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清晨,在惺忪中聽到這鳥鳴,心弦像被輕輕撥了一下——呵,多麼熟悉!側耳傾聽,鳴聲又從寂靜中飄來,四字一句,嘹亮婉轉,如歌如吟,一聲聲地臨近,又一聲接一聲地遠去,余音在空中回蕩。是布谷鳥!我心裡莫名地熱起來。
布谷聲是我記憶中最優美的鳥聲。記得小時候,一聽到布谷聲,就嘟起嘴兒,“咕咕咕咕”地模仿著叫。每年芒種前,布谷聲准時響起,麥收開始後消失,成了提醒人們麥收的信號。
布谷聲中,農家開始緊張起來,男人挑水打掃場院,女人洗麻袋,找出鐮刀、鍘刀、木叉等農具,開始修理、打磨。還記得爺爺夜裡起來磨鐮刀,“鐺鐺”的打磨聲在深夜格外清晰。
布谷聲中,麥子黃了。莊稼人滿心喜悅,心急火燎。天麻麻亮,一家老小都吃飽了,帶上鐮刀、干糧和水,鎖上門,迎著清風,來到麥田邊。涼快的清晨是最出活兒的,麥稈經了露水,濕潤柔軟。左手抓一大把,鐮刀跟上去,“嗤”地就割下來……太陽升起來,身後已經倒了好大一片。中午割麥最苦,烈日下,風也熱乎乎的,人們汗如雨下,卻頭也不抬,拿脖子裡的手巾抹一把汗,繼續割麥。午飯舍不得回去吃,坐在地頭,吃一點干糧,繼續割麥。
我印像最深的是鍘麥子。在烈日下的場院上鍘麥子,襯衣被不斷湧出的汗水粘在身上,臉、胳膊上滿是麥芒,刺癢難受,就脫了襯衫,赤裸著背鍘麥,毒毒的日頭炙烤著脊背。晚上背一挨床,就針扎般地痛,咧著嘴不敢動。幾天後,竟揭下一層白色的薄皮,老話說“割個麥,掉層皮”,一點兒也不虛。
割麥是農家一年中最緊張的時候。麥熟一晌,不趕緊割,麥粒就“炸”在地裡。所以全力搶收,人再多也不嫌多。老家在農村的城裡人,都要回家割麥,如果不能回來,就會對家裡有極大的歉疚。縣鄉單位都放麥假,割完麥,大家都變黑了,手心多了血泡、厚繭,頭發裡夾著麥葉碎屑,衣服上帶著麥芒,口袋裡藏著麥粒兒。大家談論麥子收成,豐收時喜氣洋洋,眼睛發亮;歉收時,都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民以食為天,麥收關系到家裡人能否填飽肚子啊!
我家還有母親的一畝責任田,由同村的姐姐種著。從前我年年回去割麥,到2000年左右,老家普及了聯合收割機,割麥頓時變得輕松了,我才不回去了。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天亮了。
上午,在辦公室裡,忽然聽到“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我不由地從椅子上彈起,匆匆跑到窗前,可是布谷聲已遠去。我突然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手扶窗框,向著老家的方向眺望,卻只看到樓群。那畝麥子咋樣了?該黃了吧?我眼前翻滾著金黃的麥浪,耳邊似乎傳來麥子沙沙的摩擦聲。我忽然產生了回家割麥的衝動,雖說不需要我回去了,但是我怎能忘記自家的麥田?
忽然想到,鄉村的布谷聲,為什麼一次次在城市響起?是呼喚我們根在鄉村的游子,回家割麥——至少回家看看麥子嗎?
這時,我已決定回老家去割麥,去親近生我養我的黃天厚土,去親近那炎炎烈日,再呼吸那麥浪上送來的滾滾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