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聽過鬼畫弧這個詞,但是,你見過真正的鬼畫弧嗎?
可是告訴你,我見過!那絕對是我靈魂所受到的最有力的衝擊之一。
我的姥家,在喀左縣的一個山村,喀左縣是喀拉沁左翼蒙古族自治縣的簡稱,有蒙古族和漢族人在一起雜居。那裡十分偏僻,火車換公汽,最後還要步行十幾裡才能到達。暑假或是寒假的時候,我總會回去一趟。
記得十六歲那年暑假,我第一次不需要大人的陪同,獨自一人回姥家。一路上早被火車的擁擠和汽車的顛簸弄得疲憊不堪,一個人背著小包孤零零地走在土道上,四周或是一人高的玉米和高梁,或是一眼望出幾裡地的棉花地。太陽足有臉盆那麼大,毫不吝惜地把光和熱潑灑在我的身上。羊腸般的土道,向遠處無限延伸……
遠遠地,我已看得到村子,建築物在熱氣中蒸騰晃動,就象一群土著人在篝火旁詭異地扭動著腰肢。
忽然——,數股冷風從我頸後掠過,打著旋兒地向前卷去,帶著沙土又向我卷來,在我身邊不停地晃動,那如火般的太陽象變戲法兒一樣憑空消失,烏雲鋪天蓋地而來,一層層地向下壓著,風陡然變得狂暴至極,地裡玉米桿被吹得幾乎壓在地上,葉子相擊發出噼啪的聲音,剎那間我渾身的熱氣被一掃而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我撒腿就跑,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打了下來,感覺身後好像有無數個人在追。我一口氣跑到村口,鑽進了一處小院兒,心裡盤算著:這村子的人家是沿著一條山溝分布的,零零落落,姥家住在村東頭,這邊是村西頭,穿村而過也要挺長時間,現在雨這麼大,不如先在這裡避避雨再走。
我躲在屋沿下,向四周望去,才發現原來這裡是個小學校,記得以前我還到這裡來玩過,所以還有些印象。這個學校很小,只有兩間教室,一間用來教高年級,一間用來教低年級。不同級的學生都在一間教室裡上課,是一件窮山溝的學校裡常有的事。還有一間廂房,就是老師的宿舍。院子右邊架著個乒乓球的案子,因為窮,並沒有安裝籃球架。這教室的房子也十分破舊,窗戶的玻璃有一塊沒一塊的,還有幾扇沒關好,在風中吱呀呀地響著,房沿下的石板被滴出不少深淺不一的洞,也不知有多少年了。
我順著教室的窗子向裡望去,空空的,連桌椅板凳都沒有,給人一種荒廢已久的感覺。
由於雨被風吹得潲過來,我站在屋沿下仍能被雨淋到,便一按窗台,從一扇沒關的窗子向裡爬。就在爬進窗子的一剎那,我隱約感覺到,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輕輕地說著:“遲到了……下次要早一點……知道嗎……”激凌一下子,我感覺渾身一冷:誰在說話?真的有人說話?……我望著空盪蕩的屋子,幾處漏雨的地方有水在滴著,發出‘嗒、嗒’的聲音。對面那陰暗的墻上,有黑色的泥水滲下來,順著墻面淌著,倒有幾分像濃黑的血。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有些遲疑,但隨即斷定是錯覺,大概是我在學校的時候遲到次數太多了吧。想著我一翻身,雙腳輕輕落地。
屋中的光線十分暗,大概是許多沒有玻璃的地方都用紙殼或塑料布擋住的緣故。我把背包卸下來,倚在窗台上,窗外的雨又大了很多,雨點打在外面石板上的噼啪聲十分悅耳,我倒有些高興:“雖然被澆得一身濕,但能在這裡憑窗聽聽雨,感覺也不錯啊。”想到這裡,便把濕衣服脫下來,掛在窗稜上,然後悠然自得地把自己想象成詩人,聽起雨來了。
“噼噼啪啪……”雨點密集得象數匹駿馬在飛弛中的蹄聲一樣,當我漸漸陶醉在這美妙的聲音中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雨聲中夾著些別的聲音,‘哧……,哧……’細細的,幾乎難以辨聞。我豎起耳朵細聽,象是什麼東西輕輕劃動的聲音,而這聲音,竟是來自我的背後!
我倏地回頭!只見陰暗的光線下,一個渾身滿是暗黑色血跡的長髮女人背對著我,正站在講台上!她的手臂向上揚起,死灰色的破爛衣袖軟軟地垂下來,露出她那慘白色的臂骨,她的手擺成捏著粉筆的姿勢,在掛著蛛網的黑板上,畫著弧線、圓圈,弧線,圓圈……可是她的手中什麼也沒有,所以她什麼也畫不上去,可是她仍在不停地畫著,弧線……圓圈兒……居然還能發出輕微的‘哧、哧’聲!
“女鬼!”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幾乎奪眶而出!一顆心臟好像裂成了八瓣,在胸中左衝右突,我不停地扒著胸口,兩腳用力地蹬踏地面,可是無論如何也喘不上氣來,強烈的窒息感使我拼命地扼著自己的脖子!舌頭漸漸伸出,越伸越長……
那女人似乎覺察到什麼,緩緩地回過頭來,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與此同時——窗外一道狂暴的閃電將天空撕裂!雷聲暴響,有節律的嗡嗡聲在我耳中轟鳴。
我的心,卻一下子平靜下來。我靜靜地看著她,那是一張並不十分美麗但充滿青春氣息的臉,只是少了些血色,顯得有些蒼白。我試探著問道:“你受了傷?”
女人抬起手來,撩開衣袖,看著自己那不帶有一絲皮肉的臂骨,慘然地,又有些無所謂地一笑。
“雨停了……”她的頭抬起來望著窗外,眼神有些空寂,仿佛已沒了感情,又象是帶著深深的遺憾。
我也順著她的眼神看去,由於跌坐在地上,所以一扭頭,就看到窗外的天空。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天仍有些陰,像髒了的棉絮,房沿上的水滴如珠般地滴著,已不成線,一股勁風從窗外刮進來,帶著濕氣,把晾在窗稜上的衣服吹落在我的肩頭。
我回過頭去,她已經不見了。我一躍而起,衝到門邊——門,鎖著。
我的腿一軟,又呆坐在冰冷的地上。
當我精神恍惚地到了姥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姥姥、姥爺見了我都很高興,大舅的女兒小鈴兒和表弟大風更是圍著我要禮物,大家熱鬧了一通,姥姥怕我旅途勞頓,便收拾好床鋪,讓我早早休息,我躺在床上,學校中遇到的那個女人的臉就浮現在我的面前。“難道是幻覺嗎……我居然還和她說了話……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難道她真的……是個鬼!?”我就這樣,在翻來覆去中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吵醒了,小鈴兒不停地捏著我的鼻子,喊著:“表哥!表哥!快起來,再不起來就來不及了!”
我的鼻子被她弄得生疼,一軲碌身兒爬起來,見她穿了身花布衣服,褲腿兒輓了起來,手裡拎著一個柳條筐,一臉的迫不及待。我立刻笑了起來:“是去采磨菇吧?”
“那當然啦!”小鈴兒紅紅的小嘴兒撅著,一臉的淘氣樣兒:“大風和村裡的孩子們搭伴兒先走了,我為了等你才落下的,你還不快起來?”
暴雨洗禮後的山村,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芬芳,粉壁青磚的房子掩映在濃綠的枝葉之下,美得那樣清純。光是呼吸著這清新無比的空氣,就足以讓人高興上一整天。
我到姥家來,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雨後上山采磨菇。每次我都和小鈴兒還有大風,輓著褲腿兒,手拎柳條筐,行走在山間林蔭處,在樹根和石縫處搜尋。黃色的松磨,草磨,還有上等的牛肝蕈等等,在雨後只需幾個小時便會長得滿山都是,光滑的小菇傘上還沾滿晶瑩的露珠,別提多好看了。等采回家之後曬乾,放在鍋裡咕嘟嘟地那麼一燉,保證香得你恨不得把碗都吞下去呢。
我一邊想著一邊走,卻忽然發現有些不對,便問小鈴兒:“咱們怎麼往北走?以前我們不都是去南山的嗎?”小鈴兒的笑容象被風吹過的雲一樣漂走了,她低著頭說:“北山也是一樣。”
“為什麼?南山又近,又長著松樹林,磨菇比北山多得多呢!”我停下腳步,拉住小鈴兒的手,說道:“走,咱們到南山去吧。”
“不,”小鈴兒掙著,拉著我,皺著眉頭說:“不能去南山……”
“為什麼?”我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你是怕大風他們把磨菇都采光了嗎?不會的,我們雖然晚了些,說不定比他們采的還多呢!”說著我又拉著她向前走。小鈴兒使勁兒地向後掙著身子,蹲了下來,眼淚圍著眼圈兒打轉兒,幾乎要哭了:“南山不能去……那裡有鬼……”
“有鬼?!”我一驚,鬆開手問道:“什麼有鬼?”
“三個月以前,學校的小孫老師……在南山後崖上,摔下去,死了……”
“死了……”我陡地想起昨天教室裡那個女人。
“是的,聽說,小孫老師是去山上找安旦……”
“安旦是誰?”我問道。
“他是藥農安大叔的兒子,你忘了?前年咱們也是去采磨菇,你被蛇咬了,還是安大叔給你敷的藥呢。”
“安大叔……”我極力回想著這個人的樣子,腦海中卻仍是模糊的一片,我敲著腦袋,心想:“真該死!為什麼我總對自己給別人的恩惠記得清清楚楚,還時不時的翻小腸兒,而別人對我的救命之恩,卻忘得一干二淨!?”
我又問道:“老師死了,學校還上課嗎?”
“沒有,小孫老師……死了以後,一直沒有新的老師來,學生們都回家務農去了。”小鈴低下了頭,十分難過。
我用手比量著問道:“小孫老師是不是長這麼高,瘦瘦的,長頭髮,眼睛很漂亮……”
小鈴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真的是她……”我喃喃地說:“我見過她了……”
“你見過她?!這麼說你去過南山……或者是你去過學校了?!”小鈴顯得十分害怕。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是說,除了我,還有人在南山或是學校見過小孫老師嗎?”
“是的。”小鈴說:“小孫老師死後,很多同學都很想念她,有的人忙完農活兒,還帶著書去學校,說是看到小孫老師……渾身是血……在黑板上畫著,畫著……”
“弧線和圈兒!?”我插言道。
“你……真的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小鈴恐懼異常,手中的筐‘篷’地一聲,掉在地上。
我抓住她的手,問:“你害怕嗎?”
“害怕……不過,我也非常想再見一見小孫老師,我非常非常想她……我想上學……”小鈴兒終於哭了起來。“後來……大人們知道學校裡有小孫老師的鬼魂後,就不讓孩子們再到學校裡去了,南山也一樣……”
“你知道為什麼小孫老師去找安旦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安旦本來好好的,忽然間有幾天沒來上學,小孫老師去他家找,也不見他回來。……那天天陰得很,學校的燈光不好,小孫老師就照例讓大家都回家,她還向同學們打聽安旦,有人知道,說安旦去南山采藥了。第二天,小孫老師就不見了,宿舍裡也沒有。後來村民和同學們都去找,在崖下找到了她,早就摔死了,聽說……她手臂的骨頭,都,露著……”說到這裡,小鈴又泣不成聲了。
“小孫老師大概是去山上找安旦。老師找曠課的學生很正常,可她又是怎麼從後崖上摔下去呢?”我問道:“有沒有人知道小孫老師是怎麼從南山後崖摔下去的?”
“嗯,大家都猜想著,那天后來下雨了,很大,山石很滑,小孫老師大概是沒有站穩,跌下去的。”
“安旦那天遇到小孫老師了嗎?”
“大概沒有。”
小鈴兒見我發愣,便問:“表哥,咱們還去采磨菇麼?”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想去見見安旦,你帶我去吧。”“見他幹什麼?”小鈴兒的眼中有些怨意。
“你恨安旦嗎?”我問。
“……村裡的孩子們都說,是安旦害死老師的,要不是老師去找他,就不會跌下崖去摔死。是他害得大家都沒有學上。”我想了一想,說道:“這個,也不能怪在安旦身上,我想他也不會希望小孫老師會出事,我有些問題想問他,你帶我去找他吧。”
“……好吧。”小鈴兒猶豫著點了點頭。
我們兩個把筐子送回家,便出發了,安旦的家住在距南山不遠的地方,小鈴帶著我一路走來,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孩子,在低矮的木柵欄圍成的小院兒裡劈著木柴。房子很破舊,是草頂,墻上的裂縫用泥糊著,還很新,看來是昨天那一場雨後,又重新抹了一遍。
我和小鈴兒來到木柵欄外,小鈴兒叫道:“安旦!安旦!”
那孩子抬起了頭,像是有些驚喜似的,放下斧子跑出來,笑著說:“小鈴兒,是你啊,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這麼長時間,大家都不和我說話,你也不來,我還以為你也不理我了呢……”說著眼圈兒發紅,嗚咽起來,不停地用袖子抹著眼睛。
小鈴兒想說些什麼,又咬緊了嘴脣,捏扯著衣角,又抬起頭來看著我。我自我介紹道:“安旦,我是小鈴兒的表哥,叫李哲。”
“噢。”安旦生硬地點點頭。
我漫不經心地向柵欄裡望了一眼,笑著說:“安旦,你可真能幹哪,這些木柴都是你一個人劈的嗎?”
“啊,哈哈,不是啊,大部分都是爸爸劈的哩。”安旦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們之間的氣氛也活躍了許多。“進來坐吧。”安旦拉開柵欄門,把我們讓了進來。他從木柴旁抽出兩個小板凳兒,遞給我們,自己則坐在那堆木柴上,笑呵呵的,很是高興。
小鈴兒望著一側的空棚子,問道:“安旦,你家的牛呢?”
“賣了,一個月前就賣了。”安旦低頭小聲地嘀咕著:“媽媽的病又重了……”我趁機問道:“你是因為這個,才不去上學的嗎?”
安旦打了個激凌,險些從木柴堆上滑倒,他掙扎著扶住,哆嗦著說:“小……小孫老師的死……真的不關我的事,我也不知道她會去找我……會出事。”事情已過去三個月,他一聽到上學的事便想到小孫老師的死,可見這件事對他的影響之深。我忙說道:“那是一場意外,與你沒有關係,你用不著自責。”
安旦低著頭,哭了起來:“其……其實,我也想……上學,可是,媽媽的病……爸爸每天去刨藥材,可是……手術費……還是不夠……我就曠課,也到山上去幫爸爸,爸爸雖然不願意……也沒有阻攔。小孫老師……老師到家裡來找我……我,我就躲起來……哪知道……哪知道……嗚嗚嗚嗚……”
“原來是這樣。”我喃喃地說:“最初,我還以為是安大叔為了賺錢,才讓你輟學的呢,原來另有隱情。”安旦急忙說:“我爸爸當然不是那樣的人,他還說過,小孫老師是好人,她是個大學生,家好像是長春的,她不嫌山溝窮苦,到這裡來當小學老師,為的就是讓我們能學到知識,將來有文化。就憑這我們就應該好好學習報答她。”
“你爸爸說得對。”我在贊同安大叔的同時,心中對小孫老師又多了分尊敬。
“我們去看看你媽媽吧。”小鈴兒說道。“嗯。”安旦答應著領我們向屋子走去。
‘吱呀呀……’推開黑漆斑駁的門,我們走了進去,屋中的墻壁被煙燻得黝黑,灶台冷冷的,鍋上方墻壁上帖著張灶王爺的像,已經破舊不堪,看樣子已經好幾年沒換過了。墻角堆著些引火的柴禾,地面凸凹不平,房頂上的塔灰很長,黑黑的象懸掛著的線,由於四壁透風,這些黑線不停地飄來蕩去,顯得十分詭異。
挑開滿是補丁的布門簾,我們走進了裡屋。這裡大約有二十多平方米的樣子,低矮的土炕上鋪著舊氈子,炕梢擺著一對箱子,式樣十分老舊,鎖也是拴匣式的。炕頭上躺著一個女人,整個身子都用棉被蓋得嚴嚴實實,露出一個頭髮散亂,瘦得骷髏也似的頭。但被子和枕頭都很乾淨,與這個髒黑的屋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媽,小鈴兒來看你了。”
炕上的女人睜開了眼睛,身子卻沒有動,她勉強轉過頭來望著我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有氣無力地說:“鈴兒啊,我們旦旦……不是壞孩子,有空兒……,你來陪他玩玩兒……他不上學……全是為了……我呀……”她的淚水順著面頰在流:“我……我怎麼還不死……拖累得這一家人……沒有好日子啊!”
安旦也哭了起來,小手撫著母親的臉,替她擦拭著淚水:“媽……媽……你別這麼說……你會好的……媽……”
就在這時,門簾忽地一挑!
我猛地回頭,進來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膚色稍黑,頭髮很亂,面色陰重。背著個筐子,一隻手扶著筐子的背帶,黑黑的手上指甲很白。另一隻手拿著個藥鋤,藥鋤上沾著泥土,但刃口處卻極雪亮鋒利,不知怎地,我看到這雪亮的鋤頭,就想起教室裡小孫老師那慘白的臂骨來,不禁打了個寒噤。
安旦抬起頭:“爸。”
安大叔看到我們,顯然也是一愣,隨即恢復了陰郁木然的表情,緩緩地說道:“不要圍在這裡,到外面去吧。”
我點頭向外走,想著那把鋒利的藥鋤,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等一等!”他厚重而又透著陰森之氣的聲音把我的心又揪了起來。
——“安旦,你跟他們出去玩吧……”
我帶著兩個孩子玩了大半天,教給他們許多城裡新奇的遊戲,側面地問一些關於小孫老師的事,但沒問出什麼來。安旦蹦蹦跳跳,顯得十分高興,對我更是崇拜得不得了,大概是村裡的孩子都因為小孫老師的事疏遠他,使他孤獨太久的緣故吧。直到中午,安旦要回家吃飯去了,我說道:“下午咱們再玩兒吧。”安旦笑著說:“好啊,吃完飯我去找你們。”小鈴兒也笑著說:“安旦早點來喲。”
我拉著小鈴兒的手往回走,看著她高興的樣子,我笑道:“你和安旦,本來是很好的朋友吧?”
“嗯。”小鈴兒眯著眼睛點點頭,繼而又變得有些傷感:“不過,小孫老師出事以後,大家都不理他,如果有人理他,那麼大家也都不理那個人……其實安旦……”
“吁——”我長呼了一口氣,把手背在腦後,望著天說道:“有些時候,一個人的苦衷對別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人們從來也不會為別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就更談不上去體諒別人啦。”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正好姥姥和姥爺送一個人出門,姥爺手裡拿著個紅帖子,滿臉堆笑:“你看看,還親自來一趟,找個人通知一聲兒不就得了嗎?”那人笑了:“咱們鄉里鄉親的,客氣啥,走了啊。”
“哎。”姥爺答應著,那人邊說話邊向外走,正好看見我和小鈴回來,指著我對姥爺說道:“這是二丫頭那孩子吧?都長這麼大啦!”姥姥笑著說:“是啊,日子過的快呀。”又衝我說:“哲呀,這是劉村長,你還認識不?”我半愣著點頭鞠躬,劉村長笑道:“沒說的,後天把這孩子也帶著啊!”
“哎,行啊。”
看著那人漸漸走遠,小鈴兒問:“奶,村長來咱家幹啥?”
姥爺嘆了口氣,看著手裡的紅帖子:“唉,他二兒子劉守新後天娶媳婦,給咱來送請帖唄,這隨禮,又得不少錢哪!”姥姥道:“幹啥不少錢?給個二十三十的就得了唄。”姥爺一瞪眼:“你知道啥?人家都給一百二百的,咱給那麼點兒不嫌丟人哪?”姥姥皺了皺眉:“人家是人家,咱家是咱家,你跟他們比什麼?那比起了哇?”
姥爺一咧嘴:“進去吧,別在這兒丟人啦,比不起,它也得比呀,走走走……”姥姥攏著我的腦袋:“還好大哲來了,咱多一口人去,就多吃回來點兒。”這句話一出口,把姥爺也逗樂了。
姥姥問起我和小鈴兒去哪兒玩,我便如實說了。
姥爺嘆了口氣:“唉,安子呀,命也夠苦的,爹媽死的早,媳婦的病也一直不好,哎,對了,村長前兩天答應做保幫他貸款了,唉,老病啊,有了錢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好。”姥姥問道:“你聽誰說的給他貸款?他都求村長兩三年了,都沒給他貸,這回咋的了呢?”姥爺一瞪眼:“大夥兒都這麼說,再說了,村長那人不錯,鄉里鄉親的,能看著人病死不管嗎?”姥姥伸手便在姥爺腿上擰了一把,道:“你就知道跟我瞪眼,這可不是舊社會了,還當我怕你不成?”
“哎喲喲……”姥爺一揮煙袋鍋子,笑道:“這母老虎,也不怕孩子們笑話。”正說著話,舅媽已擺好了桌子,叫我們:“來呀,吃燉磨菇嘍!大風今天可采了不少呢!”
“好喲!”舅媽的手藝可不是吹的,我的涎水都要流出來了呢。就在此時,忽然外面傳來嘶心裂肺的哭喊聲:“救命啊——我爸死了——我爸被人砍死了!”這話說得有語病,既然已死了,還救得什麼命啊?大概是情急之下,胡亂喊的吧。姥爺一翻身下了炕:“走,瞧瞧去!”
等我們都出得門來,正見到一個孩子沒命地跑著,邊跑邊喊,一隻鞋已經跑丟了,象瘋了一樣,讓我吃驚的是,這孩子竟然是安旦!
不到半個小時,幾乎村裡大部分的人都聚到了安旦的家。一個是村裡從沒出過這樣的凶殺案,再一個安大叔平時為人不錯,一副熱心腸兒。所以他出了事,大家都很關心。
村長滿頭大汗地忙活著,維持著讓大家不要靠近破壞現場,治保主任扒開人群,跟村長說:“已經打了電話了,縣裡的人正往這兒趕。”村長皺著眉:“從縣裡到這兒,咋說也得一個多點(小時)兒啊。”我從人群的縫兒裡使勁往裡看,只見安大叔倒在牛棚旁邊,頭頂上像是長裂的西瓜一樣,裂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白色的漿水和著血流得臉上身上倒處都是,兩眼象牛一樣圓圓地瞪著,比起鬼來還可怕幾分。安旦跪在一邊兒不停地哭。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老安那麼好個人,誰害他幹啥呀!”“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肯定老安得罪人了。”“他能得罪誰呀?那麼老實個人。”“哼,我看是小孫老師的冤魂纏上他了吧。”“別胡說,小孫老師跟他有啥關係?”“咋沒關係?小孫老師是找他兒子去摔死的,老安不讓他兒子上學,老師一找,他肯定得急啊,這說不定啊,是老安那天在山上……”“說啥呢!”“行行,我啥也沒說……”我夾在人群中聽著大人們的談話,居然還有人懷疑小孫老師是安大叔害死的,想起他那把雪亮的藥鋤,我不禁渾身一冷。
過了一陣子,有警笛聲響,原來刑警隊的人開著吉普車趕到了。幾個刑警分開人群走進來,村長迎著:“來得真快啊。”其中一個是刑警隊的楊大隊長,他和村長談話,簡單地了解一下情況,然後指揮一個穿白大衫兒的警察對安大叔的屍體檢查,還有的則開始拍照。柵門裡的村民們都被客氣地請到了外面,村長也讓到了一邊。
刑警們忙裡忙外,七月的天氣熱得很,他們各個累滿頭大汗,卻是有條不紊,一絲不苟,村民們看著他們工作,相互間交頭接耳。忽然,呆在一邊的安旦在草縫中撿起一樣東西,叫道:“警察叔叔,我撿到一串鑰匙,不是我們家的。”大家向他手上望去,只見那串鑰匙大約有四五把,鑰匙圈兒上還拴了個用塑料細管編成的蝦。
劉村長一見那串鑰匙,忙道:“那是我剛才掉地上的,還給我吧。”安旦有些疑惑地把鑰匙遞了過去。
刑警小李走過來,問村長:“等等,怎麼了?”“啊,沒什麼。”村長笑了:“剛才我的鑰匙掉了,撿起來,這孩子以為是……”小李看了村長和安旦一眼,對村長道:“拿出來我看看。”“哎。”村長答應著,把鑰匙拿了出來,小李的手上戴著橡膠手套,所以直接接過來,小李說道:“你的兜裡還有什麼?都拿出來。”
“哎。”村長答應著,臉色有些不大好看,畢竟自己是一村之長,小李當眾要求自己掏兜,在這些村民面前總有些丟面子。他還是順從地把口袋中的東西都掏了出來,有一小袋旱煙和幾張卷煙紙,另外還有一串鑰匙,並沒有其它的。小李比較了兩串鑰匙,覺得比較相近,便問道:“你帶著兩串同樣的鑰匙?”劉村長點了點頭。小李又看了看安旦,對村長說道:“這樣吧,這鑰匙我們先留下,檢驗之後再還給你,用不了幾天,你還有備用的吧?”
“有,有。”村長點著頭。小李把兩串鑰匙裝進塑料袋,交給另一個同志,又問村長道:“安順民平常有什麼仇家或是對頭什麼沒有?”村長想都沒想,就說:“沒有,他這人挺老實的,家裡媳婦還有重病,他靠到山上刨藥材掙錢,他很少開口去求別人,也不欠外人什麼錢。”村民們聽了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是呢,老安那人挺好的,誰跟他都不錯。”
小李想了想又問:“最近,他有什麼異常行為沒有?都到哪兒去過?”大夥聽了,都是搖頭,村長說道:“平常他都是到山上采藥去,大夥也見不著他呀。”小李問道:“我們來之前,查了查他的事,聽說你幫他貸了點款?”
“是,是。”村長道:“他媳婦病得實在不行了,非開刀不可,本來我還想這兩天再開個會,讓大夥幫他湊點兒呢,沒想到,他先……唉。”小李又問:“那……這兩天村裡有沒有什麼陌生人、外來人來過?”村長立刻道:“沒有,我們這村子不大,來個人還能逃過大夥的眼睛?……對了,老孫大叔家的外孫子來了,一個孩子,不可能。”他一邊說一邊搖頭。
我一聽,他倒是說到我的頭上來了,真是鼻子差點兒沒氣歪。
刑警們忙了一下午,勘驗現場,凶器沒有找到,但安大叔的藥鋤不見了,若說它是凶器,很有可能。刑警又向群眾做詢問筆錄,最後留下兩個同志留守,其餘的人帶著證物和安大叔的屍體回縣裡,大概要進行屍體檢驗和解剖之類的,村民們各自散去,三五成群地議論著。我向安旦望去,只見他呆呆地發愣,不知在想著什麼。
姥爺一擰我的腦袋,道:“回家。”見村長還站在那裡,便走過去一拍他的肩頭,說:“愣啥呢?走吧。”雖然姥爺沒有官兒,但是輩份比劉村長高一輩,所以通常說個笑話,拍個肩膀,劉村長也不以為忤。這次村長被拍得嚇了一跳,口裡應著:“哎,哎。”姥爺說道:“劉村長,你心裡有事吧?”村長一愣,說道:“後天,我二兒子結婚辦事,你看正遇到這個事,不太吉利呀。”
姥爺一笑,說:“有什麼不吉利的?你家有喜事,正好把這事衝衝。”
回到家裡,姥爺就對姥姥和小鈴兒講今天看到的事,小鈴兒因為有姥姥攔著不讓去,老大的不高興,聽完了姥爺講的,又纏著我給她講。小鈴兒聽完了,低頭喃喃地說:“咱們早晨還見過他一面呢,怎麼到了中午,就死了呢?”姥姥接過來道:“人哪,可不就是這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大禍臨頭哇,今朝脫下鞋和襪,誰知明日穿不穿哪!”姥爺一瞪眼:“你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麼?動不動就死啊死的。”姥姥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了。
第二天,山村的人們是在不安和焦慮中度過的,人們見面談論中的中心話題就是凶手是誰,而孩子們則玩起了‘凶殺’遊戲,每個人輪流扮演凶手和被害人,並從中得到了以往遊戲中不曾得到的新鮮和刺激。
第三天一大早,我和小鈴兒、大風就被叫醒,並被告知不許吃飯,目的便是能在村長二兒子的婚宴上能多吃回來一些。聽著這些叮囑,我不禁臉上發燒:唉,真丟人哪!穿戴整齊之後,姥爺、姥姥、大舅、大舅媽、小鈴兒、大風和我七個人便輓著手,象出征的隊伍一樣,威風凜凜地出發啦!
說起農村的婚禮,可真是熱鬧非凡哪!我們到了劉村長家的時候,大院兒裡早坐滿了人,圓桌、方桌,長條桌,鄰居家吃飯的傢什,都搬到這裡來了。三姑六婆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男人們則抽著煙,有的忙裡忙外,幾個幫忙的女人正給愛鬧的孩子們發炸丸子,高聲叫著:“挨個來啊,別亂跑啊……”還有幾個別著花兒的男人喊著:“新親呢?幾點了……”“來了沒?再看看去!”另一邊的人則踩著凳子邊掛彩球邊喊:“那邊高一點,對,低了……”
一個鋪著紅布的方桌後面,坐的正是村裡的老馬會計,他帶著花鏡,面前鋪著一本紅紙冊子,旁邊的年青人收錢,他便把隨禮人的名字用毛筆寫下來,還有錢數,這是萬萬馬虎不得的,將來別家有紅白喜事,還要按原額隨回去。他一邊寫一邊高聲喊出來:“馬有才一百!”“趙福林五十!”“陸長林……”
姥爺也上了一百塊錢,老馬會計便喊:“孫昌本一百~”待了一會兒,姥爺轉回來,低聲對姥姥說道:“怎麼樣?你要上二十塊錢,這一喊多丟人哪!”姥姥雖不情願,心裡大概也明白這面上的事兒是馬虎不得的,懶得理姥爺,便帶著我和小鈴兒、大風找別的老太太去嘮磕兒。
“新親到了——新親到了……”隨著喊聲和四輪子的馬達聲,院門外兩大掛鞭‘噼裡啪啦’地響起來,象機關槍似的。年青的都離了座兒,向門口涌去,只見不少人簇擁著一個穿著象是西服的女人走進來,胸前、頭上都插著花兒,低著個頭,早就預備好的幾個女人便把剪碎的各色紙屑往她身上揚,不大工夫就把她打扮成了個五彩繽紛的垃圾婆兒。
“哎喲,這媳婦還真不賴,個兒好像稍微小點兒。”“個小怕什麼呀?人家爹的官兒高就行唄。”另一個道:“這話對,柴門對柴門,竹門對竹門嘛,門當戶對,個頭還算個事兒嗎?”“就是就是……”女人們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
正這時候,只聽外面有警笛聲傳來,極為尖銳,即使是在這嘈雜的環境中,也顯得十分刺耳。在場的村民們大多聽到了聲音,都不再說話,向外望去,果然一輛吉普車在大院門外停了下來,幾個警察下了車,有的夾著公文包,有的空著手,徑直走了進來,熱鬧的大院兒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
劉村長趕忙迎出來,拿著煙盒給幾個警察敬煙,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楊大隊長,他一揮手,道:“不要弄這個,我們是辦案來的。”村民們聽了,臉上都有種不以為然或是不滿的表情,大概尋思著這些警察太不懂事,哪有人家辦喜事時來查案的?楊隊長衝身後一使眼色,兩個刑警走上來,按住劉村長的肩頭,給他帶上了手拷。
劉村長面色發白,道:“這是咋啦?”楊隊長道:“經過昨天對安順民被害一案的案情討論和證據分析,我們初步認定你具有重大嫌疑……”村民們‘嗡’地一聲,就談論開了:“咋的?村長是嫌疑人?”“哪能呢!弄錯了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也不好說……”“啥不好說呀?村長是啥人咱還不知道?那事他能幹嗎?”“也是。”
“走吧。”楊隊長一轉身,便要帶著村長離開,人群中不知誰喊了句:“不行!辦著喜事呢,這成啥了?”又有人附合道:“對!不說清楚不能帶人!”說話間已經有二十幾個中年漢子和小夥子堵到了院門口,剛才還喜氣洋洋羞羞搭搭的新娘子也愣在那裡,不知所措。姥爺也站出來,大概想說發現安順民被害的時候,劉村長在我們家,但又想起屍體發現時間與安順民被害時間有差別,又把話咽回去沒有說。
楊隊長見這架勢,便提高了嗓門,道:“鄉親們,你們放心,我們不會錯怪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請大家配合我們的工作!”他高喊了兩遍,村民們仍然不肯讓路,非要他說清楚原因不可。
一個刑警低聲道:“楊隊,還是簡單說說吧,要是和群眾衝突起來,恐怕不大好。”
“嗯。”楊隊長揚起手,高喊道:“鄉親們靜一靜!”村民們都不再說話,靜靜地望著他。楊隊長說道:“昨天,在案發現場,安順民的兒子安旦撿到了一串鑰匙,劉村長說這鑰匙是他的,後來由我們小李收起來,準備拿回去檢驗一下,大家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
“經過檢查,我們在上面發現了安旦的指紋、劉村長的指紋,還有一個人的指紋——”
村民們伸長了脖子等他說出答案。
“那就是被害人安順民的指紋!”此言一出,村民們又亂成了一片。楊隊長高聲壓下大家的聲音,說:“大家想必都清楚了,劉村長當時說,那串鑰匙是他剛掉在地上的,假定真的如此,那麼,上面為何會有安順民的指紋呢?難道會是安順民死後摸過劉村長的鑰匙嗎?當然不會,那便是安順民在活著的時候,摸過劉村長的鑰匙。大家知道鑰匙若放在口袋裡,那麼上面的指紋一定會磨損消失,而那把鑰匙上的指紋十分清晰,這說明,那串鑰匙並不是一直待在劉村長的口袋裡的,而是一直待在地上,它就是犯罪分子留在現場的證據!”楊隊長停了停,觀察一下大家的反應,繼續說道:“在這個問題上,劉村長說了謊,他的目的是什麼?很明顯,他想掩蓋罪證!所以,他具有重大嫌疑!”
這下大家再也沒有人出聲了,誰心裡都有本帳。按目前的情況分析,可以如此假設:劉村長不知出於何目的,殺害了安順民,在與其搏鬥過程中,鑰匙被他抓了下來,所以留下了安順民的指紋,這一點劉村長並未注意到,之後待安順民的屍體被發現後,他來到現場,結果安旦發現了那把鑰匙,劉村長為了掩蓋犯罪事實,便謊稱是自己剛掉在地上的……一切聯繫起來,順理成章。大家向劉村長望去,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更加證實了人們的猜度。所以當楊隊長語氣溫和地說:“請讓一讓”時,村民們都自動地閃到了一邊。
刑警們押著劉村長向外便走,一時間院裡院外變得死一般沉寂,大家的目光都注視著淚流滿面的劉村長,誰都無法把一個殺人犯和這個平時和善溫和的村長聯繫起來,可是如今又不得不相信這是事實。
“等一等!”一個身穿禮服的年青人跌跌撞撞地從屋裡跑出來,撲嗵一聲跪在大院中央,嘶聲喊道:“人不是我爹殺的!”
這年青人正是今天結婚的村長次子:劉守新。
楊隊長和一干刑警停下了腳步。
劉守新涕淚橫流地哭道:“是我……是我——!”
人們吃驚地望著他,從他的表情上看,絕不是想孝子想替父受過那麼簡單。
在人們一頭霧水的狐疑目光中,劉守新講述了事情的一切。
這件事,還要從小孫老師身上說起。
小孫老師是吉林長春人,大學畢業後志願到這裡來,成為了山村小學的教師。劉守新家境很好,念到了高中,沒考上大學,便回家務農,漸漸地他喜歡上了溫文爾雅的小孫老師,但是當他向小孫老師吐露心意的時候,小孫老師卻拒絕了,但他並未放棄對小孫老師的追求。三個月前,天很陰,是有暴雨的徵兆,學校在這種天氣中,一般是讓學生們回家去的。劉守新便到學校宿捨去找小孫老師,見她不在,向幾個在路上玩的學生打聽,知道小孫老師上了山,便到山上去找。
到山上的時候,下起了雨,他在南山後崖附近找到了小孫老師,並再次向她表白,小孫老師仍然拒絕了,他一時衝動抱住她,小孫老師掙脫開便跑,腳下發滑,向崖下摔去,沒想到這時樹後衝出一人,伸出藥鋤向小孫老師鉤去,沒有鉤到,卻正鋤到她的手臂上,小孫老師慘叫著墜了下去。原來想救人的是安順民。他在崖邊樹後采藥,聽到劉守新和小孫老師說感情上的事,不好意思出來,便躲在了那裡。而此時的安旦卻在山腳下的樹林中,因為安順民怕崖上危險,沒有讓他上來。(後來刑警們查小孫老師的死因,她手臂上的傷口由於被山石磨擦,又摔得極重,早已分辯不清,而大雨之後,山上的腳印也衝得一干二淨,所以便認定成失足落崖。)
劉守新當時十分驚慌,這時安順民卻威脅他,要求他跟村長說,要村長出面作保,為自己貸款,否則就要做證揭發,說他強姦小孫老師未遂而害死了她。劉守新六神無主,只得答應。
後來雖然為他辦好貸款的事,但由於安順民的償還能力不夠,所貸並不多。安順民為救病重的妻子,便再次威脅劉守新,向他要錢,二人言語不合,打起來,扭打中劉守新的鑰匙被安順民抓掉了,他並未察覺。後來劉守新抄起鋤頭,砍到了安順民的頭上,致其於死地。而劉村長則是由於見到現場有自己兒子的鑰匙,聯想到最近兒子與安順民的一些奇怪事情,隱約感覺到不妙,想掩蓋證據,反露了馬腳。
之後,我便對每一個認識我的人講這個故事,不是為了講這個故事而講,而是我的心中,仍然存在一個疑問:那天我在舊教室中遇到的,真的是小孫老師的鬼魂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後來,一位研究靈學的老人給了我一個滿意的答案,他說:一個人如果在死前有個強烈的願望,那麼會形成一團很強的信息團,這個信息團中,也許就會留有這個人的外觀形象的幻影,小孫老師也許就是有一個強烈的願望,要回到學校繼續教她的學生。而至於她為什麼會不停地畫弧線和圈,就不得而知了,也許她是在教學生們數學或幾何吧。
這件事情,成了我記憶中最難忘的事情之一,每當我想起破舊陰暗的教室中,小孫老師不停地在黑板上畫弧線和圈兒的情景,心中卻不再恐懼,而是有一種發自內心的仰慕與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