,反而想起來走走。
杏姐就扶她在房間四處走走,也到房外走廊散步,就是還不大敢下樓梯。
剛巧陸太太去看她,並問她午餐想吃甚麼菜,見她走來走去,便十分緊張。「二嫂,妳為甚麼不睡覺,到處走?」
「我睡飽了,想走走!」
陸太太數一數手指。「已經過了三個月,或者不再害喜了,還有沒有反胃的感覺?」
玉妮搖一下頭。「一切都很好!」
「好極了,難受的日子過去了!以後妳會像平常人一樣。今天下午妳想吃甚麼菜?」
「我也不特別喜歡吃酸,家裡吃甚麼,我吃甚麼,不用為我特別傷腦筋。懷孕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懷孕是件大事,妳為陸家傳宗接代,是陸家的功臣,我們一家人都感激妳!」
「妳最近對我那麼好,也是因為我有了孩子?」
陸太太嘻嘻笑,不置可否。
「如果我沒懷孕,就像我姊姊一樣不幸,那公平嗎?」
「二嫂,世上沒有絕對公平的事。」
「有的,祇在乎妳的看法。」
「如果我待大嫂也像待妳一樣好,那豈非又對妳不公平?」
「妳待姊姊好些,我祇會感激妳,絕對不會介意,因為姊姊已經夠苦了,我們應該多同情她、關心她!」
「我沒辦法辦到!二嫂,妳不要走太久,到底懷孕,要多休息。我去弄點新奇的菜式給妳吃!」
「……」杏姐看著陸太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大小姐還有許多難要受!真難為她!」
「這老人家要受點教訓了!」
玉妮和杏姐下樓梯。
玉妮走在前頭,杏姐拿著雙高跟拖鞋,跟在她後面。
玉妮走了幾步,回過頭,悄聲問:「妳確定她就在樓下大廳?」
「是呀!陸太太在看『通勝』!」
「給我!」玉妮接過高跟拖鞋,穿在腳上,穿好了,把腳上的便鞋交回給杏姐,故意用力的踏著步,走下樓梯去。
陸太太看書看得入神,聽到響亮、清脆的鞋聲:的嗒!的嗒!以為是倩妮,正想開口罵,仰頭一望,看見玉妮由樓上下樓,慌得她急忙放下「通勝」,上前看個究竟。
不看猶可,一看,幾乎嚇暈!「二嫂,妳站著,妳乖乖的給我站著!」
「媽!甚麼事啊?」玉妮邊說邊下樓,顯然沒理會她。
「停,聽話,別再下來了!」陸太太跑上前扶住她。「妳怎麼穿起高跟鞋來了?」
「這不是高跟鞋,是高跟拖鞋!」玉妮非常有耐性的解釋:「透明纖維面,旁邊一朵粉紅大毛球花,多美!多俏!」
「好美好俏,但不適合妳!」
「怎會不適合我?以前未結婚時我多穿牛仔褲,所以少穿高跟鞋,結了婚,做了少奶奶,應該多穿高跟鞋才是。女人穿高跟鞋婀娜多姿,我不相信我穿得不好看,連杏姐也說我穿起高跟鞋好迷人,不是嗎?杏姐!」
「是的,二小姐……」
「像妳這樣的美人,穿甚麼都好看,不過妳現在有了孩子,出入上落都要特別小心,尤其是上下樓梯,要是鞋根一扭,妳會摔倒,一點痛妳也許會頂得住,但不小心把肚裡的孩子弄下來,那就不得了!」
「我穿高跟鞋跑樓梯不知道跑過多少次,哪會把孩子摔出來那麼誇張。」
「不能跑!不能跑!就算穿平底鞋,也要一步一步走,何況高跟鞋?二嫂,我是為了妳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聽話,把高跟鞋脫下來!」
玉妮嘟起嘴。「連穿鞋的自由都沒有,我寧願不要孩子……」她說著,就一個勁想往下衝,嚇得陸太太失了魂,一把將玉妮抱住。
「二嫂,我的二少奶,妳半步也不能動,否則滾下樓悌,孩子沒有了,妳的性命也保不住!站定,求求妳……」
玉妮大發脾氣──「一天到晚關在家裡!一點消遣都沒有,連穿雙高跟拖鞋也不可以,我不要孩子!」
「妳不要,我要!」陸太太撫慰她:「妳要甚麼消遣,看看我能不能為妳辦到?」
「我要唱歌、跳舞……」她說著,還扭了扭腰。
「唱歌可以,跳舞不行,跳舞會把孩子跳下來的!」
「不是我唱歌、跳舞,是我欣賞別人唱歌、跳舞!」
「看電視機!」
「不喜歡,我要真人表演,看現場!」
「誰會唱歌、跳舞呢?」
「妳。」玉妮指了指陸太太。
「我?我老太婆怎會唱歌跳舞?」
「不會就算,讓我穿著高跟拖鞋跳樓梯,也是一個節目!」
「不,不,別動!」陸太太死命抱住她不放手。「或者我考慮一下唱首歌!」
「唱『餓狼傳說』!」
「這首歌我不會唱,又是男聲,我唱:『往事祇能回味』,怎樣?」
「不好,唱『今天不回家』!」
「這個歌比較難唱!」
「不唱算了!」
「唱!唱!不過我有條件,妳換雙平底鞋,我到妳房間唱給妳聽!杏姐給二少奶拿雙平底皮鞋!」
「為甚麼要到我房間唱?就在樓下客廳唱不就行了嗎?」
「不行!」陸太太也不笨。「我祇唱給妳一個人欣賞!如何?」
「成交!」
到玉妮的房間,陸太太清了幾次喉嚨,又暍了口茶,再清喉嚨,玉妮就撒野了:「不唱算了,我去跳樓梯……」
「唱!馬上唱……」
陸太太這就開始唱歌了,她張開嘴巴唱:今天……不回家。當她由「天」字拉腔到「不」字,聲音尖銳,悽慘得如同喊救命。
玉妮拼命咬住下唇,忍笑忍得好辛苦。
陸太太也唱得辛苦!當然因為年紀大又很久沒有唱歌,她牽牛上樹的唱到一大半,玉妮實在是慘不忍聽,她掩住耳朵,大聲叫:「停!停!難聽死了!簡直是噩耗!」
「停?」陸太太喘著氣。「妳夠了?還是再去穿高跟拖鞋?」
「夠了!夠了!」
「噢!」她抹了一把汗。「那妳以後不要再穿高跟鞋了!」
她乏力的倒在椅上。
「以後?一輩子?」
「等妳生了小孩,媽送妳一百雙高跟鞋,由妳穿!」
玉妮覺得差不多,去倒了杯熱茶讓她喝。
陸太太覺得比做一桌菜還要吃力一百倍,靠在椅子裡一直喘個不停。
接過玉妮的茶,喝一口直甜到心坎裡去。
祇要不用她再唱歌,她已經感到如釋重負。
不過玉妮玩的花樣是層出不窮的,就像陸太太以前為難她們兩姊妹一樣,天天新款。
這天,玉妮特地穿上一件紅底白圓點的小襯衣:燈籠袖、大圓領、衣腳緊貼在腰上;下面是一條白色闊管長褲,低腰的。於是整條腰肢和肚臍都露了出來,再配雙紅色嬌俏的小涼鞋,玉妮在鏡前轉了個圈。
她用輕快的步伐到樓下,看見陸太太在喝茶,她故意走到陸太太面前,轉來轉去。
陸太太隨即被她吸引,一看,便尖叫:「哎呀!二嫂,妳怎麼穿得那麼少?會著涼的……」
「媽,這是今年最流行的露腰露臍裝,漂亮不漂亮?哈!我的肚子還沒有凸出來,身材多好!」
「好漂亮,身材也好,但整條腰露出來,妳會著涼!」陸太太幾乎想用自己的衣服包住她。
「怎會著涼?我身體那麼好。」
「妳又把肚臍露出來,屋子裡有冷氣,冷氣由妳肚臍鑽進去,冷壞了肚裡的寶貝!」
「妳怎麼老想著我肚裡的孩子,從不為我著想!這套衣服新買的,我穿上它好開心,妳卻來掃我的興!」
「妳的衣服很美麗,但這個時候不能穿,等妳養下孩子,妳喜歡怎樣穿就怎樣穿,我都贊成。」陸太太哄她:「這樣吧!在外面加件外套,扣上鈕扣就可以!」
「我才不要!加上外套像甚麼?還扣鈕扣呢!我好好一件露臍裝都給妳全弄糟了!」
「乖,聽話,千萬別走開,我去給妳拿外套,啊!亞珊,妳快去給二少奶拿件外套來,要長身的!」
「怪里怪氣,妳拿來我也不會穿。」
「那我把全屋子的冷氣關掉!」
「我不會走出花園去?花園好風涼!」
「不要出去,」陸太太捉住她。「先穿上外套……外套來了,快穿上它,乖乖,聽話……」
「我不穿,我怎也不穿……」陸太太捉住她,亞珊為她穿外套,但她力氣大,像一尾水中魚,溜來溜去,一邊說:「妳們硬來跟我角力,我摔倒在地上,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妳們兩個兇手負責……」
陸太太和亞珊馬上都住了手,怕推倒她,也怕不小心碰到她的肚子。
剛巧倩妮捧著一個花瓶經過。
「大嫂,妳來剛好,快替二嫂穿上外套!」
倩妮正想放下花瓶,但一接觸到玉妮的視線,她馬上住了手。
「姊,我這套新裝是不是很好看?」玉妮問。
「很漂亮,很追上潮流!」
「如果我穿上那件外套,是不是把甚麼都蓋住了,也不好看了?」
「是的!」
「哎唷!大嫂,妳這黑心腸的女人!」陸太太臉一黑,把茶都潑在倩妮的身上。「妳妹妹身懷六甲,還在危險期,妳竟鼓勵她穿得那麼少,妳不是立心不良是甚麼?自己沒得生養,就忌妒妹妹,巴不得她弄掉孩子,呸!大吉大利,妳心那麼毒,怪不得妳沒得生。」
倩妮黯然低垂下頭,不敢反駁。
玉妮一手搶過外套,扔在地上。
「我去給妳拿另一件!」陸太太笑嘻嘻。
「妳拿一百件我都不穿,除非……」
「除非甚麼?」陸太太見到一線生機,她真怕玉妮受寒。「妳要甚麼條件?祇要妳肯穿外套,以後不再穿這類新裝,妳要甚麼我都給妳!」
「難道我要一棟樓,妳也給我?」
「妳想要哪一棟?如果妳以後乖乖的都聽我的話,我就給妳……」
「我才不要!」
「那妳到底要甚麼?」
玉妮笑得古怪。「妳辦不來的!」
「或者我可以……」陸太太板板臉,對亞珊說:「拿二少奶的外套去洗。喂!妳呀!」陸太太指住倩妮罵道:「死板板木頭一樣站著幹甚麼?真礙眼,還不去做自己的事!」
「是的!媽。」
亞珊和倩妮都離開了。
陸太太連忙擁任玉妮。「如果妳肯穿件外套,我給妳唱首歌,好不好?」
「不好,千萬不可,妳唱歌實在太難聽了!我怕嚇壞肚裡的孩子!」玉妮甩手。「對胎教不好!」
「連歌都不要聽,那妳真的不肯妥協?」
「除非妳跳個舞!」
「跳舞?跳甚麼舞?等妳爸爸回來,我們跳慢狐步!」
「不!我要妳跳草裙舞!」
「草裙舞?天!我這個年紀,這把老骨頭……簡直要我的命!」
「妳當心點,慢慢跳!」
「沒有其他選擇?」
「沒有!」玉妮搖一下頭。「我還有很多露臍裝!」
「好!我給妳跳舞,但生孩子之前,不得再穿這類衣服!」
「可以,我也沒有再穿高跟拖鞋,是不是?」
「妳現在趕快回房間穿外套,再遲真會著涼,我跳舞給妳看……」
回到房間,玉妮給陸太太一塊大圍巾,陸太太就拿它當草裙綁在腰上,就等玉妮放音樂。
陸太太知道自己的年紀,她不敢扭,玉妮也叮囑過她不要扭,因為她祇想戲弄她,並不是想要她的命。
陸太太就把她那沒有甚麼肉的臀部左右的擺動,她那瘦如鬼爪的十隻手指,向空中亂抓。她跳的草裙舞不單祇沒有美感,根本就是醜態百出,令人噁心欲吐。
玉妮笑得前仆後仰,差點沒弄壞肚子。豬八戒跳舞都比她還要好看,她十足像蚱蜢,不,是最醜最乾的蚱蜢!
玉妮笑得直喘氣。「妳饒了我吧!實在看不下去了……哈哈……咳……妳就給我停……」
陸太太就停住了,房間雖然有冷氣,但她滿臉是汗,喘息著問:「妳看夠了吧?」
「夠了!太夠了!我從未看過如此遭透的草裙舞!」
「妳媽老了嘛!年輕時也漂亮過!」她一邊嘆氣,一邊解下圍巾。
語氣中包含了多少淒然、無奈和委屈,也真夠她受了。
玉妮到底於心不忍。「媽,妳回房間午睡,休息一會吧!」
「腰骨不爭氣,真要靠靠床!」
「妳沒事吧?沒扭傷腰骨吧?」
「沒事,沒事!不要擔心,躺一下就好了!」
※ ※ ※
陸太太今天特別躁,早上就罵了亞珊一頓。
吃午飯的時候,倩妮夾雞,剛巧陸太太伸筷子到盛燒雞的碟子,兩個人的筷子就碰在一起。
倩妮慌忙縮手。
陸太太與此同時,嗆開了喉嚨:「妳真是頂心杉,事事與我作對!」
「對不起!媽。」
「哼!對不起,妳當然對不起我了!妳說,妳有哪一件事對得起我?別的都不說,光說妳,妳到底是不是個女人?我生了兩個男孩,妳妹妹也懷孕了,光是妳,入門近十年,蛋也未下過一個。妳真是沒福、沒用,雞鴨不如,我要是妳,死了倒好……」
倩妮開始低低啜泣。
「哭,哭,哭!妳這個不祥人,好好的一個家庭,給妳哭……哼!壞在妳,我們不知道多有福、多好運,我們都快三代同堂了!我看見妳就煩,別吃飯了,給我出去……」
玉妮突然把筷子一拍,黑著臉。「我也不吃了!」
「妳不吃怎行?二嫂,妳才吃了半碗飯,不吃會餓壞的!為甚麼不吃?是否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玉妮推開椅子走出去,跟著上樓回房間。
一進門關上門,就大吃巧克力和餅乾。
差不多一個小時,陸太太在外面敲門。「二嫂,開開門。」
「沒事別煩我,我要睡午覺!」
「餓肚子怎睡得著,我弄了幾個菜給妳吃,熱辣辣、香噴噴的。」陸太太求著:「妳先給我開門!」
玉妮把門開了,陸太太叫亞珊把一托盤的菜送進去,然後囑她離去。
「妳看全都是妳喜歡吃的菜,趁熱吃吧!」
玉妮眼都不瞄,很清楚的說:「不吃!」
「不吃不行,就算妳不想吃,妳肚裡的孩子也要吃!」
「妳祇關心妳的寶貝孫兒!」
「我也關心妳,否則,我為甚麼餓著肚子去給妳燒菜?二嫂,吃吧!」
「我說過不吃就不吃!」
「為甚麼呢?」
「這些菜我早就吃膩了。煩!」
「啊,原來妳不喜歡吃這些菜,妳喜歡吃甚麼?告訴我!」
「我不想傷腦筋!」
「那我想幾味特別的菜式燒給妳吃,妳先別睡,我盡快……」
過不了多久,陸太太又帶亞珊上來,托盤上幾味小菜,香氣飄飄,玉妮忍不住暗中嚥口水。
「這幾味菜妳一定喜歡,是我的拿手好菜,」陸太太叫亞珊把先前的菜拿走。「二嫂,來試試口味!」
「我說過我不吃!要吃妳自己吃!」
「妳不吃怎行?二嫂,我是特地為妳下廚的!」
「那是妳自己的事,我可沒有要求妳為我燒菜!」
「妳先看一眼這些小菜,或者妳會喜歡呢!」
「我不吃,說過不吃就不吃!」
「不想吃飯,」陸太太耐心哄她:「燕窩粥好不好?」
「不吃!」
「龍蝦麵?」
「真煩!」
「甜的,雙皮奶、椰汁糕……」
「夠了,夠了!妳說甚麼我都不會吃。不是午飯不吃,是下午茶、晚飯都不吃!」
「那還得了,妳會餓壞的!」
「妳會擔心我會不會餓壞?妳擔心的是妳的寶貝孫兒!」
「說真心話,我關心孫兒,也關心妳!」
「那妳去關心好了,我今天不吃、明天不吃、後天也不吃……」
「不行,不行!妳會餓暈的,上一次,妳第三天就暈了!」陸太太嚇得甚麼似的。
「暈了倒好,不喜歡看的事,我不用看在眼裡。妳快走吧,別再煩我!」
「看樣子,妳不肯吃飯,是因為妳在恨我?」
「是呀!」玉妮也不隱瞞。
「我到底做了甚麼錯事?妳告訴我!」
「自己做錯事,怎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二嫂,妳幫幫忙,告訴我,人老了,有時會糊塗。」陸太太說著,委委屈屈,突然低聲飲泣起來。從來沒有人這樣為難她。「況且,我真的不知道做錯甚麼事!」
「哭,哭,哭!好好的一個家庭,都給妳哭壞了……」
陸太太心裡想:這幾句話哪兒聽過?那麼熟識!她也不笨,馬上說:「妳生我的氣,是不是午飯時我罵過大嫂?」
「妳豈祇罵她,還趕她離飯桌,不準她吃飯!」
「我今天是有點躁,大概昨晚吃多了荔枝,火氣大了!」
「妳火氣大就拿姊姊出氣,姊姊被妳罵了,若又向別人出氣,這樣罵來罵去,還成一個家嗎?況且妳就算火氣大,為甚麼不罵我,偏罵姊姊?」
「我怎能罵妳呢?大嫂不同……」
「因為我懷了龍胎,姊姊沒得生養?妳早就對她有成見!其實姊姊無法懷孕,她自己也很痛苦,妳以為她不想生孩子嗎?換個角度來說,如果妳沒有生下文軒兩兄弟,妳也沒得生養……」
「我福氣好,一定有得生養。」她擤了擤鼻子,昂昂頭。
「假設妳沒有福氣,但妳很想生孩子,偏偏沒得生,而妳家姑又天天罵妳,妳會怎麼樣?」
「我會很委屈、很難過!」
「姊姊也會很委屈、很難過的!妳是人,她也是人,人都有感覺。」
「妳既然不喜歡我罵她,那我以後盡量少找她麻煩!」
「姊姊不能生孩子是事實,姊夫不會和她離婚也是事實,如果妳迫得緊,迫得他們搬出去組織二人世界,那麼,妳就少了一個兒子又少了一個兒媳婦,多不划算!」
「文皓不會的,文皓一向孝順我!」
「文軒更愛妳、更孝順妳……」
「是呢!」陸太太忍不住的笑。「文軒從小就疼媽媽。」
「但是那一次我暈倒了,他是不是要馬上帶我走,到外面買房子?」
「那一次是我做錯了!」
「姊姊也沒做錯,祇是妳不肯放過她,一有機會就針對她、苛責她,所以,繼續下去,姊姊、姊夫也會搬走,姊姊搬了,我和文軒也會搬,妳可能一夜之間失去兩個孝順兒子,和兩個兒媳婦!」
陸太太半張著嘴,無言,好一會,似是無聲的自問:「他們不會那樣忍心吧?」
「爸爸以前孝順不孝順父母?」
「當然孝順了,所以我對翁姑特別尊敬。」
「和妳結婚之後,爸爸愛妳多一些,還是愛父母多一些?」
「當然愛我多一些!」陸太太充滿自信。
「所以,一旦出了事,丈夫總會站在心愛妻子的一邊。」
這回,陸太太真是啞口無言了。
「媽,本來妳很有福,又有個幸福家庭,兩個孝順兒子,兩個兒媳婦,還有一個孫兒,妳快做祖母了……」
「對對!對!我一直說我有福囉!」陸太太哈哈笑。「三代同堂了!」
「幸福並非必然的,如果我們全搬走了,妳會一夜之間失去一切!」
「唉!」她垂頭輕嘆了一口氣。
「就算我們不搬出去,但是妳天天找姊姊麻煩,我又天天跟妳作對,這樣子鬥來鬥去,家庭還有甚麼幸福?」
「我儘量少對付大嫂!」
「妳雖然有兩個兒媳婦,但祇有一個兒媳婦是好的,我就別說了,又愛跟妳抬槓、駁嘴、對罵……我可說一無是處!」
「妳心腸好,有福,又會生孩子!」
「生孩子是很自然的事,有甚麼了不起?姊姊就不同了,無論妳每次怎樣罵她,她最多低聲飲泣,從來沒有反駁罵妳,她對妳才是真正孝順聽話。這個時代,已經不可能有這樣的兒媳婦,不高興就搬出去,幹嘛受氣?」
陸太太想一想。「這麼多年來,大嫂的確沒有反駁過我一句話,她算是不錯了!」
「妳還為難她!」
「她沒得生養!」
「那不是她自願的。媽,妳自己也是女人,站在同性的立場,妳一點也不同情她嗎?」
陸太太又想了想。「我是同情她,如果她是我姊妹,我也會支持她,但她是我兒媳婦,我總希望抱孫!」
「現在妳又不是斷子斷孫,還有我呀!反正祇要有第三代就行了,管她哪一個生?」
「妳說得也是!」陸太太點點頭。
「我大不了代她多生兩個孩子!」
「這就好了!」陸太太馬上露出笑容。
「盡可能為妳添個男孫!」
「還是妳乖,懂我的心意。妳今天不肯吃飯,就是因為我罵大嫂?好吧!我答應妳,我以後不再罵大嫂,現在,妳總可以吃東西了吧?」
「妳現在是一時衝動,日後又反悔,故態復萌怎麼辦?」
「我又不是小孩子,當然說過算數。好了,食物全冷掉,妳喜歡吃甚麼,我給妳再去弄,不然真的餓壞了!」
「我希望妳好好考慮才答應我,答應過之後,就真的不能再為難姊姊了。媽,妳不用擔心,我不餓,我吃了朱古力和餅乾,在妳回覆之前,我仍然可以吃餅乾充飢。」
「光吃餅乾和朱古力雖有營養,但對妳身體不好,還是吃飯、吃肉、吃蔬菜最有益。」
「媽,妳答應我考慮一個晚上,人寧靜下來,思想特別清晰,容易想出一個道理,我答應妳這期間我多喝鮮奶。牛奶一樣有益。」
「妳真的那麼堅持?」
「是的!」玉妮點點頭。「家和萬事興,我早就想要解決這個問題!」
「吃點飯怎樣?」她還是不放棄——「我一樣會好好考慮!」
「不!」玉妮把頭一橫。「媽,我要午睡一會了!」
「那好吧,明天早上我來看妳……」
第二天文軒上班後,陸太太就帶了倩妮來。
「……昨晚我想了一晚,也和文軒爸爸談過,覺得過去那許多年,實在虧待了大嫂;難得大嫂溫柔賢淑、逆來順受,捱盡苦都不哼一聲。她真是個好兒媳婦,剛才我已經正式向她道過歉了!」
「姊姊,真的?」
倩妮一臉的笑,很滿足的樣子。「長輩教訓幼輩是應該的,媽道歉我真不敢當,罪過啊!」
「聖人也有錯,但錯了就非要道歉不可,這才顯得有誠意。」陸太太很認真的說:「大嫂,我以後再也不會責罵妳了,否則我也不配做妳的家姑!」
「謝謝媽!」
陸太太握著倩妮的手。「好兒媳婦!」
「媽!」玉妮也很開心。「現在妳有兩個孝順的兒子和兩個尊重妳的兒媳婦!」
陸太太哈哈笑。「我多有福氣!」
「很快有個胖胖白白的孫兒。」倩妮加上一句。
「是啊!是啊!真開心。」陸太太笑不攏嘴,看看玉妮問:「滿意不滿意?可以吃早餐了吧?」
「結局美滿!」玉妮立刻下床。「哎唷,餓死我了!」
陸太太憐借地看著她笑。「大孩子……」
※ ※ ※
文軒坐在長睡椅裡,他雙手抱住玉妮,玉妮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兩個人相擁著看影碟。
「嗯!看完了!」玉妮打個呵欠。
「累不累?」文軒體貼的問。
「有一點!」玉妮把額頭貼住文軒的下巴。
「睡吧!」文軒輕撫她的臉。
「還早呢!想多陪陪你!」
「我們聊聊天好不好?」
玉妮點點頭,側轉身體,用兩手繞住文軒的脖子。
「我幾次想問妳,為甚麼妳爹地喜歡叫大嫂Tulip,叫妳wildrose。」
「那是我們的英文名宇,也是我們小時候唯一的名字,都是有來頭的。」
「因為妳和大嫂出生時都美麗得像朵花?」
「美是一回事,我姊姊是在荷蘭出生的。荷蘭的國花是鬱金香,鬱金香就是Tulip了!」
「那妳呢?」
「我在英國出世,英國的國花是玫瑰,玫瑰就是叫rose。」
「為甚麼爹地叫妳wildrose?」
「野玫瑰?」玉妮笑一笑。「這就要說說我小時候的光榮史了。唔!我八個月就會說話,雖然說的都是單字如食、爸、媽、姊、奶……一歲半已經可以和父母、傭人溝通,兩歲就會跟人抬槓、鬥嘴,人又喜歡撒野,我特別喜歡欺負爹地,專反駁爹地,爹地經常被我激得又氣又笑,人像生蝦那樣跳起。他就叫我野玫瑰,以後就wildrose、wildrose這樣的叫到現在。我和姊姊小時候是沒有中文名字的,一直到我們全家回香港,我們要入學了,雖然入讀的是國際學校,但好歹也要有個中文名字,於是媽咪就給姊姊改了個名字宋倩妮,我叫宋玉妮。Tulip和Rose就變了英文名字了!」
「妳們的中文名字也很美!」
「是呀!所以我們也多用中文名字,姊叫Tulip還好,我的Rose就太通俗了!我自己比較喜歡Daisy。」
「所以妳當初認識我的時候,也叫自己Daisy。」
「是呀!小小白雛菊,多好!」
「將來我們的女兒就叫Daisy?好不好?」
「我贊成!」
「想不想睡?」
玉妮點了點頭,又打一個阿欠。
文軒輕輕的把她抱到床上,玉妮一會兒就睡著了。
文軒陪玉妮散步,在花園的果樹上摘了一籃龍眼回來,讓傭人清潔好,放在果盤內。
「一定又鮮又甜,我剝一顆給妳吃!」
「別忙!」玉妮按住文軒的手。「等媽,媽就快下樓來了,等她來一起吃!」
「那麼乖?」
「我不乖嗎?」
「乖!」文軒吻一下玉妮的臉頰。「媽知道妳等她,一定好開心!」
「開心!怎能不開心?」陸太太笑瞇瞇的走下來,撫了撫玉妮的頭髮。「為甚麼最近對我那麼好?」
「因為妳對我好!」
「我一直對妳好!」
「應該說,妳最近對姊姊都很好!」
「真有好心好報這回事?」陸太太最近總是很開心。「那我以後要對妳們兩姊妹加倍好。」
「媽,妳吃吧!」文軒把剝好皮的龍眼給玉妮,玉妮傳過去給陸太太。
「唔!甜極了!古人說的話沒錯,有個好兒媳婦,比有個孝順兒子更好,看我現在多幸福!」
「媽變心啦!我吃醋!」文軒說著,就格格笑起來。
「我疼玉妮你才真開心呢!」陸太太邊吃龍眼邊笑!「你愛玉妮多過愛自己,別以為我不知道!」
「是呢!她挺迷人,我第一次看見她,就知道會栽在她的手裡。」
「她美麗又活潑,人見人愛!」
「媽,玉妮小時候八個月就會說話了!」
「是嗎?」陸太太眼睛發亮!「先會走路還是先會說話?」
「我八個月會說話,十個月會走路!」
「孩子先會說話,特別是八個月就會說話,表示這孩子智慧高,聰明伶俐。十個月會走路算很早,表示孩子健康、精力充沛。」
「要是先會走路、後說話?」
「那就沒有那麼聰敏,辛苦些,因為走路是體力,總不及先會說話的人好福氣。誰呀?大嫂嗎?」
「不是,隨便問問罷了。姊姊是一歲的時候同時會說話會走路的!」
「那也很平均。他們兩夫婦真是天生一對,文皓也是一歲的時候,叫著爸爸走路的。」
「文軒呢?」
「他十個月會說話,不到十一個月會走路。將來妳生出來的孩子很聰明伶俐,身體又強壯!」
「像祖母就夠聰明了!」
陸太太眉開眼笑。「二嫂,妳真會逗我開心。」
「留些龍眼給姊姊、姊夫吃!」
「不用留了!」陸太太說:「文皓兩夫婦今晚去看戲,吃燭光晚餐、跳舞,很晚才回來,他們也很久沒吃燭光晚餐了。要吃龍眼,明天摘才新鮮。」
「文軒,我們也差不多兩個月沒享受燭光晚餐了!」
「那還不容易?」文軒立刻說:「我們今晚就去!」
「去呀!」陸太太起鬨:「也看場電影!」
「好,好!去挑衣服,做個美麗孕婦。」玉妮起來,又坐下去。「今天還是不要去。」
「為甚麼不去呢?上星期我不是陪妳買了許多孕婦裝?」陸太太說:「那件白色雪紛的挺高貴!」
「我祇是今晚不去,因為姊姊、姊夫出去了,爸又有應酬,我留下來陪媽!」
「媽媽,」文軒擁著妻子。「妳看玉妮多疼妳!」
陸太太好感動。「這孩子心地好,又逗人喜愛,我才疼她呢!二嫂,別管我,你們找節目,年輕人整天在家裡不好。」
「妳一個人悶嘛!燭光晚餐哪一天享用都可以!」
「我同意玉妮,今晚留下來陪媽,我們明天才出去玩!」
「好!」陸太太拍一下掌。「我就下廚做幾味拿手好菜,我們三個人享用。兒子好,兒媳婦更好,難得!」
「媽!我有件事想和妳商量。」玉妮忽然記起了說。
「甚麼事?妳要甚麼我都依妳!」
「姊姊一直為不能生育感到遺憾。」
「那是天意,我已經不怪她了!」
「就因為妳不怪她,她才怪自己。所以,我準備這一胎如果生的是兒子,就把兒子送給姊姊。」
「把兒子送給大嫂?那不好!絕對不可以!」
「有甚麼不好?她是我姊姊。」
「生一個孩子可不容易,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把孩子生出來,可不是玩的。把自己千辛萬苦生出來的兒子給了別人,怎麼可以?」
「可以的,反正我們住在一起,我每天都可以見到孩子,祇是由兒子變甥兒罷了。姊夫是陸家的長子,責任重大,他的兒子就是媽的長子嫡孫。」
「妳肯犧牲自己成全大局,我們個個都感激妳;但妳不能老為別人著想,不理自己。」陸太太拉住玉妮的手,輕撫著。「我覺得妳這樣做,對自己不公平,妳還是考慮清楚。」
「媽,自從我懷孕以後,就一直考慮到今天,決定了!」
「妳肯答應,文軒也會捨不得的,是不是?文軒。」
「我絕對支持玉妮,更佩服她捨己為人的精神。」文軒欣賞的看著妻子。「正如她說的:大哥的兒子和我自己的兒子又有甚麼分別?反正是陸家的子孫!」
「你們兩夫妻真是偉大!文軒娶了玉妮,是我們陸家最大的福氣。」陸太太是深深受到感動。「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個女兒,第二胎也是……」
「那我會一直生下去,我一個人負擔兩個女人的任務,總要生到兒子才肯罷休!」
「唉!要是生十個都是女兒呢?」
「第十一個一定會是兒子。不怕的,媽,我年輕!」
「傻瓜!」陸太太摸了握地的臉。「妳又不是豬,怎可以生十一、二個?就算年輕,孩子生得太多,身體也會轉弱,總得為自己的健康奢想!生四個已經很足夠了!」
「如果四個都是女兒?」
「陸家就有四千金了,有甚麼不好?」
「但媽喜歡男孫,沒兒子傳宗接代了!」
「男孩子、女孩子還不都是陸家的骨肉?希望你們生兒育女,也祇不過想有人承繼陸家的事業。現代的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二嫂,妳未婚前也是女強人。」
「我們不能小看女人。但傳宗接代,還是有個兒子好!」
「生兒生女,是我們可以左右的嗎?其實做女人也很慘,結了婚怕沒得生,有了身孕又怕自己生的不是兒子,是個賠本貨,整天惶惶恐恐。有男孫自然好,沒有嗎?是命中注定,也該接受天意。」
「媽,」文軒說:「妳終於想通了!」
「媽不是文盲,也念過書,不過以前人蠻橫又霸道,而且脾氣不好,動不動就火遮眼睛。如今被二嫂的真誠感動了,自然想得通,也明白道理。」陸太太輕嘆了一口氣。「我要是自己生了孩子,一定捨不得給別人,妳們姊妹情深,我也不好阻攔,反正都是我的孫兒。二嫂,我支持妳……」
※ ※ ※
倩妮由樓上下來,看見陸太太靜靜地編織毛線衣。
「媽!」倩妮坐在她身邊。「妳編織的BB毛線衣,怎麼全是粉紅色的?」
「女孩子穿粉紅色的好看!」
「妳猜玉妮這一胎生的是女孩子?」她把籃子放在身邊。
「我希望她這胎生的是女兒。」
「媽不是一直喜歡男孩子?」
「哪一個人不喜歡有個男孩子?特別是我們這樣的豪門富戶,生兒子可以承繼香煙。」陸太太嘆口氣。「可是,妳知道一個女人懷胎十月,挺著個大肚子很辛苦;還有,生孩子的時候,簡直是與地府隔一張紙。千辛萬苦生了個兒子,要馬上送給妳,那對她是多麼不公平的一件事!」
「我也覺得不應該接受她的提議,要她犧牲太大。」
「玉妮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她是一番好意,不想讓她不高興,祇能順從她、支持她,不能拒絕!」
「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欣然接受她!這畢竟是她第一胎生的孩子,所以我希望她生個女兒。第一個應該屬於她的。」
「那我也希望她生個女兒。本來她做電腦掃描,可知道胎兒的性別。」
「她說不想給自己壓力,同時要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所以沒有做電腦掃描。」
「換了我,我也不想大快知道孩子的性別。」倩妮從籃子裡拿出一個藍色毛線球出來,她也正在替孩子打毛線衣。「媽,妳有沒有發覺玉妮的肚子大得很快?不像別的孕婦,特別是第一次做媽媽的,人家的肚子也沒有那麼大!」
「我早就發覺了!我第二次懷文皓,穿鬆身衣服,根本不見肚。我問過二嫂,二嫂說不覺得。我也問過二嫂的婦產科醫生,她說一切正常。但我很擔心,她第一胎生過重的嬰兒會很辛苦!」
「嬰兒越來越健康!」
「也得為二嫂著想,孩子越重她越辛苦。」
「這也是,會不會她睡得好又吃得多?」
「這也是原因之一,我已經少給她吃燉品、,二嫂雖然快做媽媽,還是小孩子一樣。所以文軒每星期陪二嫂上產前課,我叫文軒加倍小心,希望二嫂將來生產時,他能助二嫂一臂之力。」
※ ※ ※
玉妮半靠在床上,一面吃提子一面和陸太太、倩妮聊天。
突然玉妮撫著肚子叫痛。
「妳覺得怎麼樣?」陸太太和倩妮不約而同的趨向前。
陸太太算日子,憑經驗——「二嫂,別怕,妳是生孩子的時候了!大嫂,吩咐司機準備車。」
玉妮一面喊痛一面叫:「我要文軒,我要文軒……」
「亞珊、杏姊……通知二少爺去醫院……也一起通知大少爺……通知一屋子的人全部到醫院齊集……」
陸太太、陸先生、文皓、倩妮,在產房外焦急地等候著。
文軒一來便進產房陪伴玉妮。
文皓和倩妮不停地來回踱步。
「……你們不要晃來晃去好不好?」陸太太說:「我眼睛都花了!」
「對不起,媽!」
「……兩個小時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陸太太又忍不住對丈夫說。
「這是二嫂的第一胎,第一胎通常陣痛的時間比較長,正常的。」陸先生安慰妻子:「妳生文皓時也一樣!」
「會不會她肚子太大,嬰兒過重,生產的時候有甚麼阻滯?」
「應該不會,妳不用擔心!」
「怎會不擔心?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陸太太說著,站起來又坐下去。
「我也好擔心!」倩妮低聲在丈夫的耳邊說。
「不用擔心,科學昌明。」文皓握著倩妮的手。「二嫂一定母子平安!」
「文皓,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不擔心!」
「你的手為甚麼冒汗,又有點發抖呢?」
「我是有點緊張!」文皓嘻開嘴。「如果二嫂生兒子,我就做爸爸了,做爸爸當然緊張!」
「我擔心又緊張,坐著等候為人父母。一想到玉妮叫痛,我心裡就難過。」
「生孩子真不是容易事!」文皓問:「冷嗎?妳的手好冰!」
「別管我了,多想想裡面痛苦得死去活來的妹妹。我真希望她這胎生的是女兒。」
「我也這樣想……我真想進去看看她和文軒。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如果她生的是兒子,我一點力都沒有出過多慚愧!讓我進去就好!」
「孩子是她自己生的,」陸太太搭腔:「妳能幫甚麼忙?」
「這也是。但總比在這兒光著急好!」
「我真笨!沒帶佛珠來,如果我有佛珠,可以念經替二嫂祝福,又可以打發時間。」
「叫珊姊回去給妳拿!」
「一來一回,二嫂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
「那麼快?」
「還快?二嫂已經痛了幾個小時,換了妳痛那麼久,妳受得住嗎?」
「我一定受不住。可憐的妹妹!」
陸太太站起來,自己踱起步來。「我就擔心BB過重大大……唉!就是擔心!」
這時候,一個護士走出來,四個人連忙衝上去——
「陸文皓太太?」
「我是!」
「陸太太叫我代為恭喜妳,妳剛添了個兒子!」
「兒子?」倩妮激動得流下淚來。「文皓!媽……玉妮生了個兒子!」
「謝天謝地!兒子來著,我們終於有了個男孫!大好,真是太好了!」陸太太忘了形——「BB很重嗎?」
「不算太重,很正常,但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我們可以看看BB嗎?」
「暫時還不可以,我祇是來報告喜訊,我還有許多事要做!」
「產婦怎樣?她沒事吧?」倩妮和陸太太不約而同的問。
「她沒事,但還不能出來,她……她很好,不用擔心!」護士匆匆走回產房去了。
「大嫂,妳終於如願以償了,做媽媽啦!」
「媽,妳也榮升祖母。」倩妮拭著淚笑。「恭喜妳!」
「我們終於有了個長孫嫡孫了!」陸太太握著丈夫的兩隻手,忘形地搖了搖,突然記起:「親家老爺和奶奶,怎麼還沒有到?」
「我忘了通知媽咪、爹地!」
「妳這糊塗蛋,快打手提電話,別忘了告訴親家奶奶她添了個男孫……」
「這麼久了,BB和二嫂還不出來。縫針甚麼的,也早該做完了!」
「玉妮不會有甚麼事吧?」
「BB重要,媽媽更重要,剛才那護士有點吞吞吐吐,真令人擔心……唉!」
「真想溜進去看看!」
「我第一個先溜……」
「陸老太,」一個穿白衣的護士長由產房出來,他們四個又奔過去。那護士長說:「恭喜妳添了個女孫!」
「女孫?」陸太太臉色一變。「剛才姑娘說是男孩子,怎麼忽然又變了女孩子?」
「陸太太是先生了個男嬰,第二個是女嬰……」
「一共生兩個?」
護土長笑著點點頭。
「媽,是雙胞胎!怪不得她的肚子那么大!」
「不,一男一女是龍鳳胎,龍鳳胎要很有福氣才能生,二嫂真是很有福氣。護士長,BB會不會太弱?」
「不會,他倆都很健康,很可愛,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漂亮的雙胞胎BB!各位稍等,陸太太很快就出來了!」
「陸太太沒事吧?」
「沒事,她也很健康!」
※ ※ ※
陸、宋兩家的人團團圍住玉妮。
疲倦而興奮的文軒,坐在床邊,握住玉妮的手,不停的吻著它。
「媽咪!」玉妮伸出另外一隻手,宋太太連忙把它握著。玉妮望著宋太太說:「養子方知父母恩,我今天總算真正領略到母愛的偉大,以後我會更孝順妳!」
「妳一向是個孝順的女兒。我也感激妳為我帶來第一個男外孫和第一個女外孫。」
「媽,妳終於做了祖母,開心不開心?」玉妮望向陸太太。
陸太太擠身向前,用兩隻手合著兒媳婦的手。「是龍鳳胎呢,多珍貴!怎能不開心,我們陸家每個人都感激妳!」
「這是我份內事,BB妳都見過了?」
「見過!好漂亮可愛的一對嬰兒,引得整個醫院的媽媽走去看!」
「妳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自己的子孫,都喜歡!」
「比較呢?」
「嗯!我就比較喜歡二公主多一點了!」
「男孩子不好嗎?」
「好!但女兒是妳生的嘛!」
「妳好偏心啊!媽。」
「我承認有點偏心,疼愛二嫂又重女輕男。」陸太太笑嘻嘻。「妳調皮啊!每次問妳肚子為甚麼這樣大,妳就是笑,原來瞞著我懷雙胞胎。」
「我說過要給妳驚喜。」
「今天一連三個驚喜了!」
「三個?」
「男孫、女孫,龍鳳胎。哈哈哈,樂死我了!」
陸先生這時候也搭腔:「二嫂,妳媽嫁了我那麼久,今天笑得最多!」
「以後我每天還會不停笑。咦!文皓、大嫂,你們怎麼不吭聲?」
宋先生笑瞇瞇。「他們第一次為人父母,開心得發呆!」
「爹地,你最了解我們了。」文皓擁著妻子。「有子萬事足,對嗎?太太!」
「對,文軒呢!你好像沒說過話?」
「我在欣賞我心愛的妻子。」他輕撫玉妮的臉。「而且我要說的話,大家都說了!」
「這傻孩子,哈哈……」
陸家是一個最幸福的家庭,宋家也是,因為每個人都獲得他們所要的東西,如願以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