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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岩魅臉》

《靈岩魅臉》

序幕

這個事件過去很久了,雖然真相已經大白於天下,然而直到今天我還沒有弄明白,所謂的靈異現象到底存不存在?那天晚上方革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還有,方安琳是如何獨自爬上五十米高的煙囪?

  我點燃一根煙,繼續批改學生們的課堂作文。煙頭的火光在昏黃的檯燈下忽明忽暗,像隱在黑暗裡的紅色貓眼。不一會兒,我又覺得困了,作文本上的鋼筆字漸漸模糊,重疊,眼前也像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白霧,一直彌漫進我的大腦,正在奪走我僅有的一點清醒。

  “老師!”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方安琳!?我猛然驚覺,睡意像潮水般退去,疊在桌上的一堆作文本突然傾倒,嘩啦啦地全掉落在地上。

  我揉了揉眼睛,房間裡除了我,沒有任何人。也許剛才我只是打了個盹,產生了睡夢前的幻覺。

  方安琳,這個整天坐在教室角落裡一聲不吭的女生,永遠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她已經死了!

  我彎身去撿散落的本子,一本一本緩慢地整理。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一直很累,辦事也沒有效率,常常記錯事情,因此還挨了校長的幾次批,心情變得非常糟糕。我想沒有什麼能比一個心情糟糕的班主任更讓學生們感到不安的了,從這一點來講,我就不能算是好老師。

  撿拾最後一本作文本的時候,我意外地發現沙發底下似乎有一張紙片般白白的東西,在黑暗裡若隱若現。

  我跪在地上,用手臂探到沙發下面,摸出了那張東西,原來是一張五寸相片。那是去年學校組織初三年級去大鹿島郊遊時我替方安琳照的,背景是一片泛著白沫的青藍色的大海,整個天空鋪滿了鉛狀的雲塊。我記得那天的天氣並不好,風很大,方安琳陰郁的氣質與背景恰好形成了一種神秘莫測的氣氛。她穿著紫色的裙子,長髮散亂在空中,臉上沒有表情,眼睛夢遊般地半閉著。由於光線很差,洗出的相片也是暗乎乎的。

  方安琳說她不喜歡拍照,這是她初中時代唯一的生活照。當時我有些不相信,沒有哪個女孩不喜歡把青春影像留住,除非她對自己的相貌很沒信心,但方安琳長得很漂亮,與同齡人相較而言,她憂鬱的氣質更具一種早熟的美麗。

  相片洗出來後,我交給她,但她又轉送給我作留念。

  “老師,以後你看到這張相片會想起我嗎?”她說。

  當時初三學生已近畢業,學生問這樣的問題是很正常的,我當即笑著點點頭,說:“當然,每個學生我都不會忘記。”

  她向我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默默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她自殺了。

  我坐在地板上出神,為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而惋惜,掛鐘的秒針嘀嗒嘀嗒走動著,在靜夜裡特別清晰響亮。我忽然想到,這張相片一直藏在相冊裡,至少已有半年沒打開過了,它怎麼會突然跑到沙發下?我每周都打掃房間,沒理由不會發現。

  看著相片,我的脊梁骨漸漸爬上一絲寒意,莫名其妙竟感到沙發下好像有東西,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終於忍不住趴下身子查看沙發底,果然發現那裡邊還有一張相片。我側過身子努力伸長手臂,去撿那張相片,可是差了一點點,怎麼也夠不著。

  我漲紅了臉使勁,正當我勉強觸到相片的邊緣時,黑暗裡猛然探出一隻死人般冰涼僵硬的手,牢牢扣住了我的手腕,要把我拉進去。

  我悚然一驚,大叫著把手臂拼命往回拉,一脫勁,啪地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尾椎骨痛得像裂開般,清醒過來,剛才那可怕的一幕,竟然只是個噩夢。

  我心有餘悸地從地上爬起來,從書架上取出那本相冊,翻到夾有方安琳照片的那一頁,才放下心來:那張照片還好好的在相冊裡。

  我拿著相冊重新坐回椅子上,很奇怪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夢見這張照片,也許冥冥之中真有什麼在主宰我們的思想。

  胡思亂想了一陣,心裡稍稍平靜下來,合上相冊,繼續批改學生的作文,這是我布置的關於肖像描寫的課堂練習。看學生的作文有時候是一種樂趣,他們總會用些出奇不意的詞語,或充滿稚氣的怪異想象,常讓人忍俊不已。每一篇文章我都要寫簡要的評語,學生們期待知道老師對他們的看法,而我則對他們的思想充滿了好奇。對我而言,作文課是一種雙向互動的娛樂,雖然我知道,有許多孩子一聽到作文兩個字就會犯偏頭痛。

  可今晚我有些心不在焉,那些方塊字接二連三地跳入我的眼簾,都是些頭髮,鼻子,眼睛,耳朵,皮膚之類的詞彙,不知為什麼,這些詞讓我感到噁心,就像藏在枕頭裡的細針,一次又一次地刺痛我大腦深處的敏感點。

  好不容易看完最後一篇作文,這篇文章雖然寫得十分細緻,但用了太多的書面語,讀起來就像繞口令般拗口,也許作者為自己能夠使用這麼多的書面語驕傲,但這不是個好傾向,我認為學生從小就應培養從日常口語中提煉精華的能力,而不是從辭典上。

  我開始為這篇作文寫評語,但剛寫了一個字,鋼筆就斷了墨水。我在紙上劃了幾下,還是出不了水,現在產品的質量就是差,下午剛灌的墨水,說堵就堵住了。我懊惱地握筆甩了幾下,再試著寫字,筆頭上突然出其不意地滴下一大滴紅墨水,在白紙上濺開,像綻放了一朵紅色的菊花。

  接著一滴,又是一滴,墨水從筆管裡汩汩而下,仿佛被人割斷了喉嚨,止也止不住,一股腥味撲鼻而來,我赫然發現流出的竟然不是紅墨水,而是腥紅的鮮血!

  我像扔掉一根燒紅的鐵棒,啪地把筆甩得老遠。

  滴在紙上的血水好像活了起來,像蛇一般爬行著,一會兒分叉,一會兒又重新匯合,我驚懼地看著那血水在紙上形成奇怪的圖案。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不明白這些抽象的線條代表著什麼,但漸漸發現它正在組成一張人臉,是一張下巴向上的倒置的人臉,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芒。當我把紙倒轉過來時,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方安琳!!

  這張人臉,是方安琳!!

  “老師!”紙上的人臉突然衝著我詭異地笑了。

  我像被人掐住了喉嚨,驚恐萬分。想馬上逃走,可手腳麻痺了一般,一動也動不了,

  極度的恐怖讓人透不過氣來……

  “喂!喂!你怎麼了?”我被妻子推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睡在床上。我還是在做夢,剛才的夢中夢太真實了,我的額頭上冷汗淋漓。

  “你不要緊吧?一直在叫喊,嚇死人了!”妻子問。

  “沒,沒事,”我說,“只不過做了個噩夢。”

  “夢什麼了?嚇成這樣!”妻子有些好奇。

  “你還記不記得我班上那個自殺的女生?”

  “是不是那個叫方安琳的小姑娘?”

  我點了點頭,說:“也許我早點發現事情的真相,她就不會死了。”

  妻子擦了擦我額頭上的汗,說:“瞎講,這件事你沒有任何過錯,不要胡思亂想,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推。”

  我說:“發生這樣的事,任何老師都會覺得不好受,更何況我是她的班主任。”

  妻子看著我,我知道她了解我的心情。

  “她向我求救,我卻保護不了她。”我嘆了一口氣。

  “你盡力了,而且,你已經找到了答案,那個壞人也得到他應有的報應,我想方安琳可以安息了。”

  “但願如此。”

  窗外透進晨曦的微光,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一 見面
 靈岩中學是靈岩鎮唯一的初級中學,位於鎮西郊,是座古老的學校,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抗日戰爭之前,據說抗戰時日本人在那裡集體屠殺了五十多個村民。後來有人謠傳,夏天打雷的時候,只要濕氣夠重,中學後面靠山的那堵敗墻上會出現重重鬼影,還會隱約聽到有人在慘叫,說得很玄乎,但從來沒人親眼看見過。

  那座敗墻在校園的最裡邊,長滿了爬山虎和青苔,墻後面就是霧氣繚繞的靈岩山。要到達這座墻,必須經過一個柏樹林,當天色暗下來時,樹林裡便顯得有些陰森,膽小的女生會早早逃離了這地方。如果一個人在樹林裡,總會產生一種不安全的感覺,仿佛樹的後面或者草叢裡有許多陌生的眼睛在盯著你,但你看不到它們。

  與一般的初級中學比起來,靈岩中學的校園大得足以令每個學子羡慕,雖然校舍由於缺乏裝修經費而顯得有些破舊,但自然景致卻是城市裡的學校難以比擬的。校區裡包含了一個五畝地大小的湖塘,湖裡種滿了荷花,對學生而言,湖畔是晨讀的好地方。湖邊上有兩株壽命起碼超過一百年的老樟樹,枝幹虯扎地歪向湖中,東邊那株前年被雷劈中,一半已經枯死,另一半卻依然綠葉繁茂,文科老師叫它做“半枯半榮”,理科老師卻喜歡叫它“不死不活”。

  學校的五幢教學樓錯落有致地在湖邊排開,教學樓的後面是一個小操場和三個籃球場,操場的角落裡有一些雙槓之類的體育設施,這裡是學校最活躍的地方。穿過操場,便是學生宿舍和教工樓,它們靜靜地立在靈岩山腳下,顯得有些落寞。繞過教工樓,就到了剛才說過的那個陰森森的柏樹林。

  充滿鄉村氣息的校園就這樣和靈岩山構成了一幅和諧的自然畫卷。然而一年前,學校對面隔著河的那塊空地上突然興建了化工廠,並豎起一根五十米高的大煙囪,每天都有黑乎乎的濃煙從煙囪口不斷吐出,夾雜著難聞的異味,把靈岩中學幾十年的純靜空間打得粉碎。為此學校專門與廠方交涉,甚至鬧到市環保處,但鎮裡已經決定把那塊空地開發成工業園區,環保處調查了幾回,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我從鄉中學調到靈岩中學的時候,學校裡正和化工廠鬧得不可開交。我被分到初三(1)班任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每天從教室的窗戶望出去,就會看到那根紅磚煙囪像大棒子般指向天空,在鄉野間顯得很突兀,就好比一幅名家的水墨畫被小孩子亂涂了一筆,十分惹人厭。

  開學第一天,我按照慣例拿著花名冊點到,借以熟悉每一位學生。

  走進教室的時候,裡面原本轟雜的聲音立刻平息下來,變得靜悄悄的,幾十雙眼睛都注視著我,學生們對我這位新來的班主任充滿了好奇心。

  這時候,我發現教室裡的不協調:與其他學生對我的注目不同,最後排靠窗的一名女生,她的頭一直扭向窗外,像是在看那根大煙囪,也許她根本沒有發現我進來。

  我走上講台,簡要介紹了自己,並講了一個我在鄉中學任教時的趣事,這樣有利打破與學生之間的隔閡,果然,一陣笑聲過後,課堂裡的氣氛不像剛才那樣嚴肅,變得隨和起來。

  我注意到,從我踏入教室的門到那個故事講完,那名女生的姿式從沒變過,依然托著下巴,看著窗外怔怔出神,好像課堂裡的一切與她無關,這種漠然的態度使我有些生氣,但畢竟是第一次見面,我就暫且原諒她對我的不尊重。

  我翻開花名冊,開始按順序點名。

  “林楓。”

  “到!”

  “張小理。”

  “到!”

  每報一個名字,我都會抬頭看那名學生,努力把名字和實人盡快聯繫起來。

  “李衛軍。“

  “到了!”

  “陳寧寧。”

  “到!”

  “方安琳。”

  沒人回應。

  “方安琳?”

  台下仍然沒人回答,有不少同學開始把目光投向窗邊的那名女生,可那女生仿佛渾然不覺。從學生們的眼光中,我已經確切知道那名女生的名字,

  我加重音調:“方安琳!!”

  那女生仍然表情木然地望著窗外,根本就不理睬我。

  “方安琳!!!”我對她的極端無禮深感氣憤。

  但我還是強忍住怒氣盯著她,靜待她的反應,教室裡的氣氛十分尷尬。

  她同桌名叫王慧群的女生用肘撞了撞她,方安琳這才從夢中醒來般,扭過頭看著我,緩緩地回應了一聲:“在。”

  與她目光交接的剎那,我竟發現這名叫方安琳的女生有著與她年齡不協調的成熟,特別是那雙眼睛,充滿著讓人捉摸不透的陰郁,但又有一種說不清的銳利光芒,好像要穿透過你的眼球,看進你的大腦。

  “上課時不要開小差。”我用嚴肅的語調對她說。

  她低下頭看著課桌,我不知道她是認錯還是不想面對我,但我不能把大家的時間浪費在一個人身上,於是繼續點到,接著對這學年的學習生活提了一些要求。

  不一會兒,下課鈴響,教室裡一下子又熱鬧起來。我看到方安琳默不做聲地走出了教室,沒有任何一個同學跟她說話。

  這是一堂並不愉快的見面課。

  我對方安琳的初次印象很糟糕,我相信她對我亦然。每次我上課時,她總是心不在焉,要麼呆呆地望著窗外,要麼就在紙上畫些什麼。有一次我們單獨在樓梯口碰上,她微微怔了怔,陰郁的眼睛有些慌亂,低著頭匆匆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好像有意躲避我。

  過了幾天,我從她的同桌同學王慧群那兒了解到,她對每一個陌生人都這樣,她不喜歡和人交往,一天到晚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總是陰陰怪怪的,同學們都不願和她說話,所以她沒有一個朋友。

  “這樣下去對她可不好,我得找她的父母談談。”我說。

  “她沒有父母。”王慧群小聲對我說,“她的爸爸媽媽在她小時候就被車撞死了!”

  “是嗎?”我沒想到這個孤僻的女孩竟是個孤兒。

  “老師,你可千萬別對她提起這件事。”王慧群一臉害怕的神色,“一談起她的爸媽她就會發狂。”

  “這也難怪,方安琳的身世這麼可憐,你們做同學的更應該幫助她,不要疏遠她。”我說。

  “不行的,老師,她挺嚇人的。”

  “為什麼?”

  王慧群緊張地看了看左右,確定沒人,才對我說:“她爸媽出事的前幾天,她就好像知道要發生這種事,連她父母的紙錢都買好了!”

  “不會吧?這都是別人瞎說的。”我搖搖頭。

  “但以後每當附近有人要死的時候,她總像早就知道了,她還說聞到了死亡的氣味。”王慧群說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怎麼會呢?對了,她這麼小就一個人生活?”我對這些謠言沒有興趣,倒是關心起這個命苦的小姑娘來。

  “不,她跟她的瞎眼奶奶住在一起,她奶奶是村裡有名的靈姑,也怪裡怪氣的,讓人害怕。”

  “靈姑?”

  “就是巫婆,她能召喚死人的靈魂附在自己身上和人交流。”

  “這些都是騙人的把戲,方安琳跟這樣的奶奶在一起,難怪性格會變得有些怪。”

  “但我們附近鄉村裡的人都挺相信的,我爸媽也去過她家,說得還挺準呢。”王慧群神秘兮兮地說。

  “小孩子,不要相信這些騙人的迷信。”我說。

  王慧群伸了伸舌頭,就在這時,我忽然感到背後好像有一道目光,我還沒回頭,王慧群已經臉色大變。

  “方安琳!!”她脫口而出。

  我回過頭,看見方安琳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而過。

  “老師,對不起,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這些。”王慧群站起來,語調有些顫抖,跟著匆匆跑出了辦公室。

  “喂!喂!”我追上去喊道,可她早已下了樓。

  我重新坐下,思考王慧群說的話,這裡面有多少是可信的?王慧群何以對她如此害怕?為什麼她總是把自己封閉在自我的空間中?她的生活到底如何?

  方安琳是我遇見的最怪的學生,作為班主任,我要對每一位學生負責,我得親自找她談談。

三 肖像

第二天課後,我跟曾經在方安琳班上任過教的林國老師談起這個奇怪的女孩,他在這所學校算是個前輩,敢當面罵校長,但一提起方安琳,他臉上就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他說方安琳曾申請過退學,但學校考慮到義務教育的指標,沒有批准。這個女孩確實有點怪,特別是她的眼神,總像藏著什麼東西,看得人渾身不自在。

  “她以前的班主任是誰?我想找他多了解些情況。”我問。

  林老師呆了呆,然後小聲說:“你們班原先的班主任是個女的,我們都叫她小琴老師,剛分配來沒幾年。”

  “小琴老師?好像在學校裡沒見她。”我說。

  “你見不到她了。”

  “怎麼?”

  “她被送進精神病醫院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

  “我不是嚇你,可你要當心這個叫方安琳的女生,在師生中間,從來就沒有人管她。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林老師微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

  “你剛來,大概還不知道,這女孩有股邪氣,誰挨著誰倒霉。”林老師有些神神秘秘的。

  “不會吧?有這麼嚴重?”我大為不滿,一個為人師表的老教師,竟然會說出這麼不負責的話,實在讓人堵心。

  “我實話對你說吧,那個小琴老師,就是去了一次方安琳家以後,才發的瘋。”

  “可這兩件事不一定就有因果關係啊?”

  “雖也不好說,但從那次家訪後,她就整天魂不守舍,好像有東西嚇著了她,問她,又什麼也不肯說。三天后突然失了蹤,學校和派出所到處找她,最後才在學校靠山的那幢敗墻前把她找到,那時她已經人事不醒了。”

  “那麼你們就根據這件事判定方安琳……”

  “李老師!”他打斷了我的話,站起來用手在我肩上拍了拍,說,“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們這些年輕人可能不明白。好了,這話題就到此為止吧,走,我請你吃桔子去。”

  我沒有跟他去吃桔子,但從那天后,我就對方安琳格外注意了,雖然那些傳聞都有板有眼,但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一直有個直覺,方安琳並不是像他們所描述的那樣邪惡,她是個可憐的女孩,深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這種痛苦甚至已經超越她年齡所能承受的界線,她更需要有人去關心。

  幾個星期過去了,方安琳仍像以前那樣,上課時總是心不在焉,不是傻呆呆地看著窗外,就是低頭全神貫注畫著什麼。同學們對她敬而遠之,除了同桌王慧群偶爾跟她說幾句話外,她就好像一個透明人,誰也不當她存在。每次下課後,方安琳總是獨自走出去,不知去到哪兒,等下一節上課鈴響才回來。

  靈岩中學每晚有兩節課的自修,學校規定住宿生必須上完這兩節課。住宿生大部分來自周邊貧困的山村,有些學生的家可能要在山溝溝裡走上一天,而走讀生一般來自鎮內,經濟條件相對較好。這對學校來說是一個矛盾,住宿費一減再減,還是有學生付不起。方安琳雖然也來自山村,經濟上卻似乎沒多大問題,也許是靠了她那瞎眼奶奶的迷信收入。但她從來不像別的山裡女孩那樣對外部世界充滿好奇和嚮往,甚至從未買過新衣服,從我第一次見到她起,她總是以幾乎相同的形象出現在我面前,幾件明顯縮水的印花白襯衫,幾條打著補丁的黑色土布長褲,就是她全部的衣飾。唯一和她的美貌相配的,就是那頭黑得嚇人的長髮,筆直地垂下來,一直垂到腰間。

  我對方安琳有著很大的好奇心,這也許跟我從小喜歡神秘現象有關。雖然我並不相信它們,有時候甚至嗤之以鼻,但那些神秘現象總給我很大的吸引力,我相信,在那些謎的背後,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方安琳就是這樣一個謎。

  真正讓我下決心了解方安琳背後秘密的是一個奇怪的肖像。

  一晚,夜自修結束後,我回到教師宿舍準備睡覺,無意中想起有一本重要的筆記遺忘在教室裡,只好穿回鞋子去取。

  那晚多雲,雪白的月亮在雲中穿梭,映得整個大地時明時暗,光怪陸離。此時教學樓已經熄燈,黑凄凄的像一隻巨大的怪獸伏在地上。我走進樓門,忽然覺得它像一張流著涎水的大口,要把我吃掉。我第一次發覺原來日常見慣的東西在特定時候,也能讓人產生不可思議的恐怖。

  我的心開始不由自主地跳動,硬著頭皮上了樓。我們的教室在三樓,每上一層樓,我就覺得恐懼加深了一層,不知為什麼,我總仿佛覺得黑暗裡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那是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打開教室的門,裡面空空盪蕩,與白天熱鬧的場面形成強烈的反差,更顯得寂靜。我走上講台,看到筆記本原封不動的還在,便松了口氣,取回筆記本。剛想轉身出門,我突然間感覺到,在教室裡的不止我一人,似乎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就坐在最後靠窗的那個位置上看著我。

  方安琳?我的腦海里飛快閃過她的名字,心臟狂跳不止,朝她的座位看去,教室依然空空如也,我啞然失笑,原來,是月光映著窗外的樟樹影子在她的課桌上微微晃動。

  今晚大概是神經過敏了吧,總是這樣疑神疑鬼。

  這時,我發現她的課桌上有一疊白紙,在夜風的吹拂下嘩嘩作響。

  我認得這疊白紙,那是方安琳上課時在上面畫東西的紙,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她到底在畫些什麼東西。

  雖然私自翻看別人的東西是不道德的行為,即便是老師也一樣,但我終於按納不住好奇心,一步一步朝她的桌子走去。

  她的桌上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用書排成一堵小書墻,而是乾乾淨淨的,除了白紙,一無所有。我拿起那疊白紙,紙在月光下顯得很蒼白,正如方安琳的面色。

  我翻開第一頁,赫然便看到滿紙用鉛筆畫的眼睛,跟上次在她作文本上的一模一樣,那些邪惡的眼睛,一看就讓人生厭。

  我不想多看,翻過去,接下來的幾頁,在眼睛的下面,多出了一樣東西——鼻子,有點彎,像是鷹鉤鼻,但比鷹鉤鼻又直一點,鼻尖也沒有下彎。

  我繼續翻看下去,嘴巴出現了,是一片薄薄的有稜角的嘴,嘴角微微上翹,好像在漫不經心地嘲笑誰,又浮現出殘忍的影子。隨著肖像漸漸呈現,我的好奇心也越來越重,他到底是誰?方安琳好像在描摹著某人,從她的筆法和畫面的細緻來看,顯然是對這人做了相當仔細的觀察。

  她為何如此翻來覆去地描繪這個人的肖像?這個人對她有何意義?我帶著問號急速翻閱完她的本子,可翻到最後一張紙,這個人的五官已經清晰得像照片一樣,臉廓卻始終沒有畫出來。方安琳為什麼不畫他的臉廓?如果說這個人跟她很熟識,方安琳沒有理由遲遲完不成他的肖像。我注意到,在肖像的左眼下面,有一顆很小的痣,這顆痣即使真人在面前也會忽略,但方安琳卻把它畫了出來。

  我把班裡的學生一個個從腦海中過了一遍,沒有一個跟這肖像對得上號。這時月亮被烏雲遮住,銀白的光芒剎間收盡,我的面前一片黑暗。

  我剛想放下本子,突然聽到樓梯裡傳來腳步聲,走得很慢很慢,但很清晰,每一記都好像敲在我的神經上,令我不寒而慄。

  “是誰?”我叫了一聲,沒有人答應。

  腳步聲停了下來,但不一會兒,又響了起來,它是朝這邊來了!我發覺我的手心在冒汗,誰會深更半夜到教室裡來?

  四周的空氣也似乎寒冷起來,我不敢再開口說話,站在原地不動,聽著那腳步聲清脆地在走廊響動。那腳步聲終於在教室的窗前停下來,我看不到人影,但我可以感覺到,那個人正在透過窗戶看我。

  就這樣默默站了兩分鐘,我承受著強大的無形壓力,這壓力越來越大,讓我喘不過氣來。正在我打起勇氣準備走出去跟他見面的時候,月光豁然一亮,我嚇得倒退了兩步,啪得坐在了方安琳的課凳上。

  是她!是她!正是方安琳!!

  她木然地站在窗戶前看著我,在月光下的映襯下,面無人色。

  這猛然一嚇讓我一時間站不起來,方安琳僵硬地轉過身,繼續朝著走廊的盡頭走去,長髮在她的背後飛揚。

  這時月亮又隱在了烏雲後,一片漆黑。

  我們教室已經在最後一間,再過去根本沒有下樓的路徑,除非從陽台上跳下去。

  一想到這,我驚出冷汗,從凳子上跳起來,叫道:“喂!等等!方安琳!!”一邊向門外跑去。

  可一到走廊上,卻傻了眼,走廊那端空無一人,方安琳就像憑空消失了,但她確實從我的眼皮底下走過。

  我懵在了原地。

  我從教學樓出來,直接跑去了女生宿舍,我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女生宿舍樓下的大門緊閉,我狂敲宿舍管理員張嬸的門,敲門聲在靜夜裡愈顯孤寂響亮。

  “張嬸!張嬸!”

  “是誰呀?這深更半夜的。”張嬸在屋裡沒好氣地回答。

  一會兒,她貓著睡眼打開門。

  “李……李老師?!”她驚訝地上下打量著我。

  “是我,張嬸,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問你。”

  “什麼事?”

  “剛才403宿舍的女生方安琳有沒有出去過?”

  “方安琳?沒有啊!我每晚按學校規定,10點鐘準時關了大門,沒有人出去過!”

  “唔,難道方安琳晚自修下課後就沒回寢室。”我自言自語。

  “不會不會,我9點半的時候親眼看見她走上樓梯,後來一直沒下來過。我對學生管得可嚴哩,沒有人會從我的眼皮下溜過去。咦!李老師,她出什麼事了嗎?”

  “我剛才在教室裡見到了她。”

  “不可能,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張嬸把頭直搖。

  “張嬸,麻煩你現在去查一查她有沒有在房間裡,我怕她會出事。”我說。

  張嬸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上了樓。我站在樓下,點燃一根煙,抬頭看到403的窗戶亮起了燈,過了半分鐘又滅了。

  我狠狠地吸煙,等待張嬸的消息,就像一個小學生在等待老師發下期末考的成績,這一分鐘顯得特別漫長。

  終於,張嬸下來了,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怎麼樣?”

  張嬸看了我一眼,說:“她一直在睡覺,沒有人看到她出去過。”

  “可是,我明明看見了……”我發現我的煙在手指間抖動。

  “李老師,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臉色很難看。”

  “哦,沒事,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擾你。”我說。

  “李老師,你要小心點,這女孩一向神神怪怪的。”張嬸小聲說。

  我回到寢室,回想著在教學樓裡的那一幕,那個女孩確實是方安琳,我相信我沒有看錯。但如果她一直在寢室裡睡覺,那麼出現在教室外的又是什麼人?會不會她趁著同學們熟睡的時候偷偷從窗戶外的下水管道爬下去,然後又在我到來之前趕回來?作為一個小女生,這樣做簡直匪夷所思,既便是這樣,她深更半夜跑到教室去幹什麼?最奇怪的是,為什麼她會在走廊的盡頭突然消失?還有,那個肖像是怎麼回事?

  我忘了那晚什麼時候睡的覺,只記得醒來時頭痛欲裂。

  第二天,我早早來到了教室裡,晨讀課還沒開始,方安琳已經在位置上了,教室裡就我們兩個人,相對默默而視。

  晨霧很大,把整個靈岩山籠罩得虛無縹緲,霧氣彌漫進教室裡,像是遮上了一層淡淡的白紗。方安琳一動不動端坐著看著我,她的眼睛在那層薄紗後閃動著水靈靈的不可捉摸的光芒。

  相視良久,我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方安琳,你昨晚熄燈後是不是來過教室?”

  方安琳沒有回答我,仍像尊雕塑般靜坐,此時陽光透過霧氣射過來,她的全身鍍上了一層虛幻的金色光彩,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不一會兒,方安琳一聲不響地站起來向教室後門走去。

  “方安琳!”我喊道。

  方安琳站住,緩緩轉過身,冷漠地說:“我沒有來過。”算是回答了我的話。

  教室裡剩下我一個人站在講台上發呆。

  過了幾分鐘,學生們開始陸陸續續到來,但直到早讀課結束,方安琳都沒回來。
四 山林

過了幾天,我的高中老同學陸銅找我敘舊,他是市行為科學研究所最年輕的心理學專家,戴著一副厚厚的黑邊眼鏡,讀書的時候,我們就戲稱他為“陸教授”。

  下午,我約了他去爬靈岩山,靈岩山以自然險峻著稱,風景奇秀,有通天洞、迷魂十八谷、飛鷹道、靈岩瀑、龍潭等景點,但一直沒有開發。聽說最近市裡面來人考察了一番,準備在這裡建一個省級風景區。

  走在崎嶇的山道上,我們聊一些往事,漸漸的話題轉到了彼此的工作上,我談到了方安琳,陸銅顯然對她的怪異行為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不斷追問我一些細節。

  玩得累了,我們揀了龍潭邊的一塊光滑的巨石,坐下來打撲克。龍潭處在山凹當中,三面都是蔭綠的懸崖,終年不見陽光,一縷瀑布從崖上輕飄下來,如煙如絲,灑在深綠色的潭中。沒有其他遊人,山上不時傳來不知名的鳥兒鳴叫,山林中更顯寂靜,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聲音傳來空空的回聲。

  玩了一會兒牌,我談起了方安琳在我辦公室猜字的事兒。牌局結束時,陸銅忽然笑著說:“李異,你被這個女娃子騙了。”

  “怎麼?”我一臉詫異地望著他。

  “我也給你玩一手特異功能。”陸銅說。

  “別開玩笑了。”我說。

  他理起一副牌,一本正經地說:“你從中隨便抽九張。”

  我看著他那神神秘秘的樣子,笑了笑:“好吧,我看看你搞什麼鬼?”

  我抽好後,他把九張牌在手上洗了洗,然後在岩面上排成三疊,每疊三張。

  陸銅微笑著,說:“現在這裡有三疊牌,每一張都是你選的。”

  他取出筆在記分紙上寫了幾個字,折起後放在我面前。

  “你在這三疊牌中隨便選一疊,記住,是隨便選。”

  我把手伸向最左邊的一疊,看到陸銅的眼中有笑意,就臨時改了主意,指在最右邊的一疊上。

  “好!現在你選中了這一疊。”陸銅把其餘的兩疊扔在一旁,把我選的一疊三張牌依次排開來。

  “你現在再選定其中一張。”

  這次我選了中間那一張。

  陸銅笑了笑,把其餘的兩張牌也扔在一邊,從容地翻過最後一張牌,是草花A。

  “我早已經預知了你所選的牌。”

  他讓我打開面前的紙條,上面寫的竟然真的是草花A!

  怎麼可能?每一次選擇都是我隨意而為的,他怎會未卜先知?但我知道其中肯定有奧妙。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問。

  “其實很簡單,這張牌是我早就準備好讓你挑的,不管你怎麼選,最後挑中的一定是這張草花A。”

  我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做一個示範,比如這裡有三張牌,我指定的牌是在最後一張。你有三分之一的機率選中這張,但還有三分之二的機率選中其他兩張。這裡有個技巧,比如你選中了第一張,那麼我就可以說,很好,你選了這張,我們把它拿掉,現在我們只剩下兩張牌了,你可以再在其中選一張,然後輕描淡寫地把第一張牌拿掉,依次類推,這是魔術中的強行給牌法,而一般的觀眾都會不知不覺地落入你設計的圈套中。”

  “原來是這樣。”我點頭說,“但是,還有一點我不懂,這九張牌都是我抽的,你怎麼知道有草花A?”

  “這更簡單了,我在洗牌的時候偷看的。”陸銅做了個鬼臉說,“只要手法夠熟,眼法夠快就行。”

  “陸教授,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刁了?”我嚷道。

  “所以,你那個學生方安琳可能用的是同樣的手法,只是你沒看出來。”

  一說到方安琳,我的心就沉下來。

  “這麼說來,她是偷看的?可我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那張紙啊!”我說。

  “你有沒有考慮過紙的特性?”

  “紙的特性?”

  “紙是易碎易燃的,這是個設計很巧妙的魔術,她撕碎並燒掉它就是為了毀掉偷看的證據。”

  “你是說,她故意要我燒掉紙碎?”

  “不錯,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你說你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張紙條,但你是否清楚,你燒掉的那張紙條是完整無缺的?”

  我恍然大悟:“是了,這紙條是方安琳撕碎的,她把紙碎扔進煙缸的時候,有可能故意漏掉了寫有字的那塊碎紙片。但問題是,她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又趁什麼時候偷看?”

  “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她故意讓你親手點燃紙片,在點火的那一瞬,你肯定不會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只要這短短的幾秒,她就有足夠的時間偷看掌心中碎紙片上的字了。”

  “是這樣!”我恍然大悟,“但她一個小姑娘,為什麼會這些騙人的玩意?”

  “你不是說過她有個做靈姑的瞎眼奶奶,我聽說這一行有很多民間魔術師,有些還精通心理暗示,不過他們的手藝專門用來裝神弄鬼,騙人錢財的,方安琳從小耳聞目染,又怎不受影響?”

  我忽然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心中很是憤怒。

  “我相信方安琳並沒有別人說得那樣可怕。”陸銅說。

  “但還有一件怪事,我始終沒有弄懂。”我把那天晚上在教學樓裡發生的事告訴了陸銅。

  陸銅默不做聲想了一會,說:“你確認看到的是方安琳?”

  “不錯,在月光從雲層透出來的剎那,我是看清楚了。”

  “從她出現到消失,大概有多少時間?”

  “三、四秒吧!”

  “你是不是親眼看見她消失?”

  “這……這倒沒有,當時我在教室裡,她只在窗前出現,向走廊那頭去的時候,就被墻擋住了。”

  “也就是說,你沒有親眼看見她消失,我們做一個假設,她一出你的視線,可以立刻彎身從窗戶下來路返回。你站的地方在教室的最裡面,除去你吃驚的時間不算,從那兒跑到門口還需要六七秒,這段空隙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這給你造成了一個假象,認為她消失在走廊盡頭,而實際上,她已經趁著這段時間偷偷下樓了。”

  “你的分析有點道理,但方安琳的動機是什麼?僅僅是為了嚇我?還有,張嬸幫我查過,方安琳那晚確實在寢室裡睡覺。我懷疑過她是踩著落水管偷偷下來,可一個女生在黑夜裡從四樓悄無聲息來去自如地上下,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陸桐抿著嘴低頭思考,一會兒,他像想起了什麼,對我說:“我曾經遇到過一例罕見的夢遊症病例,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到市郊的方山上拜佛,晚上就宿在山上的小廟裡。第二天清晨,她醒來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睡在離方山五里外的田野當中。當時這件事傳得紛紛揚揚,人們都認為是方山上的神靈作祟。我們專門就此事做了調查,終於澄清了事實的真相,原來老太太得了夢遊症。但這種夢遊症有些特殊,一般的夢遊症,病人不會做出對自己有危險的舉動,而行動能力也跟日間相仿,這種夢遊症不同,病人會發揮自己的潛能,對外界的反應更靈敏,甚至能做出日常根本做不了的高難度動作。那個老太太能深夜從陡峭的山路上平安下來,就是靠了這種潛能。”

  “你是說,方安琳在夢遊?”

  “有這種可能,從你的描述看,她具有典型的神經症體質。”

  如果真是夢遊的話,那晚的事件倒是可以解釋,但我總感到這種解釋有些牽強,而且心裡面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一時間卻又說不上來。

  我們收拾好紙牌,準備起身,坐在龍潭邊久了,全身竟有些發冷,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塵,陸銅忽然看著我的背後說:“李異,有個女孩一直在山腰上看著我們。”

  我回頭看,那個一動不動站在山路上的女孩,正是方安琳!見我們發現了,她轉身便跑。

  “喂!等一等,方安琳!等等!”我喊道。方安琳像沒聽到我的話,在山路上轉了個彎便消失了。

  我和陸銅在山上找尋了一陣,不見方安琳蹤影,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從靈岩山下來,迷魂十八谷是必經之路,當地有首民謠:“迷魂谷,谷迷魂,谷中有谷鬼迷路,黑天難走十八步。”迷魂十八谷不僅地勢險峻,怪石林立,路徑更是分叉極多,撲朔迷離,而且有許多地層變動時留下的岩間溝壑,深不見底,一不小心落入其中,那就永世不得超生了。一般遊人都是在太陽下山前通過,又有熟人領路,有驚無險,倒是一大奇趣體驗。我和陸銅在山上耗了不少時間,到谷中的時候,早已不見了天光,整個山谷陰濕濕的,怪石與巨木在大山陰影籠罩之下,越發猙獰可怕。

  我上過靈岩山不下三次,每一次都用心去記,對迷魂十八谷的路也算是比較熟知了,陸銅是第一次到這裡,難免有些膽戰心驚,我在前面帶路,他小心翼翼緊跟在後面,深怕我一轉身便會失蹤般。

  我們就這樣在谷中走了一段路,山路越走越窄,整個大山仿佛就剩下我們兩個人,時不時傳來幾聲歸鳥的鳴叫,更使山林有了一種讓人寒悚的死寂。

  我撿了一段枯木給陸銅當拐杖。為了壯膽,陸銅竟然破天荒地拉起他的啞嗓子唱起歌來,在山谷中蕩起難聽的回音。

  突然,他的歌聲嘎然而停,像被人扯了電線的收音機,滑稽地讓人發笑。

  “方安琳!”他脫口而出。

  我朝前一看,前面路口站著的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孩,不就是方安琳?她衝著我們詭異地一笑,從兩塊巨石中間的山道上飛快地跑了下去。

  “方安琳!等等,我有話跟你說。”我追上前去,可那條小道上空空如也,沒有半個人影。

  “這個女孩確實有些怪。”陸銅說。

  “不知道她究竟要幹什麼?”我說。

  我們繼續在山道上走,谷中的分叉路口越來越多,還好我都認得,不然真的像走入了諸葛亮的八卦陣,有進難出了。

  又走了半個多小時,谷中越來越暗,山路也模糊起來,各色各樣的山蟲開始鳴叫。我漸漸感到有些不對勁,按照以往的經驗,這時候應該快出谷了,可眼前的山路好像永遠也走不完,而且景物也變得越來越陌生。

  我開始有些慌亂起來,站住了仔細打量四周,陸銅顯然看出了我的異樣,說:“老同學,你千萬不要告訴我我們迷路了。”

  在幾分鐘的仔細觀察後,我不得不告訴他,我們真的迷路了。

  可我想不通我為什麼會迷路,每一個路口我都清楚記著的,好像沒有什麼不對,莫非真的有什麼鬼打墻一類的東西?

  我想起了方安琳詭異的笑,難道又是她搞的鬼?她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五 幻影

我和陸銅只得往回走,巨岩上裂開的一道道縫隙像開啟的死亡之口,仿佛要把我們吞入,讓人不敢正視。

  回頭走了一程,果然回到了方安琳出現過的那個路口。天完全黑了,路口那兩塊黑乎乎的巨石像要迎面壓來般,不知從哪裡傳來兩聲貓頭鷹的怪叫,令人不寒而慄。

  “現在怎麼辦?”陸銅說,聲音微微發抖。他從小長在城市,雖然擁有很高的智商,但在這荒山野地竟然方寸大亂、毫無頭緒。

  “重新走一次,這裡面肯定有蹊曉。”我說。

  陸銅蹲下身揉了揉走疼的腳板,充滿懼意地看了看四周。

  “這次我們一個路口一個營盤,我就不相信再走錯。”我說。

  “OK!”陸銅故做輕鬆地應答。

  我們又出發了,每經過一道路口,就會做上一個記號。沒有手電,只靠微弱的月光,走得非常狼狽,陸桐一個不小心,褲腳被路邊的荊棘撕下一大片,一個勁地叫慘。

  走過第八個分岔路口,我發覺情況又有些不對,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東西。

  “李異,我們又回到剛才的錯路了。”陸銅指著旁邊的一片岩壁說,岩壁上的藤條一根根垂下來,整齊有致。這個景觀確實是剛才我們在錯路上見到過的。

  “Shit!!”陸銅罵了一句,他在激動的時候說話總喜歡夾幾句英語。

  “陸教授,有個地方不對勁。”我若有所思。

  “唔?”

  “總感覺這條路有點不對,像少了什麼。我們不如分析一下剛才走過的路。”

  “哦?!”陸銅的精神來了,談起分析,這是他的拿手好戲。

  我們藉著月光,用樹枝在地上畫起路徑來,經過的每一個路口都認真回憶,只到我確認沒有走錯為止。但很奇怪,最後的選擇竟仍是現在這條死路。

  陸銅盯著地上一言不發,他思考的時候總是這樣。

  忽然,他大笑起來,驚起一群山鳥。

  我詫異地望著他。

  “好……好個方安琳!”他笑著說。

  “你想到答案了?”我問。

  他點了點頭,說:“李異,我給你出道數學題。”

  “陸銅,在這時候還有心開玩笑?”

  “你先聽我說完,這個數學題是這樣的:有一輛公交車,第1站上來18個人,下一站下去5個,上來9個;再下一站下去7個,上來11個,再下一站下去10個,上來8個,再下一站下去12個,上來6個,再下一站下去3個,上來4個。再下一站下去8個,上來7個,請問……”

  “18個,仍舊是18個!”我答道。

  陸銅搖搖頭說:“李異老兄,我的問題不是車子上剩幾個人,而是這輛車子經過了幾個站點。”

  “這個,倒沒注意,”我說,忽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們光顧著辨認分岔路口的正確方向,根本沒有注意到經過了多少個路口。”

  “對,如果其中一個分岔口被方安琳以某種方式遮掩起來了,我們就會自然而然認為這裡只有一條山道,結果不知不覺就誤入其途了。”

  “那麼我們只要在最後一個正確的分岔點往後找,就很容易找出這個關鍵的路口。”

  “不錯,這女娃子確實很聰明,能想出這種利用人心理弱點的惡作劇。”

  十幾分鐘後,我們終於找到了那個用枯枝和柴草掩蓋的分岔路口,如果在大白天,也許會發現這種假象,但方安琳似乎算準了我們下山的時間,天色朦朧時很難發覺這個圈套。

  回到寢室的時候,已是晚上七點多鐘了。陸銅的腳掌起了泡,不住地叫疼,想起山上的縱橫溝壑,仍心有餘悸。

  吃完晚飯,回城的車子早沒了,不得已,陸銅只有睡到學校的招待所裡,我去找方安琳,王慧群告訴我,方安琳傍晚從外面回來後就一直在宿舍睡覺,我也不便打擾。

  十點鐘的時候,陸銅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興奮地說,他已經找到那晚我在教室裡經歷的謎底了,並叫我立刻到教學樓來。

  到了樓下,陸銅已經在那等我了。

  “陸教授,你又有什麼新發現?”我問。

  “我們到教室再說。”陸銅笑了笑。

  “李異,我仔細觀察了教學樓四周的環境,結合你的敘述,推斷你那晚見到的可能只是幻覺。”陸銅的手指在課桌上有節奏地敲打著。學校對面的化工廠的新廠房正在施工,發出轟轟的巨響。

  “幻覺?”

  “很有這種可能,你在偷看方安琳的畫紙時,心理是不是非常緊張?”

  “是有一點,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我說。

  “人在這種緊張的心理狀態下,是很容易產生幻覺的,當時你的潛意識裡非常擔心方安琳突然出現,形成了很大的焦慮,這種焦慮促使你的感觀對外界的變化異常敏感,從而把你心底的所想投射到現實中來,這個我們叫做心理投影。”

  “可是這只是理論上的解釋罷了!”

  陸銅來到窗前,指著對面的工地說:“這就是讓你產生幻覺的源頭,那晚是多雲天氣,你看到方安琳的那一瞬間,月亮剛從雲間出來,而此時,對面工地的探照燈光也剛好打在你的身上,在窗玻璃上投下了你的影子。兩種不同的光影作用,讓你產生了窗外有人的幻覺,而這個幻影自然是你那時一直在擔心的方安琳,你嚇得坐下去的時候,那影子也消失了。”

  陸銅讓我站到方安琳的位置上,啪地關了燈,果然,在窗玻璃上出現了我的影子,現出扭曲的模樣。

  “可我聽到了腳步聲。”我說。

  “是工地上的樁機聲,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有規律的噪音十分容易讓人產生幻聽。只要集中精神,也許你還能從中聽出某首流行音樂的節奏來,而實際上,這只是你強加給自己的想象罷了。”

  我努力回想那晚的情形,經陸銅這麼一解釋,我倒真有點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可是方安琳那張慘白的臉鮮明地留在我的腦海中,我無法相信這也是幻覺。

  但除了幻覺理論,陸銅那個夢遊的解釋就更讓人難以信服。

  陸銅打開了燈。

  我一眼看到方安琳桌上的畫紙。

  “陸銅,你過來看看,就是這個臉譜。”我翻開畫頁。

  陸銅接過畫冊,認真地看了一遍。

  “這個人的眼神很暴戾,這種眼神我只在一張殺人慣犯的照片上見到過。”陸銅說。

  “方安琳為什麼要畫他?”

  陸銅想了想,搖了搖頭,說:“也許這就是關鍵,只要找到這個人,我們就可以幫助這個女孩走出陰影了!”

  “他到底是誰呢?”我看著畫像自言自語,忽然感覺畫上的人臉對我詭異地一笑,後頸不由地發涼。

  “這樣吧!我把這張肖像帶回所裡分析一下,也許能找出點線索。”

  陸銅從中抽了一頁,小心地放入口袋。

  回到寢室,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不知在哪裡有一隻老貓在凄叫,像一把刀子般劃碎靜夜。

  墻上的掛鐘當當當當地敲了十二下。

  這時候,我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在響動,走得很慢。

  是哪位同事半夜起來上廁所吧?

  腳步聲在走廊上來來回回地響著,像一個沉在思考中的人無意識地來回踱著步。

  我否定了有人上廁所的推測,因為半夜上廁所的人腳步聲總是又快又重,絕不會這樣有規律,不緊不慢的。

  是隔壁的王老師?聽說他最近為女兒的病發愁,可也不至於半夜三更在走廊裡想問題吧!

  我警覺起來,凝神聽著那腳步清脆地走動,一記一記,每一記都敲動我的神經,我感到害怕起來。

  是方安琳?我的心在瘋狂跳動,腦中迅速轉過無數個彎。

  不!不是她!那腳步聲絕不是女人的。

  終於,腳步聲在我的門外停了下來。

  一片死寂。

  “是誰?”我喊了一句,沒人回話。

  “是誰在門外?”我的聲音在發抖。

  可那個人還是不答話。

  我偷偷下床,貓著腰走到門邊,不敢大聲呼吸,我能感覺到在門那邊有人,一個陌生人,等著我開門。

  我從門縫向外瞄去,走廊還亮著燈,可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看見任何人。

  他走了?我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打開門,外面空空如也,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我吐出一口氣,也許是自己太多心了,總是疑神疑鬼的。

  可正在那一當兒,我猛然感到背後有一股惡寒從脊梁上爬上來,全身像掉進了冰窖裡。一回頭,我看到了方安琳!她竟然在墻上!

  墻壁上現出一圈光暈,光暈裡,方安琳一臉恐怖的表情盯著我的左邊,頭髮凌亂,很慌張,像在被人追趕。

  她拼命喊著什麼,但我卻聽不到。

  我就像觀看一幕在墻上投射的無聲影片。

  不一會兒,我終於從她的口形中看出了“救救我!”三個字。

  她是在向我求救?!

  但我的左邊沒有任何東西。

  過了半分鐘,方安琳的幻影終於在絕望和無助中漸漸消隱。

  一股煩惡涌上我的心頭,像經歷了一場大病,我虛脫般滑倒在地上。

六 夢境

我躺在山坡背陽的草地上,眼前一片陰郁低沉的天空,大朵大朵的鉛雲似乎伸手可摘,沒有風,連草葉都不會晃動,聽不到一絲聲音,世界就此凝固了,感覺就像躺進了一口巨大的棺材,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坐起身,發現這是一片陌生的山林。

  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到這兒?

  四周的一切都是靜止的,好像一幅色彩混濁的油畫,雖然到處是深綠色的植物,但我卻覺不到一絲生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我站起身,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冥冥之中召喚我,我漫無目的地走上山坡,看見一條蛇般的小道。這條山道有一種魔力,我強烈地感到,這條路的盡頭,有東西在等著我,也許那裡就是謎底。

  我開始順著山道走。

  大約十幾分鐘,到了幾間破舊的屋子前,這是山裡很常見的,用石塊和木頭壘成的屋子。似乎沒有人在,幾扇半掩的木門被蟲蛀得坑坑窪窪,吱嘎嘎發出微響。

  沒有一絲風,門怎麼能自己晃動?

  正在詫異,突然,門嘎地一聲打開了,我嚇了一跳,原本以為會跑出一隻怪物,想不到卻出來一個天真爛漫的穿白衣的小姑娘。

  方安琳?!我第一個感覺就是她,但緊接著又否定了,眼前的只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可不知怎麼回事,我竟然看不清她的臉。

  “喂!小妹妹。”我朝她喊道。

  小姑娘似乎沒有看到我,一蹦一跳地轉到屋子的後面去了。

  我跟著上前,竟然不見了小姑娘的蹤影。

  屋子的後面是一片密集的樹林,黑漆漆的,林中似乎有一間柴房,在黑暗裡看不大清楚。

  小姑娘該不是到這柴房裡去了吧?

  當我跨出步時,一股氣息撲面而來,這氣息給人難以名狀的恐怖,在這一瞬間,竟不由自主想到了死亡。

  腳下再也不敢跨出去。

  正當心神不寧,身後猛然伸過來一隻毛絨絨的大手,在我的左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我“啊!”的叫出聲來,大驚失色地推開身後的東西,要逃離這個地方。

  “李老師!李老師!”

  我終於睜開眼睛,心神恍惚,原來一個噩夢。

  剛才叫我的是隔壁的王老師,他身旁竟然還有校長和教導主任。

  “李老師,你這是怎麼了?剛才我們來的時候,發現門開著,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嚇死我們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定下神,發現自己還坐在地上。

  “你是說,剛才門開著?”我從地上站起來。

  “不錯,門是開著,小李,你真的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校長說。

  “沒事,校長。”我搖了搖頭。

  這麼說,我是真的看到方安琳在墻上求救了?那個不是夢?我被自己搞糊塗了。

  “對了,校長,出了什麼事情嗎?”我看了看鐘,已是接近子夜一點了,校長和教導主任深夜到訪,肯定有急事。

  “是你們班的學生方安琳出事了,本想叫你去看看,但你身體也不好,這件事還是由我們來處理吧!”教導主任說。

  “方安琳?她怎麼了?”我急問。

  “剛才她突然想自殺,大叫著,要從四樓跳下去,幸虧有同學發現拼命拉住了她。”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大驚。

  “現在派了兩個值班老師和幾個學生看著她,她的情緒還很不穩定。”

  “我去看她。”我披上衣服說。

  403寢室的門口黑壓壓地圍了不少女生。

  我們進去,看到方安琳抱著雙膝蜷縮在床頭,把頭埋在臂間,身子因為過分激動而不停抖動,長髮散亂,遮住了她的臉,但我可以想象出她痛苦的表情。

  張校醫在一旁收拾醫療器具,坐在床邊看護她的王慧群和另兩個學生見到我和校長過來,都站了起來。

  “她沒事嗎?”我問。

  “我剛剛給她注射了一枚鎮靜劑,等下她會睡過去的。”張校醫說。

  “沒事了,沒事了,大家快回自己的寢室睡覺吧!”校長對門口擠得水泄不通的學生說。

  學生們亂哄哄散去後,我把王慧群叫到一旁,問她剛才的情形。

  “李老師,可嚇死我們了,我在睡夢中突然聽到方安琳的一聲驚叫,嚇得我魂都飛出來了,睜開眼就看到她爬上了桌子,半個身子已掛在外面了,我和阿珍死活攥住她的兩隻腳,才把她拉回來,到現在心頭還撲撲直跳。晚上我剛做了噩夢呢,加上安琳這麼一鬧,真嚇人!”王慧群拍了拍胸脯說。

  “下午她從山上回來後有沒有說過什麼?”

  “山上?她去山上了?她從來不跟我們說的。一回到寢室,她就埋頭大睡。”

  “唔。”

  “老師,方安琳已經睡著了。”一個學生說,王慧群過去幫著她把方安琳安頓好。

  “上班後召開緊急校務會,討論方安琳的問題,還有,應該在窗上裝防護柵,如果今晚發現不及時,後果不堪設想。”校長嚴肅地對教導主任說。

  在確定方安琳沒事後,老師們也都陸續回去了。

  我留下來交代了同寢室學生幾句,正當離去時,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問王慧群:“你說你剛才做了個噩夢,能不能說說是什麼樣的夢?”

  王慧群想了想,搔著頭說:“記不大清楚了,好像……好像在一座陌生的山,有一條小路很長很彎,盡頭有幾間陰森森的老房子……沒有人,好可怕。”

  我悚然一驚,不祥的預兆漫上心頭。

  “你有沒有看到穿著白衣的小女孩?還有樹林裡的柴房?”

  “穿白衣的小女孩?……柴房?”

  王慧群努力回想著,突然皺緊了眉頭,雙手捂住太陽穴說:“老師,我的頭好痛。”

  我猛的感到王慧群背後有一道熾烈的目光在盯著我們,可定睛一看,方安琳仍安靜地睡著,並沒有朝我們看來,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幻覺。

  “王慧群,你沒事吧?”

  她揉了揉太陽穴說:“現在又不痛了。我的夢……好像記不大清了。對了,老師,你為啥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好奇,我也做了個夢。好了,你休息吧,忙一晚上,明天還要上學呢。”

  離開403女生寢室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除了我和王慧群,是不是還有人夢到陌生的山,很長的小路和恐怖的老屋呢?

  下了樓,陸銅等在門口。

  “聽說方安琳出事了,我想去看看,可管理宿舍的胖大嬸就像個門神,硬不讓我上去。怎麼樣?沒事吧?”陸銅扶了扶眼鏡說。

  “沒什麼大礙,打了一枚鎮靜劑,睡著了。”

  經過剛才一鬧,早沒了睡意,陸銅陪著我在校園湖畔散步。

  “你說,方安琳為什麼要自殺?”我問。

  “呵,我哪知道?你是他的班主任,應該了解她。”陸銅說。

  我苦笑了一聲:“說來慚愧,雖說我是她班主任,但一點都不了解她,方安琳更像一個謎,不知道為什麼,我似乎感覺到她內心深埋著某種痛苦與恐懼。”

  “每個想自殺的人都有理由來說服自己,可能這個理由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但對當事人來說,這個理由卻是至關重要的。方安琳自殺的理由是什麼呢?”陸銅若有所思地說。

  “也許是父母早亡,使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氣。”

  “不對,如果是這個理由,她不應該在深夜突然kill herself,因為兒時的喪親之痛是沉重長遠的,如果真要自殺,肯定經過了長期的思想鬥爭,有準備的實施,從晚上的情形看,方安琳這種行為完全是突發的,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倒好像有什麼事或人觸發了她。”

  我心裡一動,想起了墻上方安琳求救的怪事,說實在話,我情願把它當作一場夢,陸銅這麼一說,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可怕的一幕。

  我把這件事連同奇怪的夢境告訴了陸銅,但他還是以幻覺理論來解釋,並說我潛意識裡存在很大的焦慮,在睡眠中,微醒的大腦皮層把這種焦慮具象化了,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道理一樣。

  我不知道這樣的解釋對不對,但不可否認,我確實很擔心這個可憐的女孩。

  “那麼,你認為兩個人會不會同時做同樣場景的夢?而夢的場景又完全是陌生的?”

  “偶爾的機率,可能性很小。”

  我想把王慧群的夢告訴他,可終於沒有說出口。

  我們不知不覺間已繞著湖走了一圈。

  起風了,初夏的凌晨有些陰冷,看著天上浮動的暗雲,我愈發感覺到這個夏天的寒意。

七 小鎮

清晨,我送陸銅上了回城的車,臨走之際,陸銅決定把方安琳作為新的行為研究個案,也許這樣可以幫助到小姑娘。經校長的同意,他向我調借了方安琳在學校的檔案,並答應校方在適當時候把她送到行為科學研究所進行免費的心理治療。

  根據校長的指示,學校裡將對安全隱患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排查,把這個月定為學生人生觀教育月,並要我去方安琳家做一次家訪。

  緊急校務會結束後,我去看了方安琳。她已經醒了,臉色蒼白,很虛弱的躺在床上,眼睛大而空洞,已經失去了往日那種似乎能看穿人的銳利,正神情恍惚地望著天花板,有兩個值班老師在陪著她。

  方安琳見到我來了,嘴脣動了動,像要跟我說話。

  “安琳,你為什麼做這種傻事?”我溫和地說。

  方安琳的嘴脣又動了動,可始終沒有說出話來,想必她受了極大的精神刺激,以至於虛弱到說不出話。

  我跟兩個老師談了校務會的決議,鑒於方安琳目前的精神狀況,準備上午把她轉到鎮中心衛生院住院留觀,並已託人通知她的瞎眼奶奶。

  正在說著話,我的手背一涼,一股寒氣透過手臂傳了上來,不禁打了個哆嗦,竟是方安琳抓著我的手。

  她的眼裡閃動著恐懼的目光,仍像要跟我說話。

  “安琳,你有事想說嗎?”我問,把耳朵靠近。

  她從喉嚨裡擠出幾個沙啞的字,我終於聽清楚了。

  “救救我……”她說出這三個字。

  我立刻想起昨晚在寢室的一幕,方安琳在墻上不也是喊著同樣的話?

  “不要怕,你跟我說,誰在害你?”

  方安琳的表情變得詭異可怕,把我的手抓得更緊。

  “臉!”她說。

  “臉?是誰?”

  一提起那個人,方安琳顯得痛苦異常,不知從哪裡來的勁,雙手用力扯著頭髮,發狂似的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的反應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場短暫的談話就這樣中止了,我們叫來了張校醫,十分鐘後,接方安琳的救護車也到了。

  我和張校醫跟著去衛生院,幫她辦理了住院手續。一路上,方安琳的情緒仍然很激動,她緊握著我的手顫抖著。

  忙了一上午,終於把方安琳安頓好。從衛生院出來,下起了小雨,今天的雨似乎特別粘濕,揮之不去,纏繞著整個小鎮。

  張校醫有事先走了,剩下我獨自走在濕漉漉的街上,小鎮有些凄冷,看不到幾個人。從醫院到站牌的距離不算遠,但我卻感到這段路很長,長得讓人不耐煩。

  真相到底是什麼呢?方安琳說有一個人在害她,但又說不知道這個人是誰,“臉”代表什麼意思?是不是就是她畫的那張詭異的臉?如果是這樣,只要找到了臉的主人,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方安琳能如此細緻地畫出這個人的臉,就說明她認識他,但為什麼又說不知道呢?是她不想說,還是有別的原因?

  這張臉無論如何都是事情的關鍵。

  我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到了站牌前,車子還沒來,一個黑衣女人撐著黑傘也在等車,她背朝著我,整個人都隱在雨傘的陰影裡。我們相隔一米,默默的站著。

  時間在一秒一秒流逝,我點燃一支煙,半靠在站牌上。

  我發覺旁邊的女人有些怪異,自從我來到後,就沒見她動過,總是面對著車要來的方向,不回頭一下,我始終沒看到她的面容。然而她的背影給我熟悉的感覺,我的好奇心頓起,想要看一下她究竟長什麼模樣,可就這樣走到她前面去,未免有些唐突。

  好不容易,一輛城鄉巴士過來了,但不是去靈岩中學的,而是開往鄰鎮靈楓鎮的,我有些失望。

  車子停了下來,那女的收了傘,上了車。

  在車門即將關掉的剎那,我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煙從我的脣上掉了下來。

  那個女人,竟是方安琳!!

  在我愣在那兒的時候,車子開動了。

  “喂!停一下!”我恍然從夢中醒來,追著車尾喊道,可司機並沒有聽到我的話。

  看著車消失在路彎,我只好停止了追趕。

  這怎麼回事?方安琳明明住進了醫院,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兒?

  我來不及細想,回頭就往醫院跑。

  方安琳收治在405病房,我一口氣跑上了住院部四樓。

  我是喘著粗氣出現在她的面前的。方安琳半坐在病床上,正在掛吊針。她的情緒平穩了很多,見到我這樣子回來,微微有些吃驚。

  “老師?!”

  我控制住自己的激動,問:“剛才,你沒出去吧?”

  她搖了搖頭。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從她的身體狀態看,實在不可能擅自走出醫院,而且,吊針掛到了一半,從時間上也不成立。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我不敢把剛才的事告訴她。

  “老師,我很害怕,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他會追到這裡來的。”方安琳的眼裡透著絕望,這是她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面對面跟我說話。

  “安琳,我會幫你的,但你得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我說。

  方安琳低下了頭,長髮又遮住了她的臉,她的黑髮與雪白的病房背景形成強烈的對比。

  “老師,你相不相信有鬼?”良久,她低聲問道。

  “鬼?呵呵,我不相信。”

  “為什麼?”

  “傻孩子,因為我沒見過鬼啊!”

  “你也沒見過美國總統,那麼你相信他是真實的嗎?”

  這個我倒沒想過,我對於美國總統的印象也是隻從電視和報刊上獲得,嚴格的說,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我都沒見過,但還是毫不懷疑地接受了。方安琳的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狡黠,實際上是偷換概念的詭辯。陸銅曾說過方安琳的狡猾,現在她又表現出來了。

  “因為我知道美國總統是人,人是真實的,所以他也是真實的。”我回答。

  “但你見到的所謂真實的東西有可能卻是假的,比如,上次我跟你開的玩笑。”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魔術畢竟是魔術,它替代不了真實。”我說。

  “有些事是你們永遠不能了解的。”方安琳苦澀地笑了一下。

  “對了,你為什麼三番兩次捉弄我?比如昨天在靈岩山上。”我很想知道她的動機。

  她把眼光投向窗外,天仍是灰濛濛的,雨還在下,一隻淋濕的麻雀在窗台上蹦跳,使這個灰暗的世界多了一絲生機。

  “我覺得好玩。”她沉默了一會說。

  “好玩?!”我睜大了眼睛,我知道,這不是她真正的動機。

  “我想知道你們是不是能夠幫到我。”她說。

  “你是在考驗我們?”

  她微笑了一下,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好吧,就算這樣,但有一件事,我怎麼也想不通。”

  “什麼?”

  “說實話,那天晚上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突然消失,你是怎麼辦到的?”

  “哪個晚上?”

  “就是那天清晨只有我們倆在教室,你出去後就沒來早自習的前一個晚上。”

  “那個晚上我根本沒去過教室。”

  “沒去過?你是說真話嗎?”

  “我沒有說謊,那天晚上我早就睡了,有同學作證的。”

  “難道,難道真是我看花了眼?”我自言自語,現在我倒有幾分相信陸銅的解釋了。

  “老師,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知道你能夠幫助我的。我的第六感一向很靈的。那個人,他越來越近了,請你幫幫我。”她望著我說。

  “那個人?他是誰?他到底為什麼要害你?”

  方安琳的臉上又顯出痛苦的表情,皺著眉頭,像在努力回憶一件東西,但又想不起來。

  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她的臉在一點一點扭曲。

  突然,她又變得歇斯底裡,拼命搖著頭,用手狠打著自己的太陽穴。

  “方安琳,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是他不讓我說,是他不讓我說的,我的頭好痛!”她哭叫起來。

  我一見情況不妙,一邊用力拉住她拍打頭部的手,一邊大聲喊醫生護士。

  “啪”的一聲,500ML的吊瓶在她的尖叫聲中爆裂。

  醫生和護士衝進來,按住了方安琳,病房裡一片混亂,經過一陣對抗,他們終於強行給她注射了一針鎮靜劑。

  “你剛才對她說了什麼?病人現在需要絕對的安靜。”醫生大聲責罵我。

  我沒有料到情況會變得如此糟糕,心中愧疚不已。

  鎮靜劑很快發生了效用,方安琳的身體已經不受她控制,在護士推我出門之前,我看到方安琳正睜著她那雙陰郁而空洞的大眼睛無助地望著我,她的眼角流淌著淚水。

八 嘔吐

方安琳睡著後,我接到校長的指示,要我先回校,他將會安排一個女陪護照顧方安琳。

  在醫院的門口,我給陸銅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方安琳的現狀,陸銅警告我今後千萬不可在她面前提起那張臉或相關的東西,以免刺激她,並要我隨時注意她的精神動態,一有變化就跟他聯絡。

  我冒著小雨,有點落寞地向站牌走去,頭髮上的雨水凝成水珠往下掉。

  我應該知道她對這些問題的反應,在學校裡她已經有過一回發作了,可還是向她提出來,我為自己的大意和愚蠢感到後悔萬分。

  走到站牌的時候,又一輛開往靈楓鎮的巴士經過,不知為何,我忽然對這輛巴士產生了強烈的恐懼感,好像它是一輛開往冥界的靈車,從這條路上駛過,就再也不會回來。

  因為冷,我把西裝的領子豎了起來,但還是止不住地哆嗦,有個駝背的老頭在馬路對面用怪怪的眼神看我。

  終於等到車子了,我迫不及待地跳上車,似乎想逃離這個地方。

  車上只有三個人,冷冷清清的,我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從窗玻璃的倒影裡,我發現自己的臉色竟這麼難看。

  外面的雨更小了,天地間迷迷濛濛籠上了一層霧氣,把窗玻璃也模糊了,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致,使人感到車內異常沉悶。

  幾分鐘後,車子到了鎮郊的三岔路口,往左邊經過靈岩中學,右邊則去靈楓鎮。

  我又想起了那個神秘女人,她到底是不是方安琳?她去靈楓鎮幹什麼?也許她只是長得有點像方安琳罷了,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精神太緊張了,以至於看錯了人。

  我望著右邊通往靈楓鎮的公路,那條白色的路在霧氣中慢慢斜移出我的視線,最後終於被一排瓦房分隔開,從我的眼中消失了。

  現在細細回想起來,那個女人確實跟方安琳有很大的不同之處,起碼在年齡上有一定差距。但她們兩人為什麼長得這麼像?她與方安琳是什麼關係?也許那天晚上我見到的就是這個女人,一切都是她在裝神弄鬼。

  我突發奇想,很想到靈楓鎮去探訪,親自見見這個神秘的女人,說不定她跟這件事有關係。

  汽車停下來,上了幾個人,然後繼續開動。我的思緒跟著車輪在鄉下凹凸不平的公路上不住地晃動跳躍。

  恍惚間,我感覺到斜後面有一道異樣的目光逼視過來,帶著陰冷之氣,扭頭一看,差點唬出膽來:在我右下方隔排的那個位置上,分明坐著臉色鐵青的方安琳。

  “老師!”她突然對我咧嘴一笑。

  此時巴士正好一個急剎車,我由於慣性往前衝,把額角重重地撞到前面座椅上,再定睛看方安琳時,那兒卻只有空位置,根本就沒什麼人。

  我啞然失笑,這幾天究竟怎麼了,總是神經兮兮的,也許太累了,等方安琳的事情結束後,一定要好好調養調養。

  回到學校,我虛脫般地把自己投到床上,再也沒有什麼比床更好的東西了,它讓人感到溫暖和實在。

  我眯了一會眼睛,讓自己的思緒徹底放鬆,然後睜開眼睛,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發呆。

  “臉,那張臉……那個人,他到底是誰?”我喃喃自語,這個人就是關鍵。雖然我連他的影子都沒見到,但我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那個人正在離我越來越近。好像有一個隱形人站在你的身旁,他看得到你,你卻看不見他,但你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體溫,他行動時帶來的空氣流動。

  我想到一個主意,從床上一躍而起,向教室跑去。

  我把方安琳畫的那張沒有臉廓的肖像拿到學校文印室複印了二十張。坐在辦公室裡,開始構畫他的臉廓。

  說實話,我對這個人的五官感到極端厭惡,那暴戾的眼神和殘忍的嘴角,一看到就讓人極不舒服。

  我把紙在桌上鋪平,用鉛筆在上邊比劃了一陣,然後根據我的感覺,畫下他的臉廓。

  他的眼距比較窄,眉毛很粗,呈倒三角似的上挑,中間幾乎連在一起,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這樣的臉應該不會太胖,屬於精幹型的。於是我為他畫了個倒三角形的臉廓。

  臉的完整形象出來了,我盯著畫像,仔細回想,有沒有在哪兒見過這個人。如果這個人一直在威脅方安琳,應該會在學校或附近出現,那麼,就有可能被別人學生或老師見到。做個較大範圍的調查,也許就能找到線索也未可知。

  “你以為你真的能找到我嗎?”畫上的人臉仿佛在嘲笑我,那嘴角留著狡黠殘酷的笑影。

  “我肯定會把你揪出來的!”我對著畫像說。

  我的信心來了,開始為肖像添上頭髮,那種鄉下人常見的平頭。

  由於我在師範學院參加過美術社,還有些繪畫的功底,很快,頭髮添了上去,最終完成後,我為自己替方安琳完成的作品感到滿意,現在這個人幾乎是呼之欲出了。

  接下來,我試著為這張臉配上各種各樣的臉型和發式。國字臉、菱形臉、馬臉、蘋果臉……,幾乎想得到的都畫了一張,一個下午,我竟然完成了二十三張臉譜。

  如果有人見過他,應該會從裡面認出來的,先從方安琳身邊的人開始調查吧!我滿懷希望,捧著這一疊畫像來到初三(1)班的教室。

  剛好下午第三節下課,下面是課外小組活動時間,學生們還未散去。

  王慧群和幾個同學過來問我方安琳的現況,我安慰了幾句。

  “你們有沒有看見過這個人?”我把畫像拿出來給他們看。

  一聽到認人,教室裡一下子熱鬧起來,同學們圍了上來,爭先恐後地拿了畫像辨認。

  “這不就是方安琳經常畫的?”王慧群看著畫像說。

  我點點頭。

  “她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什麼?”我問。

  王慧群作為她的同桌,是班上最接近她的同學,說不定方安琳透露過什麼線索。

  “她畫這幅畫的時候,好像很害怕的表情,剛開始的幾天只是畫眼睛,畫很多很多眼睛,看得我心裡毛毛的。後來又加上了鼻子和嘴巴。有一次,我問她為什麼畫這些東西,她突然充滿敵意地瞪著我,嚇得我再也不敢問了。真可怕!”王慧群無意識地用手掩住了嘴。

  “這個人你有無印象?”

  王慧群回憶了好一會,才搖了搖頭。

  其他同學也都表示從沒見過自己手中畫像上的這個人。

  課外活動鈴響了,為了不影響課外活動,我從學生們的手上收回了畫像,由於有二十多張像,分發下去,每個人也就只辨認了其中的兩三張。

  雖然沒有達到目的,但總得說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人藏得很隱蔽,極少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過面。

  我拿著畫像回到辦公室,望著窗外苦思。灰色的天空就像我的心情般陰郁,對面化工廠的大煙囪不合時宜地冒出滾滾濃煙,彌漫了半邊天空,散髮著硫磺般刺激的氣味。

  那支煙囪總是給我不祥的預感。

  天雖然陰沉,但沒有下雨,操場上運動的學生仍很活躍,一片嘈雜。

  正在我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的時候,仿佛聽到有女孩的哭聲,是五六歲小女孩的哭聲,在那片嘈雜聲中忽隱忽現,雖然微弱,但清晰可辨。

  我狐疑地走出辦公室,張望滿操場的學生,尋找哭聲的來源,可根本找不到那飄蕩的哭聲的聲源,這奇怪的聲音究竟從哪裡傳過來的?待要仔細再聽,就只剩下喧嘩聲,聽不到哭聲了。

  我剛想返回辦公室時,看到話劇社的指導教師黃老師驚慌失措地跑過來。

  “不好了,李老師,你們班的學生陳寧寧出事了!”

  “怎麼了?”

  “我們正在排練節目,她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又嘔又吐,現在已經送到校醫室了。”

  “我這就去看看!”

  正當我關上辦公室的門,美術社的張老師遠遠的跑過來,見到我就喊:“李老師,王慧群和林楓生病了!”

  我的心咯登一下沉了下來,果然不出所料,王慧群和林楓也是突然之間又嘔又吐。

  一下子有三個學生出事,我的心裡一團亂麻,趕緊向校醫室跑去。

  我剛跑到去校醫室的路上,田徑隊的余教練和幾個學生架著我們班的李燕過來。我慌亂地幫忙攙扶。李燕的臉色煞白,嘴脣青紫,豆大的汗珠布滿了額頭。

  “怎麼會這樣?”我發覺我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

  “我們正在進行四百米訓練,李燕同學跑到三百米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開始嘔吐,原先我們還以為是耐力超負荷的應激反應,可看起來又不像,她還一個勁地說下腹痛,我估計著是不是吃壞了什麼東西。”余教練說。

  事情越來越嚴重了,這幾天我們班接二連三地發生這些壞事,我這個班主任難辭其咎。

  校醫室裡,張校醫忙得團團轉,好在先送來的幾個同學病情好了很多,正躺在觀察椅上休息。

  “查不出病因,好像是突然之間發病,又突然全好了,不可思議。”張校醫用毛巾抹了額頭的汗說。

  “查不出病因?不可能無緣無故發生這種事的。”我說。

  “我建議她們到醫院裡徹底檢查一下,看是什麼原因引起的。”

  “你們中午吃過什麼嗎?”我問恢復最快的王慧群,她已經可以站起來了。

  “中午我們都在食堂吃的飯。”她回答。

  我問了她們四個人,每個人打的菜都有些不同,如果說飯菜不好,那全校600多名師生,不可能只是她們四人有癥狀啊。

  為了謹慎起見,我們特地把食堂負責人叫過來詢問,並調查了其他跟她們四人一起吃飯的學生,結果均無特殊狀況發生。

  食物方面的因素基本可以排除。那麼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呢?四個女生的癥狀都很相似,噁心、嘔吐,加上劇烈的腹痛。我們又假設了好幾種情況,但都不成立。

  校長知道這事後大為惱火,安排由張校醫領著王慧群她們去醫院檢查。在將要上車時,王慧群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老師,不知為什麼,我心裡有點怕去醫院,好像那兒有什麼東西在等我。”她說。

  我安慰她幾句,把她哄上了車,但說實話,我也有這種感覺,最近我總感覺到背後有異樣的東西在窺視我,不管在夢中還是日間。


九 早孕
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寢室,啃了一包方便麵。妻子打電話過來問我這幾天的狀況,我把這些事都隱瞞掉了,她的膽子特別小,如果知道這些怪事,肯定會為我擔心的。她在偏僻的鄉政府任職,現在我們一星期只能聚一兩天,當我在學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感到孤獨,她的聲音可以給我溫暖和慰藉。

  接完妻子的電話後,我給陸銅掛了個電話,把下午發生的事告訴他。

  陸銅聽完我的敘述,挺長一段時間沒吭聲。

  “唔,你不覺得,她們的癥狀有些蹊曉?有些像……”他終於開口說話。

  “像什麼?”

  “有些像,早孕。”

  “早孕?!”我睜大了眼睛,“喂,喂,你沒有說錯吧?”

  “是早孕。噁心、嘔吐都是早孕的反應。”

  “可,可沒有理由四個女生一起出現這樣的反應啊!還有,我相信我的學生不會這樣亂糟糟的。”我有些激動。

  “你別激動,我只是說癥狀有些像而已,沒說就是了,比如腹痛就不像早孕的癥狀。”

  “有沒有可能是什麼傳染病?只她們四個人接觸過,要是這樣,麻煩就大了。”我感到口乾舌燥,喝了一口水說。

  “傳染病?不太像,但也不排除可能,你先調查一下她們這兩天的活動情況。”

  “這兩天很正常,我問過她們,都沒出過校門。”

  “如果這樣,那就更好查了,這兩天她們在校內接觸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特別的東西?”一個影子在我的眼前晃過,但很快就被我壓下去了。“好像沒有。”我回答。

  “這樣吧,你先去查一查,重點是她們接觸的物品,我再好好想想,也許這事情和方安琳有聯繫。”陸銅說。

  和方安琳有聯繫?掛掉電話後,我一直想著陸銅的最後一句話。

  一個可怕的想法終於衝破了影子,進入到我的腦海。

  臉!那張人的臉!

  下午我分發了這些完成的肖像給學生們認,這是唯一比較特別的事情。

  如果四名女生的發病跟怪肖像有聯繫,那麼……。但沒道理啊!這些肖像全班同學都看到了,為何只有她們四個出問題?

  我想起來下午在教室裡,王慧群、林楓是在一起的,因為她們離我特別近,王慧群還跟我說了話,所以印象特別深刻,但陳寧寧和李燕就想不起來了。如果問題可能就出在她們看的那幾張肖像上,如果正如陸銅說的,是早孕反應,那麼就是說,這肖像對男生是不起作用的。我記起,與王慧群她們在一起的還有兩個男生,他們到現在都沒事發生,似乎從側面印證了陸銅的想法。

  但方安琳在紙上畫的肖像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魔力呢?這顯然脫離了我所掌握的科學知識,我很少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東西,寧願把它當成巧合,但除了這荒誕的線索,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原因了。

  這個難道也是方安琳玩的魔術?我決定姑且信它一次,也許會陰差陽錯,找出新線索來。

  我跑到教室裡,把那二十幾份肖像拿出來反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但卻沒有研究出個所以然來。

  為什麼有些人看了沒事,有些人卻出現這種劇烈反應?王慧群以前也看到過這些肖像,為啥沒發生什麼,而恰恰是今天不同。

  我凝視著肖像,尋找答案。

  這畫像與以前的有何不同?

  終於,我恍然若悟,是不是我替方安琳畫上了最後兩筆,最終完成了肖像,才使得它完整了?從這種意義上說,是我將它激活了!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其中一張就是那個神秘人真實的臉。

  我的手開始發抖,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

  這個人真實的面貌確實就在我手中的二十三張肖像之中,但到底是哪一張呢?

  如果肖像的魔力真的存在,詢問四個發病的女生和其他同學,都將有極大的危險性,後果難以預料。

  我不敢再冒險。

  這些肖像在學生手裡傳來傳去,每個人只看了其中的兩三張,假定只有王慧群等四位女生看到了神秘人真實面目的這一張肖像,反之就是,其他的女生根本沒看到這張肖像。

  只要找出其他女生沒有看到的這張肖像,就可以確定它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絕對不可以再把這些畫像給學生們看了,如此怎樣才能確定女生們下午看過的畫呢?

  我把這些畫像一張一張擺在桌面上,那些凶光暴露的眼睛齊刷刷向我看過來,令我不寒而慄,真想一把撕碎它,再也不要看到這些可怕的眼睛。

  一想到這,我的靈感閃現出來:是我添了臉廓和頭髮,才激活了肖像裡的神秘能量(姑且這樣稱呼吧),我可以刪掉一部分,魔力肯定也會破解。

  如果我只畫臉廓和發式的話,跟方安琳畫的五官幾乎沒什麼關聯,讓學生們借此回憶下午看過的肖像,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在白紙上描畫完二十三張臉部輪廓,分別編上號,從一到二十三。

  這時天色已暗下來了,我舒了一口氣,焦急地等著晚自習開始。

  晚自習開始前,張校醫領著四個女生回到學校,考慮到她們的身體狀況,我讓她們全部回寢室休息,不必參加晚間課了。

  從張校醫那裡了解到,醫院檢查的結果一切正常,醫生們也搞不懂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會診的結果,一致偏向於神經官能症,是由精神因素和神經功能紊亂引起的。給她們掛了幾瓶營養神經的液體,都完全恢復正常了。

  我還問到方安琳的情況,張校醫說她很安靜,學校裡請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陪護員照顧她,應該沒什麼問題。

  這讓我略略感到寬心。

  晚自習的第一節課後,我終於收齊了調查問卷,迫不及待地回到辦公室,對結果進行統計。

  每個學生都根據自己的印象寫下了曾見過的畫像的編號,我開始寫“正”字對調查卷進行統計,這是中國民間最傳統的計票方法,寫滿一個正字就等於是五票,很容易計算。

  我對男生的和女生的答卷分別進行了統計。

  隨著結果的慢慢顯現,我的手心在出汗,有些潮濕。

  統計結束後,進行最終的排序,好像一部懸念電影漸漸接近高潮,我的心臟開始撲通撲通狂跳。

  結果終於出來了,女生這邊的統計,有兩張沒有人看過,分別是馬臉形和倒三角形。

  男生這邊的,有三張,是菱形、鴨蛋形和葫蘆形。

  看來目標應該鎖定女生的統計結果:馬臉形和倒三角形,這兩張圖片就是王慧群她們四個女生看到的畫像。

  可到底是哪一張呢?

  窗外又開始淅淅簌簌下起雨,這鬼天氣,真是惹人厭!

  我忽然想起,跟王慧群她們在一起看的不是還有兩個男生嗎?兩個男生看的那幾張,跟王慧群看的是一樣的。答案不就在眼前了嗎?

  我拍了一下額頭,飛快找出了那兩個男生的調查卷。

  在他們的答卷裡,赫然都寫有:1號——倒三角臉。

  我終於找出你了!我坐在桌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倒三角形的男人的臉。

  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張臉,有些熟識,在記憶的最深處,但又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在燈下,我第一次跟這個神秘人離得那麼近,雖然他只是我手中的一幅畫像,但我卻覺得他是活的,充滿邪惡的生靈,特別是他的眼睛,面對面看久了,讓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我開始感到空氣中漸漸產生了一種壓力,莫名其妙的流動壓力,帶著一股惡寒,從四面八方向我擠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令人毛骨悚然。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對著畫像喊。

  隨著我的喊聲,天空中突然響起了一聲炸雷,同一瞬間,辦公室的日光燈忽明忽暗,發出滋滋的電流振動聲。

  光怪陸離的房間裡,那張紙上的人臉似乎真的活過來了,向我嘿嘿冷笑。

  我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呆下去了,從辦公室裡奪門而出。

十 失蹤

外面下著暴雨,風很大,間歇有閃電劃過黑漆漆的天空,接踵而至的是震撼人心的雷聲,這是開夏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我躺在床上,靜靜聽著窗外各種各樣可怕的聲響,第一次感到大自然的強大可怖,那些力量,究竟有哪些是我們人類可以把握的,哪些可能永遠無法把握。

  我對靈異現象始終抱以懷疑的態度,雖然小時候,外婆經常給我講一些鬼故事,但我並沒有像別的小孩那樣被嚇倒,我認為在這些故事的背後,總有一些人為的東西在作怪。

  成年之後,我也總是以懷疑論的態度去對待各種各樣的所謂神秘事件,但這次不同,整個事件就發生在我身邊,那麼真實,甚至可以說和我有極其密切的聯繫。我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它?

  方安琳曾問我相不相信鬼,我當時一笑了之,現在想起來,難道她當時的意思是:那個威脅她的男人,是一個鬼?!

  可這世上真有鬼嗎?鬼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段時間發生的一連串怪事在我的腦海中沉沉浮浮,我幾乎弄不清楚,哪些事情是真實發生的,哪些是巧合,而哪些可能只是幻覺,這幾個大大的問號在我心中糾纏在一起,令我頭痛欲裂,只想早點睡過去,好忘了這些煩人之事。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窗外似乎有女孩的哭聲,斷斷續續,飄飄渺渺的,在風雨聲中聽不大分明。

  又是在做夢吧!我想。

  我又一次站到了那片靜靜的山坡上,只有我一個人,四周仍然沒有任何聲響,像極了一幅畫,或者說是一張風景照片,雖然有樹有草,卻了無生氣。

  我沿著上次走過的小山路走,那條小路在前方蜿蜒,似乎走不到頭。

  前方似乎有東西在召喚我,比上次的感覺更強,讓人著魔般地朝著它的方向走。

  林子漸漸深了起來,周圍籠罩著陰寒之氣。比上次看得更真切,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閃著令人眩暈的露珠。

  這裡剛下過一場雨吧?

  再往前面不遠,我又一次到了那幾間破舊的老木屋前。

  破屋靜靜地埋在山林的深處,不知有多少年了?屋角布滿了蛛絲,教人感傷歲月的滄桑。

  那個穿白衣的小女孩還會出來嗎?

  我走到中間木屋的門口,那扇木門已是千瘡百孔了,好像隨時都會化為灰塵。

  “屋裡有人嗎?”我問。

  沒有人回答。

  猶豫了好一會兒,我終於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吱——呀——,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環境中特別響亮。

  頭頂上方有白色的灰塵飄下來,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趕緊揉眼睛,好不容易才睜開眼。

  屋內黑黑的,光線透過木格子窗透進來,剛好照到屋子中間的一張破八仙桌上,顯出方格光塊。

  桌子上擺著一堆祭死人用的冥紙和銀鉑元寶。

  這家死了人?

  我壯著膽子走進去,看到在那些冥紙的旁邊,還放著一個生了鏽的鐵鉛筆盒,壓在一張白紙上。

  我拿起這張紙,看到上面畫了兩個充滿稚氣的大頭娃娃,一男一女,牽著手,死魚般的大眼睛下面用蠟筆涂得紅紅的,像是一攤血,在他們的旁邊,有一個汽車模樣的東西。

  這張畫就像那張男人肖像畫似的,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我感覺前面有人在盯著我,抬頭一看,冷不防嚇了一大跳,在墻上幽暗處掛著的,赫然是一對青年夫婦的黑白遺照,遺照上他們一臉肅穆,視點剛好落在我手上,好像早在一邊看著我。

  我手中的紙不可抑制地抖動。

  此時,一個黑色的人影突然遮蓋了桌子上的窗影光格。

  “誰?”我充滿戒備地朝窗戶看去。

  是她!是那個白衣小女孩!!她蒼白的臉貼在窗格子上,眼神中充滿對陌生人的敵意。

  她看到我,就從窗戶邊跑開了。

  “喂!等一等!”我向她喊道,追出門去。

  門外空空的,不見半個人影。

  我在環視了一圈,卻發現那個小女孩站在老屋的拐角處偷偷看我,一見我發現了她,就跑到屋後去了。

  屋後便是那片雜草叢生的茂密的樹林,在樹林裡,隱約可以看到有一間黑乎乎的小屋。我一站到這裡,一種強烈的恐懼就彌漫上心頭,好像一進去就會死掉。

  我似乎看到樹林裡有人影在晃動,可腳下像不聽使喚,無論如何不敢跨出一步。

  “喂!小姑娘,是你在那兒嗎?”我壯著膽子問。

  那個人並沒有回答我。

  “我不是壞人,你不要怕!”我朝林子裡喊道。

  我看到有人撥開雜草,從密林裡出來了,由於逆著光,看不大清楚。

  漸漸的,我看得分明了,從林子裡走出來的不是小姑娘,而是——

  那個男人!!是方安琳畫的那個男人!他用那雙充滿邪惡的眼睛盯著我,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我發覺我動不了,像被無形的繩索束縛住了,連指頭都沒法動,我想喊,可喉嚨裡像塞了棉花,直能發出咯咯的聲音。

  我絕望地著他走到我的跟前,現在我可以最近距離的看清他的模樣了,甚至看見了他左眼下的那顆小痣。他對我露出殘忍的冷笑,慢慢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朝我的脖子掐來。

  我的喉嚨一緊,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死亡的恐怖感像漫天大網般籠罩了我的心靈。

  我是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的,坐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像被冷水浸透般,全身濕漉漉的。

  剛才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從夢魘的壓迫中逃出來,說不出的乏力,但也有一種死裡逃生的輕鬆。

  又是那個怪夢!

  我瞥了一眼掛鐘,已是子夜一點了,刺耳的電話鈴聲仍在響著。

  誰這麼晚了還打電話?我探過身無力地拿起電話筒接聽。

  在聽完對方的第一句話時,剛才的懶意早拋到九霄雲外了。

  是醫院打過來的,我在幫方安琳辦理入院手續時留下了宿舍備用電話。

  “什麼?方安琳失蹤了!”我坐直了身子。

  “是的,事情很突然,剛才巡夜的值班醫生發現,我們的值班護士和你們請的那個老太太都昏在病房裡,病人方安琳卻不見了,我們查找了整個醫院,都不見病人的影。”

  “怎麼會這樣?門衛呢?他沒看到方安琳出去嗎?”

  “他沒看到有人出去,我們估計病人可能是翻墻逃走的,我們希望校方一起配合尋找病人。”

  “我馬上就來!”

  我心急火燎地向校長匯報了此事,並叫上了隔壁的王老師。

  外面雨很大,我們雖然穿著雨衣,但沒走幾步,全身都被淋濕了。

  來到校門口不久,校長的車子過來了,他帶了學生處的林處長。

  “要是方安琳出了什麼事,學校該怎麼交代?”關上車門,校長嚴肅地說。

  車子在暴雨夜的鄉路上向靈岩鎮衛生院狂奔,雨刷左右來回有節律地擺動,兩條雪白的燈光筆直地打在前方,燈光所及處,雨水呈現銀色。除了那片光圈外,四周一片黑暗,間或的雷電才會在剎那間照亮天地,現出地面上各式各樣可怖的形影。

  我努力看著路的兩旁,希望能看到從醫院出逃的方安琳,但除了車前高濺的水花、銀色閃亮的大雨和不斷向後倒退的護路樹,剩下的,便是黑暗,黑暗,無邊的黑暗。

  進入鎮內的時候,風雨似乎小了很多,街上只有我們一輛車子,引擎的聲響和車輪在濕地上行進的磨擦聲,竟然讓我出現像在一條幽長的隧道裡飛行的幻覺,一種孤獨感涌上心頭。

  轉過幾條街,遠遠就看到醫院門口有四五個人打著傘站著,見到我們的車子,便迎了上來。

  車子在醫院外停下,下了車,互相簡要地介紹了一下,就轉入了正題。

  “病人還是沒找到,不過值班護士和那個陪護人已醒了,但神志還有些模糊,好像受了極大的驚嚇,問不出什麼線索。我們剛才已經向派出所報了警,請他們協助。”衛生院的陳院長說。

  “事情的經過是怎樣的?”校長問。

  “呃,事情的發生很突然,事前似乎沒有一點跡象。方安琳所在的病區今晚是由內二的紀燕護士當班,晚上10點鐘的時候,值班的張醫生來巡房,一切正常,紀燕還說405病房那個要自殺的小姑娘現在已睡得很熟了,估計沒什麼大問題。張醫生特地去她的房間看了一下,陪護的大媽還沒睡,跟他聊了幾句。

  巡房結束後,張醫生回到醫生值班室。在大約午夜十二點半時,醫生值班室的急救呼叫器響了一下,只是很短的一下,但顯示屏上已報出405的字樣,他趕緊跑去405病房,經過護理站時,發現紀燕護士已不在,還看到走廊的地面上有幾點血跡。”

  “血跡?”我吃了一椋。

  “是的,張醫生意識到可能出事了,趕緊到405病房,發現病房的門大開著,裡面亮著燈,但日光燈好像出了故障,閃爍個不停,紀燕護士和陪護的大媽都昏在病床邊,被子掉在地上,卻不見了病人,他立刻就向我們報告了此事。

  我們趕到時,紀燕護士和大媽都還沒醒,我們立刻對她們進行了搶救,一邊派人在醫院裡四處搜索,結果一無所獲。

  門衛值班的老徐說根本沒看到什麼人出去過,不過在12點25分時,他看到405病房的燈亮了起來,原本以為是病人上廁所之類很正常的事,但燈閃爍個不停,不一會兒,張醫生打電話下來說出事了,要他把好醫院大門,別讓病人出去。

  我們隨即對院內進行了搜索,後來在醫院的東墻外發現了估計是病人的一隻鞋子。”

  我們跟著他來到東墻,一隻藍色帆布運動鞋仍扔在墻角,在雨中被污泥弄得髒兮兮的。

  “這隻鞋子確實是方安琳的,我送她來醫院時,她就穿這雙鞋。”我對校長說。

  醫院的圍墻足足有一丈多高,在雨裡又濕又滑,旁邊沒有任何借力的地方,方安琳這個弱女孩怎樣才爬過來的?我抬頭望著墻頭髮呆。

  “快!發動校內所有的教職員工,立刻參加尋找方安琳的工作。”校長命令林處長。

  這時候,派出所的民警也趕到了,他們正在聽取陳院長對情況的介紹。

  “我想去405病房看看。”我對校長說。

  “一個小姑娘,這樣的夜裡,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不得了。”門衛老徐突然開口說話,我的心裡咯登一下,籠罩上不祥的陰影,但願他的話不要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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