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張曉軍面色鐵青,兩隻大手緊緊攥在一起;阿磊睜大眼睛,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的訝然;行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
“站住!”張曉軍厲聲喝道,情緒激動下,他再沒壓低聲音。行雲愕然回頭,簡單生活吧中熙熙攘攘,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紅男綠女們一下子靜了下來。
就算他們知道了這一切,又有幾個人會相信?平靜的生活一旦打破,能在那裏高唱正義良心的人,可能不會剩下多少。
“你想幹什麼?”張曉軍再不看行雲,抽出支煙,啪地打著火機,語氣平緩地問。
“你沒聽見?這幫王八蛋他媽的實在太過份的,竟然這樣的事也做得出來。我行雲今天要替天行道,剷除這班妖邪之徒!”
張曉軍把煙對上跳動火焰,深深吸一口,慢慢吐出來,冷笑一聲:“我看你是頭腦不清醒。看看現在是什麼時代,還學人家說替天行道,降妖除魔。就你這樣子沖過去找劉華天,員警第一時間就會趕來請你喝茶。小汪,你跟他說。”
兩名女侍應生小跑過來,還沒說話,就看到張曉軍擺在桌上的證件,很自覺地退開去維持秩序。行雲被劈頭蓋臉一陣斥駡震住,乖乖回到桌邊,幾個人都看著我,等我說話。
我苦笑一下:“行雲,如果你看到兇手殺人,你會怎麼辦?”
“找員警啊。”行雲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他就是員警。”我指指張曉軍。行雲楞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裏還不服氣地嘟囔著:“誰叫他冷血,一點都不象個員警。”
我算是明白為什麼張曉軍叫我來和行雲解釋了。純是因為這個神神叨叨的“假道士”雖然比我大幾歲,其實一直生活在一個自已營造出來的世界裏,思維方式簡單得可以。
“員警辦案是講證據的,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劉華天他們有吃過人?”
“我……是她說的。”
行雲所指的“她”聽到這句話也忍不住苦笑一下:“我之前就說過,我的所有推想都只是假設,目前我們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
張曉軍接上話頭:“不錯,事情並不一定象顏小姐推理的那樣,也許還可能會有別的解釋。從辦案角度來說,我們可以提出任何假設,但是一定要有證據來證實這個假設是正確的,否則只是空想。難道你要我去跟法官說,是個怨靈告訴你證詞的?”
行雲頹然坐下去,眼睛旋又亮了起來:“我倒是知道幾種和鬼魂溝通的方法,不如我們試一試?”
開始我們想到的都以為是流傳甚廣的請筆仙碟仙的方法,哪知道行雲講出來的方法截然不同。按他的說法,筆仙碟仙只是胡亂請來個鬼魂,並無針對性,要想請特定的鬼出來對話,必須要用一種獨特的方法。
方法就是在深夜一點左右,陰氣最盛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寫字臺前,不要開燈。集中精神默念想要請的鬼魂的名字,一直到覺得背後有人時,先不要說話,拿支筆往後扔,如果沒聽到筆落地的聲音,就可以開始提問,鬼魂就會有問必答。
“這種請鬼的方法,書上叫做筆管抄,聽說非常靈驗。不如我們試試?”行雲一臉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聽起來也好象行得通,只是……行雲看我的眼色為什麼有點怪怪的?
“按顏小姐的假設,我們第一個應該請出來的鬼魂就是那個托夢給小汪的譚醫生。這個人在整個事件中承前啟後,只要請了他出來,幾個關鍵的疑問就可以馬上獲得解答。這件事,我看由小汪來是最好,大家覺得怎麼樣?”
行雲說這話時很是正經,聽起來似乎也是合情合理,連我都覺得自已應該去試試了,突然一想又不對。如果說要請鬼,最直截了當的辦法莫過於直接把怨靈請出來。
用星爺的話來說,“大家約出來坐低,飲杯茶,啖個包,有野講野”,如果怨靈要害我,早就害了,也用不著等這麼多天。
這臭道士,裝模作樣地叫我去請鬼,肯定有問題!
我盯著他看,一言不發。這臭道士開始還故作鎮定,不到一分鐘就開始目光閃爍,不敢跟我對視。我突然明白過來:他是想把我當請鬼實驗的白老鼠!
張曉軍突然插進來:“不要說這麼多了。既然大家都覺得顏小姐的推理有道理,我們就根據她的推理去調查。麻煩顏小姐和小張再回趟警局,查一查劉華天、耗子、喪保、阿健這四個人什麼時候過往密切,我覺得這件事件中應該還有兩個人才對。這方面我會打電話給刑警隊,叫他們協助你們。”
顏昕好象明白了什麼,哦了一聲,自語自言地說:“耗子是左臂,阿健是左腿,喪保是軀幹,剩下的還有右手和右腿,劉華天如果是其中一個,應該還有一個才對,怎麼會是兩個?”
張曉軍戴上警帽,站了起來,淡淡地說:“還有一個是頭,據說,腦漿才是最補的。”目光落到阿磊身上:“小張,你最好在警局呆著,無論如何都不要出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就是你觸發了怨靈的復仇行動,怨靈已經把你當成了劉華天,最恐怖的報復,遲早會落在你身上。”
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眼前仿佛看見阿磊嘻嘻傻笑著,用電鋸慢慢鋸開自已的頭蓋骨,把手伸進去,血水淋漓地掏出紅白相間的腦漿,在嘴裏咀嚼著,吞咽下去。
不,不管怎麼樣,我都一定不會讓這一幕發生,決不!
“要解憶閃光,最簡單的辦法是用對應的符咒,但是可惜,我雖然會畫,但是畫出來的符一點用都沒有。所以只能用另外一種法子,也就是用藥來解……配藥的事就交給我好了,每劑人民幣一千元,謝謝惠顧。”
這個死道士,到這種時候還不忘賺錢大計,我們三個人一齊向他怒目而視。
刑警隊長張曉軍不動聲色地整理了一下配槍,冷冷地道:“剛才我好象聽到有人在私賣禁藥……行雲,是不是你?”
行雲嚇了一跳,倒退幾步,雙手忙不迭地擺著:“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好了,算我吃虧,每劑只收你們五百塊成本費。你們以為這藥好配啊,藥方上面要的可是七年生的老鼠 ,三年長的蟑螂尿,還有空中飛的蒼蠅屁……”
他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再說了,跟一段重要的記憶比起來,幾百塊錢算得了什麼?”
他的話自然傳到了簡單吧裏的其他人耳中,人們開始竊竊私語,看我們的目光也變得奇特起來。我有搖頭苦笑,私下裏倒對最後一句話頗有認同。
“對不起。如果沒有法院披准的搜查證,我不能讓你們進去。”長春藤大堂經理阿芳站在門口,板著臉說,口氣堅決得象座冰山。她身後整整一排嬌小的侍女,堵住了張曉軍和手下一幫刑警的去路。
第一次在大白天看阿芳。她身著一套簡潔明麗的時尚套裝,既高雅大方,又巧妙襯托出主人美好的身材。就是這樣一個嬌柔纖弱的女子,帶著一群小女孩,毫不畏懼地面對那幫鐵塔一般的刑警。這不禁讓我油然而生敬佩之心。
我和張曉軍站在街對面的置地廣場大廈外,無奈地看著這一幕。
女人和男人的對峙。
刑警筆挺的制服,警燈閃亮的警車,引來不少行人在遠處觀望。張曉軍明顯有些煩躁起來,把燃了一半的煙頭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
我心中一凜,敏銳地感覺到他準備採取最簡單直接的方法——沖進去。他拿起對講機,我沖到他面前,按住他的手,壓著聲音:“不行,這樣不行。”
我手臂傳出的力量如同蜻蜓撼大樹,我的意志也類似,絲毫阻止不了刑警隊長行使他的決定。
“沖……”張曉軍正要下達命令,剛說出一個字,突然中止。他的目光越過我肩頭,望向街中。
我突然感到一陣虛弱,無力地垂下手,默不作聲地退到他身旁,喘著氣,努力平復激烈的心跳。對我這個弱不禁風的普通百姓來說,刑警隊長擁有壓倒性的力量。而且,這一力量不僅僅包括肉體。
阻止他下達命令的原因,是一個刑警,手裏緊緊握著一隻小巧玲瓏的手機,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橫穿過街,把手機遞到張曉軍面前。
他氣喘吁吁,目光有些緊張,又有些無奈:“張隊,是陳廳的電話!她打的!”這個她,自然是指阿芳了。
張曉軍看著那只手機,沒有馬上去接。他的反應正在我預料當中,陳副廳長的電話肯定是為長春藤說情的,一旦接聽電話,身為紀律部隊,就必須按照上司的命令行事。但是對於這個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的刑警隊長來說,也許會直接掛掉電話,先按自已的決定辦完事,再向上級彙報吧。
我踏上一步,指了指中銀大廈那邊:“張隊長,那邊有記者到了。”
刑警隊長皺皺巴巴的老臉上毫無表情,聽到我這句話,濃眉猛然一揚。害事了,我肯定在不知情中觸了龍鱗,這下反而加速了他下定決心。
那個黑高黑高的刑警適時插進話來:“張隊……自從上次被海峽都市報曝光後,兄弟們已經……已經好幾個月沒領過獎金了……還有,大家都想問……想問一下,你叫我們搜的那個什麼……什麼童偶是哪個案子的證物……”
揚起的眉慢慢松了下去。
張曉軍默不作聲地接過手機,立正:“是,陳廳,我是張曉軍……”
“還是不行,她根本就不理我。”張曉軍第三次退了回來,有些無奈地說。
大隊刑警和警車象來時一樣,鬧劇一般一窩蜂退去了。長春藤又恢復了正常營業,也不知道阿芳想了什麼方法,刑警光臨,不但沒有使長春藤顧客蕭條,反而客流不息,生意比平常好了幾倍。
張曉軍只能以查案的名義,單身去盤問,希望能獲得一些線索,結果弄得幾次都灰溜溜地回來。我實在是不願意和員警一起出現在長春藤,畢竟我只是個普通人,這件事情結束後,還希望能回到往常一樣的生活。
“還是我去吧,我和她們比較熟,說不定可以問出些名堂。”
“也只有這樣了。我先回局裏看有沒有別的辦法,你查到什麼就打電話通知我。”老員警的背影看起來有些佝僂。也許是因為下午那個陳廳的電話,官大一級壓死人,果斷的刑警隊長在烈日下立正了十幾分鐘,只能諾諾應是。
在權力面前,個人是如此的渺小。
長春藤門口換了一張招貼畫,上面兩個誇張的戀人在忘情長吻,下麵用美術字寫著:“昨晚一對戀人在本店長吻暈倒,引來刑警調查事情真相”云云。看得我也不禁莞爾。
阿芳站在收銀台旁查帳。平時熟悉了的侍女們穿花蝴蝶般忙碌著,為店裏滿滿的顧客獻上服務,看到我時都會微笑致意。我留意了一下,並沒有看到花子。
“謝謝,我想和你們經理說幾句話……”面對迎上來的侍女,我微笑著搖頭。她退開幾步,雙手交疊著放到裙前,垂下眼去不看我,卻仍能讓我感覺到那份小小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