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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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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妖

何淼夢見自己漂在水裡,身體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水裡而浮腫變形。身體帖近岸邊的地方被青苔染綠了,眼珠被魚啄食後留下兩個黑洞,不時有魚從中游入,在空空的腦腔盤旋一圈後從鼻孔鑽出。
  何淼就這樣隨波逐流,時而被卡在石堆裡,時而又受到石堆來來回回的撞擊。染上更多更多的綠色,河岸兩邊的山谷空盪蕩的,風吹過竹林,綿細的針葉微微顫著……
  何淼驚醒時一身冷汗,坐在床頭清楚的看到床,天花板和房中的一切,他第一次強烈地感到活著真好。“還好是夢,還好是夢”。他不停的安慰著自己,心中雖驚魂未定但還是感到十分慶幸。
  時近凌晨,窗外是慘白的月光,他感到口很乾,準備起身喝口水,卻發現有水聲潺潺,伸腳穿鞋,卻一腳踩入冰冷的水中,大驚縮腳,發現屋內地板上已是汪洋一片,一隻拖鞋底朝天浮在水面上,另一隻已不知去向。糟糕!何淼衝進衛生間,只見水龍頭上垂著他的毛巾,水順著毛巾流在浴缸裡,出水口被毛巾塞住,無聲地注滿了浴缸又慢慢溢出,流滿了房間。
  何淼一面咒罵著一面回想入睡前的情景,卻怎麼也想不起為什麼會出了這樣的差錯。也許是隨手掛上毛巾又忘了關水龍頭就出去了,毛巾落下所以沒聽見水聲吧,何淼為自己嚴謹的邏輯推理而找出事情的原因稍稍感覺心裡好受一點。
  第二天,張科長看到何淼紅著眼,關切地問他是不是不習慣宿舍的條件,並帶著歉意表示鄉里條件不好,讓他這個城裡的大學生受委屈了的時候,何淼有些難為情,沒有把實情向張科長說明,畢竟作為一個省民政局下派實習的大學生,他不想讓接待單位領導對自己有毛手毛腳,辦事不穩重的印象,於是含含糊糊的應付過去了。
  吃過飯,張科長說要把扶貧款送到白家卡。顧名思義,那是一個交通十分險惡的地方。傳說楊六郎在那打了敗仗,眼看就要被敵軍追上,那知道看著敵進山卻不見出去,六郎驚魂未定的贊道:“白家卡,白家卡,千軍萬馬一洞卡。”那裡有十八戶村民,共四十九人,到現在都沒通上電,世代不出山,過著原始人一樣的生活。每個月由村長白老漢出來領一次扶貧款並采購日常用品,這個月由於白老漢病了,所以只能張科長親自把錢送過去。
  何淼在大學就對考察民風民俗很感興趣,主動請求把錢給送去。張科長說路難走不肯讓他去,但在何淼堅持之下也只好同意。張科長讓小趙陪何淼一同去,但走到鄉財政局門口,小趙老婆就追上來說家裡有事讓小趙回去,何淼大度地讓面露難色地小趙回去,說放心吧,回去吧,張科長給我畫好路線了,回去說一聲我回來吃晚飯。
  小趙走了,何淼一人上路。
  這裡是革命老區,無數革命先烈的鮮血染紅了這片土地,山路彎彎,路邊開滿了粉紅的杜鵑花。當地人叫它映山紅,真是十分傳神。穿過竹林,渡過一條小溪,何淼來到通向白家卡的山坡下。山上是尚未開發的原始森林。灌木橫生,古松參天,枝葉茂密更透不過一絲光來,顯得陰森詭秘,一條不能算路的山道崎嶇而上,有75度左右的坡度。何淼剛才燦爛的心情頓時抹過一絲涼意,他不再哼著小曲,心中暗想得走快點,天黑了可就不好走了。
  爬到接近山頂的時候,他早已上氣不接下氣了,也顧不得髒,找了塊石頭一屁股坐下,掏出包裡的水壺,“嗵嗵嗵”的灌個痛快。
  森林裡十分幽靜,靜得讓人心慌,灌木叢中不時有東西閃過,發出窸窣的聲音,等回頭看時,只見草叢搖動,卻又悄無聲息。
  熱氣透過,汗水沾在背上被山風吹著一陣涼。何淼開始有些後悔一個人來,那怕有人在身邊說說話也好啊。他不敢再歇了,咬牙捶捶發脹的腿,起身繼續向上。
  終於爬上了山頂,陽光照耀下望著遠山如黛,連綿不絕;山花爛漫,流水潺潺。何淼眯著眼仰著頭,感覺原始的風拂過頭髮,拂過心頭,無比的舒服。真是在城市裡所不能享受的美麗啊!真想一輩子呆在這裡。他不由的嘆道。
  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只是累,下山就覺得腿直抽筋,他只好側著身,拽著路邊的樹根,雜草,一路跌跌撞撞向下慢慢爬。
  走到了一個緩坡,何淼來到了一個山洞前,洞裡漆黑一片,何淼四下張望,可是除了這個洞再沒有別的路可尋,是不是走錯了,他開始懷疑起來,拿出張科長畫的地圖,上面只有一條路,應該就是自己走的這條路,沒錯啊。何淼又向洞裡張望,還是不敢走進去,正在盤算著要不要回去,要是回去了張科長一定會在心裡看不起自己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陰冷,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顫,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頭髮一下子豎了起來,他明顯感到有物體向自己移動,在他背後停住了。
  身體像被定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轉過頭,看到在身後的樹蔭下,坐著一個男孩。
  男孩長得很秀氣,雖然穿著過時的舊衣服,但皮膚很白,比城裡的孩子還白,黑漆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漸漸地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顯得有點詭異,他開口問道:“來了?”何淼這時才回過神來,狂跳的心開始平定:“嗯!你是白家卡的孩子吧?”男孩站起身點頭,走近何淼,抬起頭是直直地看著何淼慢慢地說:“我等你很久了,跟我走吧!”說定自顧自地走進山洞,何淼忙掏出手電,跟了進去。
  山洞裡有潺潺水聲,路很不平,潮濕的霉味嗆得何淼不敢大口呼吸,他一手握著手電,一手捂著鼻,跌撞而行,那男孩好像對這山洞很熟,在前面走得飛快,何淼想叫他走慢一些,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好在手電照射下,一路緊跟。
  突然男孩不見了,何淼停住腳步用手電一照,發現前面是一整面山岩,根本沒有路,何淼大驚失色,回轉身看也無人影,只有洞口透著一線光明,他腦裡“轟”的一下,一片空白,心跳得像要蹦出來“喂——!你在哪?”他大聲的喊著,手電上下照著,來回間仿佛見著什麼,定住,發現男孩就在他身邊不遠處直直地看著他,何淼大叫一聲,把手電也扔在地上了。
  “這裡拐彎。”男孩撿起手電交給何淼“記住了!”然後又轉身走了。
  “你嚇死我了!”何淼大口喘氣,在心裡用最惡毒的詞彙把男孩全家還有張科長都罵了十八遍。
  左轉後走不多久,就走出了山洞,眼前豁然開朗,村寨就在眼前,一條狗叫著衝了過來。何淼忙蹲下拾起一塊石頭,張科長教的這個辦法果然有用,那狗一路收住身勢,站在原地大叫起來。
  一個男子走了過來,何淼忙說:“你好,我是鄉財政局的,來送扶貧款的。”那男子喝罵著黃狗,笑著上前握住何淼的手:“啊呀!辛苦你了,小同志,來來來,裡面坐。”
  何淼跟著他走進村落,想起男孩回頭看時,已無影無蹤,心想,可能先進村了吧。
  跨過高高的門檻,何淼四處打量,屋內很高很高,房梁上掛著一隻籃子,裡面裝著好像是鹹肉,白墻上貼著毛主席像,旁邊是一副對聯,語義深奧,何淼也看不懂。青石地板非常涼,男子請何淼坐下,倒了碗水,說:“我爸病了,我請他出來。”何淼忙起身:“別,別,我去看他吧!”男子忙推擋:“那裡行呢,不行,不行!”說話間,一位老漢已蹣跚而出:“辛苦了,小同志!”
  何淼看去,老漢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頭上敷著一塊毛巾,臘黃的臉上滿是皺紋,混蝕的雙眼向上不停的翻著。
  當他伸出枯瘦的雙手時,何淼真是猶豫了一會才握住的,當然,立刻他就找到了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了,他把裝在信封裡的錢遞過去:“老人家,我代表民政局給你送扶貧款來了,你老多保重身體啊,進屋歇著吧!”何淼微笑著大聲說道。
  “啊!感謝毛主席,感謝共產黨。”老漢含混的說個不停。何淼不住微笑著點頭。
  “一路不好走吧!”那男子問道。
  “是啊,那洞可夠嚇人的!”何淼拉拉貼在後背的衣服。
  “白家卡,白家卡,千軍萬馬一洞卡。說得就是那個洞穴啊!”那男子敬給何淼一根煙,見何淼搖頭謝絕,自己點上說。
  “噢,原來是這樣啊!”
  “嗯!要不早說通上電了,還用天天點桐油燈啊!”男子嘆道,白老漢還在一邊絮絮叨叨說著。
  門口嘻嘻哈哈的聚過來幾個兒童,偷偷地探個腦袋打量著何淼,不停低語著,竊笑著,何淼突然想起那個男孩:“我在洞口是一個男孩帶我過來的,怎麼沒見到他?”
  “男孩?多大?”
  “也就十三,四歲吧!”
  “啪嗒”那男子的煙落在地上。“長什麼樣子?”何有些緊張,“白白淨淨的,很秀氣的那個。”那個男子瞪著何淼,張著口說不出話,然後又轉頭看著白老漢,白老漢像是沒聽見,還在不停的說著什麼,男子低聲用方言說了句什麼,白老漢頓時停住了,渾濁的眼中單閃過一絲光亮。
  男子看著何淼,猶豫了一下,說:“按理說不能講迷信吶,可是,我們村48口人,這個,小孩8個,全是女娃吶。”
  何淼頓時一驚,在洞口的那種感覺又來了,打了一個冷戰,頭髮由頸向上慢慢地豎起。“我家水根人又漂亮又聰明,讀書成績好得很。”白老漢又開始說話了,“可惜了娃兒,十年前走丟了,也不知被狼叼走了還是落在哪個坑裡了,幾好的娃兒啊……”白老漢抹著眼角。
  男子又點上根煙:“水根是我弟弟,這里路難走,他一天上學去就沒回來,我們到學校問說早回來了,到處找也沒找到,說死了吧,到今天也沒找到屍首,說沒死,這麼多年也沒個音訊。”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見到的是——鬼!”何淼手扶著桌子,身體抖得厲害,腳不停得打顫,門外的兒童已四處散去,四周一下子靜得可怕。
  “鄉下迷信吶,夭子是游魂,不得超生的,除非……”男子低著頭,不說話了。
  白老漢在身後幽幽的說:“找到替死鬼了。”
  何淼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強笑著:“不可能,你們肯定搞錯了,那男孩一定是鄰村的,或者,誰家的男孩你們不知道。”
  男子起身說:“同志,這鳥不拉屢的地方不會有鄰村的,這樣吧!我也講不清楚,迷信這東西,講不清楚,你今天就住在這裡吧!”
  “是啊,來了就不要走了。”白老漢眼睛放出光芒,看得何淼膽顫心驚。
  “不,我今天無論如何要回去。”何淼越來越不敢呆在這裡,今天的一切實在是個錯誤,他害怕,後悔,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讓人討厭的地方,他甚至想回去就乘回省城的車回家,再也不來這個地方。“你們愚昧,迷信!”他近乎歇斯底裡的叫著:“我才不信什麼鬼,不信你們的騙人歪理,我現在就走。”說完拎著包就跑出門,男子追出來喊時,何淼已竄出老遠,身後那黃狗狂吠的聲音迴盪在山谷。
  何淼打開手電跑進山洞,潮濕的山洞壁上長滿了青苔,何淼小心的向前走著,走到拐彎處,放慢了腳步,他記得來時是左轉的,那麼,現在應該向右轉了,但是,當他右轉時,民現右邊沒有路了,他奇怪地又退回來,還是沒有路,再向前走深一些,發現走過去左右各有一條路,他定了定神,想想後怕起來,但讓他在白老漢那恐怖的眼神下在陰冷的老屋裡過夜,則更讓他害怕,他站在那胡思亂想,突然,想起了那個男孩“這裡拐彎,記住了”那個男孩當時是在左邊的路上說的,那麼,現在,就該走右邊的路上。何淼向右走去。“慢著,如果那個男孩真的是……的話,他的話能信嗎?那路是不是……”何淼又猶豫起來,停下腳步用手電照著前方,前面沒有一絲光,他又向左邊的路望去,同樣漆黑一片。這時,他聽到左邊傳來潺潺的水聲,對了,進洞進也聽到同樣的聲音,何淼再一次為自己的邏輯推理和記憶力感到高興,一下子好像忘記了恐懼,大步向左邊的路走去。
  路越走越窄,腳下積水也越來越深,何淼漸漸感到不對勁。“這裡拐彎,記住了”男孩的聲音又在心裡響起,他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又停住了,山洞裡只有自己的喘息和流水的聲音,他突然感到黑暗中有可怕的東西襲來,恐懼像毒氣一樣令他呼吸困難,心跳加速,汗水將衣服緊貼在他身上,他毫不猶豫向回頭跑去,手不時撞在墻壁的青苔,何淼大口的呼吸著,漸漸發現來進的路上積水更多,現在已漫過膝蓋了,冰涼的水湍急的流著。
  不對!不對!冷靜!冷靜!何淼不停的命令,他發現水是從身後也就是剛剛過來的方向流出的,不能再向外走了,外面地勢低,積水肯定更深,只能回頭走了。他立刻又向回跑。嘩嘩的水聲在洞裡帶著回聲顯得瘮人。何淼終於壓抑不了恐懼,大叫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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