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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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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多少

社會常常有一些人,人們會注意到他們,卻往往裝成沒注意到的樣子。

    學校門口旁邊的一條小巷子,常常有一個滿臉長滿爛瘡的老人,捧著一個塑膠袋將裡面的東西塞進嘴裡咀嚼。不只他的臉上長滿爛瘡,還有他的手臂、小腿……所有衣服沒遮到的地方都有長。

    巷子很窄,裡面也沒什麼住家,算是那老人的小天地,充滿騷臭味的天地。每天經過這條巷子上下學的學生何其多,我敢說沒有人注意不到那位老人的,大家都是匆匆一瞥,然後閃人。管制交通的教官也是一樣,瞄一眼後就回頭做自己的事。

    這算什麼?以前老師在課本上敎我們要幫助其他人,怎麼現在一長大,課本讀的都變成了屁?

    我曾經問過我同學:「欸,你知道學校門口巷子的那個老人嗎?」

    我同學愣愣,說:「你說那個噁不拉磯的老人?噁心死了,每次上學都得聞到他的臭味。」語氣聽來,好像那老人不是人,而是全身塗滿糞便的蟑螂。

    有天我忍不住,跑去跟教官說:「教官,你知道校門口巷子的那老人……」

    我還沒說完,教官就打斷我:「學校已經安排人去安置他了,今天下午就會到,不用擔心。」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情才稍稍紓緩一點,放心地上課去了。放學時,我看見幾個壯丁在巷子那邊忙進忙出,高興地問管制交通的教官:「教官,那老人會被送到哪去?」

    「火葬場。」

    我沒聽錯,確實是火葬場三個字。教官看我有點愣住,又說:「噢,你來找我的時候我沒跟你說清楚,那老人上午死了,是警衛發現的,所以學校馬上找人來處理他,像他這種獨居老人啊,聯絡不到半個親人跟朋友,就直接送火葬場燒了。」

    教官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隨手捏死一隻蚊子那樣輕鬆寫意。他接下來還說了幾句話,但我沒聽進去。離開校門時我在那巷子前放慢了腳步,沒看到老人的屍體,被移到車上了吧?倒是幾個從裡面跑出來的人一個接一個罵:「幹!好臭!」

    我冷著一顆心回家了。

    之前某位女明星跟台中市長胡志強的妻子邵曉玲發生車禍時,大家是怎樣瘋狂地在即時通上發群組祈福、媒體是怎樣報導、政治人物是怎樣關心……現在身邊的一個老人死了,就只是一通電話,然後簡單送火葬場火化掉。

    一樣是一條命,差別竟如此之大。

    一條命值多少,到底該怎麼算?

    是算一個人生前的事蹟?不對,那老人生前所做的事絕對不會比那幾個人少,你不能去猜一個老人曾經經歷了什麼事,也許打過八二三砲戰、徐蚌會戰……也可能終生無所事事。

    是算一個人現在的成就?應該是這樣吧?是這樣吧?

    趴在床上,我亂了。

    過了幾天,那老人好像曾經不存在過,消失了對某些人反而是好事。

    「最近都沒看到那老人,跑哪去啦?」「阿災,死了吧?」「死了好,也不知道他撿了多少餿水回來,臭死了!」「靠杯,你別亂咒人家啦,」「其實死了也沒差啦,不用再虐待自己的鼻子也好啊。」

    同學們對話如上。而我一旁冷冷聽著。再過幾天,關於老人的對話就完全消失了,大家都忘了他。

    又過幾天,我放學時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巷子口東張西望,那男人同時也注意到我在看他,便湊過來問我:「同學,跟你借問一下,這裡是不是有住一個老人?」

    「嗯,有啊。」過了好久,又提到這個老人讓我感覺恍如隔世。

    「那他人呢?」

    「他……死了。」我簡單思考了一下,決定直接說。

    「死了?死多久了?」男人驚喜。對,他的臉色就是驚喜,而不是驚訝。

    「好幾天了吧。」我沒記得確切時間。

    男人似乎不太在意老人死多久了,而是揮著手跟女人說:「喂,聽到嗎?那老頭死了!」

    女人穿的很時髦,貴婦樣的。她皺著眉,厭惡地說:「死了?終於死啦?那以後不用再到這裡來了?」

    「當然!人都死了還來這裡幹麻?走走走,回家慶祝去。」男人搭著那女人,不再理會我,逕自上了旁邊的一台車走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卻能猜的到。

    隔天,我進去了那條巷子,以前都只是在下學時經過,並沒有親身進來過。巷子空蕩蕩的,可能學校拜託火葬場的人清乾淨了,難怪那些人忙了那麼久。

    我憑印象找到那老人最常待的地方,蹲下,打開背包,裡面是一些蠻老的零食,乖乖、旺旺仙貝、旺仔小饅頭……我不知道老人喜歡吃什麼,不過這些東西應該差不多吧。

    把零食擺好後,我各插上一根香,虔誠地拜了拜。

    我從來沒跟老人說過話,況且每天經過這裡的學生那麼多,他應該也不會記得我。我這麼做,應該只是想讓他走的不要那麼寂寞而已吧。

    正要離開巷子時,我卻在巷子口撞上一個人,我以為是看到有人鑽進巷子所以來檢查的警衛或教官,嚇了一跳。但定神一看,才發現是個跟我同校的女學生,手上提著大茂脆瓜、八寶粥之類的東西,她也用同樣的眼神看著我。

    那一霎那間我終於了解到,原來我不孤單,那老人也是。

    突然從後面傳來「趴哩」一聲,我轉頭看,旺仔小饅頭的蓋子已經被開了。那老人蹲在地上,伸手拿起一顆小饅頭往嘴裡放。他身上的爛瘡不見了,看上去就跟一般人沒兩樣。

    他看向我們,慈祥地笑了,好像在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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