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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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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緣

窗外的雨細細地下。

  我聽見雨絲打在芭蕉上的聲音,聽見柳絲劃破空氣的聲音,聽見魚輕輕吐泡的聲音,我聽見心底那一聲輕嘆的聲音……

  我的指尖拂過琴弦,那細雨打在芭蕉上的聲音又重現,還有細細的流水聲,從我指尖慢慢地輕瀉。

  我看見他站在河對面的街上。

  黃色的油紙傘,淡青的長衫,如清新的空氣一般清冽。

  柳枝輕拂在他的傘上,他那樣如痴如醉地站著,雨絲已經沾濕了他長衫的下擺。

  每次我彈琴時都見到他站在河對面街上的柳樹下,我知道他在聽我彈琴,隔著河和河兩邊的街道,以及街道上種的細柳,我就這樣與他一個彈琴一個聽。

  我不知道他是誰。

  他絕不是這小鎮上的人,我是在這個小鎮上長大的,鎮上的人沒有誰不認識的,鎮子不過就那幾條街,街上住著的人家都是互相認識,雖然我很少出門,但是我也知道哪家裡有誰誰。

  他是外面來的,我知道,他的那襲淡青色的長衫是在鎮子上見不到的,鎮子上的人家多穿藍色的短衫或是褐色長衫,好象是一種習慣。

  我為他寫了幾隻曲兒,每天彈,他仿佛知道那是我為他寫的。

  我偷偷繡了條絲帕,白色的絲帕,一株斜處飛來的花枝,滿絲帕的繁花飛落,傷水的紅色象是傷感的心。

  我不知道為什麼繡這個,害的奶媽總是說我:“你怎麼盡繡這些落花啊,落葉啊的,為什麼不繡些鴛鴦鳳凰?白白的浪費了你這一手好針法!”

  我笑笑,奶媽如何能明白我的心呢?

  十五。

  奶媽上樓來對我說,西街口的張家來提親了。

  張家少爺我是見過的,高高大大有些威武的模樣,從他父親那裡學了一身經商的好本事,他們家的鋪子已經開到京城了。

  晚上,母親果然就上樓來問我,張家的大少爺如何。

  “回了吧。”我淡然地。

  母親輕嘆著下樓。

  十八。

  奶媽又上樓來對我說,北街上的陸家也來提親了。

  陸家公子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清秀的模樣,總是象哥哥一樣保護著我,他家是書香門第,祖上出過大官,陸公子自己也是滿腹經綸。

  晚上,母親果然又上樓來問我,陸家的公子怎樣。

  “回了吧。”我依舊淡然地。

  母親愕然了:“陸公子不是從小就和你很要好嗎?”

  我輕輕笑了:“只當作是哥哥吧。”

  母親嘆道:“那你看上了這鎮子上哪家的少爺公子,讓你父親去說,一定成的!”

  是的,我的家族是這個鎮子上最有勢力的,我父親的生意做到各個城市,我哥哥在京城幫父親做生意,專和皇親國戚打交道。

  別說我美貌賢淑,才藝雙全,即使我很醜,即使我什麼都不會,也一樣有很多人來攀這門親。

  我笑著依在母親的懷中:“人家哪有想那麼多啊,我還小呢,再在您身邊多賴個三五年再說吧!”

  “三五年?”母親無奈地推開我,“三五年後你就成了老姑娘了,怕是沒人要了!”

  “那不是更好?我就可以長久地陪著母親您了!難不成你總是想趕我走嗎?”我在母親的懷裡扭著身體,象個小孩子一樣。

  “好吧,我可不管你了!”母親故作生氣地說,“不過,如果你父親哪天高興了,把你隨便嫁給誰了,我可不管!”

  母親說著站起來。

  “不要啊!”我嬌聲叫起來。

  母親偷偷用手捂著嘴輕笑著下樓去了。

  我看著母親走下樓去,不由地一個人對著燭火發呆。

  十九。

  天又開始下雨了,細細的雨,我的心也有些陰郁。

  隨手彈著一隻曲,我不知道自己彈的是什麼,聽起來仿佛都是輕嘆,那種在心底裡的輕嘆,一種思念的輕嘆。

  我又看見了他,他遠遠地走來,撐著黃油紙傘。

  他這次跨過了不遠處的一座石橋,走到了河這邊的街道上。

  他立在我窗下的街道上,河邊那棵柳樹下,細細的柳枝拂在他的傘上,旁邊有一棵花樹,開著淡淡黃色的花,香香的,有些花在雨絲的輕打下落下,落在他的傘上。

  我終於看清他的模樣,他也直直地看著我,那眼光,讓我覺得溫暖。

  我的指尖流出的音樂是我從不曾聽過,也不曾譜過的曲兒,我不知道音樂可以美妙到如此的地步,在瞬間就可以從指間如清泉般流淌。

  他還是如痴如醉的模樣。

  一曲終了,我輕輕從座椅上站起來,走到窗口,向他望著。

  天地間很靜,除了細雨聲音,我仿佛聽見他心底裡的聲音,他沒有說話,我知道,但是我聽見他心底裡的嘆息和不捨。

  他要走了,是的,他要走了,我知道。

  我從懷裡掏出我繡的絲帕,輕輕地丟在窗外的雨中,絲帕慢慢地落下,他健步上前,一伸手將絲帕接在手中,我看到他的手是如此的沉穩,我的感覺告訴我,他絕不是象陸家公子那樣的讀書人,也絕不會是象張家少爺那樣的商人。

  我看見他笑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雖然在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裡,我天天可以看到他在河對面的街邊聽我彈琴。

  他的笑很有魅力,我忍不住也輕輕地笑了。

  “秦漢明月宋代風,沙場策騎引彎弓。”他將我的絲帕放在懷中,大笑而去,我聽見他的聲音遠遠傳來:“等我!”

  “英雄更有情長在,怎教女兒意不衷。”我看見他再次回頭看我,眼中滿是依戀和不捨,我心中默默在念著:“等你。”

  幾個月後,哥哥從京城裡回來,帶來了邊疆打仗的消息。

  跟著的那年,天下大旱,糧食欠收,父親和母親常常坐在客廳中長嘆,父親將家裡的糧倉打開,救濟災民,可惜,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整日裡都聽見父親仰天長嘆著:“內憂外患啊!”

  這些我都不懂,只是每天看著河邊的柳樹萎萎的樣子,心裡難過,雨都不下了,那個撐著雨傘著淡青色長衫的人,他去了哪裡?幾時可以回來呢?

  時間一恍三年過去了,我日日在窗前等著他到來。

  父親和母親已經多次催我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了,張家的少爺已經娶了陸家女兒,那是陸公子的妹妹。陸公子還在等我,陸家已經數次上門提親,都不得而歸,陸家公子有時路過我的窗外,他會抬頭看我的窗,看見我時就微微而笑,然後慢慢地踱過去。

  我終於日漸消瘦。

  那年的春天,母親上樓來陪我呆坐了一會兒,輕聲地對我說:“凝兒,你父親已經為你訂下親事,是陸家公子。”

  “母親……”我還沒有說話,眼淚已經流下來了。

  “我明白你的心,但是,為人父母的,也不能看著你這一輩子就樣獨守終生。”

  “可是,我答應等他啊!”我的淚慢慢流過清秀的臉龐。

  “一個不知來處不知去處的人,你又如何知道他不過是一時的性起,與你說個笑罷了,或是他家裡早就有嬌妻美眷,再或者,他已經……總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不會的……”我無力地辯解卻顯得如此蒼白,驚覺,原來母親早已將一切明了於心了。

  “凝兒呀,一個人是不可以一輩子生活在一個夢中的……”母親輕嘆著下樓去了。

  我終於病倒了。

  我臥在床上,每日還是平時彈琴那個時刻坐到琴前,對著窗兒發呆,只是,我卻不能再彈成一曲。

  奶媽上樓來告訴我,陸家聽說我病了,想解除了婚約,可是陸家公子卻不肯,堅持要娶我為妻。

  陸公子啊陸公子,凝兒多謝你的情意,只是,凝兒卻無法回報你的情意。

  淚慢慢地流著。

  奶媽無聲地坐在一旁,陪著我慢慢落淚。

  終於定下了婚期,家裡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仿佛要出嫁的那個人是家中的任何一個人,卻獨獨不是我。

  吉日。

  久不見落雨的天卻忽然下起了小雨。

  我的眼前一片大紅,喜氣地如此孤寂,耳邊陣陣祝福,語言卻是如此地晦澀。

  拜完堂,我已經撐不住了,一被喜娘扶進新房裡,整個人就癱倒在床上,仿佛魂兒都要飛了出去,只是一陣陣地喘著氣,覺得心頭悶的難過。

  我聽見喜娘驚恐慌亂的聲音,雜亂的腳步聲,然後我被一個人抱在了懷裡。

  仿佛是,慢慢沉睡了過去。

  慢慢再甦醒,眼前依舊是一片大紅,大紅的燭光在眼前微微搖晃,紅色的紗羅帳,繡著鴛鴦,紅色的綢被上繡著鳳凰。

  床前端坐著陸家公子。

  陸家公子手中端著藥碗,看見我醒來,微微地笑,然後他站起來,從桌上端過兩杯水酒,將其中一杯酒到了去,把藥碗裡的藥倒在了酒杯中,將酒杯遞給我。

  “凝兒,交杯酒不能不喝,你身體不好,不能飲酒,就以藥代酒吧!”

  陸公子眼中的情濃地化不開來,我的心卻一陣陣地痛,痛到不能呼吸,為什麼眼前如此良景啊,那人卻不是他?

  我仿佛聽見冥冥中的聲音:“今生緣當如此,緣當如此啊!”

  左不過是命了。

  我接過酒杯,看著杯中那濃濃的藥湯,眼中的淚一滴滴地滴落在藥中,將藥慢慢慢慢地稀釋著。

  陸公子舉起手中的酒杯,輓過我的手臂,我閉了眼,仰頭與陸公子一起喝下那杯苦苦的藥,忽然就覺得,人生也不過就是這杯中的苦藥,一仰頭的時間,也就喝下了。

  新婚後我就一直病著。

  每日裡吃的藥多過吃的飯。

  陸公子,不,應該是我的夫婿了,整日守在我的身邊。時不時能聽見下人們的議論,紛紛地偷偷賭著這個少奶奶能活過幾時。

  轉眼冬天到了。

  外面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夫婿仍是守在我床邊,我輕聲對他說:“打開窗戶,我想想看看雪花兒。”

  窗外的雪如此潔白,一片銀色。

  我忽然心情很好,夫婿將我從被子裡扶坐起來,給我披上厚厚的皮袍,緊緊地擁抱著我,對我說:“還記得小時候下大雪嗎?我給你堆的那兩個雪人。”

  “記得。”我輕語。

  “那時我就想,那個大的雪人就是我,小的雪人就是你,等你長大了我就娶你。”夫婿更緊地抱住我,他用下巴輕輕在我頭髮上磨擦。

  我的身體開始輕了。

  夫婿還在喃喃著:“長大了,就常常聽見你的琴聲,琴聲裡都是你的心情,你的琴聲輕快時,我也跟著開心,你的琴聲沉澀時,我也跟著難過……”

  身體很暖,我慢慢閉上眼睛,想睡。

  “只是你長大了,話卻少了,見到我時最多就笑一笑,你的笑多甜呀,我只想天天都看著你笑啊,你嫁來那麼久了,卻也沒見到你笑。”

  我微微笑了一下。

  身體很軟,我手臂慢慢滑落下去。

  “凝兒,凝兒!”

  我聽見夫婿喚我的聲音,我猛然睜眼,卻看見夫婿滿臉是淚地摟著懷中女子,女子的手臂軟軟地垂在床邊。

  那女子是我。

  看著痛不欲生的夫婿,我的眼中又有淚涌出,但是,臉上卻是乾乾的,看看下面那具身體,卻是淚流滿面。

  有人跑了進來,不斷地有人來,有輕輕地叫聲,一切都很忙亂。

  夫婿只是將我抱在懷中,誰也不理。

  人生虛幻象,身體臭皮囊。

  我終於從那具身體裡解脫了,只是,我的心卻是還如此的迷惘,我該去哪裡呢?他說過讓我等他的,如果他來的時候,是不是就會去我的窗下找我呢?

  我化做一縷輕輕煙飛了出去,飛回我的閨房。

  房中一切沒變,只是沒了人。

我聽見奶媽的哭泣聲,我穿過墻,只見奶媽坐在樓梯上哭泣著,一邊哭一邊在自言自語地說著話:“小姐,你是我從小看大的,雖說從小就身體不太好,但也不至於那麼早就去了啊!我這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小姐啊,我是個粗人,什麼事情也弄不明白,到底你是迷到了哪裡,就是如此地看不開了呢?”

  我走過去想摸摸她,我的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走到樓下,父母親正對坐著,母親輕輕地小聲抽泣,父親呆呆地,只是長嘆:“是命了,左不過都是命了,是這孩子掙不過這命去……”

  我忽然才發現,我已經沒了悲傷,只能看著別人哭泣流淚,我卻連悲傷的感覺都沒了。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要等他到來。

  我躲在窗外的那棵樹上,那棵春天會開淡黃色花的樹上。

  鎮子上的人很久都在議論,陸家的大少奶奶,那個叫凝兒的,死了以後還會淚流滿面啊,不知道又預示什麼樣的災難要來了。

  春移秋易,轉眼又幾年過去了,我眼見得父母親老了,我的夫婿已經另娶了填房,為他生了一子一女,只是,他常常站在街上望著我的窗戶發呆。

  奶媽過世了,她走的時候來樹前看我,勸我:“小姐別等了,還是去找個好人家投胎吧!”

  我淡然而笑,我已經不習慣說話了。

  那年剛剛立春的時候,我忽然敏銳地聽到一種聲音,那應該是一群馬急奔而來的聲音,馬蹄急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那響聲,震得地面微微晃動。

  眨眼間十幾匹駿馬飛馳而至,停在了樹下。

  最前面的一匹馬上坐著位紅袍將軍,後面跟著十幾騎,這一群人個個都是灰頭土面,滿身浮塵。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原來是邊疆歸來的壯士。

  最前面的紅袍將軍也是滿面灰塵,但是馬一停下來,他都來不及擦去臉上的塵土,就飛身下馬,兩步跑到我家的門前,大力地擂門。

  門很快就開了,出現在門口的是母親。

  我正在詫異,卻聽母親張口說道:“你走吧,你來遲了,凝兒已經死了。”母親的臉上滿是悲憤,她狠狠盯了一下紅袍將軍,然後轉身又進去了。

  紅袍將軍似乎被什麼大力地擊了一下,整個人往後倒退了兩步。

  門“咣”地關上了。

  紅袍將軍在其他人的輓扶下離開,他仿佛瞬間老了很多歲。

  看著再次揚起塵煙而去的馬匹,我遲鈍的記憶忽然“嘩”地打開了,是他!是他!是他回來了!

  我想去追上他,但是想到人鬼殊途,我見得到他,他也見不到我,那又如何?

  我軟軟地依在了樹枝頭。

  春天來了。

  柳樹發芽了,窗前我所寄身的這棵樹也開花了。

  我想我該離開了,只是,去哪裡我卻不能知道,去投胎嗎?再入輪迴,再歷紅塵,再痛再生?

  春天的雨總是多的。

  細雨又開始落了。

  細雨的黃昏,遠處走來個灰袍的僧人,他行走很慢,但卻步履穩健。

  那僧人來到樹下停住,我卻驚覺,那僧人竟然是他!

  他站在樹下,一身灰色的僧袍,細雨早已經將他的肩頭打濕了,他雙手合什,眼睛望著我的窗口,眼中微有淚光,口中低誦著,我細細聽來,卻都是:“凝兒,凝兒,等我。”

  我家的院門打開來,卻又合上。

  他在樹下只是站著,細雨早已濕透了他的僧袍。

  天快黑了,我家的院門再次打開,卻是母親撐著傘出來,她走到他面前,輕嘆一聲:“凝兒都已經走了,你又何須如此?”

  說完,母親將一樣東西遞給他,卻是我琴上的一根弦,“如果你執意如此,就將凝兒日日撫的琴弦給你吧,說不定,”母親眼中的淚又落下了,“凝兒的魂魄也還在等你呢。”

  母親說完已經淚流滿面,她轉身進了院子,關上門。

  一陣急雨將樹上的花紛紛打落,花在空中舞著,他收起琴弦,抬頭看落下的花。

  雖然已經人鬼殊途,但他能對我情意如此,就算是一世也不枉我等他了。

  我看著一朵盛開著的花正落下,飛身縱入花中,花兒不偏不斜,落在他左邊袖口的角上,我微微用點陰力,將花化在了他的衣上,我也安身在那片花漬上。

  他仿佛一切盡知似的,輕輕將袖子抬起,微微一笑:“凝兒,我們走了。”

  我隨他到了一座古剎,伴著他在青燈下日日清修。

  第一個三年,他法號斷塵,日日與寺中僧人一起念經,夜裡還點燈翻讀經書,有時打坐至清晨。

  可是,我還是看見他時時發呆,眼中偶有淚光,有時將衣袖放在鼻前輕嗅,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和體溫。

  他的僧袍時時穿著,總是不願脫下來清洗,偶爾清洗時,也很小心地不讓袖子沾上水,晾到半乾就很快穿在了身上。

  他做了一具琴,用母親給他的我的舊琴弦配在上面,他從不彈,只是看著輕嘆著,每日裡都細細的為琴擦拭去上面的浮塵。

  第二個三年,他改法號為了塵,開始雲遊四方,聽不同寺廟裡不同的得道高僧講經,與不同層次的僧人打著機鋒。

  他偶爾時還會發呆,特別是有時看到風光好的地方,那些美麗的風景,常常讓他心底裡發一聲長嘆。他有時還是把袖子拿到鼻前,用手輕輕撫摸。

  他的僧袍開始常常洗,只是小心地不洗到袖子,然後等僧袍乾了再穿上。

  他的琴三年背在身上,每天睡覺時放在枕邊。

  第三個三年,他再改法號為無塵,他雲遊回到古剎,閉門在寺院的後面種菜種花,也不見誦經,也不見和僧人打機鋒。

  他已經不再發呆,偶爾微笑,有花開的時候,他就笑的多一點。

  他身上的僧袍已經爛了,他終於換了一件新的僧袍,只是小心地把舊僧袍上的那花漬剪下來,再縫在這件新的僧袍上。

  琴每日還是放在他的房間,他日日擦拭,卻很少望著琴輕嘆了。

  第十年,他又改號為入塵,他開始和僧人們講法,打機鋒,他的法講得很好,甚至常常有別的寺廟請他去講法。他的名聲開始四處傳播,很多人都慕名前來聽他講法,古剎原本已經冷落的香火再次空前鼎盛。

  他已經時常面上帶著微笑,每個人都樂意親近他。

  他把僧袍上的那個花漬又拆了下來,然後自己縫了個小布包,將那塊沾著花漬的布縫在裡面,時時裝在貼身的衣服裡面。

  琴被掛在了墻上,更象是一種裝飾品。

  他在當時成了一代名僧,不久古剎的方丈圓寂,他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古剎的方丈。

  就這樣,他慢慢老去。

  一日,他叫座下弟子招集全院的僧人,他坐在大殿中,宣布他的大弟子將接替他方丈的位置。

  在寺中弟子的驚詫中,他面帶微笑,高聲誦著:“秦漢明月宋代風,沙場策騎引彎弓。英雄更有情長在,怎教女兒意不衷!”

  於眾僧的低低議論中圓寂。

  我從那花漬中跳出來,到他的房間裡取下琴,放在床前輕撫琴弦,琴聲在寺中飛躍,寺廟外樹林中的鳥紛紛飛來,在房外打著圈兒飛。

  那條舊的琴弦忽然間斷開,發出低低唔咽似的聲音。

  我抬頭看見他站在門口,脫離那具皮囊,他更是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而我依舊是幾十年前的模樣。

  我丟下琴,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他微笑著拉起我的手:“走吧,讓你等了一世,我再還你一世吧!”

  我微微笑著:“你如何是個得道高僧呢?難道連這也沒悟透?一世已經過去,還又如何?不還又如何?我等你一世,只是等了,又何須你還我一世。你又何必執著呢!”

  “哈哈,傻凝兒,悟即為沒悟,沒悟即為悟,人生虛幻象,悟也虛幻,沒悟也虛幻,還也虛幻,不還也虛幻,你又何需執著於這虛幻的形式呢?我法號入塵!”

  我恍然間如醐醍灌頂。

  於是在他的攜帶下,直奔輪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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