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中葉,在汕頭的一個小村莊裡面,有個地方土豪,叫作江大同。所有人都知道,江大同很有錢很有勢力很有霸氣,但是,大家怕的卻是他的兒子,江恩俊。
江恩俊才十歲,卻是個資質優異的十歲小孩。這樣的小孩會做什麼事?這樣的小孩若不生在江家,可能只是偷看表姐洗澡、虐待一下下人,再可惡一點就是在一群死黨裡面當老大,打打不服氣他的小孩。
可是江家太有錢、太有勢力了,跟土皇帝根本沒有什麼兩樣,因此江恩俊多了很多奇怪的玩法可以展現他的資優,尤其江大同特地請了好幾個老師教導江恩俊奇門遁甲,希望他可以學有所成,把江家更往上一層樓推。
「又來了,慘啊!」一個村民回到家,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對妻子抱怨著。
「怎麼了?江恩俊又搞出什麼事了嗎?」
「哼……今天他把王乞兒抓了過去,綁在一個柱子上,兩腳叉開,頭上腳上都綁著一堆繩子和棉布,說什麼這就是人參,等閃電打在王乞兒身上,閃電就會走遍他的全身,轉換成一種什麼什麼東西,唉,我也聽不懂……總之又是奇門遁甲這鬼玩意。」
「我們幾時搬走啊?」那妻子停下來,臉帶憂色的問道。
「妳道我不想立刻插翅就飛嗎?我們欠下的租金也不知道幾時才可以還,沒繳清就離開,江家一狀告上官府,我們到哪裡可以安穩度日?」
「今日倒真的下雨了,會打閃電嗎?」那妻子抬眼望著窗外陰雨不停的天空,心中想著閃電劈在身上,卻閃避不得,被灼得焦黑的痛苦。
江家廣場上,幼小稚嫩的人影站在一個人形木樁前約二三十尺處,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那被綁著的人,不但手腳被綁死,連嘴巴也被封住,剩下的就只有憤恨不平的眼神,如珍珠般碎了滿地的傾盆大雨,本該詩情畫意,但現在只有象徵著虐待與死亡。
閃電來了,接著是轟隆的雷聲。大自然就像是無知無識的操作著既定課程那樣,一回又一回將閃電打亮,餘下雷聲。終於在幾十次的好運後,一道閃電不偏不倚的擊中了被綁著的王乞兒。
慘的是,他被塞住的嘴巴,讓他根本無法叫出聲以紓緩痛苦。不過似乎也不必了,閃電流過的瞬間,他早已經失去了生命和所有。
「哈哈,這下子我的玉如意刀就完成了,以後普通小鬼,甚至閻羅王都無法靠近我。那我還怕什麼?」一個十歲的小孩居然知道閻羅王,更令人心寒的是,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會被閻羅王抓走」的壞事,才會不想被約束的「跟天鬥法」。
在一旁,一個臉色青綠的道士,不言不語。他教了這項師門秘授,以天火灌氣在北方奇玉,以保存大量靈氣震攝鬼神的奇門遁甲,本只是照本宣科,教教而已。要拿到閃電的力量,哪有這麼容易?這項奇門遁甲他、他師傅乃至他的歷代祖師,都沒有人成功過,他怎麼會料到,一個十歲的小孩,會用這麼可惡的方法成就這項秘術?
看到自己所學居然成功,卻只有戰慄。
等到江恩俊十三歲的時候,他把江家百里內的奇門遁甲老師都送上了絕路,但是他不是靠官府,而是靠「實力」—他父親的勢力加上他的聰明才智。一次一次的鬥法中,把所有教過他和沒教過他的術師,全部打敗。
這些術師,死法之慘,讓所有人不敢再碰奇門遁甲,而江大同終於得遂所願,更上一層樓,不但有錢有勢,還掌控了官府。因為有了江恩俊和奇門數術,他們再也不用花錢捧官,而是「指揮」官府辦事。
有個老禪師,曾經不遠千里而來,希望能點化江恩俊,江恩俊也大方的接受他的點化,然後把他送上了天火台,成為人肉引電器。
江恩俊的理論很實際,他對老禪師說:「我這些都是藉著天地運行道理,用我們家的錢換來的,不是嗎?如果天與神真的反對我這麼做,就讓這些奇門遁甲都無效吧,可是如果這些奇門遁甲都無效,老天豈不是食言而肥,自打嘴巴,只為了我一個人,就特地改變規則?」
老禪師啞口無言,他知道奇門遁甲都是天道,但是……
江恩俊不是不怕,他什麼都知道,又怎麼會不怕?六甲神兵、北斗七星陣、藥師咒等等,他全都準備,全都會念,他知道,只要有氣,什麼都有,什麼鬼王、神王都得畏懼自己三分。
他喜歡這種感覺,而不喜歡學習了法術以後,還要尊天敬鬼,所以他要全部的奇門遁甲。而他也真的藉著奇門遁甲打敗了來復仇的惡鬼、來索命的陰差,現在剩下的,除了不會像孫悟空一翻十萬八千里,他真的已經跟天齊高了。
只是,老禪師臨終的話,讓他深深的痛恨著。
「法尚應捨,何況非法?這是老衲唯一可以送給施主的話。奇門遁甲,是虛相之法,不可久執啊!」
「哼,老禿驢。」江恩俊躺在床上,恨恨的罵道。
朦朧之間,他睡去,忽然又驚醒:「是誰?」
「來點化你的。」一個溫和慈善的聲音笑道。
「狗屁。」江恩俊身體無法動,就如同鬼壓床那樣,腦袋卻急轉。
「是神?還是鬼?」他為了防止各種靈體干擾,佈置了密密麻麻的奇門遁甲在整個家中,這個聲音居然可以穿過重重障礙,來到自己身邊,難道是奇門遁甲失效了?
「放心,那些奇門遁甲沒有失效,我只是和你在夢中相見而已。」
「你是誰?」
「我是誰也不是很重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你在這,我就來了。」
「你打算做什麼?」
「殺掉你。」
「等等,等等,你憑什麼殺掉我?你如果是神,那就絕對不可以殺生,否則明知故犯,業力更大。」江恩俊毫不遲疑地搬出自己那套理論,擠兌來者。他對現在的狀況,早有模擬,所謂鬼怪精物絕對穿不透自己的結界,能穿透的只有大能的神,而神的戒律,就是不能殺生,他只要掌握住這點,就天下無敵。
反言之,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天下無敵,但是他只要能對付山精鬼怪,剩下的神,就用他們的迂腐規則擠兌一下,雙劍合併,就等若天下無敵了。
「是,你答對了。所以我用增加業力最小的方法殺你,就是陪你一塊死。」那聲音說罷,江恩俊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動了起來。
在夢境裡面自由地動了起來。
走向憑空出現的懸崖邊。然後,啊的一聲慘叫,往千尺高的崖邊躍下。
碰的一聲,江恩俊感到自己重重摔在崖底的山谷,整個身體碎成了千片。但是,他的意識卻依舊清晰地保留著。
「媽啊,好痛喔!」江恩俊慘叫著,但他現在已經碎成了千片,所謂慘叫根本毫無聲音,只有「意識」不斷感受到每一寸肌骨傳來的痛苦。包括了腦漿四溢的可怕感覺,他都點滴不漏的接收到了。
更可怕的是,他並沒有因為痛苦而失去意識,就這樣等在痛苦中,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他的腦袋全部單一化,再也沒有任何辯解,只有救命、救命、救命……
然後,開始極度的想要死亡而失去意識。
但是,已經碎成千片的屍身,似乎被一團氣涼涼的保護著,罩住,以致於他一直都無法失去意識。而可能這樣活著不知道多久的恐懼,讓江恩俊徹底的崩潰,腦中大哭了起來。
「拜託你殺了我,我求你殺了我,我要死。」江恩俊心中痛苦害怕,在無法叫出聲的當下,只好拼命求助,希望可以真的死去。
寂靜無聲,只有江恩俊內心的哀嚎。
一次、兩次、三次……無限多次的神經痛楚刺激下,江恩俊終於「死了」,但是,噩夢依舊沒有結束,因為江恩俊死在自己的夢裡面,等若沒死,他張開眼睛恢復意識的那一刻,整個畫面接續到噩夢的初始:「是誰?」
「來點化你的。」
「狗屁。」
「是神?還是鬼?」
「放心,那些奇門遁甲沒有失效,我只是和你在夢中相見而已。」
「你是誰?」
「我是誰也不是很重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你在這,我就來了。」
「你打算做什麼?」
「殺掉你。」
「等等,等等,你憑什麼殺掉我?你如果是神,那就絕對不可以殺生,否則明知故犯,業力更大。」
「是,你答對了。所以我用增加業力最小的方法殺你,就是陪你一塊死。」
碰……
「媽啊,好痛喔!」
又是一次的痛苦的連續不斷,直到,不到一秒的意識昏迷。江恩俊就在這樣的痛苦中,痛哭崩潰,崩潰持續,再次更深的痛哭崩潰,接著更深的崩潰持續。就像錄音帶反覆重播那樣,他根本不確定是否只是自己被困在夢中,而所謂來者,根本不存在,甚至在他心中開始漸漸有個答案:「我被哪個咒術師暗算了?」
「唉,不是的,我就是我,我不說話只是因為,我也很痛苦,不想跟你多說話。」那聲音依舊溫和,一點都不覺得正在身受痛苦。
「因為我的意志力比你大,所以我還可以好好的說話,但真的很痛。我知道,只要我稍微抽走我的意識,剩下你自己,你會更痛,甚至瞬間被壓到我都找不到的地方,因此我不敢放手。」
江恩俊罵出髒話,接著,只覺得身體一重,整個千片屍身的痛苦,忽然間暴增。他痛到瞬間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果然是比之前的痛苦又多上了百倍。
不知道幾次的極度痛苦以後,身上終於又回到了初始的痛苦,那個聲音輕輕地說道:「不要再罵了,你罵我,我無法幫你,你只會更痛苦,但是也不要想我會把你救出這個噩夢,我能做的就只有在這個噩夢裡面陪你崩潰幾千億萬次。」
然後,聲音就消失了。
從此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江恩俊的永世不得超生,或者說,永世都不會死去的活著,活在自己無法停止的惡夢中。
明朝中葉,廣東汕頭附近,出現過一位再世神醫,他的性格溫和,醫術超群,不爭名利,雖然貧困無法度日,卻也沒有向來求助的病患拿過半毛錢。
他的口頭禪就是:「中醫說,苦屬火,入心,這是因為只有痛苦才可以打開人的真心。」
在他的破爛小屋裡,所有人都覺得,他那溫和的笑容有著深深的智慧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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