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號教學樓是學校里最老的一座樓。據說從建校起,它就一直盤踞于校園一角。
當這所學樓里一座又一座高樓拔地而起,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翻新和改造時,七號樓卻總是一成不變地保持著它紅磚綠瓦的本色,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每到日落月升,天空灰蒙蒙的背景上,一顆或大或小的銀色圓盤懸挂于樓的上方,投射下陰冷冷的光線。樓里三兩盞仿佛永遠熄不滅的燈光好似朦朧詭異的眼睛,與天空中的月亮遙遙對視。
聽老一些的教師說,這棟樓曾是市醫院的停尸房,醫院早已經遷走,樓卻留了下來,據說學校一直不敢對它“動土”的原因是怕動了風水,驚了亡靈。
因為這樣,學生們大多不敢在這里呆到太晚,一過了九點,便紛紛散去。隨著“啪”的一聲,教室的燈光與人聲瞬間滅跡。只有樓旁几株老樹的影子張牙舞爪地映在早已斑駁的紅牆上,被冷風吹得顫顫巍巍,如同鬼魅。
圖書館是佟安東固定的自習地點。他很用功,白天沒課的時候,他在這里一坐就是一天,晚上也常常在熄燈鈴響過之后才回宿舍,但今年學校一次性擴大招生數千人,圖書館上自習的人一下子多起來,稍晚一點去就會人滿為患。無奈,他只好選擇離宿舍最近的七號教學樓。──他大抵太用功,很少去關注身邊的一些沸沸揚揚的謠傳。他不知道這七號教學樓的所有情況。
教室里的光線有點昏暗,外面連同樓道里,蔓延著的都是無邊無際的黑。除了偶爾傳來的几聲人語和翻書的嘩嘩聲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靜。有風的時候,已破成絲縷的窗帘抖抖地發出“扑扑”的聲音,拍打起經年的灰塵,在空氣里飄散﹔有月亮的晚上,樹影交織在牆壁上,切割著黑色的平面,留下几道暗淡的影痕,令人不寒而栗。
佟安東喜歡這樣的環境。他認為這里安靜,不嘈雜。他通常在樓里的人走完之前,就離開這間教室,這樣一直堅持了好几個月。
今天是老師教室的交論文的截止日。他早早地來到七號樓,開始在稿紙上運筆如飛。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他的思路格外暢通,几乎不怎么費力就寫了洋洋洒洒几大張,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不知不覺間已是夜深。他沒有忘記時間,他把握時間的標准是聽外面的動靜。他聽到不時地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從別的教室傳過來,于是他斷定時間肯定不晚。
他想,干脆多寫一會,今天就結束了任務吧。于是,繼續寫下去。
隔壁的教室怎么總是有人說話。聲音低低的,聽不很分明,一直斷斷續續地在說。那聲音好奇怪,仿佛不是從嗓子里發出來的,倒像是從胸腔里吐出來的,沉悶的,仿佛被人卡出了喉嚨。
他漸漸地覺得有點不對勁。燈光怎么也這么暗淡?抬頭一看,天!哪里還有什么燈光!教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早就熄滅了。只在牆角發出的一點點藍熒熒的光線依舊照著他的課桌。
不行。他對心里說,該走了。
他收拾起書本,推開門,一股冷森森的氣息扑面而來──黑暗,無邊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也邁不了步子。旁邊教室的聲音還在,低低地,仿佛被人卡住了喉嚨。
他正在猶豫是不是要叫別人一起走,忽然,隔壁教室的門開了,一團白色的影子出現在門口。影子的邊緣似乎還有一層淡淡的光。
近了,原來是一個長裙長發的背影,是個女孩子。他松了一口氣。
女孩的手里托著一盞燈。燈光不是很亮,但好在沖破了無邊的黑暗,可以看清楚腳步下的樓梯了。
謝謝你。他說。女孩子沒有說話,只是向前走,他忙跟上去。下台階,一級、兩級……他的腳步踩在木質的樓梯上,在這個已經空蕩蕩的樓道里發出“箜箜”的聲響,甚至還有回聲。
忽然,他覺得有點奇怪。為什么只有自己的腳步聲,而沒有她的呢?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女孩子的裙角,這一看非同小可,她根本沒有腳!確切地說,她根本沒有在走,而是在飄!
他嚇了一大跳。“你,到底是什么人?”聲音是顫抖的。女孩子沒有回頭,卻幽幽地說話了:“我在這里呆了快八十年了……”聲音根本不像是一個女孩子發出來的,低低的,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么飄緲虛無。
一股冷氣從腳底到腦門,渾身戰栗,腳發軟,他一下子癱在了地上,這時,女孩子忽然回過頭來了,恐懼中,他恍惚看見了女孩子的長發披散在前面,擋住了臉。一陣風吹過來,吹起了女孩子的長發,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還是背面!那頭發后面根本沒有臉!她的前面后面都是一樣,都是背面!
他只覺得滿身的血都在向腦門上涌。他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床上了。聽同屋的人說,他昨天昏倒在七號樓門口,因為叫了一聲,被查夜的老師發現,抬了回來。
想起昨晚的奇遇,他仿佛做了個惡夢一般,但這夢分明是如此真實,他摔倒時崴傷的腳還隱隱作痛!
佟安東把自己的遭遇述說給同學們聽,根本沒有人相信,倒是有人佩服他的勇氣,說那么晚了還在那么陰森的地方學習。“你知道你昨天被抬回來時,是几點嗎?都深夜二點了!”
第二天,他和同學還去七號樓里看過几次。居然在樓梯的拐彎處發現了一個早已經沒有人用的馬燈,他認出來,正是那天夜里女孩手里拿著的那盞!于是,真的有人對這樓里是否真有鬼魂產生了懷疑。過了几天,市里有人專門來調查此事,要找佟安東做目擊這一情況的詳細說明,派人去叫他的時候卻怎么也找不到。當晚他沒有回宿舍,第二天的課堂上也不見他的身影。
正當全校為這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也就是這個禮拜的周末,一個掏垃圾的老頭在樓后發現了一具尸體──是佟安東,他的脖子上纏著一條白色的絲帶,腳腕上,還有著一大片的淤青。
從此,再也沒有人去過七號教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