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J網路實驗室
打印

死 谷

本主題被作者加入到個人文集中

死 谷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是這個事件中唯一存活的人,這件事的報告一直存放在新陽縣檔案局,文卷號X-7103081……”
  1969年,我在十萬大山插隊。當時全國上下都在轟轟烈烈開展“農業學大寨”的運動,燒山造田,開溝築渠,那份幹勁和激情現在想起來仍使我振奮不已。
  我和同鄉小梁、小玫被安排在宣傳隊工作,所謂宣傳隊,其實只是負責寫寫諸如“廣闊天地煉紅心”、“抓革命,促生產”、“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類的大標語,或者開著一輛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破吉普,從這個村子到那個村子用大喇叭一路喊過去,大部分時間卻閑得很無聊,於是起哄似地跟著村民們燒了不少山。我說的事就發生在那一年的冬天。
  我們宣傳隊一共有六個人,四男兩女,除了隊長張國慶剛剛過了而立之年外,其餘的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所以聚在一起是嘻嘻哈哈很青春的一群,加上那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豪氣,便仿佛真像老人家說的那樣“這個世界歸根到底是我們的”了。
  11月13日上午,我們突然接到上面的任務,要去大山深處的紅星公社作專題宣傳。得知消息後,大夥兒都歡天喜地,一來到農村這麼久,還未真正到過深山,很想去見識一下,二來聽說有很多野味可以吃,可以解解口澇,因此隊長一吆喝,所有的人都齊唰唰地背著軍用挎包站在他面前了。
  生產隊裡的民兵組長阿雄扛著三支步槍走過來,他是我們這次活動的嚮導,很典型的瑤族青年,卻長得跟葛存壯似的,我們隊裡的鐵姑娘程玲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摟著小玫一個勁地竊笑。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到紅星村得走一天一夜的山路,喂!笑什麼?對,沒說別人,就你們倆,現在笑,待會兒可能就要哭了。山裡面有的是餓狼、野豬,莽蛇……還有很多可怕的東西,啊嗚!會吃了你們的。”阿雄朝她們扮了個凶臉。
  “好了!阿雄,別嚇唬姑娘們了!時間不等人,快出發吧!”張隊長把兩袋野營包交給我和楊鵬鵬,笑呵呵地說。
  我打開包看了看,裡面整齊地疊有兩條薄被,內袋裡還備著軍用匕首、指南針、急救藥品、繩索等用品。
  “怎麼樣?夠齊全吧?”隊長問。
  “報告隊長,還少,還少……那個……那個……”我摸了摸肚子。
  隊長哈哈地笑起來,對我說:“小夥子,絕對餓不了你。”
  程玲把一袋乾糧高舉過頭頂,對我說:“小李,現在你的生死大權在我手裡了。”
  院子裡盪漾起歡快的笑聲,那時候的太陽正暖烘烘地照著我們。
  隊長和小梁曾經當過幾天兵,所以阿雄把自衛用的步槍分配給了他倆。這讓我和楊鵬鵬很是憤憤不平,同樣是革命同志,為什麼小梁可以背槍,而我們去背那兩袋沉甸甸的野營包?
  “那是革命分工不同嘛!背行李也是光榮的任務!”隊長仍然笑眯眯地說。
  說歸說,我們還是興致勃勃地踏上了通往十萬大山的路途。
  一路上,阿雄向我們講解了森林裡必備的一些知識,比如如何躲避野獸的攻擊,如何不在森林裡迷路,怎麼樣應急求生等等,聽得我們這些城裡來的年輕人都入了迷,想不到山裡面也有這麼多學問。
  進入十萬大山的時候,已是下午一點二十分,雖說是冬日,大山裡的亞熱帶原始森木依然茂密如夏,把溫煦的陽光擋在了外面,從繁密的枝葉間漏出的無數光柱子細線般穿過幽暗的空間,斑斑點點地投射在陰冷潮濕的地上,讓人產生一種虛幻的感覺。去到山裡的羊腸小路被一地黃黃的落葉遮住,看不大分明,腳踏上去軟綿綿地不著力。到處彌漫著一種腐爛的味道,要是沒有人來,森林便很寧靜,只有山間突然傳來的幾聲布穀的鳴叫,或者有動物在草叢裡一溜而過,才會打破這沉寂。
  但有了我們森林也立刻變得活潑起來。大山對於我們來說,好比是個自然博物館,我們驚異於物種的奇妙,一路上興致昂然,有說有笑,不斷請教阿雄森林裡的問題,他也倒是樂此不疲,有問必答,所以一路走來並不覺得什麼疲勞。
  這樣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程,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山路卻越來越難行,如果沒有阿雄的指引,我們還真是很難找到那條雜草叢生的小路。新奇感也開始漸漸消退,我們的說笑聲低了下去,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到最後,竟是誰也不吭一聲,只顧跟著阿雄走路,現在可以清楚聽到我們踏在落葉上沙沙的腳步聲。
  “咕——咕咕——咕——”不知在何處,一隻貓頭鷹在不停地叫喚,總是不遠不近,忽左忽右地在我們的周圍響起,好像有意要跟著我們,向我們傳達某種信息。貓頭鷹並不是什麼吉祥的動物,阿雄說,在他們的族裡,如果大白天聽到貓頭鷹叫,那是一定要死人的。
  “隊……隊長,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小玫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有些發顫。我們回身看,兩個女生已經落下了七、八米之遠。
  “呵呵!怎麼樣!我早就說過你們要哭鼻子的,現在害怕了不是?”阿雄有些幸災樂禍地說。
  我們停了下來,等著她們趕上來。
  “大家都累了吧!要不原地休息一下。”隊長說。
  “這不行,天黑之前一定得趕到鷹嘴岩,不然就很難保證安全。”阿雄馬上表示反對。
  鷹嘴岩是前往紅星的必經之地,地勢平坦,所以山民們就在上面蓋了兩間簡陋的石房子,以備過路者住宿,對於夜晚群獸出沒的大山來說,這的確是最安全的住所。
  “走就走!難道我們鐵姑娘連這點革命勇氣都沒有?”程玲拉著小玫的手擠到了我們前面,大踏步往前走。
  “好!”隊長豎了豎大拇指,然後把步槍往背上一扛,雄赳赳地唱起歌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我們都跟著拉起歌來,在歌聲裡繼續往前走,那隻討厭的貓頭鷹仍不時詭異地夾在我們的歌聲中叫喚,擾得人心煩意亂,然而最要命的是,剛才還才好端端的晴朗天氣,不知怎麼地就變成了陰沉沉的多雲。
  山裡開始起了霧,一切景物都灰濛濛地隱在了霧氣裡。
  我看了看表,時針剛好指向四點鐘,可現在的天色看上去,好像將要入夜。大山變得有些神秘莫測,樹木和岩石角落的陰影越來越多,那些黑乎乎的草叢經常會莫名其妙地晃動,雖然阿雄說那是野兔的蹤跡,但我們仍是提心吊膽,特別是小玫,更是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臂,抓得我很痛。
  由於可視距離的縮短,為了防止離散,隊長命令我們拉緊前後間距,看牢同伴,讓兩位姑娘走在中間,並把照顧她們的任務交給了我和楊鵬鵬。就這樣,由李隊長和阿雄打頭,小梁墊後,一組人小心翼翼地向大山深處行進。
  此時,在極遠的地方傳來幾聲長長的狼嘯。
  “小李,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小玫突然停下來對我說,“總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好像……好像有一雙眼睛盯著我們。”
  “別瞎說!”我和小梁異口同聲地脫口而出。
  “劉小玫,你可不要傳播唯心主義神怪論!偉大的毛主席會在我們身邊的。”程玲指了指胸口的紅像章。
  小玫看了程玲一眼,不吭聲了,緊緊跟著我繼續走。
  山色更暗了,那些參天古木的枝葉由原來的綠色變成了黑色的剪影,在風中微微翻動,發出唰唰的聲音。那隻貓頭鷹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取而代之的是昆蟲此起彼伏的鳴叫。阿雄說,要是在夏天,那些山蛙和蟲兒的叫聲才叫熱鬧,好像在開聯歡會。
  我們把預備的手電打開了,昏黃的光柱在山路上搖晃,光圈每照到大樹或山岩上,都好像那兒有一張鬼臉,常常被嚇了一跳。
  “阿雄,離鷹嘴岩還有多少路程?”隊長問。
  “按這樣的速度,四十分鐘……”阿雄答道,突然,話在空中打住,像被誰用刀砍掉了半截,他驟停下腳步,我們知道前面有什麼異常,心猛跳得厲害。
  “噓——別出聲!”阿雄小聲說,並用手勢指了指前面。
  我把手電往前方打去,山道的正中,竟然蹲著一隻狐狸,白色的,像一團雪,在黑暗中幽靈一般,眼珠子發著翠綠的光,一動不動的,死死地盯著我們。我從來沒有在動物身上看到過這種眼神,充滿著靈性與殘忍,這是一種仇恨的眼神,邪惡地讓人不寒而悚。
  我們就這樣對峙了近兩分鐘,突然它身影一閃,迅速消失在黑暗裡。
  “是銀狐,很少見的物種,聽說它已經瀕臨絕跡了,今晚我們真幸運!”阿雄說著,繼續往前走,我們從銀狐蹲過的地方陸續踏過去。
  “奇怪!你們聞到一股香味沒有?”程玲說。
  我仔細地嗅了嗅,空氣中確實殘留著一種極淡的清香,像是某種蘭花,又有些不同,至於怎麼個不同,卻讓人說不出所以然。這香氣自鼻腔進入大腦,竟然產生遺覺,十幾分鐘後,我們仍能感到那若有若無的氣味在鼻內流蕩。
  “今晚真的有些不一樣。”阿雄說道,這話如果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也許我們會嘲笑他迷信,但阿雄不同,他打小兒就在這山里長大,說這樣的話肯定是有原因的。
  “大家都別動,靜下來聽聽。”阿雄小心翼翼地說,生怕驚動了什麼。
  聽阿雄這麼說,我們才注意起四周來,但是,寂靜,四周只有寂靜,無底的寂靜,除了我們的呼吸聲,沒有一絲聲響,連剛才的蟲鳴都已沒有,好像大自然所有的聲音都突然被無形的黑洞吸走,吸得乾乾靜靜,我們就如同站在了虛空中,整個森林死滅了一般。
  “怎麼……怎麼會這樣?”小玫好像要哭出來了。
  “不知道,我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阿雄說,“森林裡不可能有這種事,不可能!”
  “各位同志,大家不要被自己嚇倒,鎮靜點!”隊長對我們說道。
  “對,我們是戰無不勝的革命戰士,這點困難算得了什麼?”程玲無所畏懼地挺起胸膛。
  “現在還是抓緊趕路,到了鷹嘴岩就安全了。”阿雄說,帶頭向森林深處走去。
  我用手電照了照手錶,四點二十分,按照阿雄剛才的推測,我們最多再走二十分鐘就可以到達鷹嘴岩。
  “也許天氣太冷了,那些昆蟲都凍死了!”楊鵬鵬說。
  “呵呵,你以為這裡是你的老家東北啊?11月,離霜凍天還早呢!”我拍了拍他的背包。
  “也許,也許它們都睡著了。”小玫怯生生地說道。
  “虧……虧你想得出來!小玫,你大小也是十八歲的人了,成……成熟一點好不好!”程玲笑得直不起腰了。
  “你們別說笑,趕路要緊。”阿雄回頭說。
  聽阿雄一說,剛剛松弛點的神經又緊張起來,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哎呀!”在後面一聲不吭的小梁突然大叫,向小玫撲過來。
  小玫嚇得驚叫起來,在寂靜中特別刺耳。
  “什麼事?”“出什麼事了?”隊伍慌作一團,大夥紛紛回過身把手電光往回打,小梁正從地上狼狽地站起來。
  “對……對不起,剛才被藤蔓絆了一下。”小梁立穩了身形,不好意思地說。
  我們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大家小心點,注意安全!”隊長大聲說。
  “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小玫用手拍著心口,臉色有些蒼白。
  “別怕,我們就快到鷹嘴岩了。”我扶著她走。
  隨著前行,霧氣越來越重,我們終於進入了一個山谷,谷裡的野生植物長得異常高大,有許多自然倒折的巨木橫在山道,那些巨大的黑影猙獰如獸,像要阻擋我們的去路,阿雄說那是雨季時山洪暴發,一些死木就從山上衝下,留在了谷裡。往前走,山路愈發曲折難行,我們幾乎是在摸索中前進。
  “過了這個山谷就是鷹嘴岩了。”他說,口氣稍稍輕鬆了一點。
  我又看了看表,四點二十分!這,這怎麼可能?我倒抽了一口氣,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再細看了一次,沒錯,四點二十分!表也沒壞,秒針仍在嘀嗒嘀嗒不緊不慢地走著。
  “小玫,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我把手錶遞給她。
  “怎麼了你?”小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四點二十分啊?有什麼不對嗎?”
  “我十幾分鐘前看過,那時已經是四點二十分了。”我說。
  “表壞了吧?”小玫狐疑地望著手錶。
  “可表還在走動啊!你看,這秒針。”
  “也許是分針卡住了。”
  “我看有點不對勁,我問問隊長去。”
  在我們隊裡,只有隊長和我有手錶,這上海牌手錶是支邊前夕我媽特地送給我的,所以我對它格外珍惜,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維護,沒有理由說壞就壞的。
  我跑到隊長身邊,問他時間。
  “四點二十分。”他看了看表,說。
  我的嘴脣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腦中有失血的感覺。
  “小李,有什麼事嗎?”隊長顯然看出了我的不適。
  “沒,沒什麼,隨便問問。”我說,站住等小玫他們趕上來。
  “也許是我十幾分鐘前眼花看錯了。”我說,我應該為自己找一個理由。
  “你們呀,別再疑神疑鬼了好不好?我們唯物主義者不信這一套。”程玲在走過我們的旁邊時轉頭說道。
  “是啊,小李,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定的。”楊鵬鵬說。
  我努力回想剛才發生的事,但回憶卻如這山裡的迷霧般虛無飄渺,抓不住焦點,總覺得有什麼不知名的危險在向我們逼近,讓人不安。
  我用手電環視了一下四周,卻沒什麼異常,只是有時風帶過那些雜木,猛一看,像有一個人站在那兒,九尺之外,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們從一棵橫倒的枯木下鑽過,前面儼然是一個谷口。
  “終於出來了!”隊員們歡呼起來。
  我朝隊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剛才真是多疑了,想到自己是個後備黨員,竟然如此膽小,不禁臉上陣陣發燒。
  “可以睡個安穩覺了!”小梁說道,這一路上,他幾乎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咕咕——咕咕咕——咕——”貓頭鷹的叫聲又響了起來,這久違的動物聲現在聽起來倒是有點親切。
  “瞧!我說的沒事吧?現在不又有聲響了!”隊長笑著說。
  “對,剛才看把你們嚇得。”程玲斜睨了一下我和小玫。
  “咕——咕咕——咕咕咕——”貓頭鷹不斷地叫喚著,可又判斷不出它的方位。
  “隊長啊!好像……好像它就是下午的那隻。”小玫恐懼地說。
  “咕咕——咕咕——”
  小玫這麼一說,聽著還真是像,所有的人都站住了,誰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貓頭鷹在呼喚。
  貓頭鷹的叫聲越來越凄厲,越來越響亮,過了一會兒,竟漸變成了野貓的吼聲,又仿佛是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嬰兒在絕望地啼哭,聽得人毛骨悚然。
  “該死的鳥!”阿雄突然罵道,“砰”得朝天開了一槍,把我們都嚇了一大跳。
  槍聲在山谷中久久回響,等回音消失後,連同討厭的貓頭鷹的叫聲,所有的聲音又消逝無蹤了。原來剛才除了那詭異的貓頭鷹叫聲,森林裡根本沒有恢復任何聲響,仍舊是一片死寂。
  “快走!我們快走!”阿雄喊道,在寂靜中,他的聲音特別清晰。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谷口,可前方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寬闊,依然是黑幽幽的密林。
  “就在前面了!”阿雄說道。
  “大家加把油,注意前後的同志不要掉隊。”隊長不失時機地喊。
  在驚懼和期盼中奔走了十幾分鐘,突然,阿雄停了下來,他呆呆地站著,臉上的表情僵住,好像碰到了可怕的怪物。
  “阿雄?阿雄!”隊長喊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阿雄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呼叫,口中喃喃自語,死魚般的眼睛恐怖地盯著前方。
  “怎麼了,阿雄?”隊長在他肩膀上使勁搖了搖。
  “阿雄,別嚇我們了!快說啊!”
  “我們,我們又回來了!”阿雄喃喃地說。
  我往周圍一看,確實似曾相識,猛然間想起這不就是我們碰到銀狐的地方?一股寒流從我的頭頂上澆下來,渾身冰涼,剛才我們只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可是,阿雄沒有理由迷路啊!他可是從小打山裡出來的。
  “阿雄,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迷路了嗎?”
  “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大夥兒圍著阿雄,七嘴八舌地問他。
  “你們別再說了,讓我想一想!”阿雄嚷道,蹲在了地上。
  隊長把我們攔到一邊說:“鎮靜,同志們,困難是可以克服的,我們一定要保持冷靜的頭腦。”
  “隊長說得好極了,當年紅軍過大雪山都不怕,我們還怕走不出這小小的山谷?”程玲說。
  可是沒有人理她。
  我又看了看表,驚得跌倒在地上,小玫趕緊把我扶起來。
  “小李!”她擔心地望瞭望我。
  “四點二十分!四點二十分!”我看著手錶,像著了魔似的喊。
  手電光下,那秒針仍在轉動,似在嘲笑我們。
  隊長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臉上的神色剎那間沉下來,我們從沒看過他這麼嚴肅。
  “怎麼樣?隊長?”程玲和楊鵬鵬靠近他的身邊。
  “四,點,二,十,分!”隊長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聽到這句話,阿雄的臉變得煞白。
  “大山憤怒了!”阿雄緩緩地說。
  我們把目光投向他,阿雄一臉痛苦的表情,他沉默了一會,緩緩地說道:“你們有沒有聽到過十萬山神的傳說?他是十萬大山的保護神,大山萬物的生息繁衍都控制在他手中,如果有誰惹惱了他,他就會讓這個人永遠也走不出叢林,直至死亡。”
  “阿雄,你在說笑吧?這麼迷信的事也會相信?”程玲說道。
  “在我小時候,我曾聽說有一支國民黨的殘軍,進了大山後就再也沒出來過,人們都以為他們只是躲入了叢林。後來在剿匪鬥爭中,人民解放軍把這個區域翻了個遍,結果發現,那支殘軍全部死在了這個山谷的密林中,在死前好像經過了一場激戰,但奇怪的是,有許多軍人都是自殺而死的,從他們骸骨的姿式和顱面余存的表情看,像在躲避一種極可怕的東西。但是當時誰也沒在意,在報告中只說是殘軍內哄,自相殘殺而覆滅的……”
  “阿雄,別說了!”小玫哭著說道,一邊跑到隊長的旁邊。
  “隊長,我們回去吧!回去吧!”小玫拉著他的手臂哀求他。
  “劉小玫,你真沒用!根本配不上做革命戰士。”程玲不屑地說。
  “程玲,現在不是互相責備的時候。”隊長斥道。
  程玲走到旁邊,靠著樹別過頭去。
  “阿雄,是不是我們走錯路了?這大霧天的。”隊長走到阿雄身旁。
  阿雄沒有說話,點燃一支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裡忽明忽暗。
  “但願有這可能。”良久,阿雄說。
  “那我們怎麼辦?”楊鵬鵬說。
  “現在往回走可能更危險,不如再試一次,到鷹嘴岩。指南針!我們只有靠它了!”阿雄站起身來。
  我從野營包裡取出指南針交給阿雄,阿雄在手上擺弄了一會,向著東北方走去。
  “同志們注意了,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出發!”隊長朝我們揮揮手。
  我理了理背包,正準備邁步,突然聽到楊鵬鵬的驚呼。
  “小梁!小梁呢?”楊鵬鵬喊道。
  我們這才注意到,的確很久沒有聽到小梁的聲音了。小梁平時就沉默寡言,聽不到他說話是習以為常的事,所以大家都沒放在心上,一直以為他在後面跟著,誰也沒想到他會莫名其妙失了蹤。
  “小梁!小梁!”
  “小梁!你在哪裡?”
  我們在四周拼命呼喚小梁的名字,大山傳出空洞變形的恐怖回聲來,仿佛無數個惡魔在回答:“小梁!小梁!梁……”
  我們喊了足足十分鐘,可終於沒見回應。
  小玫頹然坐在地上,嚶嚶地抽泣起來。
  “小玫,沒事的。”我走過去,想安慰她,可又不知從哪兒說起。
  “小李,我好怕!”她哭著撲進了我懷抱。
  “誰記得最後一次看到小梁是在什麼地方?”隊長問。
  我和程玲都記起大概在靠近山谷出口的地方,小梁還說過短短的一句話,後來好像沒有聽到過了,根據眾人的回憶,出了谷口就誰也沒見過他。
  “這麼說,小梁肯定是在谷口迷的路。”阿雄說。
  “我們去找他,一個人在山谷裡是很危險的。注意,大家一定要靠緊,不能再失散了!”隊長說。
  我們向著這個陰森森的山谷再一次進發,小梁的失蹤在我們的心裡投下了巨大的陰影,恐懼開始侵襲每一個人。阿雄和隊長把步槍都上了膛,以防突發事件,一路上我們繼續呼喚著小梁的名字,但始終沒有小梁的任何信息。
  空谷裡此起彼伏地回響著我們的呼喚,山風從谷口猛烈地灌進來,刮得那些黑森木的枝葉翻滾如潮,仿佛地獄裡成千上萬不安的冤魂們在向我們招手。
  “啊——”小玫猛一聲尖叫,我的心乍然一跳。
  “怎麼了?”隊長大聲問。
  “蛇!蛇!”小玫嚇得臉色蒼白,僵在原地用手指著腳下戰戰兢兢說道。
  果然,有一條黑油油手腕大小的蝮蛇在她的腳背上游走,慢慢地繞著她腳踝打轉,蛇不時吐著紅信,眼珠閃著刺骨的藍光,“大家千萬不要動!它只對運動的東西有反應。”阿雄喊道,“這蛇劇毒!”
  我們都站著不敢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緩緩游動的蛇,生怕弄出一絲聲響它便會撲過來。
  阿雄一步一步很小心地挪到小玫近旁,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然後捏住刀尖瞄準那條蛇。
  “不要……阿雄!”小玫看著尖刀,哭了起來,雙腿劇烈顫抖。
  可阿雄的神情專注,根本沒有理會小玫。
  黑蛇好像感覺到了什麼東西,猛然抬起頭,剎那間,只見寒光一閃,那把尖刀從阿雄指間脫手而出,唰地一聲把它釘在了地上,正中七寸。我們看著那條黑蛇在地上翻滾扭曲,久久掙扎不能死去,不禁打戰。
  過了近五分鐘,蛇終於不動了,我們松了一口氣,阿雄蹲下去從蛇身上拔下匕首,在旁邊扯下一大把草葉來擦拭。
  “都這麼冷天了,怎麼還會有蛇?”阿雄一邊把刀插回腰間,一邊自言自語。
  小玫怔怔地看著那條死蛇,突然虛脫般坐倒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我們趕緊去扶起她,一個勁地安慰,事實上,剛才我們的雙腿也在發抖。
  阿雄抓著那條死蛇的尾巴把它從地上提起來,足有半米長。
  “難得的好藥材!”他說,打開隨身袋子把死蛇塞了進去。
  “真噁心!”程玲厭惡地皺起眉頭,低聲說道。
  我們繼續往前走,山谷裡的霧氣有些淡了下去,到處泛著不知從哪裡來的藍光,把整個山林渲染得如同夢境。我們原先以為是月光,但天空中卻找不到月亮的影子。
  阿雄在前面一言不發地開著路,在寂靜中,我們就像一群遊蕩在噩夢中的幽靈。
  “你們有沒有聽到小梁的呼喚聲?”隊長突然像發現了新大陸,興奮地說。
  我停下腳步,側耳細聽。
  沒有任何聲響。
  “好像是在那邊!”阿雄指著南邊說。
  我又仔細聽了聽,仍然沒有聲響。
  “我也聽到了!”程玲笑著嚷道。
  我使勁挖了挖耳朵,確信自己的聽力沒有受挫,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聽不到小梁的呼叫?
  “好像……好像我什麼也沒聽到。”小玫怕兮兮地說。
  “你也沒聽到?”楊鵬鵬緊張地對小玫問道。
  “我也是!”我說。
  “小梁——小梁——我們在這兒。”那三個人已經拉開嗓子呼喊了。
  我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面面相覷。
  “他回應了!”隊長說,“小梁需要幫忙,我們快去他那邊!”說完帶頭向南邊跑去。
  阿雄和程玲緊跟在他身後。
  “喂!到底怎麼回事?”我喊道,但隊長他們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向前狂奔,我只得拉著小玫的手跟著他們跑。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坐在那棵樹下呢!”程玲高興地大喊。
  我往前面看,到處都是樹,可不見小梁的影子。
  “哎喲!”小玫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怎麼了?小玫。”我趕緊停下腳步,回身把她扶起來。
  剛超過我們的楊鵬鵬也折了回來。
  “小玫,沒事吧?”他問道。
  “我……我的腳扭了!”小玫的眼眶裡轉著淚水。
  “隊長,你們等……”我抬頭向前方喊,可話說道一半就說下不去了。前方,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這麼短的時間,他們沒有理由跑那麼快,我和楊鵬鵬慌了神。
  “隊長?隊長!阿雄——程玲——你們在哪兒?——”我們朝著他們跑去的方向大喊。
  可就像小梁的失蹤一樣,他們也是石沉大海,沒有一絲回應。
  “程玲說她看到小梁了,他們應該就在前面。”我說。
  “也許不遠處有一個轉彎,或者被大樹擋住了,這樣我們就看不到他們。”楊鵬鵬說。
  我走了幾步,站在剛才程玲說那句話的地方。
  “在這兒應該是可以看到小梁的,現在的可視距離大約在三十米。也就是說,小梁肯定就在三十米範圍內的哪棵樹下,我們再仔細找找!”
  我說完這句話,一股陰風襲來,像許多冰冷的手指在身上劃過,我們渾身打著哆嗦。
  “小李,這風好怪!”楊鵬鵬說。
  “我們……我們是不是遇上鬼了?”小玫顫聲道。
  “瞎說!”我制止了她,“是心理作用,這世上哪有鬼魂?”
  小玫的腳踝腫了起來,沒法再站立,我從背包裡取出傷藥給她敷上,背著她和楊鵬鵬在深山老林裡尋找失蹤者,誰叫支邊前她老爸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照顧她呢!
  尋找的結果令人失望,我們幾乎摸遍了三十米內所有的森木,可依然見不到小梁他們的半點蹤跡。
  再往前走,亞熱帶闊葉樹的下面到處生長著虯雜的灌木和半人高的帶刺的尖葉草,這兒完全人跡罕至,如果非要往裡面走,得有一把鋒利的大刀開路才行。
  “隊長他們到底怎麼了?”小玫趴在我的背上問。
  “我也不知道,但從他們的反應看,他們確實聽到了小梁的呼喊甚至已經看到了他。”
  “可我們為什麼聽不到?”
  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為什麼在同樣的環境下,人的感官竟發生了如此大的變異,是誰不正常了?是他們?還是我們?
  “小李,好像有水聲?”楊鵬鵬側身對我說。
  果然,在東南方向的灌木叢內,傳來非常清晰的“滴嗒……滴嗒……”的滴水聲,每次滴水聲大概隔了三、四秒。
  “去看看!”我和楊鵬鵬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我們把小玫安置在旁邊的大樹下,從背包裡抽出軍用匕首,合力砍開灌木叢,小心翼翼地向聲源前行。
  滴水聲越來越近,在灌木樹叢裡,生長著一棵高大的野樟樹,足有三人合圍,那滴水聲好像是從那兒發出來的。
  我和楊鵬鵬慢慢靠近樟樹,尋找水源,我們的手電打到盤根錯節的樹根上,那兒有一汪水,突然又有水滴落了下來,在上面濺起紅色的水花。
  天哪!是一攤血!!
  我們震驚地把手電往樹上打,猛不然看到一具腹部插著匕首的屍體倒懸著,面目猙獰地衝著我們僵笑,那鮮血順著他的腹部流過黃軍裝,延伸到微張著嘴的面部,從下巴漫到鼻翼、眼眶,然後在額頭凝成血滴,落了下來。
  “他……他是國民黨兵!?”楊鵬鵬驚呼起來。
  與此同時,灌木叢的外邊傳來小玫的驚聲尖叫,如此歇斯底裡的,永不停息的尖叫,仿佛利劍般劃破沉睡的森林。
  “小玫出事了!”我們來不及思考眼前那具屍體,瘋狂地往回跑。
  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鑽出了灌樹林,小玫仍坐在那棵樹下,用手捂著眼睛尖叫,在她的對面,臨近坡面的地方,一個身著軍官服的高大男人背對我們,雕像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望著前方,看上去像是國民黨將領。一會兒,他慢慢舉起了右手的手槍,頂住太陽穴。
  “不要啊!”我和楊鵬鵬驚呼道,可已經來不及了,只聽見一聲清脆的槍響,接著,那軍官的槍口上閃過火花,他身形晃了晃,朝坡下一頭栽去。槍聲在山谷裡立刻擴展成無數響,久久不能平息。
  我和楊鵬鵬跑上前朝坡下望去,那個軍官滾下去的地方,除了樹木和野草,竟然什麼也沒有。
  我和楊鵬鵬頹然坐在地上,他的臉色煞白,我想我此時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回過頭,小玫仍捂著眼,但已經停止了尖叫。
  我們坐到她身旁,小玫伏在我肩上狂哭,我沒有安慰她,因為我想不出理由來解釋這種現象。灌木叢那邊的滴水聲也已不見,不用看,那具屍體想必也早已消逝無蹤。
  “這世界上難道真有鬼魂?”良久,楊鵬鵬說。
  “我想我們看到了20年前的情景。阿雄不是說過,解放前夕,有一支國民黨殘軍在這個山谷中全軍覆沒嗎?”
  “他們是不是要向我們索命啊?”小玫流著淚問。
  “無論如何,我不相信他們是鬼魂。”
  “小李,你是不是覺得剛才的槍聲有點奇怪?”楊鵬鵬像想起了什麼,轉過頭問我。
  我不解地看著他。
  “剛才那槍聲好像不是那個軍官發出的,好像……從那邊傳過來。”他指著西北方說。
  我記起是槍聲響後,槍口上的火花才閃亮的,而光速應該快於音速,也就說明槍響在前,扣板機在後,這是不可能的事,確實如鵬鵬所說,那個槍聲與手槍並不同源,這一聲槍響肯定是在別的地方發生的。
  “是隊長他們?”我和楊鵬鵬同時驚呼。
  “他們在西北方!”楊鵬鵬說。
  我們扶起小玫,循著槍響處找去。
  越往西北,森林越發茂密,那些從樹上垂掛下來的粗藤條纏繞在參天古木上,或者密密實實地從樹上垂下,千奇百怪地在風中晃蕩,在林木之間,黑森森的野草荊棘把狹小的空間封得密不透風,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腐葉味。
  小玫的腳傷好轉了很多,我找了根粗樹枝給她作拐杖。山谷中響著我們的呼喊聲,然而除了回音,我們什麼也聽不到。
  “我好餓!”小玫說,我這才想起來我們還未吃晚飯,乾糧全在程玲那兒,在山谷裡的來回奔波早已使我們筋疲力盡。
  我們又喊了一陣,終於放棄了努力,我們疲憊地坐在大樹下,呆呆地望著藍霧迷漫的森林,它寂靜得有如海底世界,我們則成了幾條迷失在大海里的小魚,無邊的黑暗開始占據我們的心靈。
  現在只能聽到我們沉重地呼吸聲,小玫開始嗦嗦發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饑餓。
  過了一會兒,一個令人震驚的聲音傳入我們的鼓膜,儘管它還十分弱小,但我和楊鵬鵬都跳了起來。
  “小李!小楊!你們在哪兒?”那聲音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
  是小梁!
  我和楊鵬鵬對望了一眼,驚喜交織,他們終於找到我們了!
  “喂——我們在這兒!”我們大喊。
  不一會兒,藍霧中現出一個身影,光線的變化讓他看上去有些扭曲。
  我們衝著他拼命招手,那個身影朝我們跑過來,沒錯!是小梁,雖然他的臉上涂滿了淤泥,頭髮也變得亂蓬蓬的,但我們仍然一眼認出了他。
  “小梁!小梁!”我們迎上前去。
  “小李!小楊!我終於找到你們了!”小梁背著槍笑呵呵地跑過來。但料不到的是,我們還沒來得及抓住他的手臂,他竟然已跑過我們的身旁,眼睛直勾勾盯著前面,徑直奔向我們身後的密林,好像我們只是兩根豎著的木頭,絲毫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嘿!他這是怎麼了?”楊鵬鵬嚷道。
  “小梁!我們在這兒!”小玫著急地對著他的背影喊。
  “快!快追上去。”我拉上小玫,率先跟在他身後跑去。
  轉過一個小彎,我們看到小梁傻愣愣地站著,眼睛望著前方。
  “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他在自言自語。
  “喂,你在說什麼呢?”楊鵬鵬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
  小梁“啊”的一聲驚呼,差點沒嚇得癱在地上。
  待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是我們倆。
  “你們幹什麼?躲起來想嚇死人啊!”小梁滿臉不高興。
  “這正是我們要問你的,剛才你裝神弄鬼的,搞什麼名堂?”
  “什麼?我裝神弄鬼?笑話!我聽到槍聲便趕到這邊來了,剛才在這兒看到你們,可一眨眼就不見了,你們不是存心捉弄我?”
  “這麼說是我們裝神弄鬼了?”楊鵬鵬氣呼呼地說。
  “你們兩個幹什麼呢?大家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咋為這點小事糾纏不清?”我連忙去打圓場。
  “隊長他們呢?”楊鵬鵬說。
  “你們不是在一起嗎?”小梁說道。
  “怎麼?你也沒碰到他們?”我問。
  “他們也失散了?”小梁吃驚地問。
  我點了點頭。
  我們繼續在山中呼喊了一陣,仍是石沉大海。
  “我們今晚上撞見什麼邪了?”小梁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冷!”小玫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我想起來背包裡有盒火柴,這下有法子了。
  “我看,我們再這樣找下去也不是辦法,弄不好又要失散了,不如就在這兒過夜,生個火堆,一來可以取暖,二來也許火光會讓隊長他們看到。”
  我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大夥分頭去收集乾柴,不一會兒,熊熊燃燒的火堆點亮了森林的夜。
  我們圍坐在火堆旁邊取暖,小梁和楊鵬鵬弄來些野果子,難吃得要命,但好歹是填飽了肚子。
  我們雜七雜八地聊了會兒,我問到了小梁的“失蹤”,小梁說那時他看到我們發瘋似地往前跑,他在後面喊也不聽,一會兒就找不到我們的蹤影了,所以只好一個人在山裡摸索,聽到這邊的槍響才趕過來的。
  “這跟隊長他們的失蹤是一回事,只要解開了這個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我說。
  “這山真邪門!”楊鵬鵬發了句感嘆。
  我把遇鬼的事說給小梁聽,但他表示不相信,楊鵬鵬為這事和他又撇了一次。雙方弄得很不高興,到後來沒話講,大家只是出神望著面前的火堆。
  火焰映在臉上的紅光不斷變幻著,我們的身影時而拉長,時而縮短,一個個看上去有些猙獰可惡。
  “野味!要有野味多好!香噴噴的。”良久,小梁嘆了口氣說,打破了這個沉悶的局面。
  “別發夢了,你他媽的有本事拿槍打兩隻兔子來。”楊鵬鵬不緊不慢地說,斜著眼覷了覷小梁,像在諷刺他。
  小梁顯然有些不高興,但慢慢神情變得越來越憤怒,死死盯著楊鵬鵬,楊鵬鵬則愛理不理地往火堆中添柴。
  空氣又凝固起來。
  火堆中像有什麼爆裂開來,啪一聲響,有無數的火星濺出來。
  “好!你們等著!”小梁站了起來,“嗒”地把身旁的步槍上了膛,槍托上緊綁的幾根鐵絲閃著紅光。
  “小梁,你幹什麼?”我連忙站起來制止了他。
  小梁看了看我,轉頭盯著楊鵬鵬,把槍一橫,說道:“我是讓你們知道這桿槍也不是白槓的,省得有人不服氣。”
  楊鵬鵬冷笑了幾聲。
  “你們到底發什麼癲?為這丁點小事傷和氣。”在旁邊一聲不吭的小玫突然生氣地喊道。
  我們從沒聽過文靜的小玫如此粗魯地說話,吃驚地回頭望著她。
  但小玫的神情迅速緩和下來,好像沒說過這句話似的,仍一聲不吭地用木棒撥弄火堆。
  小梁遲疑了一會兒,罵了句“操!”,甩開我的手,消失在夜林中。
  “你們有仇啊?”我用埋怨的眼神看了看楊鵬鵬,坐回到原位往火堆裡添柴,火的熱浪迎面撲來,一瞬間火舌中竟然隱約現出隊長的臉,我嚇了一跳,但定睛一看,只是很普通的火焰,也許是我看花了眼,“媽呀!”楊鵬鵬猛喊一聲,像捏了火熱的鐵棒般迫不及待把手中的木棍扔掉,驚恐萬分地向後踉蹌退去。
  “鵬鵬!什麼事?”我趕緊扶住他。
  他顫抖地指著火堆,嘴脣發白,卻說不出一個字。
  “到底怎麼了?”
  楊鵬鵬好不容易鎮靜了很多,但眼睛睜得大大的,額頭上滲出許多汗來。
  “是隊……隊長,我看到他……他在火中對我說話。”他終於憋出了幾個字。
  我相信他,因為剛才我確實也曾看到這火中殘相。
  “他說什麼了?”
  “我……我不知道,他只是嘴脣在動,在動……天哪!他好像要告訴我什麼!”楊鵬鵬快要哭出來了。
  “小玫!小玫?”我驚奇地發現小玫仍一動不動坐在火堆旁,仿佛對我們視而不見。
  “啊?”她聽到我在叫,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神情卻有些冷漠。
  “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
  “隊長!在……火中。”
  “怎麼可能呢?你們不是在說笑吧?”小玫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我……我確實看到了!”楊鵬鵬喊道,由於緊張,聲調有些變音。
  “也許只是幻覺。”我說,楊鵬鵬死活不願意再坐在火堆前了,背對著火靠在樹下。
  我繼續觀察火焰,沒看出什麼特別來。心裡便琢磨著剛才的怪事到底傳達著什麼信息,然道隊長有什麼不測?一想到這,我的心裡一陣揪心的痛,望著茫茫夜色,心裡不斷呼喚著,你們到底在哪兒呢?應該看得到這裡的火光吧?你們快來吧!
  我拼命地把乾柴枯葉往火裡添,好讓火焰再高漲一點。
  火堆裡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這是大自然唯一的響聲,除了它,四周仍是無底的寂靜,我突然有一種被埋進墳墓的感覺。
  “咕咕——咕咕咕——”那隻貓頭鷹又叫了起來,我和楊鵬鵬抬頭東張西望尋找它的蹤跡。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小玫喃喃地說,語調怪異得像個巫婆。
  我低下頭,正看到她眼睛緊閉,昏昏欲睡的樣子,好像要倒向火中,急忙撲過去把她扶正。
  “醒醒!小玫!醒醒!”我拼命搖她的肩膀。
  可小玫的眼簾依然閉著。
  “快!給她喝水!”楊鵬鵬遞過來水壺。
  幾分鐘後,小玫終於慢慢睜開雙眼。
  “小玫,剛才你嚇死我們了!”我如釋重負。
  “我剛才怎麼了?”小玫問。
  “你好像中了邪。”鵬鵬說。
  “是麼?我只是感覺做了個夢,夢見我們燒的那些山全活了,把所有的人都埋進了裡面,到處都是火,都是焦黑的屍體,好可怕!”小玫抽泣著。
  “小玫,你太累了,靠在樹邊睡吧,也許等天亮,一切就恢復正常了。”我安慰她。
  連續的驚嚇讓我們每個人都筋疲力盡,小玫和鵬鵬似乎很快睡去,我獨自等候著小梁,暗暗擔心,很久他還沒有回來,會不會又出什麼事?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變幻的火焰讓我的思維漸漸朦朧起來,我看到那堆火像有生命的精靈般在我的四周迅速蔓延,到後來整個森林都被漫天大火包圍,從火中傳出地獄般的慘叫聲,遠處鬼影踵踵,卻看不大分明,一會兒,熊熊烈火中竟現出一隻白狐,狡黠而殘忍的目光死死盯著我,好像隨時要撲向獵物,我們仇敵般四目相對僵持著,良久,它慢慢呲出前排白森森的利齒,猛然張開血盆大口咆哮起來。
  “砰!——”
  我從白狐的咆哮中驚醒,發現自己滿頭冷汗,面前的火堆仍不緊不慢地燃燒著。
  “出什麼事了?我好像聽到槍聲!”鵬鵬從樹下慌亂地爬起來。
  “是槍聲,我也聽到了!”小玫也醒了過來。
  “好像就在附近,不會是小梁吧?”我擔憂地說。
  我們朝著槍聲的方向跑去,轉過一棵巨樹,我看到有個人站在灌木間,在玄幻的藍光中背對我們,就像那個自殺的國民黨軍官般一動不動,但他的背影是我們熟悉的。
  “隊……隊長?”鵬鵬說。
  沒錯!隊長,我們終於找到他了。
  我們高興地喊他,一邊拼命分開灌木向他跑去。可隊長對我們的叫聲毫無反應,仍然紋絲不動地站著。
  “隊長!”我第一個衝到了他的背後,但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竟然不敢去碰他。
  “隊長!”我在他背後又喊了一聲。
  他仍沒有回應,我遲疑了一下,把手慢慢探向他的肩頭,他的身體轉了個方向,突然僵直地向我倒來。
  他已經死了!額頭上有個血淋淋的槍洞,血似乎已經流乾了。
  “啊————”小玫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坐倒在地。
  “天哪!這是誰幹的?誰殺了他?”楊鵬鵬喊道。
  我有一種站立不穩的感覺,別過頭深呼吸了幾下,拼命使自己鎮定下來。
  “我受不了啦!”小玫用手扯住自己的頭髮,發瘋似的往回跑。
  “小玫!小玫!”我和楊鵬鵬拼命追趕她。
  追了一斷路,小玫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腳,從陡坡上滾了下去。
  我滑下去拉住了她,楊鵬鵬則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從地上撿起一支黑乎乎的桿子來。
  “沒受傷吧?”我把她扶起來。
  小玫搖了搖頭,她的臉上有一道道血痕,是滾下坡時被野草劃破的,好在沒有大礙。
  “小李,槍!是隊長的槍!”楊鵬鵬在坡上舉著一支步槍對我喊。
  在我的安慰下,小玫鎮靜了很多,我攙著她爬到坡上,接過楊鵬鵬手中的步槍細細查看了一遍,說道:“不,這不是隊長的槍!”
  楊鵬鵬有些懷疑地看著我。
  “是小梁的,我認得他的槍,你看。”
  槍托上纏綁著幾根固定用的鐵絲,還殘留著新鮮的血跡。
  “難道……難道是……我早看出這傢伙有點怪。”楊鵬鵬憤憤然說。
  “現在很難說。”我把槍膛推開,裡面的子彈還上著膛,“隊長是死在前一聲槍上的,因為他傷口的血都幾乎要乾凝了,而小梁這把槍上的血跡還那麼新鮮,剛才那槍,是有人朝小梁開的,不過,我敢肯定,凶手就在我們自己人中。”
  “不管是誰,他們沒有理由殺隊長的!”小玫說。
  “發瘋的夜晚!”楊鵬鵬看了看天,無奈地說。
  “如果不是小梁,最大的嫌疑就是阿雄了,因為除了隊長,只有他們兩人有槍。”
  “那麼程玲不是很危險?”小玫說。
  我看著她擔憂的臉,搖搖頭說道:“不只她,我們也要當心了!”
  此時,貓頭鷹的叫聲再次響起,這不祥的鳴叫在空寂中清厲異常,“快!捂住耳朵!”我們朝剛才的露營處逃去,那厲鬼似的聲音總是幽靈似地跟我們後面,我聽到自己的心臟隨著腳步擊鼓般砰砰跳動。
  看到火光時,貓頭鷹的叫聲嘎然而止。
  我們驚懼地停下腳步,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
  在火堆旁,阿雄和程玲正圍坐著,悠然自得地添著柴火,如果沒有剛才的事,我們肯定會高興地發瘋,但現在,卻不同了。
  阿雄首先發現了我們,他衝著我們高興地喊:“嘿!謝天謝地!終於等到你們了!”
  他的熱情讓我們放下心來,我們跑了過去。
  程玲一看到我們,眼中閃出淚花來。
  “你們知不知道?隊長……隊長他被人害了!”程玲說道。
  “是不是小梁那混蛋?”楊鵬鵬說。
  程玲點了點頭。
  楊鵬鵬把拳頭握得緊緊的,憤怒之極。
  “為什麼他要殺隊長?”我問。
  “我們也搞不懂,他還要殺我們!幸虧被我用槍打傷了他的手。”阿雄說道。
  “我們撿到了他的槍。”楊鵬鵬把槍往地上一扔,程玲拿了過去放在手中端詳。
  “也許他要為他的反革命祖宗報仇,”程玲說,“我們了解到,小梁的祖父是個國民黨特務頭目,在解放戰爭時期被人民正法。”
  我和小梁是同鄉,這件事為什麼一直沒有聽到過,我只知道他的父親是個教師。
  “小李,鵬鵬,你們是根子紅苗子正的人,我們應該團結起來跟一切敵對勢力做鬥爭。”程玲似乎看出了我的懷疑,補充說道。
  我沒有答話。
  程玲還想再說些什麼,我打斷了她的話。
  “你們剛才在什麼地方?”我問。
  “我們一直在找你們呀!我們先找到了小梁,沒想到他狼心狗肺,竟然在背後放暗槍打隊長。……”
  “你是說背後?”我又打斷了她。
  “是啊!像這種人最拿手的就是暗算人。”程玲對著我笑了笑,我不寒而悚。
  “程玲,你別血口噴人!”小梁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右手上還不斷滴著血。
  阿雄和程玲一下子緊張起來,端起步槍瞄準了小梁。
  “小李!鵬鵬!快抓住這叛徒!”程玲喊道。
  楊鵬鵬看了看程玲和我,拿不定主意。
  “小李!難道你也想背叛革命?”程玲說。
  “小李,你相信我,我沒有殺隊長,真正的凶手是他倆!在我離開火堆前,我根本沒有碰到他們。”小梁看著我。
  我站在他們中間一言不發。
  “少跟他廢話!”阿雄對著小梁就想扣動板機。
  “程玲,人是你們殺的!”我對她說道。
  “你憑什麼?”程玲吃了一驚。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你說小梁是背後開的冷槍,可隊長是從前面被人射殺的。而且,小梁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在拼命找你們,好像沒有哪個凶手會如此膽大去尋找兩個看見他行凶的人吧?”
  程玲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小李,你太傻了!”
  “程玲,你太讓我失望了!”楊鵬鵬說,“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好人。”
  “為什麼?程玲,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打倒一切當權派,隊長是壓在我們頭上的一座山,我們是革命小將,當然要革當權派的命!”程玲說。
  “你太瘋狂了!”我罵道。
  “我跟你們拼了!”小梁喊道,衝了過去。
  “不要!小梁!”我喊道,可已經遲了,兩聲清脆的槍響後,小梁倒在了血泊中。
  “你們兩個瘋子!”楊鵬鵬罵道。
  “老實點!”阿雄用槍把我們逼到角落裡。
  程玲走過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鵬鵬,把目光落在小玫身上。
  “小玫,聽說你爺爺是個地主,你就是地主家的小姐,怪不得這麼嬌生慣養,你想不想去見你爺爺?”她笑著說,突然狠狠地扇了小玫一巴掌,揪住小玫的頭髮罵道:“我們家可是三代貧農,我爺爺就死在你們地主的手上,我要殺死你們這些地主和反動派的狗雜種!一個都不放過!”
  小玫嚇得哭出聲來。
  “程玲!阿雄!你們醒醒吧!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喊道。
  “咕咕——咕咕咕——”貓頭鷹又叫了,好像有意要湊熱鬧。
  程玲鬆開了小玫的頭髮,對天哈哈狂笑起來。
  “你們聽,多麼好的音樂!這是世界上最動人的聲音。”程玲陶醉地說道。
  我看到小玫的表情由恐懼轉為木然,心中一凜。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小玫喃喃說道。
  與此同時,楊鵬鵬卻恐怖地睜大了眼睛。
  “隊長,你站在那邊幹什麼?”楊鵬鵬說道。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除了拿著槍的阿雄,什麼也沒有。
  “鵬鵬!你在說什麼?”
  “隊長……站在阿雄後面……”他的嘴脣顫動著,臉色卻越來越白,白得嚇人。
  “鵬鵬,不要這樣!”
  “隊……隊長……我跟你走……”楊鵬鵬說出最後一句話,竟然從腰後抽出軍刀,令人毫不猝防地刺入腹中。
  “鵬鵬!”我喊了一聲,撲向他。
  楊鵬鵬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迷濛的眼光突然變得清醒,他抓住我的手臂,努力說道:“小……小李,我終於明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那香……香味……”話沒說完,便已死去。
  程玲仍在狂笑著,她已經完全瘋了。
  阿雄突然扔掉了槍,對著虛空撲通跪下,極為害怕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燒死你們!燒死你們!”
  他著魔似地用手從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柴點燃了自己,頓時成了一個火人,掙扎著往樹林中撲去,火勢立刻蔓延開來。
  我看到小玫還是神志不清,乘著程玲狂笑之機背起她向另一邊逃去。
  “砰!”一聲槍響,子彈從我耳邊呼嘯飛過,打中身旁的松樹。
  “你們給我站住!”程玲在後邊說道。
  我沒有搭理她,拼命往前跑,在地上摔了好幾交,可小玫仍在我背後喃喃自語:“亡靈在現!亡靈在現!……”
  又一聲槍響,子彈在我左邊的山岩上濺起了火花和石屑。程玲在我們身後死死地追殺。
  “你們跑不了!我看到你們了!”她在喊。
  越過一道又一道巨木的屏障,我發覺我們又回到了山谷的正道上來了,我沒命價地向谷口跑去。終於鑽過了谷口的最後一道枯木,這一次卻不同了,前方的視線豁然開朗,我們終於出了山谷!
  我背著小玫向鷹嘴岩跑去,現在可以看到那兩間小石屋了。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揉了揉模糊的雙眼,一步一步機械地向那兒走去,回頭看到程玲正向這邊追過來。
  到達目的地後,我才絕望地發現,原來鷹嘴岩竟是一個小懸崖,我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我擦去額上的汗水,眼睜睜著程玲拿著槍越來越近,我們只有躲進屋內,作命運的最後一搏。
  程玲拿著槍慢慢朝屋子走過來,臉上充滿殺氣。
  我不敢去看她,躲在屋內黑暗的角落裡,抽出軍刀,準備她一進門就拼個你死我活。
  但很久過去了,還沒有動靜,難道她走了?還是守株待兔?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把軍刀放在地上,偷偷從窗戶向外望,卻詫異地看到程玲正站在懸崖邊上,一臉幸福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她把那支槍扔下了懸崖。
  我發覺她有些不對,連忙喊:“程玲,你醒醒!千萬別這樣!”
  程玲回頭對我一笑,說:“我要去見毛主席了!我要飛去天安門了!就在前面,我看到了!”
  “不要!”我喊道。
  可她已飛身而下。
  我坐在地上,不知道是解脫還是沉重,竟然腦中一片空白。
  好久,我才想起小玫來。
  “小玫!小玫?”我發現小玫不在屋裡,而我的軍刀也不見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連滾帶爬跑出屋內,看到小玫站在外面,手中握著我的軍刀,閃著藍光。
  “小玫!把刀子還給我。”我說。
  “我們都得死,沒有人能逃脫!”小玫嘶啞著聲音說,面目竟變得很猙獰。
  “小玫,你一定要克制住自己。”我說,慢慢向她移去。
  “人類總是自以為是,最終將自取滅亡。”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把刀高高地舉起來。
  “你把刀放下!我們慢慢談!”我仿佛面對的不是文靜的小玫,而是一個惡毒的巫婆。
  “我要——殺了你!”小玫喊道,雙眼翻白。
  “蔣小玫!你快醒過來吧!你是蔣小玫啊!”我對她大喊。
  小玫的臉上變得陰晴不定,忽而溫柔,忽而凶惡,她舉著刀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
  “我要殺了你!”她說,右手高舉起刀準備砍落。
  “不,不能這樣!我不能傷害他!”她喊著,左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右手腕,向上扳去,不讓刀子落下來。
  我知道她的善惡在搏鬥,左手和右手在掙扎,互不相讓。
  她不斷變換著表情和話語,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到最後竟看不清她的臉也聽不清她的話了,我有好幾次想奪下她的刀,但小玫好像變得力大無窮,把我摔得幾乎散架。
  突然之間,小玫停止了說話,身子也不再動了,她站在那兒,靜靜的看著我,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把刀子插入了自己的上腹,左手拉著右手,她選擇了自我毀滅。
  小玫慢慢倒了下來,我狂叫了一聲撲過去接住她。
  她微笑著看著我,說道:“我……我終於戰勝它了!”
  小玫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我抱著她的屍體痛哭起來,在淚光中,我看到遠處,有一隻白狐蹲在那兒盯著我們,然後走入密林之中。
  (全文完)





TOP

ARTERY.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