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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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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

老福上下揮舞著那把銀光閃閃的大長剪,熟練的切割著手中色彩斑斕的布料,碎布像花瓣一樣在四周飄舞,隨即又悄無聲息的落在桌子上、凳子上、地上,一件嶄新的衣服做好了。   
  一、穿針引線的規矩   
   老富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裁縫,他的手藝可以堪稱天下無雙,上到達官貴人,下到平民百姓,都是裁縫店的常客。但是老富給人做衣服卻有六個規矩:   
   一、只給死人做衣服,活人免談。
   二、家屬必須告之死者真正的死因,不得隱瞞,否則后果自負。
   三、死人所穿衣服的布料由老富親自選挑,樣式也由老富來決定。
   四、老富在做衣服的期間,家屬必須將死者放在老富的店中,由老富親自進行量身剪裁。
   五、老富在做衣服的期間,家屬不得來店中進行任何干擾,只能在交貨期來取貨。
   六、死者在送來的同時,家屬還要準備出給死者用的元寶、香燭等之類的東西。   
   給死人做衣服?那不就是做壽衣嗎。也有人不屑一顧的說道,可是老富的生意卻紅紅火火,客源不斷。
   老富善於保管屍體,所以即使屍體在他的店中擱上個把月,都不會出現發霉腐爛的現象。既然善於保存屍體,為什麼不開棺材鋪或其它的行當?原因很簡單,老富給死人做衣服的手藝根本是無人能及。
   老富天生一雙細嫩白凈的巧手,像雙女人手,也就是這雙手將他的腰包塞滿了銀子,所以他最在意的也是這雙手,經常買些女人專用的油脂來進行保養,雖然手上會殘留一股濃重的香味,常招惹出路人異樣的眼光,但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這雙手,這雙摟錢的手。
   老富給死人做衣服的方法很特別,他會根據死人的年齡大小,男女老少來做成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衣服。他有一把特殊的銀制剪刀,他所有的衣服都是通過這把剪刀完成的,他還有一堆編了號的縫衣針,小到孩子、大到老頭,各種適合的號碼都有,總之精細長短的縫衣針,在老富的那個皮口袋中是樣樣俱全。
   每次老富在縫制新衣的時候都會將自己關在那間四面都不透氣的木屋中,點上隨死人送來的香燭,供上給死人專用的元寶,再灌上幾口上好的黃湯。當一切準備得差不多了,老富就會揮舞著那把特殊的銀制大剪刀,穿梭在他所選定的布料中,一件上好的新衣服經過老富的手很快就產生了。
   接下的步驟才是老富絕活的所在。每當他剪出一件新衣服的時候,他都會親自將衣服穿到死人的身上,然后他會展開他的皮口袋,從中選中適合死人用的縫衣針,穿上相應的絲線,在死人的身體和衣服中仔細地縫著。經過老富縫制的衣服,沒有人能將它從死人的身上脫下來,因為老富所做的衣服全部是直接縫在死人身上的。
   老富用線很講究,他會根據死人的特點來選擇絲線的搭配,如果是個上了歲數的老者,他會選用金絲線來做為搭配。如果是未出閣的女人,他則會選用白線來進行搭配。如果是剛出世的孩子,他則會選用黑色的線。不論是用什麼線,老富都會將線、衣服還有死人完好的結合在一起,看不出一點突兀。
   有一點老富很在意,那就是死人的死因。如果這個人是正常而死,老富會在其口中放上一截燭頭。如果這個人是死於非命,老富則會用紅色的絲線分別在其眼皮、鼻子、口、耳朵上各縫一針。老富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他開得是間‘陰陽裁縫店’,一間專門為死人超度靈魂的裁縫店。
   老富懂得陰陽轉換的道理,經他手縫制過的死人,不論是正常死亡還是死於非命都沒有再禍亂過人間,所以他在京城很出名,不管他開出多昂貴的價錢,都會有人接受,沒有人跟他討價還價,尤其是那些死於非命人的家人。   
   這不,又有一名客人上門了。
二、針眼兒   
   老富挑了挑眉毛看著來人,是個女人,她身上裹著一件黑色鑲金邊的長襖,襖邊幾乎挨到了地上,而襖帽則將她的臉完全的包裹進去,讓旁人根本無法看清她的相貌,
   “怎麼死的?”老富操著他那特有的烏鴉噪,張著滿口黃牙的嘴問道。來他店里的人都是給死人做衣服,所以他也不用說客套話,每次都是直接了當的問清楚。
   “病死的。”是個老太太的聲音,她一邊說一邊還低頭咳嗽了幾聲。
   “什麼病?”老富向來喜歡追根刨底,這是他的規矩。
   “體弱受寒而死。”老太太又止不住咳嗽了幾聲,這次她的身子有些站不穩,向后退了幾步,好在她及時伸手扶住了桌子。
   老富看著她不小心露出的那雙骨瘦如柴,恍若死人般的的老手,不禁瞇起了眼睛,他喜歡看到這種感覺的東西。
   “屍體我傍晚會讓人送來,這些給你。”老太太從包裹的嚴嚴實實地黑襖中遞出了一個白色的包裹,老富伸手接了過來。
   足足有五百兩!老富輕輕一掂,就能感覺到里面的銀兩數,這也算是他長久以來練就出的。老富滿意的將銀兩揣入懷中,他不喜歡將這些東西放在柜台前,他總認為那樣不安全。
   “我要最好的布料,最好的針線。”老太太扯著嗓子說道。
   老富不禁斜著眼哼了一聲,他討厭別人告訴他應該怎麼做,看來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京城里的,連店里的規矩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店里有你店里的規矩。”老太太似乎看出了老富的不快,她又從那厚厚的黑襖中取出了另一個白色的包裹,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用最好的布料。”說完,她將這個包裹也扔給了老富。
   老富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的滿口黃牙閃著骯臟的光芒,他的眼睛已經徹底瞇成了一條縫。      
   傍晚。
   一口棺材被準時運到了店里,送棺材的是兩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大小伙兒。沒有表情,沒有言語,將棺材放到了老富指引的推車上,就頭也不回的走了。老富才不在意他們的舉動,他伸出雙手用力將推車推動,朝著那間封閉的木屋推去。
   木屋不大,擺設也簡單,除了一張放供品的桌子,再就是一張放屍體的木床和木床旁的一把方凳,還有方凳旁放工具和布料的筐。除了這些就剩下四周雪白通底的木頭墻了,唯一透氣的就是那扇有些破舊的木門。但通常老富在做衣服的時候,這個木門都是緊關著的。
   今晚也不例外,老富照舊關上了木門,打開老太太給的第二個白包裹,里面放著一堆香燭和死人專用的元寶。老富從筐中取了一個火摺子將其中的一根香燭點著,放到了供桌上固定的銅盤中,又隨手將幾個元寶也一起放到了供桌上,緊接著取出了筐中的那壺珍藏的好酒,一仰脖子,幾口黃湯立刻灌下了肚,老富頓時感覺渾身上下清爽宜人,一切都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
   死者是個年紀輕輕的女人,看樣子還未出閣。可惜,可惜,老富不禁搖了搖那個不太圓又有些偏大的腦袋。伸手拿起了那把專用的銀制剪刀,他選的是兩塊上好的藍色和黃色布料,他只須看一眼她,就能準確的裁剪出合適的尺寸,而且是分毫不差,這一點老富相當自信。
   不一會的功夫,老富的衣服已經裁剪完,他伸手將衣服小心謹慎的套在那名女人的身上,緊接著又從筐中取出皮口袋,將其展開,各式各樣的縫衣針瞬間呈現在他的面前。老富開始興奮了,將衣服和死人縫在一起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他不用想的就拿起了被標成五號的縫衣針,以他多年的經驗,這個針是再合適不過了。他興奮的將白絲線穿進針孔中,以一個優美的姿勢在絲線尾部打了個結。他面帶興奮之色,慢慢地靠近了那名女子,他打算先從她的脖子處下手,這是他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
   縫衣針在距離脖子五寸的地上停了下來,老富感覺自己似乎有些眼花了,他伸手使勁兒地揉了揉眼睛。不是眼花,是真的!
   縫衣針無聲無息的跌落在地上,老富幾乎從凳子上摔了下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脖子上已經早有一圈縫過的針眼兒,而且那針眼兒的大小跟老富手中的縫衣針完全吻合。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老富不相信的看向眼前的女人。   
   這個世上會這種手藝的人只有老富一人,老富雖然會這種手藝,但是連他自己都無法將縫制好的衣服從死人身上扒下來,更何況還要保證這個死人的身上是完好無缺的。   
   那個女人渾身上下多處布滿了針眼兒,而且布滿針眼兒的位置跟老富的縫制手法一模一樣。最關鍵的是,她的眼、鼻、口、耳也殘留著針眼兒......
   只有死於非命的人才能用這種方法。
三、千姿百媚的老鴇   
   老富走進了他經常光顧的那家蝶香院。
   “喲,您來了!”一個涂脂抹粉打扮妖艷的女人,發著足以讓任何男人心顫不止的媚聲迎面走了過來。
   老富呲著滿口的黃牙立刻笑著迎上去,說道:“蕭香姑娘,幾日不見,你更加漂亮了!”
   “少來!你們這些男人嘴上像涂了蜜兒,其實沒有一句實話。”蕭香嫵媚的白了老富一眼,嬌聲嬌氣的說道。
   “呵呵。”老富發出了一陣傻笑聲。
   “你是來找徐媽媽的吧?”蕭香斜著眼兒擺弄著胸前的一縷發絲,說道。
   “沒錯。”老富又呲著黃牙,滿臉堆笑的說道,“煩勞蕭香姑娘幫著叫一下。”
   “哼!”蕭香不大情願的哼了一聲,轉身沖著二樓嚷道:“徐媽媽,有客人!”
   “多謝蕭香姑娘了。”老富客氣的說道。
   “謝什麼,你是徐媽媽的客人,徐媽媽可是我們這里管事兒的。”蕭香又現出她那特有的嫵媚招牌,向老富拋了一個媚眼兒。
   老富趕緊從身上拿出了幾個碎銀遞了過去,道:“多謝蕭香姑娘了。”
   “不用謝,不用謝。”蕭香有些失望的看著手中的碎銀,心中暗自罵道:真是一條吝嗇的老狐狸!
   “誰啊?誰找我啊?”二樓響起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人斜靠在樓梯口,沖著下面嚷道。
   老富不禁皺起了眉頭上下打量著徐媽媽。他身穿藍色的長袍外罩金黃色的大襟馬褂,上面繡有福祿壽的字樣,頭戴一頂黑色的剪絨暖帽,只露出耳后的余發和頭后的麻花大長辮,一身富貴打扮。臉上厚厚的粉底將他本來粗糙的皮膚遮擋得沒有一絲瑕疵,涂得血紅的大嘴和那雙經過脂粉裝飾的眼睛讓老富每次看到他時都會感到一陣惡心,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大男人為什麼喜歡把自己打扮得這麼不男不女。
   “喲,是你啊!老富,難得,難得,你可有些日子沒來了!”徐媽媽看到老富的時候,眼睛立刻迸發出奪目的光芒,他扭著自己粗獷的腰枝,一搖一擺的走下了樓。
   老富雖然早已習慣了他的走路姿勢,但是每次看到后還是有種想吐的感覺,他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
   “滿子,趕緊去弄些上好的酒菜,我今天要跟老富不醉不歸。”徐媽媽一邊說著一邊將胳膊搭在了老富的肩上,輕柔的說道:“老富,走,去我那間蝶雅軒去坐坐。”
   老富只感到自己渾身上下起了一堆的雞皮疙瘩,他趕緊躲向一邊,說道:“去可以,不過你的手還是老實一些。”
   “哈哈——”徐媽媽又發出一陣女人般的笑聲,他最喜歡看老富這個樣子,有意思。   
   徐媽媽分別給老富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溫柔的舉杯說道:“老富,你今天怎麼想起來找我了?”
   老富哼了一聲,他真受不了他那種娘娘腔。
   徐媽媽笑得更厲害了,連杯中的酒都被他給震了出來。
   “好了,我來找你是有事。”老富正色道。
   “哦?”徐媽媽終於止住了笑聲。
   “我昨天傍晚收了一個死人。”老富有些憂郁的說道。
   “你就是干這個的,收死人不足為奇啊!”徐媽媽滿不在乎的看向他說道。
   “可是......”老富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開口。
   “可是什麼啊,你個大男人這麼吞吞吐吐。”徐媽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說道。
   “是個女人,她的身上很完整,但是......卻布滿了針眼兒。”老富終於鼓起勇氣將話說了出來。
   酒杯在剎那間洒了,是被徐媽媽碰洒的。
   “怎麼可能?這世上除了你會這種手藝,還會有誰懂!更何況,連你縫好后都無法將衣服和死人完好無缺的分開,別人又怎麼可能?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徐媽媽根本不相信老富所說的。
   老富拼命的灌了幾口酒,他也相信自己是看花了眼,但是經過他仔細察看,確定是真的,而且跟他的使針方法完全一樣,他有氣無力的說道:“他的眼、鼻、口、耳全都有針眼兒。”
   徐媽媽望著老富緊張的神情,不禁打了一個激靈,他明白老富的確沒有騙他,他的心突然感到一陣不安,一陣說不上來的不安。      
   老富醉了,醉在了桌前,是徐媽媽和滿子將他抬上了床,今天晚上他要在蝶雅軒過夜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喝醉了。徐媽媽望著他醉醺醺的樣子,不禁伸腳狠狠地踹了他一下,道:“孬種!就知道喝!”
   老富只是哼嘰了幾下,就又轉過身靠向了床里面,接著做他的春秋大夢去了。
   徐媽媽無耐的搖了搖頭,這個時候他還能睡得著。他也不去理他,順著樓梯走向了蝶雅軒的二樓,那是他自己的房間,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準進入。
   他將門從里面鎖上,神情緊張的打開那個檀香木的柜子,一頭扎進去翻騰著里面的東西,終於從柜子的最里邊找到了那個桃木做的方形首飾盒。他有些猶豫的打開了那個盒子......
   盒子不大,但剛好放下一顆鵪鶉蛋般大小的珍珠,珍珠沒有什麼特別的,除了隱隱約約發出一絲白光之外,其它一無事處。也許到了窮困潦倒的時候可以賣些錢,但是這顆,徐媽媽是絕不會賣的。
   還是那個樣子,徐媽媽終於松了口氣,將盒子緩緩地蓋上。在關上柜門的那一剎,他輕輕地自言自語道:“也許只是巧合。”        
裁縫(四)之“對面有家腌菜館”
老富猶豫地在原地打了幾個轉,同時伸手撓著像雞窩似的亂發,他正在考慮是否現在過去。
時間已經接近晌午,老富終於跺了跺腳,下了決心,隨手披上那件沾滿油漬的羊皮馬卦,推開店門走了出去。
對面有家腌菜館,在京城里這種腌菜館很多,但是願意與老富做鄰居的只此一家。老板娘薛秋秋為人刻薄無情,凡是來她店里買腌菜的人,都要狠狠地被敲上一筆,如果不願意挨敲的人,則會被她罵夠祖宗八代,咒得家破人亡,雖然她的話從來沒有靈驗過,但是大多數的客人都會感到晦氣,被罵過和被敲過的,還有那些聞其名的人經過這里都會繞道而行,因此來她腌菜館的客人簡直少得可憐。
老富是那家腌菜館唯一的回頭客,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揣上銀子邁著不太穩健的步伐到對面去買一斤腌黃瓜條。年年如此,從未間斷過。
“你來啦——”薛秋秋張著那張血噴大口,吐著渣滓似的瓜子皮,一雙不大不小的杏眼向上翻著,嘎聲嘎氣的說道。
“嗯。”老富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低著頭只是輕輕的附和了一句,甚至連抬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腌黃瓜條?”薛秋秋沒好氣的說道,她最討厭看老富這股窩囊相。
“嗯。”老富還是耷拉著他那碩大的腦袋,小聲的應喝著。
“真是一腳踹不出個屁來!”薛秋秋終於又忍不住開了罵腔。
老富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同時咽了一口吐沫,道:“今天是四月初七了。”
薛秋秋將手中的一把還未吃完的瓜子扔到了地上,扭動著肥碩的身軀,揭開身旁的木桶,用她那染著紅指甲的肥手隨便抓了一把腌黃瓜條放在一張爛紙中,胡亂的包了幾下,遞給了老富,冷著臉說道:“我記性好得狠,不用你提醒!”
老富趕緊伸手接過了那包腌黃瓜條,同時將幾兩銀子放在了桌子上,扭身一路小跑溜進了自己的店中。
“才這麼點銀子,你除了是個窩囊廢,還是個地地道道的吝嗇鬼。你娘怎麼生出個你這麼一個不要臉,不害臊,不像個男人的人!我要是你,我就縮在那臭氣熏天的狗屎木屋里,給自己也縫一件象樣的衣服......”
老富將門關得緊緊的,雖然從門縫中還能傳來薛秋秋惡毒的咒罵聲,但那對於老富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只要不看見她,他的心情就會一下子變好。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腌黃瓜條,不禁嘆了口氣道:“又有得吃了,我看沒個個把月是吃不完嘍。”
富拙是老富唯一的兒子,楚夢君是富拙娶進門將近一年的媳婦。老富住在這條街的西邊,富拙和楚夢君住在這條街的東邊。平時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往來,老富做著他的裁縫生意,富拙開著他的富記香油店,兩個人見面就像陌生人,誰也不理誰。富拙不喜歡老富身上的死人味,老富也不喜歡富拙身上的香油味。但是每個月他們都會有一天吃個團圓飯,也只有到了這天,他們彼此之間才會互相問上幾句,來增進彼此之間僅存的那麼可憐得一點點的父子之情。
“公公,吃飯了!”楚夢君用力將一碗剛盛好的白米飯放到了老富的面前,假聲假氣的說道。
老富抬頭瞥了她一眼,雖然他跟她接触不多,但是憑著他敏銳的直覺,他認為她絕對不是什麼善類,這樣的女人最好少惹,老富突然又想起了對面的那個薛秋秋,不禁感覺后脊梁有些發涼。
桌上的菜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這樣的菜式,這樣的手藝,富拙竟然會看上她,老富一直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這些不重要,反正一個月就一次,湊和吃完就成了。他從身上取出了銀針,在每樣菜里都插了一下,包括剛盛的那碗米飯。這是老富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即使對於自己的家里人,他也不存在任何信任。
富拙悶頭吃著他的飯,他早已習慣老富的這一舉動,所以見怪不怪,倒是楚夢君,她此刻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討厭老富的這種習慣,所以她忍無可忍的站了起來,大聲嚷道:“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公公,竟然懷疑自己的兒媳婦會在你的飯菜里下毒!”
老富也不去跟她計較,將銀針又插向剛買回的那包腌黃瓜條中。銀針在瞬間變成了黑色,楚夢君一下子愣住了,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沒說出話,她剛才還想去夾一根腌黃瓜條嘗嘗。富拙只是輕輕的哼了一聲,又低頭繼續吃著他的飯,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老富也是一臉預料中的神情,絲毫沒有什麼驚訝的感覺。他收起了銀針,站起身從水缸中舀了一勺水倒進旁邊的木盆中,將腌黃瓜條也倒了進去,手伸入水中像洗菜似的洗了幾下,然后撈了出來,隨手放到了桌子上,道:“可以吃了。”
楚夢君簡直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包有毒的腌黃瓜條竟然被兩個大男人當作美食似的津津有味的吃著,她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沒事,毒已經洗下去了。”薛秋秋最喜歡玩得就是這招兒,年年如此,每次都是換湯不換葯,他早已習慣了,連他的兒子富拙都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仍然能看清天空上有一抹厚厚的烏雲。
店鋪共有兩層,老富站在二樓的房間里,悄悄地將窗戶開了一條縫,正好可以看到對面二樓的情景。
薛秋秋坐在鏡子前,正在往她那張大餅似的圓臉上扑著各種香脂油粉,一股濃濃的玫瑰香隔著一條街傳進了老富的鼻子里,他不禁打了個噴嚏,他向來對這種香味過敏。
薛秋秋看向了老富的房間,她知道這個窩囊廢肯定躲在暗處在偷偷看她。她向著對面的窗戶瞪了一眼,窗戶立刻關上了,薛秋秋不禁笑出了聲。
老富緊靠著窗台蹲下了身,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發現了,他也早習以為常了。
半個時辰后,街上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如果不是特意聽的話,根本聽不見,但是老富一直守候著窗戶邊,所以當他聽到后,立刻又將窗戶開了一條縫。
薛秋秋穿著她那件落地的紫色大襖裙正靜靜地朝著城外的方向走去,她手中那條鮮紅的帕子隨著她那傍大的身軀有節奏的擺動著,就像夜里閃爍的鬼火一樣。
是時候了,老富重新關上了窗戶。   
裁縫(五)之“現在由你管帳”
陌白有一家自己的茶棚,開在城外的大道旁,平時給過往的行人提供茶水小吃,讓過往的行人有個暫時落腳休息的地方,當然也為自己掙些閑散的銀兩。陌白通常都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這樣的規律讓他養出了一個好的生活習慣。但只有一天他例外,那就是四月初七的這天。這一天,他通常都會關張一天,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點上慘淡的燭燈,伴著如狼吼的夜風,靠在棚下的那張竹椅上,靜靜地等待著客人的到來。
薛秋秋拖著自己肥胖的身子,揮著像鬼火的帕子,沖著陌白扯著噪子喊了一句:“老娘我來了,來壺上好的濃茶!”
陌白伸出那只白得像饅頭似的大腳,從桌子夾了一個白瓷小壺,口中含糊的說道:“在這,已經準備好了。”
“人長得跟個竹竿似的,偏偏生了一雙猴子似的手腳。”薛秋秋咧著血紅的大嘴,將紅色的帕子墊在瓷壺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挨著陌白坐了下來。
“哼”,陌白從鼻子中發出一聲悶響,他最受不了薛秋秋這張惡毒無比的大嘴,他曾無數次幻想著在茶里放些啞葯,這樣他的耳根子就會干凈多了。
“喲,你們都到了!”一陣嬌嫩嫵媚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薛秋秋猛地將一口茶噴了出來,正好不偏不倚噴在陌白雪白的鍛子面的衣服上。
陌白突然像只發瘋的猴子似的,猛地蹦了起來,滿臉脹得通紅,張著略顯刻薄的小嘴,嚷道:“你為什麼沖著我噴!”
薛秋秋扑哧笑出了聲,她扯著大噪門道:“你不做猴子真是委屈了。”
陌白狠狠地瞪了一眼薛秋秋,轉身走進了他那間茶棚下唯一的一間小草棚里。
徐媽媽扭著自己粗壯的腰枝向薛秋秋打了個招呼,緊接著坐在了陌白剛剛坐過的那張竹椅上,竹椅立刻發出了難聽的吱吱聲。
“就差他了。”徐媽媽翹著二郎腿,望著遠處說道。
“我看他呀是沒膽來!”薛秋秋譏諷的說道。
老富提著一壺新茶從陌白剛進去的那個小草棚里走了出來,薛秋秋和徐媽媽同時張大了嘴看著他。
“老富早來了,是你們太慢了。”新換了一件衣服的陌白從小草棚中走出來,還不忘斜著眼瞪一下薛秋秋,他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薛秋秋的嘴向左邊歪了一下,不知從哪抓出一把瓜子低著頭嗑了起來。
“人都到齊了,那咱們開始吧。”徐媽媽扭動著身子站了起來,竹椅突然失去了重量,自己在原地隨意的晃了幾下。
“是該開始了。”薛秋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黑色的帳本扔到了桌子上道,“現在該輪到你管帳了!”她的眼中迸出了一種異彩的光芒,她的心里在此刻突然有種踏實的感覺。
老富看著面前的那本黑色帳本,心中感到一陣莫名的揪心,他伸出那只嬌嫩如玉蔥般的縴手顫顫微微地取過了帳本,一把塞進了懷中,他不願過多的看那種死人的黑色,那會讓他感到更加不安。
薛秋秋在笑,她現在終於可以放心的笑了,但是其他兩個人都笑不出聲,他們知道不久的將來這個帳本也會在他們手上。
“那個女人……還在?”徐媽媽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老富對他說的話。
“明天來取。”老富低著頭,他不願意讓他們看到他不安的表情。
“到時候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徐媽媽雙眼望著遠方,目無表情的說道。
“你們兩個在打什麼啞謎?”陌白皺著眉頭不解的問道。
老富不得不將那個死人的事情再講了一遍。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大家似乎都在轉著自己的心思,誰也不想開第一句口,但是從神情上看得出,大家此時的心情比任何時候都坏。
老富懷揣著那本黑色的帳本走進了店里,帳本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顏色黑了一些,但是老富卻總感覺像有只鬼爪在拼命的撓著他那顆肉乎乎的凡心,他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他緊緊地將身后的店門撞上。木屋里突然傳來一聲“啪“的響聲,老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噪子眼兒里。   
裁縫(六)之“鑲金絲邊的紅盤扣”
那件新衣服早已縫制完成,沿著她原有的針眼兒又縫了一次,又縫?老富想到這個字眼,不禁苦笑一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跟往常一樣,老富做完了衣服就會將死人放回到它原有的地方,所以現在那個女人正孤零零的躺在來時的那口棺材中,只有一截燭頭剛好塞在她的口中。至於眼、鼻、口、耳的針眼兒,老富打算見到那名老太太再問個清楚明白。
一切還都算正常。
可是現在那間木屋卻傳來了“啪”的一聲。老富從門旁操起了一根平時用來頂門的木棍,躡手躡腳地走向木屋,小心翼翼的將耳朵貼進木門。沒有聲音,沒有動靜,就好像里面從來沒發出過聲音一樣。老富伸手在下巴處摸了摸,他確定自己剛才的確聽到了聲響,雖然並不是很大,但是在這寂靜的夜里,卻聽得很清楚。他有些猶豫的推開了那扇門,香燭還在放著最后的異彩,元寶在香燭的照射下正散發著一種詭異銀光。老富仔細地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什麼特別的,他輕輕的松了口氣,不禁笑自己神經太過緊張。他放下木棍,走到桌前,取了根新的香燭在快燃盡的那根上點著,將舊的吹滅隨手扔到了地上,恰在此時他看到了一樣細微的東西。
老富拾起了那樣東西,是個鑲金絲邊的紅盤扣。這種樣式的盤扣,這種絲線的搭配,老富已經不止一次的用過,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遺漏在地上的,也許下次還能用上,這樣又能省些銀兩了,老富的算盤經總是打得很精,他沒有多看隨手將盤扣扔進了凳子旁的筐中。已經快天亮了,折騰了一夜,老富感覺困意一陣陣地襲來,他伸了個懶腰,是應該睡一會兒了,明天那個老太太還要來取貨,想到此,他拽了拽有些松懈的褲子,抹了一下凍得僵硬的鼻子,朝著里院走去。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六顆、七顆,加上木屋地上撿的那顆,一共是八顆,全是清一色鑲金絲邊的紅盤扣。這回老富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了,他盤著腿坐在炕上,兩眼木呆呆地望著眼前並排擺放的八顆耀眼的盤扣。
盤扣的種類很多,有四方盤扣、蝴蝶盤扣、鏤空盤扣……這八顆是標準的纏絲盤扣。手工制作粗糙,上面的紅線早已有些脫毛,金色的絲邊也有些殘缺不齊,兩者交相輝映,就像是給一臉汙氣的乞丐穿上一身干凈雪白的綢衣,不倫不類。這樣的手藝,這樣的水平肯定不是出自於老富之手。除了第一顆盤扣是在木屋中撿到的,其余的有的是在院子里撿到的,有的是在屋里撿到的,總之老富翻遍了整個裁縫店、木屋、院里以及這間睡覺的屋子,就發現了這八顆盤扣。不知為什麼,老富總感覺這八顆盤扣似乎在哪見過,到底是在哪見過哪?
老富終於動了動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那雙老得有些不中用的腿現在已經麻得讓人心里有些發疼,他伸手使勁兒地捶了捶。黑色的帳本從他胸前的衣縫中掉了出來,正好掉在八顆盤扣上,老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難道跟它有關系?這是老富的第一個念頭。他突然伸出手憤怒的將那個黑色的帳本扔到了最不顯眼的墻角處,那塊地方燭光根本無法照到,老富感覺自己這樣做,心情似乎好了一點。
不知是誰家的雞忍不住黎明的寂靜,發出了第一聲的鳴叫,老富的身子不自覺得打了一個哆嗦,一股黎明前的寒意也恰在此時襲來,老富不得不緊緊了身上的那件羊皮褂。
“有人嗎?”店外突然傳來叫聲,老富聽得出是那個老太太,她還在咳嗽,看來她的命也不長了。
“來了!”老富隨手將八顆盤扣抓起來,塞進袖子中,從炕上一個翻身下了地。一陣麻痛的感覺再次襲向腳底,老富立刻蹲下了身子,左手順勢扶住了炕,“真該死!”老富罵了一句,瞥頭正好看到了墻角那本黑色的帳本,它正孤零零的隱蔽在墻角的黑暗中,一種莫名的不安突然涌了上來。
她還是穿著那件幾乎挨著地面的黑襖,身子倚在桌子的一角,看樣子病得的確不輕,同行的還有那兩名曾經送過棺材的年青小伙,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已經全部做好了。”棺材被兩名男子抬到了店里,老富睜著懶洋洋的雙眼,無精打彩的看向棺材說道。
兩名男子也不出聲,伸出手輕輕地打開了棺材蓋,他們的動作中透著謹慎,看得出他們很在意棺材中的人。
老富又打了一個哈欠,他伸手揉了揉略微有些發酸的眼睛,希望借此能讓自己打起些精神。
老太太的尖叫聲在頃刻間徹底讓老富清醒了,他幾乎是躍到了棺材前,但是當老富看向棺材里的時候,卻連叫都叫不出來了,他現在終於知道那八顆鑲金絲邊的紅盤扣為什麼那麼眼熟了。
薛秋秋的腌菜館關張了,京城再沒有她的叫罵聲,這條街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大家都有些不適應了,但最不能適應的是,她的眼、鼻、口、耳都被紅色的絲線給縫上了。      
裁縫(七)之“禍”
“肯定是老富干的……”
“這天下除了他還哪有人會這門手藝,他也沒收過徒弟……”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平時看他不愛說話,沒想到這骨子里坏水還真不少……”
“喜歡干這門手藝的人,心里都有點問題……”
“我看他們平時也沒什麼過節啊,怎麼就把人給殺了哪……”
“奇怪,既然是他殺的人,為什麼要讓別人知道……”
“是挺奇怪的,既然殺了人還那麼明目張膽,好像也不通情理......”
“……”
老富靜靜地坐在那張已經破破爛爛的床板上,上面堆放著一個已經發霉的枕頭和一個已經爛得都露出里面棉花的被子,棉花的顏色就像這地一樣的灰。地上正放著一個缺了口還泛著黑的大瓷碗,碗里放著一個拳頭般大小的的窩頭,其上面深深的烙下一個黑色的五指印,下面的一些黑糊糊的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做成的湯已將窩頭的下半部浸透,一只瘦小的老鼠正抬著兩條前腿趴在上面享受著它認為的人間美食。老富動了一下,手上和腳上同時發出難聽的鐵器磨擦聲,他不禁皺了皺已經有些僵硬的眉頭。老富有一雙皮膚細嫩如女人般的巧手,也是一雙天生做衣服的好料,他很在意這雙手,甚至在意得超過了他自己的兒子,可是現在這雙手上卻帶著一副沉重的鐵鎖,一條粗粗地鐵鏈順著手上的鐵鎖一直延伸到腳上,正好與腳上的那對鐵鎖完好的結合在一起,而靠近手的鐵鎖已經被磨出了光亮,就像是一面剛磨好的銅鏡,可以看到自己有些模糊的影子。老富將頭靠近一些,透過鐵鎖上僅有的那麼一點點光亮看著自己慘兮兮的容顏不禁長嘆一聲。這里是大牢,這是老富生平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昏暗的牢房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冰冷的鐵柱子卻很好的划分出了犯人和好人的區別。這里有一盞常明燈,它散發出的慘淡的燭光讓老富想起了那間木屋子里的香燭,只不過那間木屋子里躺著的是死人,香燭是為死人而點,而現在躺著的是活人,燭燈是為活人而點,只不過這個活人很快就要變成死人了,老富清楚的知道這是死牢。
薛秋秋怎麼會死在那口棺材里?是誰殺的她?為什麼要殺她?用什麼方式殺得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又為什麼要陷害他?又是怎麼做到的?最重要的是這天下除了他還有誰會這門手藝?那個老太太和那兩個年青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他們送來的那個女人怎麼會不見?老富想不出來,不管他怎麼絞盡腦汁,怎麼拼著命的想也想不明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老富,該吃晚飯嘍!”一名年歲較大身著官服的人走了過來,他是這里的牢頭張本三,老富認得他,他老伴的衣服就是經過老富的手親自縫制的。
老富挪挪了腳,但是身子還是穩穩地坐在那張破床上沒有動,只是頭略微抬起來看向了張本三,
“咦?你一直沒有吃啊?”張本三將鐵門打開,將一碗跟地上的一模一樣的飯遞給了老富,道:“好歹也要吃點東西,就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老富以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著張本三說道:“我會死嗎?”
會死嗎?連張本三都不知道怎麼回答老富的這個問題。這里是死牢,進入這里的人肯定是要問斬的,但是也有一些人能夠巧妙的從死牢里走出去,只不過那需要一大筆銀兩進行打點。而老富,他就是再有錢,也不夠買自己的那條賤命,因為他還算是個窮人。
老富知道自己這句話問得很多余,所以他接過了那碗飯,低頭默默地吃著。飯菜已經有些發涼,上面還伴著一股甘水味,但老富此時的肚子已經不停得在叫,他已經不打算再將這碗飯送給地上的那只瘦小的可憐的老鼠。
張本三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不管怎麼樣,都要吃飯。”雖然他自己心里也明白這飯菜難吃得要緊,但是有得吃總比沒得吃好。
老富躺在硬邦邦的破床上,兩只眼睛望著上面已經有些脫皮的墻,不禁在想徐媽媽和陌白知道這件事情會有什麼反應?還有他的兒子富拙和那個看起來就讓人討厭的兒媳婦楚夢君。過了今晚就是明天了,不知道明天誰會是第一個來看他的人,不管是誰,那都是明天的事了。老富蓋上了那個破得不能再破的被子,他現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你說會是老富嗎?”徐媽媽拖著難看的臉色來到了陌白的茶棚,又坐在了那張發出‘吱吱’聲的椅子上。
陌白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只像猴子般的扇風大耳,而腳卻已經熟練得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在跟你說話!”徐媽媽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
“那個黑色的帳本……”陌白故意拉長了音,道。
“那個帳本不是已經在老富那了嗎?”徐媽媽實在弄不明白陌白想說什麼。
“可是薛秋秋昨天剛給老富的。”陌白望向了遠處,他的眼睛變得有些深沉了。
徐媽媽的臉色白如一張厚紙,他伸手扶住了桌子,道:“難道薛秋秋還是……還是沒逃了?現在又輪到了老富?”
陌白沒有再出聲,他拿起了桌上的茶輕輕地抿了一口,這回他用得是手。   
裁縫(八)之“第一個來看老富的人”
老富醒了,不是他自己願意醒的,是有人把他吵醒的,而這個吵他的人正用不知從哪拾來的稻草撓著他那長滿繭子的臭腳。老富厭惡的坐起身,他討厭這種方式。
他正蹲在地上,左手托著那張猴般的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老富,右手拿著的就是老富感覺痒痒的東西稻草。他的身子很瘦,但是手和腳卻很大,一對扇風耳穩穩地聳立在腦袋的兩邊,如果不是老富現在已經清醒了,他肯定會將他認成是陌白,可是他不是,他只是一個外形跟陌白長得有些相似的人,但他的五官卻跟陌白有著本質的區別,他的眼睛相對較大,陌白小,他的嘴巴也很大,陌白小,他的個子很矮,陌白卻很高,他的頭發很短,但剛剛好能梳成一個朝天椒,一根紅色的絲線整齊的纏繞在其周圍,上身穿一件開身綠色短褂,下身著一件肥肥厚厚的藍色襖褲束於腳脖子處,足蹬一雙紅色單梁如意頭鞋,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老富收起那雙臭腳,盤腿坐在破床上,雙眼緊緊的盯著來人,道:“你是誰?”
“來看你的人。”孩子答得很干脆,還奉上一個頑皮的笑容。
老富感到有些意外,他掀開身上的破棉被,起身走下了床來到鐵柱子前,隔著柱子問道:“你認識我?”
“認識,你是全京城最有名的裁縫。”孩子報以一個天真的笑容,同時揮舞著手中的稻草。
老富此時才注意到孩子的脖子上拴著一個繩子,是用紅色的絲線編織成麻花的樣子,只不過它是用三種不同的紅絲線編織而成,形成了一種由深到淺的過渡感,編織得很勻稱,每一股都一模一樣,肉眼根本看不出區別,老富不禁在心中感嘆此人手藝的精致,但最令老富感到不解的是,這個紅絲線編成的繩子墜著一樣特別的東西,不是玉器,不是金銀銅鎖,卻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木勺子。勺柄朝上,勺頭朝下倒墜在繩子上,其通體泛著油漬漬的黑光,看起來年頭很久遠了。
“這是誰給你編的?”老富對於這個問題很好奇。
“我自己。”孩子充滿自信的說道。
老富不禁一愣,這麼精致的紅繩出自於孩子之手?他表示懷疑。
“你多大了?”老富在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那個紅繩和墜著的勺子。
“十一啦!”孩子扯著細細地嗓子笑著說道,兩個拇指大的酒窩深深的顯現出來。
“你為什麼來看我?”老富確實有點想不通,他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孩子。
孩子笑得很可愛,他背過手從后面提了一個食盒出來,道:“我是來給你送飯的。”食盒是一種極特別的長方形,本身不大分為兩層,上面油著紅漆,還畫著一幅說不上名的山水畫,做工不算精細但也還算別致。
送飯?老富一愣,他跟這個孩子非親非故,孩子卻跑來看他,他不認識這個孩子,孩子卻想著來給他送飯,老富突然有了某種感動,畢竟孩子是第一個來看他的人。
“你為什麼要給我送飯?”老富低聲說道。
“這里的飯怎麼是人吃的哪,所以我就來給你送飯來了。”孩子睜著天真無邪的眼睛望向老富說道。
孩子說得沒錯,牢房的飯的確沒法吃,老富不禁回過頭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個臟碗。那只瘦小的老鼠還在圍著它來回溜達,雖然里面的食物早已在昨晚就被吃光,但老鼠似乎還是不甘心離開。老富嘆了口氣,將手探出去準備打開那個食盒。
孩子以最快的速度將食盒往后移了一些,正好移到了老富即使伸直了手也夠不著的地方。老富愕然,他不明白孩子的這個舉動。
“你娘小的時候一定教過你,不許隨便拿人家的東西,是吧?”孩子認真的說道,笑容始終呈現在他那稚嫩的臉上。
娘,老富心里哼了一下,他根本不知道娘長得什麼樣,他沒有娘,他是個孤兒。
“你不說話也就是同意我的話了,那好吧。”孩子扔下了手中的稻草,雙手抱在胸前,正色道:“如果你答應收我為徒,我就將這食盒里的飯全給你。”
原來是想做他的徒弟,孩子就是孩子,老富感到好笑,他是個大人,怎麼會為了一盒飯去做一件事情,他不禁笑出了聲。
孩子沒有說話,雙眼緊盯著老富,他在等他的答復。
老富還在笑,他笑孩子的天真,笑孩子的可愛,笑孩子的幼稚,總之,他現在找到一個有趣的事做。
孩子突然也笑出了聲,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將食盒放在兩腿之間,用一種很優雅的姿勢將食盒的蓋慢慢打開。
老富止住了笑聲,他的臉在剎那間沉了下來。
“你現在可以考慮一下收我為徒的事了嗎?”孩子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從食盒中取出的綠豆糕,一邊說道。
老富沉默了一下,終於開口說道:“好,我同意收你為徒。”
孩子抹了抹沾滿渣子的嘴,開心的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他的臉上再次露出了那種天真可愛的笑容,可是老富心里現在卻一點也不認為這個孩子可愛。
“既然答應了,就按個手印吧。”孩子拿出了一張折得皺皺巴巴的紙,遞給了老富,上面只是簡簡單單的寫著一行歪七扭八的字:老富願意收耳朵為徒。
原來這個孩子叫耳朵,好古怪的名字,不過也是個狡猾的小家伙兒,老富不禁心中暗罵道,他伸出了左手沾了一下紅油,用力在那張紙上按了一下。
孩子興奮的將食盒小心翼翼的塞進鐵柱里遞給老富,自己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浮土,說道:“太好了,師父,這盒飯您就慢慢品嘗吧,我走了。”
師父,老富只得苦笑,他實在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一個孩子耍弄。
孩子拾起地上的稻草揮舞著一蹦一跳的離開了。
“你是干什麼的!”老富此時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問孩子的身份。
孩子的聲音已經慢慢地消失在牢房的盡頭,但是老富還是清楚的聽到了他的話。
“我是個乞丐。”     
裁縫(九)之“三更半夜去偷”
“我們這樣......不太好吧?”富拙終於忍不住小聲叨嘮了一句。
“就知道你是個窩囊廢,連這個膽兒都沒有!”楚夢君小聲罵道,同時在富拙的腳上使勁的踩了一下,富拙痛得幾乎叫出了聲。
敲梗的人漸漸遠去,楚夢君趕緊靠近富拙小聲的說道:“快把梯子搬過來放這。”
富拙猶豫地將梯子搬向楚夢君指的位置,梯子剛剛好可以夠到院墻。楚夢君露出了興奮的笑容,富拙卻一臉的不願意,畢竟這是他爹的店,這樣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潛進去偷東西實在是不太好。
“瞧你那德性!”楚夢君罵道。
“官府已經將這個店封了,咱們這麼進去萬一被官府知道就麻煩了,況且我爹做什麼生意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即使有錢,那錢也......”富拙實在不喜歡用死人的錢。
“哼!你爹可是京城有名的裁縫,別看他平時吝嗇得要緊,這手心里肯定藏著一把銀兩,咱們現在不去拿來,難道等官府都給搜光?哼,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楚夢君冷著臉看著富拙,她一直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嫁了他了。
富拙不出聲了,他向來聽媳婦的話,假使他不願意,那也只是心里面想想。
梯子並不長,但富拙爬起來卻感覺極其的漫長,他的心一直沒有停止過激烈的跳動,他發現這種作賊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到是楚夢君一直處於興奮的狀態,一點也看不出緊張,現在連富拙都不禁要笑自己窩囊。
院子里出奇的靜,只能聽到自己發出的輕微的腳步聲。富拙不禁向楚夢君靠了靠,能感覺到活人的氣息,這樣會讓他心里感覺好受些。
“你去里院睡覺的那屋看看,我去那間木屋。”楚夢君命令道,她對那間木屋一直充滿了好奇。
“啊?”富拙不禁哼嘰道,他可不願意一個人呆在一間陰暗的屋子里。
“去啊,你!”楚夢君終於忍不住用力的將富拙推向了里院,富拙沒有絲毫準備,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楚夢君白了他一眼,也不去理他,轉身朝著木屋走去,富拙揉了揉自己摔疼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向里院。
睡覺的屋子這麼簡陋,富拙著實沒想到,他幾乎沒怎麼進過這間屋子,即使進過也沒什麼印象,現在一看,還真是有點寒酸。桌子凳子倒是有,還有張炕,就是看起來破了些,另外還有幾個發舊的箱子像是放衣服的,再有就是些破茶碗、碎布頭等等之類的東西。富拙將剛點燃的燭燈放在桌子上,自己隨便的到處翻了翻,連他這個兒子都不知道老富會將銀兩藏哪,唉,富拙只有嘆息。他一屁股坐在炕上,雙腿一盤,身子靠著墻,閉目休息了,他才懶得找。
一陣冷風吹過,富拙趕緊睜開了雙眼,他剛才似乎感覺到有人靠近了他,他左右望了望,沒有人,什麼都沒有。富拙心中感到奇怪,他剛才的確感到有人靠近,他還以為是楚夢君,可是......又是一陣冷風吹過,富拙不禁感到脖子有些發冷,他伸手摸了摸,一股陰寒的感覺由心而昇,難道有鬼?富拙下意識的將身子向里面靠了靠。
角落,富拙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望向角落,但是他總感覺那種陰寒之氣來自於那里,他不自覺得挪動了身子,走下炕。
角落很暗,暗得看不清有任何東西,富拙遲疑了一下,還是壯著膽伸手摸了下去。
是一個帳本,富拙沒想到真的找到樣東西,只不過這個帳本是黑色的,上面用白字寫著‘帳本’,其它沒什麼特別的。也許是爹記錄生意的帳本,不小心掉在這了,富拙心中想道。本來打算翻開看一眼,但一想到這個店所做的生意,不禁遲疑了,還是拿給楚夢君看吧,她向來是個賊大膽的女人。
富拙在準備推開木屋門的時候,又感到身后有股涼氣襲來,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頸子,同時扭頭向身后望了一眼。沒有人,還是什麼都沒有,也許是天太黑了,心理有些緊張吧,富拙想到此,推開了門。
楚夢君正彎著腰一頭扎進筐中翻著里面的東西,那個平時放死人的床上早已堆滿了布料、線頭之類的東西。富拙不禁搖了搖頭。
“發現什麼了嗎?”富拙說道。
楚夢君嚇得躍了起來,背靠著墻渾身打著哆嗦,當她看清是富拙的時候,立刻又恢復了平靜,沉著臉說道:“搜完了?找到什麼東西了嗎?”
富拙不禁心中暗笑,原來楚夢君也會害怕,他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哪。他清了清噪子道:“沒找著什麼,只找著一個帳本。”富拙從懷中取出了剛找到的那個黑色帳本。
“帳本?”這個聲音幾乎是從楚夢君的鼻孔中發出,聽起來很含糊,她不屑一顧搶過帳本,一屁股坐在身旁的凳子借著凄慘的燭光隨意的翻看著。
楚夢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的耳中清楚得聽到自己喘著粗氣的聲音,她的心在激烈的跳動,她的手抖動得越來越厲害,厲害得連帳本都拿不住了。
帳本應聲掉在地上,楚夢君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她顫抖的抬起已經有些發木的頭,看著富拙結結巴巴的說道:“這......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
一滴鮮紅的還殘留著某種熱氣的血落了下來,悄無聲息地淹沒在一堆碎布頭間,細小的血滴就像是針眼兒般大小,殷紅的血點就像是一顆碩小的紅痣牢牢地長在咽喉的正中間。楚夢君吃驚地望著富拙說道:“你怎麼了?你的脖子上怎麼有個血點?怎麼還在流血?怎麼......”楚夢君終於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話語,她瞪大眼睛望著前方,她清楚的看到一樣東西出現在富拙的背后。
一只細小的縫衣針輕輕的在彌漫著死人味的空氣中飄舞著,一根紅色的絲線隨著縫衣針的擺動而調換著各種姿勢,一只保養得很好的手正掌握著這只針的命運。
楚夢君的眼睛在瞬間瞪大......   
十、蕭香嫁人了     
   有人要娶媳婦了,迎新的隊伍驚動了整個京城,敲敲打打的鑼鼓聲帶著喜氣帶著人氣帶著粉紅的大花轎大搖大擺的停在了蝶香院的大門口。
   鞭炮聲、賀喜聲將整個蝶香院淹沒在一片喜氣聲中。徐媽媽特意穿了一件大紅的馬卦來搭配那件黃色的金絲長衫,他的臉上再次堆滿了胭脂香粉,比平時更加濃重一輩,仿佛他才是今天的主角。蕭香是在一片哄鬧聲中被媒婆背出了蝶香院的大門,鳳冠霞帔將她本來就完好的身段裝飾得更加美麗誘人。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陣騷動,大家都想看看蝶香院的姑娘如何從良的。
   媒婆跨過了一個燒著破紙的銅盆,徐媽媽在旁邊叨念道:“離開這里可不能回頭看,這樣你才能真正從良做個良家婦女。”
   蕭香微微點了點頭,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本不應該哭,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落了淚。淚珠並不大,剛好砸在轎欄上。轎子被粉飾得火紅耀眼,轎帘被迎親的人輕輕的拉開,媒婆邁著熟練的步子將蕭香輕輕地放進轎中。
   “蕭香自己一切小心了。”徐媽媽有些舍不得的說道,同時幾滴眼淚掉了下來,他伸出手輕輕地抹了一下,立刻又恢復了往日的笑臉接著說道:“不過今日你從良了,媽媽我也替你高興!趕緊上路吧,新郎官等不及了。“說完,徐媽媽將轎帘放了下來。
   迎新的隊伍穿梭在大街小巷,店里的、家里的、上學的、做工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部緊緊地跟著隊伍的后面,看著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場面,聽著這震天的鑼鼓聲。看守牢房的官兵們都耐不住寂寞湊上前來瞅一瞅,臉上也掛著難得的笑容。一盆發著臭味的水恰在此時從天而降,偏偏就降在這群官兵的身上,沾著臭氣,帶著汙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連迎親的隊伍也停了下來,四周突然變得一片寂靜。
   “這他媽是哪個混蛋家伙干的!”終於有個官兵突破這寂靜大聲罵了出來,緊接著是一連串的叫罵聲隨之而起,眾人都望向了上方。
   耳朵嬉皮笑臉的站在酒樓的二層看向下面的官兵道:“官大哥,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想潑那個轎子的,沒想到沒瞅準,潑在官大哥幾位,真是抱歉!這是我的洗腳水。”
   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陣狂笑,本來就熱鬧的場面現在幾乎有些失控,官兵們的臉在剎那間沉到了谷底,竟然有人敢公然挑釁!他們三步並作兩步朝著酒樓的二層奔去。
   迎親的隊伍又重新敲起了鑼打起了鼓,四個轎夫皺著眉頭用力的將轎子抬了起來,繼續沿著來時的路線向前走去。     
   陌白穿著一身干凈的新郎官的衣服直直地站在茶棚前,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他自然樂得合不攏嘴。簡陋的茶棚已經掛滿了大紅綢子,陌白還嫌不夠喜慶,特地又滿了一大堆的喜糖,不過不是給人吃的,而是用來撒在地上給人踩的,他喜歡那種踩上去的感覺。
   轎子終於出現在陌白的視線中,他匆忙的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胸前那朵火紅的大紅花看起來格外精神。轎子落地了,陌白拿著他辛辛苦苦賺下來的茶水錢作為打賞遞給了那些邁著命可勁地敲鑼打鼓抬轎子的人。那些人倒也識趣,說些賀喜的話,立刻在最短的時間里消失得無影無蹤。陌白清了清噪子,有些緊張的掀開了轎帘。
   蕭香是自己走下轎子的,紅蓋頭隨著身子的走動輕輕的擺動著,陌白不禁心中一陣緊張,有些臉紅的低下頭。
   “我就站著嗎?”蕭香輕輕地說道,她的聲音優美動聽,且不失溫柔,陌白感到自己的身子有些輕飄飄的,他拿起了一個看上去還算結實的凳子放在蕭香的身后,又用衣袖使勁地擦了擦,道:“你......坐吧。”
   蕭香格格笑出了聲,她發現陌白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她動作輕盈地坐在了凳子上,陌白乖乖地站在她的身旁,絲毫不敢有任何舉動。
   “難道你就讓你的新娘子這樣傻傻地坐著嗎?”老富終於忍不住從轎子里鉆了出來。
   陌白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太多事了,老富干笑了幾聲,倒是蕭香很大方,說道:“我既然同意嫁給陌白,我就是陌白的人,他願意怎麼樣,我都隨他。”
   陌白摸了摸自己的扇風大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是頭一次,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富再也忍不住了,他笑得連腰都彎了下去,他實在沒想到陌白竟然會有這麼靦腆的時候。陌白不得已又狠狠地瞪了老富一眼。
   蕭香伸手自己摘下了蓋頭,陌白愣住了,老富也愣住了。陌白愣住是因為他從來沒見過蕭香,她比他想象得要美,清澈的臉寵,鮮明的輪廓,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老富愣住是因為眼前的蕭香簡直跟在蝶香院見到的判若兩人。先前那個是濃妝艷舞,眼前這個卻是淡妝素裹,先前那個是嬌柔造作,眼前的這個卻是溫柔婉約,一個地上的媚子,一個天上的仙子,老富不禁感嘆自己的有眼無珠。
   “師父好!”耳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蹲在一旁。
   老富看向了他,他應該感謝耳朵,如果不是他,他也逃不出來那個不是人呆的地方。他突然很懷念那個食盒,尤其是當他看到自己的皮口袋和那把銀制大剪刀時,顯得更加格外親切。他還記得皮包里除了那些他最愛的縫衣針還有一張紙,一張寫著歪七扭八的紙。
   四月十二牢前迎親,進轎,飯菜里有腌菜。
   雖然只是一行小得不能再小的字,但是老富也認得出那是徐媽媽的字跡。老富從來沒想到薛秋秋雖然死了,但是她的腌菜竟然救了他,所以他現在已經安安穩穩地站在他們的面前。至於那個張本三,老富打算偷偷為他縫件衣服,也算是對他的一種補償。     
   “富拙和楚夢君死了,他們死時都穿著剛縫制好的衣服。”這是耳朵今天對老富說得最后一句話。   
裁縫(十一)之“去取回那個帳本蕭香為什麼會嫁給陌白?
耳朵怎麼認識陌白、徐媽媽的?
耳朵真的是乞丐嗎?
老富一直在想這些問題,從昨天到現在,他一直在思索。現在他知道了,不過不是他想出來的,是他們告訴他的。
蕭香嫁給陌白是徐媽媽刻意安排的,要營造一個熱鬧混亂的場面,而蕭香剛好也想借此出嫁從良,何況徐媽媽還給了她一份豐厚的嫁妝。
耳朵不認識陌白,但他認識徐媽媽,因為他經常看到老富出入蝶香院,而且每次都是徐媽媽親自款待,所以他猜到他們的關系不一般。
耳朵的確是乞丐,是個從懂事開始就沿街乞討的孤兒。
計策是耳朵出的,徐媽媽是耳朵找到的,混亂的場面是耳朵制造的,這次之所以成功都是因為有了耳朵。老富突然感到耳朵是個很可怕的孩子,雖然他已經成為了他的徒弟,但是老富提醒自己要小心耳朵。
就這樣,徐媽媽、陌白、蕭香、耳朵安排了這麼一出熱鬧混亂的逃跑計划,只可惜了張本三,他是個還算不錯的人,死得確實有些冤枉,不過他不死,老富就會死。
桌子上放著各式各樣的菜,是蕭香做得,老富從來沒想到一個紅塵中的女人竟然也會燒得一手好菜,他開始有些羡慕陌白了。一小碟腌菜正默默地擠在這群招搖惹眼的佳肴中,老富認得那是薛秋秋的,也正是這盤腌菜救了他,因為薛秋秋只有將腌菜賣給老富時才會下毒,所以當他看到食盒中的腌菜時,就明白了它的用途。
“吃吧,這個可是沒毒的。”徐媽媽半開玩笑的說道。
老富苦笑了一下,沒有出聲,他拿起筷子夾了一根腌黃瓜條放進嘴里用牙使勁咬了幾下,有些老了,不過還能吃,他生硬的給咽了下去,徐媽媽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陌白則坐在旁邊害羞的望著蕭香,準確的說那雙眼睛一直就沒離開過蕭香。
老富的陰陽裁縫店就在眼前,可是老富卻不能光明正大的進入,門口那張白色的封條雖然有些破損,但是它的威嚴卻還在,老富、徐媽媽、陌白不得不找個梯子爬進去,他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找回那個黑色的帳本。
店里很亂,看來是老富逃脫后,這里被官府仔仔細細地搜了一遍。
“那個帳本不會讓官府給搜走了吧?”陌白有些擔心的說道。
老富看了看徐媽媽,二人都沒有出聲,他們的心里也在打鼓。
“既然來了,還是找找吧。”陌白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我知道在哪。”老富突然說道,同時幾個箭步朝后院奔去,這里是他的家,他早已對這里了如指掌。徐媽媽和陌白則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火燭點燃后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
屋里很亂,炕上、地上堆著亂七八糟的紙屑布條,老富根本不去管那些,朝著那個陰暗的角落蹲下去,伸手摸了摸。
“咦?”聲音是老富發出來的。
“怎麼了?難道真的是被官府的人搜走了?”陌白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不自覺得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個扇風大耳。
“我明明扔到這的,看來......”老富的臉沉了下來。
“那麼重要的東西,你怎麼能扔到這!”徐媽媽終於沉不住氣大聲尖叫起來,陌白趕緊伸手制止,畢竟他們是偷偷溜進來的。
老富慢慢站起了身,輕輕地說道:“也有可能是富拙和楚夢君。”
徐媽媽的眼皮突然抽蓄了幾下,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的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富拙和楚夢君死了,死得那麼離奇,到現在官府都無法查出他們真正的死因,但是他們身上的衣服卻縫得相當得結實,那個手藝全天下只有老富會,而老富當時卻關在牢里,難道......真的有鬼?
陌白已經停止摸那個已經有些脫了皮的大耳朵,他的身子伴著夜風正微微顫抖,他知道徐媽媽在想什麼,他的身上已經出了不少冷汗。
富拙和楚夢君是老富的兒子和兒媳婦,雖然他們之間的關系並不好,但是當耳朵說出他們的死訊時,老富還是感到心中很難過,只不過這種難過中多多少少也隱含一些怨恨,怨他們的沒有親情,恨他們的貪心,但是他們確實死了,現在老富不僅是難過和怨恨,還有一句說不出的恐懼,他只希望他們的死跟那個黑色的帳本無關。
凄涼的夜晚夾雜著瑟瑟地寒風讓人多少會感到一些陰冷,在停頓了一會兒后,老富、徐媽媽、陌白決定先離開這里,他們都明白今天晚上在這里不可能找到那個黑色的帳本。
然而......梯子不見了!木屋中突然點燃了一根蜡燭,燭光借著門縫溢了出來......
老富、徐媽媽、陌白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裁縫(十二)之“有人在做衣服”
門縫不大,但找個好的角度剛好也能看清木屋內的情況。
老富挪了挪身子,終於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停了下來,他現在終於看清里面的情況。
一根細長的縫衣針自袖子中穿出,結結實實的扎在手腕上,一根紅色的絲線完美的嵌入其中,他的動作嫻熟高超,他的手藝天下無人能敵,他縫衣服的方法天下只此一人,老富正揮舞著他那像女人般的玉手給面前的女人縫制著新衣,那把銀制大剪刀正靜靜地臥在女人的旁邊,皮口袋中的針線完整的擺放在它應待的位置。
老富徹底瘋了,他大叫一聲,玩著命的沖向店門,完全不顧它是否鎖著,也完全不顧它上面還貼著一張代表威嚴的封條,總之他現在只想逃出去,拼著命的逃出去。
蜡燭熄滅了,在徐媽媽和陌白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下就熄滅了,一陣陰風吹過,徐媽媽和陌白紛紛奔了出去,不管老富到底看見了什麼,他們都知道那一定是件可怕的事情,他們認識老富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種發瘋的樣子。
老富看見了老富。
老富看見了老富在縫衣服。
老富看見了老富的皮口袋、針線、銀制大剪刀。
老富看見了老富的手藝。
老富看見自己......
老富拼命地揉著自己已經發澀的眼睛,他相信自己一定是看錯了,一定是!自己怎麼能看到自己?活的自己怎麼能看到活的自己?這個世上怎麼可能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而且還會同一門手藝,並且還在同一個店里縫著衣服?但是他的確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陌白終於用那雙大手給老富倒了一杯茶,他只希望老富現在能夠鎮定下來,雖然他也不能接受老富所說的事情,但是他畢竟沒有親眼看到,所以在感覺上會好些。
“是真的嗎?”徐媽媽到現在都不相信老富說的。
老富張著那個似笑非笑的嘴,難過的說道:“來了,真的來了,我看我們真的逃不了了。”
“你在說什麼!”徐媽媽騰的站了起來,桌子被他那龐大的身軀帶的不得不晃動了幾下。
“我們......我們都會死的......就像薛秋秋......”老富用他那顫抖的聲音來描繪著自己此時已經瀕臨崩潰的感覺。
徐媽媽四肢無力的癱倒在那把吱吱作響的竹椅中,嘴巴半張的,但是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個女人是誰?”陌白記得老富說過他看見的那個老富在給一個女人縫衣服。
老富的神經再次繃緊,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睜大眼睛望著陌白,但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陌白的心中有種不祥的感覺,他咽了一下吐沫,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是誰啊?”
“蕭香。”老富終於吐出了口,陌白的身子晃了兩下差點向后仰過去,被徐媽媽及時扶住了。
蕭香死了,陌白竟然哭了,一個大男人為了一個剛過門沒兩天的媳婦哭了,而且還是個風塵中的女子。富拙死了,老富都沒有想過哭,現在看到陌白哭竟然也忍不住掉下了淚。老富哭不是為兒子,而是為自己,一個知道自己會死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的,而且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人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恐怕只有老富自己心里清楚。
平時熱鬧的茶棚此時卻靜得可怕,三個大男人圍著桌子坐著,誰也不肯再多說一句話,就好像多說一句就會少一句似的。
蕭香牽著耳朵的手面帶笑容的走進了陌白的茶棚,兩個人的手中各自拿著一把稻草上下揮舞,兩人親密的態度就像是兩姐弟一樣。耳朵走進茶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老富沒有喝的茶一飲而盡,蕭香則走到陌白的身旁坐下來溫柔的說道:“你們大半夜去哪了?我一覺醒來你們都不見了,好在耳朵跑來,要不然我一個人在這可真害怕。”
老富、徐媽媽、陌白三個人都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們的腳早已不聽使喚了,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你們怎麼了?”蕭香實在不明白三個人的表情怎麼都這麼怪,而且臉色都那麼的蒼白。
耳朵看著三人的表情說道:“你們都變啞巴了?”
老富、徐媽媽、陌白還是瞪著眼睛看著他們,耳朵實在是忍不住了,不禁大笑起來,一個黑色的東西從耳朵的懷中掉了下來,正好掉在老富、徐媽媽、陌白面前的桌子上。
是一個黑色的帳本。     
裁縫(十三)之“是時候了”
黑色的帳本在耳朵的懷里,而老富看到的被縫的蕭香卻完好無損的站在大家的面前。她的臉是紅潤的,膚色是白嫩的,最重要的是她有著活人的體熱和呼吸。
當陌白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從心里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歡喜,他突然抱起蕭香在原地轉了幾圈,那種感覺就像是久別重逢的小夫妻。蕭香吃驚地看著陌白,她實在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木訥訥的陌白竟然也有激情的一面,這讓她的臉上在不知不覺中多了兩抹紅暈。
徐媽媽終於松了口氣,蕭香還活著,那就證明老富的確是看錯了。現在不但蕭香活著,連帳本也找到了,可是......帳本怎麼會在耳朵的懷里?
黝黑的顏色總是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當老富再次看到那個黑色帳本時,他的整個神經都繃了起來,一雙玉蔥般的手立刻按住了那個帳本。
“你從哪找到的!”老富的一雙眼睛此刻瞪得像兩個銅鈴,那種激動的神情仿佛要一口把耳朵給吃了。
耳朵愣住了,他半張著嘴看著老富說道:“師傅,你怎麼了?這個帳本不是你讓我保管的嗎?昨天晚上我在街上瞎溜達,是你突然不知道從哪走出來,將帳本交給我的。”耳朵習慣性的摸了摸胸前的勺子,又說道:“當時您的表情很奇怪,臉色還很蒼白,我還問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結果您一句話都沒多說就走了,我還以為您是怕官兵發現您哪 。”
“我?”老富愣住了,他一直在牢里,從牢里出來一直在陌白的茶棚里,夜里是跟徐媽媽、陌白一起偷偷潛入自己的店里,他不記得自己從牢里出來再見過這個帳本。
耳朵湊近老富,用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有些委屈的說道:“師傅,您昨天晚上不是讓我好好保管這個帳本嗎,還說這個帳本對於您、徐媽媽還有陌白都很重要,還囑咐我不要偷看。”耳朵說到此,嘴已經撅得老高。
老富的身子在剎那間有些僵硬了,昨天晚上?他給了耳朵帳本?還讓他保管?怎麼可能 ?昨天晚上他明明是跟徐媽媽、陌白在一起。老富猛地站起了身,他同時看向徐媽媽和陌白有些激動的嚷道:“是他!是他!我沒有眼花!我的確是看到了,他真的存在!”
徐媽媽和陌白幾乎同時癱倒在椅子上,他們這次不得不相信老富所說的話,因為耳朵現在證明了他的話的確是真的,這個世上除了眼前的老富的確還有一個老富。
“你們到底怎麼了?”蕭香用那雙帶有一些迷茫的杏眼望著眼前的三個人不解地問道。
“你還活著。”陌白苦笑,他現在也只能苦笑。蕭香活著,但是老富卻看到蕭香死了, 老富在他們身旁,但老富卻看到自己在給蕭香縫制新衣服,帳本在角落里,但是現在卻在耳朵的懷里,而且還是老富給的,陌白現在只感到自己快要瘋了,就像老富一樣。
蕭香驚訝的望著陌白,她實在沒想到陌白會說出這麼一句話,她當然活著,她一直都活著,她不活著怎麼能站在這,她感到好笑,同時也感到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安。
徐媽媽出奇的平靜,他竟然有心情唱起了小曲:
春天來,冬天走,迎新春,送蜡冬;
小不點,提水來,大個子,劈柴去;
穿衣針,細拉線,五谷雜,成碩果;
......
蕭香和耳朵從來沒想到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徐媽媽竟然有著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而且還是一副真正的男人的嗓子。
老富慢慢地張開了嘴,跟著唱了起來。
陌白慢慢恢復了有些接近瘋狂的神志,跟著二人一起哼了起來。
聲音回蕩在通往城里的大道上,伴著沙沙的樹葉,合著輕風,一種說不出來的思念之情同時在三個人心中產生,老富、徐媽媽、陌白彼些互望了一眼,同時嘆了一口氣。
“是時候了。”徐媽媽第一個說道。
“是啊,現在的確是時候了。”陌白也輕輕地說道。
“我們真的該回家了。”老富望向了東方,一輪明月已經被剛剛昇起的白霧輕輕地籠罩起來了。      
裁縫(十四)之“一座禁閉的古塔”
“今天晚上真冷啊!”一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小和尚縮了縮脖子,同時拉緊了身上的衣服向墻角處靠了靠。
“義賢,你別躲在這了,咱們趕緊去巡夜,巡完了好回房睡覺。”另一個看起來稍大些的小和尚不滿的發著嘮騷,同時伸手去拉扯著被稱作義賢的那個小和尚。
“義空,我看咱們要不現在就回去吧,反正師父也不會知道的。”義賢臉上流露出不情願的樣子,他伸出雙手用嘴哈了口氣,又互相搓了搓道。
“不行!”義空有些不高興的說道:“我們做事要有始有終,怎麼可能偷懶哪,師父曾經說過做人要......”
“好了,好了,義空,求你了,別說了,我跟你去巡夜不就成了嗎!”義賢捂著耳朵,他實在不願意聽義賢那些煩人的老道理。
義空無耐的搖了搖頭,舉起了手中的燈籠繼續朝前走去。
寺廟雖然不大,卻也座落著大大小小不下幾十個房間,所有的房間都是清一色的灰墻,包括房上的瓦片也是清一色的灰,灰墻灰瓦恐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寺廟。
義空抬起頭望著前方,那是一座已經被禁閉很久的廢塔。通常走到這里,巡夜的任務就完成了,今天也不例外。義賢終於松了口氣,現在他們終於可以回去了,回去鉆進那個雖然有些破舊但也還算溫暖的被窩里,享受著那短暫卻使人留戀的熱乎感。
“好了,我們可以回去了。”義空終於發話了,他拍了拍自己有些凍僵了的面孔,這鬼天氣說變就變,白天還是春風和煦,晚上卻變成了寒風陣陣,連他心里都有些抱怨。
“走,快點走吧!”義賢再也難以忍受這有些刺骨的寒風,他一直想不明白這個季節的風怎麼會這麼陰冷,尤其是站在這個地方感覺更明顯。
“好。”義空也想趕緊離開這里,他現在已經感到有些困意了。義空提起了燈籠在轉身的時候又瞥了一眼那座古塔。只是一眼,但就是這一眼讓義空怎麼也走不動了,他呆呆的望著廢塔的最上端。
義賢不明白義空為什麼突然發愣,他推了推義空道:“你怎麼了?”
“那......”義空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顫抖,而且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
義賢抬起了頭,順著義空的目光望向了上方。
一點亮光透過古塔已經破爛不堪的窗戶肆無忌憚的射了出來,雖然只是一點點,但卻足以讓義空和義賢的血液在剎那間凝固。
這是一座被禁閉的廢塔,被禁閉了多少年,義賢和義空都不知道,但是肯定比他們的年歲還要長。塔身已經破爛不堪,隨時有倒塌的可能性。說來也奇怪,這個寺廟到處都翻修過,但是只有這里......塔門被緊緊的鎖著,沒有人去在意它的存在,也許是因為它地處寺廟的最后端,香客根本不會過來,所以沒有人在意它的新舊。義賢和義空也不在意,但是現在他們竟然看到了一個廢棄已入的古塔竟然有亮光,義賢、義空不得不在意了。
“義空,我是不是看錯了?”義賢拼命的揉著自己的眼睛,說道。
“好像是真的。”義空輕輕的說道,聽得出來他也有些不自信。
“這個塔不是已經荒廢很久了嗎?怎麼現在會有亮光?”義賢靠向了義空,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
“是不是有人偷偷跑上去了?咱們去看看。”義空說著拉起義賢向著塔門走去。
義賢一把甩開義空的手,害怕的向后退了幾步道:“不要!不要!大晚上,不會有什麼臟東西吧?”
“你瞎說什麼啊,這里是寺廟,是供奉菩薩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臟東西,你也太膽小了?”義空恥笑的說道,他向來不相信這些無稽之談。
“你!”義賢有些惱怒,隨即道:“誰膽小了,看就看,說不定是哪個小和尚跑上去偷吃葷腥,如果讓我給抓到了,還能在師父面前立個功哪!”說完,竟然幾步奔到了塔門前。
義空笑了笑,義賢只比他小兩歲,但卻生性天真幼稚,未脫孩子氣。
“咦,塔門開著,看來真是有人偷偷跑上去了,看我怎麼抓你!”義賢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說道。
“走吧,上去看看。”義空看了看手中的燈籠,蜡燭還有一些,足夠用的了。
塔一共有七層,因為長年沒人打掃,落滿了厚厚的塵土,每一層都堆著一些破破爛爛的桌子凳子,還有一些已經看不出原樣的佛像。樓梯間的蜘蛛網多得快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上來的酸臭味。
“這麼臟的地方也有人上來?”義賢不禁輕輕叨嘮了一句。
“噓。”義空制止道,他可不想讓義賢驚動了塔上的人。
義賢吐了吐舌頭,趕緊閉上了嘴。
第七層,隨著光越來越亮,義空和義賢終於登上了第七層。
光來自於一根蜡燭,一根足有胳膊粗的紅色的蜡燭,它正靜靜地放在一個堆滿塵土的破桌子上。這層和其它層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多了一個床。
床就放在桌子的旁邊,床單看起來很干凈,白白的粗布一塵不染,床單下面似乎蓋著什麼,義賢和義空都沒有太注意,而是轉身查看著四周。
“該死的,躲哪去了?”義賢一邊叫罵道,一邊不耐煩的翻著身邊的東西。
“義賢,出家人說話要注意分寸。”義空好心的提醒道。
義賢習慣性的吐了吐舌頭,沒有再說什麼。
一陣陰風透過破損的塔窗吹了進來,輕輕地拂了一下蜡燭,挑逗著火花亂竄了幾下,緊接著又吹向了那個白白的床單。床單在瞬間被掀起來了......
隨著“咚”的一聲響,義賢就像一塊被人從高空中拋棄的石頭,重重的摔到了塔底,一股鮮紅的血柱從頭頂噴射出來,他的身子來回晃動了幾下就再也沒有了反應。
義空慢慢地走下了廢塔來到了義賢的身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雙炯炯有神的明目此時已變得空洞無神,他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站著,伴著陣陣地陰風......
燈滅了,古塔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裁縫(十五)之“每二天清晨”
老富拉了拉系在背上的包裹,那里面放著他最重要的寶貝,一把銀制大剪刀,一個標著 號插滿縫衣針的皮口袋,還有一些不同顏色的線團,除了這些就是那個黑色的帳本,沒有衣服、沒有銀兩,甚至連一個多余的東西都沒有,因為那些對於老富來說都不重要。
徐媽媽從袖中取出了個白色的帕子在嘴上輕輕地抹了幾下,然后伸出蘭花形狀的手指, 嗲聲嗲氣的說道:“好久沒走這麼長的路,現在我這兩條腿都已經酸死了!”他邊說邊靠向旁邊的大樹,同時彎下肥厚的大腰輕輕地捶著自己的膝蓋。身上的包裹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同時濺起了一層薄薄的浮土,徐媽媽咳嗽了兩下趕緊伸手 將包裹拾了起來。
“看來,你這些年是沒少賺啊!”陌白的聲音仿佛是從鼻子中發出的,有些悶,也有些嘲諷,他撣了撣身上的土,有些不悅的說道,同時將自己的包裹又肩上拉了拉。
“哼,你的茶棚生意也不錯啊,現在又得了個美嬌娘,我看你現在也算是大財主。”徐媽媽從懷中掏出了面小銅鏡一邊整理著自己的面容,一邊回道。
陌白沒有再理徐媽媽,轉身找了塊光滑的大石頭用手掃了幾下,沖著蕭香靦腆的說道: “你也一定累了,先坐這休息一下吧。”
蕭香微微一笑,慢慢地坐在了石頭上。
“唉,真是有了老婆就忘了我們這些老朋友。”徐媽媽也不忘譏諷一句,同時收起了那面銅鏡。
耳朵靜靜地站著,一雙眼睛連眨也不眨地望向前方,他的雙手同時握住了那個木勺,上下揉搓著,小嘴緊閉,木無表情地發著呆。
老富看了耳朵一眼,沒有出聲,他一路上都在觀察耳朵,他一直都懷疑耳朵的身份,他也一直都想弄清楚耳朵的情況,但是他卻找不到任何機會,但是他知道耳朵一定有問題 !但是,問題在哪了?老富望向了耳朵胸前的那個木勺,它真是的是很別致,老富不得不承認。
清晨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潮濕味道,隨處可見的樹葉將眾人的視線完好的遮擋起來,踏著那條青石板的小路,大家心中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一只烏鴉恰在些時低旋而過,落下一小搓惡臭惡心的鳥屎,正好落在徐媽媽的頭上,一聲女人般的尖叫回蕩在谷中,一群說不出名字的大鳥從樹林的四面八方狂奔而起,樹林瞬間變得異常得喧嘩熱鬧。
鐘聲突然響起,聲音在山谷中回蕩......
老富停下了腳步,他猛地抬起了頭,他終於又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
徐媽媽停下了腳步,他揮在半空中的帕子伴著鐘聲落了下來,輕輕地飄在泥泞的土地上 。
陌白停下了腳步,那雙扇風大耳伴著鐘聲前后擺動,就像是猴子聽到了報警的信號。
蕭香輕拂了一下面前的絲發,抬起頭望著前方,她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去哪,但是看他們的表情,她知道前面就是他們要去的地方,可是那里只有一座寺廟,他們怎麼會去寺廟?
耳朵仍然是沒有出聲,他低頭又去擺弄著胸前的那把木勺。
“我們到了。”陌白淡淡地說道,他的聲音中聽不出有任何的感情。
到了,真的是到了。
義靜甩了甩剛洗好的衣服,利落地搭在了竹竿上,這是最后一件了,洗完這件他就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他喘了口氣,找了個台階斜靠著坐了下來,閉上雙眼打算好好享受一下這清晨溫暖柔和的陽光。
義靜似乎聽到了幾聲輕輕地腳步,他睜開了眼睛。
“是你啊,干麻這麼輕啊,想嚇我啊!”當義靜看清對方時,不禁笑著說道。
對方沒有出聲。
“咦,義空,你今是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被師父罵了?”義靜感到奇怪,他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是這麼一種死人的表情。
義空突然笑了,笑得很嫵媚,他扭動著自己縴細的腰枝,向前又走了幾步,慢慢地舉起了手。
義靜終於看清楚他手中的東西。
縫衣針帶著紅色的絲線輕輕地在空中飄舞,穿過潮濕的空氣,靜靜地停在義靜的咽喉處 ,一顆紅痣深深的烙在上面,義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我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在義靜倒下去的那一剎,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義空口中發出的最后一句話,他的眼睛在瞬間瞪大了,他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義空的口中竟然發出了女人的聲音!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馬上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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