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過員警和黑社會其實也差不多,我在心裏暗自嘀咕。
張曉軍終於發現自已有些失態,悻悻然放低聲線,還難得地向旁邊的客人抱歉地笑了笑。
他壓低了聲音,語氣反倒變得更加堅決:“小汪,你不是說三石哥答應你,如果能把花子的那個怨靈解決了,他就把這幾年的底細全抖出來?”
我有些心虛,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也許是電視劇看多了,象這種黑道大哥,翻臉如翻書,誰知道到時候他兌現不兌現?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顧大頭那瘦得皮包骨頭的臉,我就又有了信心。
“好!”張曉軍一掌拍在我肩上:“我姓張的豁出去了,大不了把我這屁眼大的官帽都摘了,打回去做戶籍警,搞交通,通通不管了。這幾年上面一些人明裏一套,暗裏一套,實在是讓我們這些做員警的憋了太久了,太久了……”
這老傢夥力氣還真大,一巴掌拍得我疼到了骨頭裏去,偏生又對他恨不起來。
“我說兩位……”行雲終於吃飽喝足,一邊拿著根牙籤剔牙,一邊翹起二郎腿,慢條斯理地說:“這抓犯人,除貪官的事是您張大隊長的專長,要說降妖捉鬼,還是得道長我出馬,是不?”
我看著他趾高氣昂的樣子,想起那天被張曉軍威逼利誘弄過來的樣子,忍不住好笑。
張曉軍俯過身去,一臉鄙夷地看著他:“你這個假道士,還敢裝模作樣,上次把你老底都揭穿了,你還在這裏吹降妖捉鬼?就憑你在這裏招搖撞騙,我就可以扣押你48小時!”
“你錯了。”行雲一臉牛皮哄哄的樣子:“上次是上次。怎麼說我都是捉鬼世家出身,就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再說這次我的確有把握把這只怨鬼召出來除掉,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
張曉軍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就被行雲一連串話壓了回去:“你不用說你當員警認識的那些江湖術士,什麼巫大仙、陳瞎子、馬回回,這些人我都知道。他們也就玩玩心理學的小把戲,要真的上陣,沒一個有能耐的!”
這下張曉軍倒是沒反駁了,從神情看得出來,行雲這心理學碩士倒是名副其實,一下子就擊中了要害。
行雲像是也知道話說重了,臉上堆起點笑容,放緩語氣:“其實你只要答應我兩件事,這件事自然包在我身上。怎麼說看在小汪的份上,這個忙我也會幫的。”
我插了一句:“行了,別扯到我身上。你為什麼肯幫我,我心裏有數。”
有什麼數?行雲這假道士一輩子都在研究鬼神術法,難得有機會讓他實踐一把,哪里還需要什麼條件?我和張曉軍現在要是掉頭就走,估計這假道士馬上就會跪到地上求我們讓他參加。
偏偏眼光老到如張曉軍者也被他裝模作樣給騙到了:“……你說,哪兩個條件?”
行雲豎起兩根手指頭:“第一,你張大隊長從今往後不准再罵我一句,包括假道士、死騙子都不行;第二,幫我辦件事……什麼事我還沒想好,反正你放心,肯定是你能辦到的,而且不會違法,也不會讓你沒臉見人。”
這兩個條件還真是有些令人意外,張曉軍呆了呆,一口答應下來:“好!只要不犯法,也不違背天地良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說一聲。”
行雲哈哈笑了起來,從旁邊座位上拿起個大大的黑皮包:“放心吧,張大隊長,我頂多也就是叫你幫我爬爬山,鑽鑽洞,采些稀奇古怪的藥,抓些難得的奇蟲異獸而已……說起來,這次總算幸不辱命,蒼蠅屁,蟑螂尿還好辦,七年生的老鼠 實在是不好弄……這還是我鑽到武夷山裏面,在個很偏僻的山村裏才找到的,起碼挖了上百個老鼠洞……”
他手裏是個封得嚴嚴實實的樹脂瓶,瓶底鋪了一層黑黑的老鼠 ,裏面幾十隻綠頭大蒼蠅四處亂撞。“喏……這就是破憶閃光的藥了,小汪你拿去。”
我本以為他會象對張曉軍那樣,提些莫名其妙的條件出來。沒想到這臭道士一把就把瓶塞到我懷裏,還很得意地說:“我都設計好了。上面有一層紗布,蒼蠅飛不出來。我昨天就在裏面下了引屁的藥,現在瓶裏全是蒼蠅屁和老鼠 、蟑螂尿的味道。瓶蓋上有個小開關,你只消打開一下,稍稍聞一下就行了。”
我留意到他衣角上沾了不少泥土,神情也有些萎頓,心裏多了幾分感動。
湊近鼻子,撥開開關,吸了口氣,又馬上把它關上。
一股奇異莫名的味道直沖入腦,似辛辣又似腐臭,似香甜又似酸楚。猛然間腦海中無數影像紛至遝來,令我目不暇接。許多人,許多事,本來以為都已經忘得乾乾淨淨了,這一瞬間又全部清晰得仿佛昨天。
腹中一陣難受,再也悶不住,“嗚”地一聲長響,放了個長長的響屁。
剛好聽到行雲和張曉軍的對話:“……真是奇怪,為什麼你偏偏對小汪這麼好,花了這麼大功夫弄來的藥就白送給他了?”
“這個道理很簡單。人受到的待遇正是來自人自身,付出什麼,就得到什麼。他對我好,我就對他好。你對我凶,我自然對你也好不到哪去。”
午夜時分,長春藤五四店東側,興業銀行前的廣場上,搭起了一個法壇。
這個法壇是行雲費了四五個小時的勁才設好的,當然少不了刑警隊長張曉軍的虎皮。否則不管哪家銀行,只怕都不會任由個江湖術士在門口做這些勾當。
雖然福州人大多對鬼神半信半疑。
據行雲私下吹噓,這座法壇非同小可,源出仙人呂洞賓傳下的降妖伏魔陣,又經過他潛心研究多年的尖端科技加強,誅殺等閒鬼怪易如反掌。
只是等我和張曉軍問及有多少把握時,他又支支吾吾,想要岐開話題搪塞過去。我們兩人都是閱歷多多,哪里看不出這套把戲或許在他養父手中曾經顯過不少靈跡,這個理論大師雖然言之鑿鑿,只怕卻從來不曾拿出來施展過。
只是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任他去放手施為。或許一舉奏效,也未可知。
雖是臨時搭建的法壇,神旗、羅傘、鍾鈸、幌蓋、仙師真顏無一不缺,壇上擺著三年生的雄雞血、浸過朱砂的糯米。還有一小瓶不知被如何調製過的黑狗血,在個密封的玻璃瓶中咕咕地翻騰著,實在是有些詭異。
行雲身著赭色道袍,手按一柄古舊桃木劍,閉目養神。臉上一絲表情也無,榕城近海,夜來多風,吹得法壇周圍貼著的符紙獵獵飛舞。一時間真有幾分古意。
如果不是張曉軍的手下遠遠設了個警戒圈,好言將往這邊來的行人勸走,圍觀的人定然少不了。
離著法壇七八米處,我們十幾個人鬆鬆散散地站著。
我終究沒有抵擋住俱樂部的兄弟姐妹們旺盛的好奇心,再加上他們也算是身處在事件當中,也就默許了他們來觀戰。他們和我擠在一堆。
阿芳、顧大頭和他那兩個保鏢站在一起,離我們一兩米距離。
只有張曉軍佈置完後,神神秘秘地打了個招呼便即離去。看他的眼神,應該是有了什麼發現。
四下裏寂靜無聲,只有風賊手中的火機在一亮一暗地閃著。
0:00,也就是中國人傳統說的子夜時分。按照太極陰陽的學說,正是陽至弱而陰至強的時刻。
啪的一聲,行雲雙眼圓睜,桃木劍在壇上重重一拍,複一縮一進,將壇上十數張符紙串了起來,左手在木劍上虛空一拂,騰的一下,一團火光將符紙盡數點著。
這一手玩得極是漂亮,連我都忍不住想喝兩句彩。
雖然最後那一下是暗中用了特製的電子打火機,不過前兩那幾個動作卻顯出他在基本功上倒是下過一番功夫。
試問有幾個人能一劍將桌上一整疊紙震起來,再乾淨俐落地在紙沒落地前一劍串起來?
左手捏印,右手揮舞熊熊燃燒的符劍,那臭道士腳下踩著七星方位,口中念念有辭:“逐魔衛道,庇佑生靈。彭門術法傳人行雲,恭請祖師南天照天真君大顯神威,懇賜弟子法力無邊!”
我屏住了一口氣,睜大雙眼,想要看清楚神明顯靈。
氣溫陡然降了下來。
福州座氣候溫暖,就算是冬天也鮮有10度以下,象這五六月間最是溫暖不過,大家穿的都是T恤襯衫,幾位女生還穿著裙子。
所以這一下溫度下降,感覺極是明顯,自而自然就想到是行雲施法的原因。心理上馬上就覺得四周陰風陣陣,寒氣森森,稍遠處的黑暗中更仿佛隱藏著無數的魑魅魍魎,在擇人待噬。
溫度下降得更快了。不過片刻,我已經可以看得見彼此呼吸間噴出的白霧,短短時間,似乎從溫煦的初夏到了寒意侵人的初春。長春藤俱樂部的成員擠到了一起,靠彼此的體溫來抵禦這突來其來的寒冷。
瘦得象只骷髏的顧大頭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裏,身後是站得筆直的喚作石頭、木頭的兩名彪形大漢,對溫度的變化恍若未覺。這也難怪,他們都是特種兵出身,殺人尚且無動於衷,又怎會懼怕這小小寒冷。
倒是嬌小的阿芳,她穿著一套都市白領常見的休閒裝,典雅時尚,卻絲毫擋不住寒意的侵徹。又不象我們可以擠在一起取暖,直凍得瑟瑟發抖。這女孩偏生又很是倔強,硬是直直地和顧大頭並肩站著,也不肯向人求助。
就在我觀察這一陣時間,法壇上行雲道士顯是也發現變化,桃木劍舞得更急了,黃裱紙書的符咒一張張接連不斷地燒化,催得溫度降得更快,地表上不多時便泛出一層白霜。
突然間面前有什麼東西落下,抬頭一看,夜色中片片鵝毛大的雪花飄飄散散地落將下來,竟然下起雪來。
大家都發現了這番異象,俱樂部的成員多半是福建人,有生都未見過下大雪,又是驚異又是興奮,幾個女生更雀躍地叫出聲來。
我是湖南人,家鄉每年都會下幾場大雪,這般景象倒是見得多了。可是如此詭異,放眼望去,下雪的地方也就我們身周這百米。再往外,夜行的汽車呼嘯而過,頂上一片雪花也欠缺。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卻又想不清為什麼。
雪下得好大。片刻間便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直達腳踝。顧大頭三個人全身上下都落滿了雪,鬚髮俱白,也沒見動彈一下。阿芳雙手抱住雙肩,過一會就輕輕跳幾下。
顧大頭似乎終於長長歎了口氣,解下大衣,對身後的石頭低低說了幾句,指指阿芳。石頭兩步走到阿芳身後,想把大衣給她披上。顯是顧大頭還是念著以前的情意,又有些顧慮,所以讓手下替自已照顧她。
接下來卻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阿芳反應會那麼激烈,反手一推,不但把大衣推開,連著石頭龐大的身形也被推得退了兩步。隔得遠了,她說的話聽不大清,大致應該是:“……你們這些壞人……不用你們來假惺惺地管我……”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