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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 死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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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 死 鬼

羅老漢悶悶地抽著煙袋鍋,星星火一明一暗的,大黑狗伏在身邊。四周靜靜地,有蟲子的啾啾,黑黝黝的老樹影影幢幢的,作勢欲撲。忽然,黑狗站起來,死死盯著河面,渾身毛髮豎立,喉嚨裡“嗚嗚”地發出威脅的低吼。羅老漢看過去,只見月色朦朧的河面上,薄霧繚繞,水面慢慢動起來,一個影子濕淋淋地從水面升起來,露出半截身子。羅老漢心裡一陣陣地發緊,呼吸都忘記了。一個,兩個,三個……
  我八歲那年差一點淹死。那種瀕死的感覺到現在還清清楚楚地記得。
  是一年級的秋假。那時候農村的孩子為了配合麥收和秋收,放麥假和秋假。一個中午,我同學來約我玩,到了學校。那時候學校裡養著青山羊,勤工儉學,平常大家輪班給羊割草,放假時常返校喂羊。後來淹死的那個同學拉著他們家的大白羊,那隻羊大得像一頭小牛,可以騎。都是母羊,生崽賣的。後來在村民們的演繹中,那頭羊成了元凶,被淹死鬼引領,馱著我同學一步步向深水裡走去。
  那條河不是很深,在拐彎的地方留下一個大灣。我奶奶說53年發大水,她親眼看見水裡有老鱉,像鍋蓋那麼大,隨著水慢慢地漂,然後在某個地方旋起來,就留下一個大灣。我奶奶深信那是龍王的開路先鋒。本來我們經常在河裡嬉戲,就算差一點淹死,我後來還是沒有停下玩水,終於還是在那條河裡學會了鳧水,這是後話了。我奶奶說淹死的人要找替身,找到了替身才能托生,這是很普及的說法,好像每個地方的老人都肯定地說。找替身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拖人下水,還有一種是變成女子,在河邊柳樹下賣茶,這也是很沒有創意的辦法,我小時候就曾經替他們想過好多高明點的辦法,好讓人沒有防備。中國人好像天生帶著鬼點子,孫子兵法都溶化到血液裡變成基因了。那種茶是用一種河裡的水草作的,煮出來顏色發紅,我奶奶神靈活現地描述,好像見過,這種想法讓我害怕,看著奶奶滿是皺紋的臉也有些變形。誰要是喝了,就會斷腸。後來我長大了,讀聊齋的時候,見過同樣的情節,才知道我奶奶不是杜撰。
  羅老漢一直種瓜。我奶奶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總是這樣開頭。
  他就是本村的人,我奶奶年輕的時候,騎著一頭騾子,走娘家回來,還見過他蹲在門前抽煙,已經很老了。那條狗還在,已經沒有力氣叫了,懶懶地躺著,有些詭異的目光看著行人。
  羅老漢孤身,種的瓜遠近聞名。以至於後來還有人冒充他的後人賣瓜。他的小屋對著河,屋前屋後是一片沙質地,不太長別的,種瓜卻格外的好,而且不必換茬。別的田中瓜不能超過三年的,超過三年,種出的瓜就會自己爛掉。羅老漢和他的大黑狗相依為命,這個故事發生的時候,他和他的狗都還很精壯。羅老漢使得一手好叉,鋒利而且帶著鐵環,使起來嘩楞楞亂響,很威風。人壯,膽子也大,和人打賭的時候,曾經一個人在亂葬崗睡過。
  小屋門前是一架葫蘆,垂著幾個白色的葫蘆,用草繩圈著,防止藤蔓承不住分量斷了。一個小木桌,兩個馬扎子,一壺茶是常有的。羅老漢自己過得挺自在。他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死了,就再也沒娶,也許是娶不起。
  那條河平時不是很深,所以我們不太怕,大人也不擔心。但是那年秋天下過一場大雨,雨水從村子裡流出來,在入河的地方衝出一個很深的坑,這個坑像一頭鱷魚的大嘴,張開了等著食物上門。可是誰也不知道,因為藏在水下。那個淹死的同學是留級生,外號叫“老癱士”,這是他留級下來的時候自我介紹時說的,還有一個女孩耳朵背,他順便介紹叫“老聾士”,那個同學也沒反應,因為她聽不見。老癱士從小骨髓炎,大人們說他家花在他身上的錢“能摞成一個人”。
  羊的韁繩頭上都有長長的橛子,鐵的,插進地裡。學校的青山羊和他家的大白羊都開始貪婪地吃草。我們脫了衣服,扔在岸上,走進河水。“老癱士”很開朗,很義氣,因為他比我們大。他說,我先開路。他往前衝去。很快他就沒了影。
  我們正在吃驚,他從水裡冒上來,抹一把臉,抓著岸邊的草棵,對我們叫;快來啊!沒事兒!那時候他的臉上是不是表情異常,我記不清了。我們剩下的幾個興奮地大喊:衝啊——接下來我就失去了知覺。我在一種光明裡升浮著,那種光明好像是對著太陽閉上眼的感覺。暖洋洋的,飄浮,很愉快,一點也沒有窒息的記憶。沒有力氣,像春天的下午睡覺醒了,閉著眼不想起身,半夢半醒的。這種感覺深刻地印在我的記憶裡到現在還有。
  那個地方有淹死鬼,是要找替身的。大人們後來說。
  三個人下去了,還有孩子在岸上愣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其中就有我弟弟。後來有人路過,救起了兩個,就有我。大人說有俸祿的人閻王是不收的。“老癱士”是一口水嗆死的,這是結論,頭鑽進了紫泥裡。河裡的淤泥年月久了,成了紫色的。
  他分明出來喊我們快來的!
  羅老漢的瓜又大又圓,眼見著這幾天就收了。得防備村裡的傻小子們偷瓜,他緊打精神。他的大黑狗很靈,平常都是系在石頭樁上。羅老漢也不怕鬼。但是偏偏看見了。三個鬼從河面浮上來。
  他只是緊張,並沒有感覺害怕。
  他按住大黑狗,示意它不要叫。悄悄地靠過去,隱身在樹下。
  三個鬼穿著短袖白褂,渾身濕淋淋的。開始說話。
  我們馬上有一個替身了,張大哥快熬到頭了!幾個鬼慶賀到。明天中午會有一個穿大褂的人從這裡走,要在這裡淹死。
  幾個鬼好像發現有人偷聽,嘩啦一聲,沉沒進水裡。
  羅老漢心裡等等地跳。幾十年說鬼說神,可是沒見過。就算睡在亂葬崗也沒碰見什麼惡鬼。今天總算碰見了。第二天他興奮地想找人說,可是人們都說他是做夢了。
  做夢?分明是真事,我昨天晚上一夜都沒睡!他搖搖有些昏沉的頭,決心等那個人。
  來了!傍晌的時候,大黑狗又叫了!
  一個人穿著長褂,從遠處搖搖擺擺地走了。方近穿長褂的人不常見,有學問的人才穿長褂。羅老漢睜大眼,盯著這個人的舉動。
  穿長褂的人走到河邊,忽然“嘿嘿”地笑了兩聲,“撲通”一聲,跳下河去!
  早就準備好的羅老漢一聲斷喝,像是要喝散那些鬼物,緊跑幾步,跳進河裡救起那個穿大褂的。
  穿大褂的好像從夢中醒來,懵懵登登地問:“怎麼了?你怎麼把我推下河啊?”
  羅老漢氣哼哼地,是我救了你!這個傻瓜。他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說給大褂聽。
  你倒是挺會編啊,大褂說,我覺得就好像是你推我下去的。
  羅老漢氣得渾身發抖,轉念一想,這個撞了鬼的倒霉傢伙,不值得生氣。就算了。
  沒有被救的人作證,大家還是不信他的故事。
  又到了晚上。
  羅老漢還是悶悶地抽著煙袋鍋,星星火一明一暗的,大黑狗伏在身邊。四周靜靜地,有蟲子的啾啾,黑黝黝的老樹影影幢幢的,作勢欲撲。忽然,黑狗站起來,死死盯著河面,渾身毛髮豎立,喉嚨裡“嗚嗚”地發出威脅的低吼。羅老漢看過去,只見月色朦朧的河面上,薄霧繚繞,水面慢慢動起來,一個影子濕淋淋地從水面升起來,露出半截身子。
  那不是鬼嗎?村裡人就是不信。
  忽然三個鬼哭起來,各種怪腔怪調的聲音傳過來:你這個可惡的傢伙,我們苦苦等了二百年,好容易有個替身,叫你給壞了!你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鬼一邊凄厲地叫著,一邊從河裡抓起沙子拋過來,沙子灑在瓜葉上,“沙沙”地響。
  羅老漢覺得對不起這些鬼,心裡先自怯了,膽氣有些虛。看見濕淋淋的鬼從河裡上來,慢慢地哀號著逼近,趕緊逃進屋裡,關上門,鑽到床上躲起來。
  大黑狗叫了大半夜,門不時被撞得忽洞忽洞亂響。快要天明的時候,一切才靜下來。
  村裡的人聽見羅老漢的狗慘叫了半宿,早晨都過來看。
  羅老漢臉色煞白,講述昨天晚上的事情。門上有血手印!他看看四周,大叫到:我的瓜!
  羅老漢的瓜都被鬼摘走了。
  這就是我那年差點淹死,我奶奶給我講的故事。真人真事。我聽了很害怕,決定再也不到那條河裡鳧水了。實際上後來很快忘了這個決定,因為我抵禦不了小河的誘惑。
  其實沒有水鬼誘惑人,只是河誘惑了人。
  再後來我智力發展了,發現這個淹死鬼的故事確實是真的!!
  但是卻是個陰謀。
  聰明的,你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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