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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聽酒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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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酒十三章

按:贊一個,怎一個"古"字了得對酒當歌是豪情,酒入愁腸是柔情,醉臥山水是閒情,月下獨酌是幽情,悠然南山是逸情,無論是何情,總是,傾盡在玉杯金尊中

    (一) 把酒問青天

    泛黃的詩卷裡,誰千載之下遺世而獨立?是李白,還是蘇軾?無論他是誰,都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身材頎長,風神俊逸,眉宇間隱約一抹悲憫的愁緒,青囊裡天生一隻生花的妙筆。風清月白,萬籟俱寂,歌舞徘徊,行吟獨醉。一片砧聲啊,凝光如霜,怎禁得忽然那花間白髮三千丈。一聲檀板啊,人生須臾,最銷魂不覺那流年光景又偷移!

    山高月小,誰伴我大醉長嘯相枕藉;江月相似,天上宮闕不知今夕是何夕?停杯一問,悲從中來!酒入愁腸,相思如雨!誰家院落寂寞花開,又是哪個水榭正在吹笛。美人渺渺隔雲端,可憐相照不相聞。鏡中那人已經離魂多年,誰還在大叫不應有恨!別再說,此事古難全,潦倒新停酒杯;別再說,但願人長久,月光長照金樽。

    (二) 對酒當歌

    誰在大江之上橫槊而歌,驚醒那隻瘖啞的烏鴉?誰在赤壁之上調弦弄柱,惹得周郎回頭一顧。舳艫千裡,我自神閒談笑;旌旗蔽空,且共拔劍起舞!人生幾何啊,舉酒相對明明之月,一生戎馬,風雲際會,爭不完的霸業王圖!就算是神龜騰蛇都成了土,烈士暮年又何懼。金戈鐵馬任馳驅,雄心萬丈氣吞吳。銅雀台中,行雲送雨,且休提那逝者如斯夫。

    縱檣櫓灰飛煙滅,青史不改,龍蟠虎步。只怨東風不便我,千古公允數杜牧!若非青州義兵起,更不知幾人稱王稱帝,怪只怪火漢失其鹿!不戚年往,憂世不治,視當今為政者,幾個有此抱負?身卑不敢忘憂國,何況天縱英物。可笑沐猴猶冠帶,嘆世間良才零落都幾許!周公只合夢裡見,夢中為誰吐哺?一曲大風歌,叫人長想漢高祖。

    (三)沙場夜光杯

    別再吹那根蘆管了,夥計,它尖銳的聲音太淒涼了。烽火驟熄的夜晚,流沙如雪,明月如霜,我已經開始悲傷!漫無邊際……就讓那汗血的寶馬,低垂下耳朵,睡一個安詳的夢。就讓我身邊受傷的戰友,輕閉上眼睛,不再翹首眺望故鄉!那玉門關上的羌笛悠悠,那美人帳下的琵琶剝剝,也一起停下來吧,還給我們,大戰前後寧靜而顫慄的沙場!

    誰在放肆地大笑,這個不怕死的醉鬼!鄉愁難禁,濁酒幾杯。變調的直嗓,叫唱著雨雪霏霏,叫唱著古來征戰幾人回。騙死人的男兒萬裡覓封侯,慷慨聲盡,看一看將軍的白髮征夫的淚!騙死人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悲愴聲起,看一看楊柳的顏色少婦的悔!問君立下多少功勳,可抵得過當年飛將軍?怕只怕身經百戰歸無計,醉臥他鄉化成白骨化成灰!

    (四)愁腸酒化思鄉淚

    最怕登樓,登樓便生萬古愁。此刻斜風細細,海天茫茫,卻偏偏花近頹顏,惹得客心冰涼透——算浮生一場大夢,竟白白蹉跎了十年宦遊!潘鬢沈腰,怎堪這幾番世事波折;草色煙光,誰念我一葉天涯孤舟。憑軒極目,望不斷嶺樹重重;臨檻開襟,散不去鄉懷悠悠。恰似九曲江水,畢竟向東流。罷罷罷,人生有限杯,飲盡眼前酒。噫,天涼好個秋!

    人到中年如中酒,滋味最耽鄉愁。說不得蓴羹鱸膾,賽過富貴險中求。名韁利鎖,勾心鬥角,問天下眾人,肯為適意放鬆手?盤桓反側明月夜,又持筆弄墨,強作虎嘯獅吼。休休。騙誰信忠孝兩難全,往往多是藉口,還不是為了那錦衣狐裘!且將息,三杯兩盞黃昏後,拼得疏狂雙淚流。無人倩取紅巾,長想幾間草寮,數畝薄地,父母雙雙一頭牛。

    (五)醉臥山水間

    不必非等修褉的日子,才相約那三個五個好友知己;也不必搞附庸風雅的形式,讓一群人寫一堆無用的詩詞。百年後,誰記得誰才高八鬥,誰誇過誰筆墨神逸?都是虛事!放浪形骸之外,攜酒攜妓而來,調笑戲謔,便無詩,又何妨,人生真諦,無非盡情娛嬉。只這片山水管待於我,有一個竹蔭下的涼亭,有幾塊危岩上的奇石,有欸乃的漿聲,也有斷腸的猿啼,足矣!

    這些人,不妨是臨歧而哭的酒徒,也不妨是哪死哪埋的狂士。能共我,三言兩語,相照彼此心犀,我管他是不是枯槁木雞!一碗酒,再一碗酒,性起了,且喝他個山水失色,昏天黑地。裸行的,也可能會唱兩句鳳歟鳳歟;袒腹的,說不準是某人的乘龍快婿。就算山重水復迷了路,野草閒花也充得一陳茵席,怕什麼炎涼節氣。隨遇即所安,醉醒皆相宜。

    (六)滴酒傾相思

    有人在畫樓西畔,看昨夜的星辰。有人拿輕羅小扇,撲紛飛的流螢。夜涼如水,酒到微醺。突然覺得世界有一些死氣沉沉。忍無可忍!那隻綵鳳的雙翼,已經迫不及待,要飛去尋找,前生失散的舊精魂。三生石上鐫刻了輪迴的靈讖,轉世而來,一見衷情,我們還是不是最初的我們?風花雪月,我永遠無法釋懷;滄海桑田,我一直記憶猶新!

    憂心如醉,夜色深深。斷無消息,檀香寸寸。為什麼當時會惘然無措,為什麼現在又佇立殘春?梁間燕子,想來應聽倦了這長短追問;隔院晚鐘,也一定不耐煩這斷續悲音。唉,相思無益,徒傷其身,紙墨多情,付之一燼。這一劫啊,就讓我們恩愛得痴狂,纏綿得過分!拼得與花爭發,怒放的春心,來一次天長地久的絕恨。生與死,我共君。

    (七)沽酒逢知己

    若能提前相約,那我們的相逢,就定在盛唐,或者北宋的某個時候。下車息衛,停橈維舟。尋個勾欄酒肆,由它烹羊宰牛。來一壇窖藏經年的陳釀,請幾位妙齡佐觴的女優。鐵板銅琶,她彈一段大江故壘;楚調吳音,咱唱一曲羌笛楊柳。高談闊論不避聲色犬馬,意氣風發放言權貴名流。聚短情長鬚恣意,會心微笑最難求。千萬不可辜負了眼前的玉盤珍饈!

    天無雨雪,慇勤相留。日以繼夜,秉燭以游。常恨平生不由我,今朝有酒,痛飲狂歌,且盡綢繆。不幸早歿,君其臨喪為我鼓琴;苟存於世,我持寶劍掛你墳頭。大笑長揖,翻然淚流。執手搖搖,欲語還休。情交生死,自比國士,豈在乎江湖落拓,壯志難酬。終將一別,請將一片冰心,帶與洛陽親舊。絕塵而去,我獨化那有杕之杜,生於道周。

    (八)將進酒

    天生我材,天生我材!長安市上,獨此酒徒。千年以降,飛揚跋扈。一哭一笑,亦笑亦哭!——我恆為殊調,好此奇服;我?嗒大言,鯨吞海吐。舉世皆曰可殺,不才見棄明主,四筵為之瞠目,流言銷金爍骨……人情不堪,但能長醉不醒,何惜狐裘良駒。世事如此,豈效懷沙自沉,傷悼屈子賈傅!悲莫悲兮,失路之人深恚嗟食。愁莫愁兮,無能之輩濫充吹竽!

    君不見,時翔時歇,蜩鳩非議鯤鵬;君不見,不飛不鳴,燕雀安知鴻鵠!空腹彈鋏,赤膊搥鼓。我豈真是楚狂乎?奈何淒涼寶劍,英雄漂零風雨。畢竟大道如天,吾輩安得不出!只管傾囊,散錢三十萬,買來詩酒歡娛。承謝相陪,一飲三百杯,洞開冰雪肺腑。百憂交並,身世起伏,哪個愴然涕下,也敢自許丈夫?浮雲蔽日,可憐白髮,我猶執刃橫行,快意光陰逆旅。

    (九)月下獨酌

    院落不必費心灑掃,一貫清淨無塵。明月何須刻意邀約,自會飛來照臨。天地悠悠啊,為什麼又剩下我,瞻前顧後,獨立古今!與其曳杖出門,去那熙攘台榭,聽人吹笛到天明,倒真不如,儐列美酒鳴琴,席地而坐,共此瓜藤豆蔓,淺斟慢吟。說什麼玉壺敲缺,欄桿拍遍;唱什麼白衣卿相,一餉青春。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我就是那個無事的閒人!

    引觴相祝,可憐殘月多情,流水蕩去瀟湘;拂劍而舞,最怕對面無人,孤影落入池塘。求仁得仁,不敢怨望,強樂滋味,終是疏狂。昨日朱顏,白髮已然相侵;明日黃花,粉蝶兀自空忙。說來萬事,不過富貴榮華;到底平生,難免雨雪風霜。個中委屈,更與誰盡吐衷腸?草堂一場大夢,身世掠影浮光!且讓我醉臥前楹,覺來一身花香。

    (十)問酒杏花村

    當年親人遽逝,猶如陵摧海竭,魚鳥不知焉附。一時間地陷天傾,手足無措,亡靈歸於何處?深恩大愛,欲報無及;痛心錐骨,號叫何益?!但從此寒松翠柏,共冷月掩映廟宇墳塋;到如今黃土凍碑,與流光橫隔生死陰明——其間歷經了多少斜風寂寂,霧雨零零!音容宛在,長眠這片水秀山青。紙錢飄飛,睹物思人,又如何能不忍恨吞聲、觸景傷情!

    天氣乍暖還寒,走來落魄丟魂。欲求一醉,徑往杏花深處尋。楊柳初試春色,誰家橫笛猶新。試問晚唐牧童,彈指一揮間,可遇得幾個開心人?!三千煩惱糾纏,百般困苦交侵。到頭來,終不免神銷形滅,骨肉分離,平添孤零一座墳,任它風雨輾作塵!竟誰知曉,今朝我祭先人,明朝誰祭我身?漫與問詢,有人道:醉鄉路穩,且把酒沾唇。

    (十一)悠然見南山

    嶺上白雲,蹊畔桃花。楊柳深處,便是俺尋常百姓人家。也不是啥朱門深院,更沒有啥紅磚碧瓦。插幾根竹篦松椏,就圍成一圈山水如畫。院落雖小,俺能栽些時下菜蔬,豔卉奇葩。地方不大,夠俺敞開胸襟懷抱,伸展腳丫!俺不認得名宦大儒,沒去過官邸府衙,不曉得什麼才是富貴榮華!但山前經營幾畝薄地,荒年若能盈餘,溫飽即矜誇。

    筆墨鋤鐮,俺天生能放能拿。披星戴月,也是番苦樂生涯。誰會為三升五鬥陳倉米,便忘了集市叫賣東陵瓜。那才真是笑話!俺只信種豆得豆,農人祖輩弄莊稼。食精饜膾者,保不齊日後淡飯粗茶。無肉下酒時,誰便說不能醉臥平沙枕蒹葭?高眠隨行止,正可解一身睏乏。俺銅骨錚錚,渾不怕寒冬與酷夏。興酣且唱歸去來,最愛南山,早晚有煙霞。

    (十二) 西出陽關

    鹹陽渭北,這些長亭短亭,俺喝過許多酒,賦過許多詩,送過許多賓朋。現輪到俺仗劍出征,幸喜驟雨初停。是處亂雲飛渡,正秋光爽快天放晴,翠減黃花榮。回首帝京,碧瓦飛甍,四望江山,虎踞龍騰。不由俺男兒意氣,如刃發硎!三五知己走相送,帳飲正歡,最惱他蕭蕭班馬嘶鳴。一去關河冷落,大漠孤城,俺還能有幾個良辰美景?!

    休唱那陽關三疊,悲慼戚唱得俺中心難平!俺原也是個風流種子,耽風月,眠花柳,貪玩耍,賭輸贏,哪禁得起這般兒女多情。如今俺改邪歸正,明禮儀,識忠貞,重義氣,輕死生。此番棄筆從戎,好歹混個錦帽雕翎;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凌煙閣裡留姓名。不可委屈了俺一身武藝顯崢嶸!樓蘭斬卻即歸來,執手相看罷,揮淚向西行!

    (十三)國殤

    咱不稀罕廟堂之上,享一點寡味薄漿。咱但願能靳名碑際,爭一個萬世流芳!形銷影滅,誰放言九死不懲;為國捐軀,咱堅信此生不枉。與其垂老床簀,莫若搏命沙場。畢竟咱學的就是勇毅忠貞,練的就是劍戟刀槍,殺的就是魑魅魍魎。碧血流盡,杜鵑紅透山崗;丹心可鑑,白骨散入大荒!咱求仁得仁,死得其所;求義得義,夙願得償!

    永隔重壤,咱在那香閨夢裡,還是不是風流倜儻?老無奉養,咱於那父母膝前,就是個不孝兒郎。魂若有靈,縱山高水長,誰又會戀棧異鄉。情有所繫,雖陰明殊途,咱一樣痛斷肝腸。裊裊青煙,星星香火,最難禁清淚兩行。漫道說青史不朽,代代榮光,終難慰,日思夜想,親人之望!奠酒也能一醉否?可憐明月,獨照咱徘徊故園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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