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突然從夢中醒來,窗子不知什麼開了,青紗簾子亂飛亂舞,雨點打在樹葉上,然後打在了窗前的地板上,發出了急促的節奏。一道白光透過紗簾從墻上劃過,我坐了起來,等待著雷發出的巨響,然而卻沒有。我沒有披外衣,赤著腳走到窗前,雷聲突然響了,我伸出的手沒有觸到窗扣就縮了回來,下意識的抓緊了紗簾。
我很容易受源於聲音的驚嚇,愣在窗前足足半分鐘。在第二道白光閃過的同時,有一隻貓猛然躥上我窗下停著的車頂。
這是一隻白底黃棕斑紋的貓,眼睛是帶著蒼綠的嫩黃色,在黑夜的雨中,只有這對眼睛閃著攝人心魄的光。我被這光吸引住了,而它也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直到第二個雷拖著長長的沉悶的尾巴在仿佛是遙遠的天外響起。
我意識到在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注視一隻貓的行蹤並不是一件算得上浪漫的事,所以我打個哈欠,準備關上窗。可是在我的手伸出的瞬間,這隻貓卻突然的停在我窗前的花架上。
我盯我一眼,然後轉過身,舔了一下繞向前來的尾巴尖,又從容的盯著我,我能看到雨水打在它的絨毛上,有的順著毛兒滑落,有的則停留在絨毛尖上,閃著柔和而又殘忍的光芒。它和我同樣的靜止著,雨夜用格外的聲音製造著特別的靜謐,我們進行著一種沒有必要的對峙。
又一道閃電在遙遠的天際劃過,在我第三次伸手關窗時,它的前爪卻也伸了過來,按在合金窗框上,然後張了張嘴,我沒有聽清它發出的聲音,卻感到這是一個略顯高亢的男聲。我吃驚的用手中拽著的紗簾捂住嘴,以免尖叫聲衝殼而出。第四道閃電和一個炸雷同時來到,驚嚇之下,我居然死死盯住了花架上的那雙貓眼,突然有一種想手舞足蹈的衝動。
它用後腿支撐站了起來,揮身上下的絨毛根根豎起,我感到後脊冰冷,心口卻熱烘烘的有什麼東西要奔涌而出,在我聽到:“來吧!”的尖厲叫聲的瞬間,周身無比的舒服,似乎手、腳可以無限伸展,靈魂可以在整個兒的雨夜中洋溢。
我看看它,它也正溫和的看著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卻看到了自己,光著腳丫,打著哈欠走回床上,我呆站著看著我自己。
“那只是一副皮囊而已,睡多久都沒關係!”依然是那個男聲,我發現它的尾巴正搭在我的背上,而我——我也停在花架上,我成了一隻貓,但我看不清楚我的毛色,黑夜裡大約就是黑色罷。
我甩開它的尾巴:“怎麼會這樣?”
“這難道不是一種進化嗎?你沒感到很自在嗎?”
這完全正確,我再看一眼已經無知無覺睡死的我,做一隻貓嗎?與這黑夜為伍!這一切仿佛很自然,我不知道我是否一直有做一隻貓的渴望。
它轉過身,猛然一縱,無聲息的停在車頂上,然後看著我。我有些害怕,但是作為一隻貓,難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用前爪摸了摸花架上的那油肥的對蘭葉子。學著它的樣子,跨出一步,向下跳卻沒有一絲恐懼,即使淋著雨也沒有關係,我平安的來到了車頂上。它露出一絲微笑:“許多人天生就應該是一隻貓。”
我回身望瞭望開著窗的房間,沒有燈光,卻能清晰的看到順風飄拂的紗簾。豎起尾巴搖了兩下,算是與自己告別。我不知道在這樣的夜裡可以卻哪裡,但是它笑了:“你以為貓會有什麼地方不能去嗎?”
或許貓真是無所不能的,但我還缺乏經驗。
雨出乎意料的停下,我抖了抖了身子,我喜歡這種感覺。
我們跳上籬笆,在墻上快步走,然後躍上窗台,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從玻璃前走過,順手在窗子上敲了一下。但是它卻掉過身來:“貓難道不是因為悄無聲音而成功嗎?改掉你那人的毛病吧!”
風兒還是很大,呼呼的吹著樹葉,馬路顯得很寬,我已經不想總跟著它漫無目的閒逛,雖然我知道它不是一隻平常的貓。所以它說:“條條大道通歲馬,最後總會到達同一個目的地。”然後它在我發愣的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個女人被一隻手推出門外:“滾,愛上哪上哪!”我敏捷的躲開隨後扔出來的兩隻高跟鞋。她蓬著頭髮,粉面上還有淚痕,雖然涂得血紅的指甲讓我討厭,但我還是站住了,歪著腦袋看她。
她拾起鞋子穿上。一步也不停的開始走著。我跟著她,不知道為什麼。看得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裡,因為她逢彎就拐,逢路就行,根本不分左右,突然她停了下來,站住了,好像在想什麼,也許在考慮應該去哪裡,而我無所謂,東南西北都可以。
她越走越快,雨點打在我的鼻子上,用舌頭一舔,卻是鹹是,我快跑上去,扭頭看她,眼淚順著臉淌下,然後墜落,其中一滴落到我的臉上,原來如此。
穿過了大半個城市,在水坑之間。我從沒走過這麼遠的路,我已經猜到她要幹什麼了。
就在她要爬上扶欄的一秒鐘,我躥了上去,心想,還行。然後我看著她,不知道眼睛裡是否也能發出光來,但她確是被嚇到了,尖叫起來。我開心的用爪撓撓耳朵,決心要赴死的人居然還會被一隻貓嚇成這樣。看得出來,她決定換個地方。
我沒有跟住她,但我知道她過不了多久又會採取行動,因為她邊跑邊回頭看我,江邊的路燈雖然不亮但也不暗。我知道她現在滿腦子裡,想的全是我,赴死只是潛意識的動作,看來貓真是無所不能。
我伸個懶腰,跳下扶欄,慢慢的走上前去。她正站在踏道沿上,兩隻腳已經浸沒在江水中,我打個寒噤,這個笨蛋。我尖聲大叫,她又被嚇到了,因為正像它所說的。“悄無聲息令貓成功。”看著她用手緊扶住石壁,我笑了,她死不成。但是生命與人來說確是可貴的,就如同我會被各種聲音驚嚇一樣自然。
她一屁股坐在踏道沿上,放開聲音大哭起來,要在平時,說不定我會陪哭一場,可是現在沒有一點感覺,或許貓只有正義,沒有感情。我跳上護欄,靜靜的蹲著看她。
哭了一陣之後,她突然笑起來:“我是不是很傻?”我點點頭:“你簡直就是個笨蛋。”她站起來說:“可惜你是一隻貓,否則我要親你一下。”我大笑起來:“我是個人就更不會讓你親了。”她又說:“可惜你不會說話,否則我真想和你聊聊。”我搖搖頭:“我對別人的隱私可沒興趣。”她伸手來抱我,我只好跳下護欄。她跑上踏道,我看她一眼,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然後一溜煙跑了。她在後面大叫:“你是誰家的貓?”
天上居然出現了月亮。一夜之間,一切都那麼的奇怪,我成了一隻貓,而且還救了一個怪裡怪氣的姑娘。月亮旁邊沒有哪怕一顆星星,就這麼孤零零的,散髮著銀灰色的光芒。我不知道一隻真正的貓是否會感到孤獨,但我卻感到了,因為我還不太習慣在有月亮沒有月亮的黑夜裡徘徊。
路上很靜,偶爾有一片樹葉落下,然後被匆匆開過的車輪軋過。綠化帶裡種植的蔥蘭開著,我用前爪輕輕碰了它一下,大粒的水珠在芯裡滾動,仿佛是它的眼淚。它太嬌嫩了,雪白的花瓣好像會被這水珠壓倒。踢了它一下,水珠無聲的飛出。我笑了,這隻貓就該幹這種無聊的事。
沒有經過大腦的分辨,我走回了家所在的馬路,然後從大鐵門下面的空格裡鑽進了大院裡,天還沒有亮,但就快要亮了。我的窗子依舊開著,紗簾靜靜的垂下,我站住了,為什麼還要回來,我已經是隻貓了。
但是我聽到了笑聲,是它!果然,它從墻上跳下來,進入我的視線,它的帶著蒼綠的嫩黃色眼睛依然閃著光:“想做回你?”
我不知道應該說是或者不是,因為我不知道。它又笑了:“帶著人的思想,永遠也做不成貓,人啊,還是做回人吧!”
我不吭聲的看著,它盯我一眼,轉身跳上車頂,跳上墻頭,然後跳上我的花架,我猶豫的站在原地。它回過身看著我,我不由自主的重複了它的動作,對蘭在晨光中一動不動。
它用前爪推我一把,我咕咚的坐在地板上,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光著的腳丫。我掀開紗簾,它對著我大大的打了個哈欠,然後無聲的躍下花架。急忙看時,它正悠閑的在花壇沿上漫步。
整整睡了一上午,吃過午飯趕到工作室,一個同事正在大聲的讀一則啟事:“尋貓啟事:該貓通身黑色,瑩黃色眼睛,頗道靈性,昨夜出現在江濱,救人一命,有知情者或該貓主人速聯繫。電話:80519426.”然後他評論道:“貓也能救人,奇聞!”轉身看到我:“小洛,上午身體不舒服嗎?”
我衝他一笑,然後坐下開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