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飛,超過熙熙攘攘的車流,漸進的,衝向藍天,那感覺無拘無束,無與倫比。我知道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也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但是在那天晚上的那個夢裡,我一度以為是真的,我真的在飛……
白天,之一
真的很困,在這個庸懶的假期裡,我每天最享受的事情就是睡覺。
無意識的沉浸在黑夜帶給我的孤獨裡,成了我的必修課。睡覺可以給人帶來類似毒品的感覺,我是說在你睡了很久很久的時候,你就不願意醒來。我是這樣的,我不是一個勤快的人。
一直以來,我都很想飛。哪怕只是超低空的,在馬路的旁邊,超過熙熙攘攘的車流,漸進的,衝向藍天,那感覺無拘無束,無與倫比。我知道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也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但是在那天晚上的那個夢裡,我一度以為是真的,我真的在飛。
現在回想起來,是這樣,我在地面上俯衝,像一架飛機,結果也是衝上藍天了。我的下面是街道,車輛,人群和其他一切飛不起來的東西。我被翱翔的感覺壓倒了,豪氣沖天,很想有個人陪著我,她就出現了。
她是一個陌生的姑娘,不像我想的一樣,是我的女朋友梅或者女同學什麼的。我不認識她,她卻默默的陪著我,好像認識我。我正想跟她說話,一種不詳的感覺就來了,我的身子越來越沉,越來越低,我下降了,落地。
我落到地上,地上是我不認識的城鎮和房子,很多人走來走去,匆匆忙忙。我經過一棟房子,走進去,裡面坐著一對母女。我像老朋友一樣招呼她們,她們開始很驚訝,後來很高興。聊了些什麼我不記得,只是到最後,那個母親說:“這麼多年,你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想當年我死的時候……”我大吃一驚,問:“你死了?”她點頭說:“沒錯,我死了,她也死了。”說著就指指她的女兒,口氣很平淡:“我們這個鎮上的人都死了,很少有人能看到這個鎮,能到這裡來的。”我說:“我看到這個鎮,到這裡來了。我能看到這麼多已經死去的人,那麼我是不是……也快死了?”那個母親的表情悲傷起來,說:“生死有命。”於是我特別傷心,我還年輕,我不想死,不想啊!
念叨著,忽然醒來,自己醒來。四周一片黑暗,也就沒開燈,走到床前一看,夜涼如水。
我決定出去走走,暑假以來,這是第一次睡不著。街上很熱鬧,可我不愛逛街。但有時候觀察形形色色的人,也是一項好玩的活動。我買了份套餐坐在麥當勞裡,開始我的樂趣。
和我同一個桌子的是一對情侶,男的剛剛吃完一個巨無霸,擦擦嘴,深情的望著對面的戀人,一言不發。
那女的一根一根的吃著一包小薯條,末了微微一笑說:“我不餓,真的,親愛的,什麼都不要給我買了。”男的點一點頭,還是堅定的站起來,掏出錢包說:“不買怎麼行?才這麼一點東西。”女的拉住他,說:“不用不用了,我真的不餓,買了也是浪費。”男的擺手,斬釘截鐵,近乎於喊:“你不用操心了,我沒吃飽。”我一邊喝著我的可樂一邊看那女郎含情脈脈的說:“親愛的,我等你,也給我帶一個巨無霸。”
呵呵,這個世界真好玩,我出來的時候心想,這時候一輛車突然飛快從我的鼻子前擦過,迅雷不及掩耳。
我就害怕了,如果我真的要死了,可怎麼辦?
有多少事情,是我想辦卻還沒來得及的?
西郊有個寺院據說很靈,我平生第一次在這種佛教聖地交錢抽了一支簽。
那和尚雙手合十,道:“這是一支下下簽,施主將有大劫難在這一兩日之間,唯有入我佛門,才能逢凶化吉。”沒有聽他接下來的講解,因為我已經走了。耳邊傳來陣陣心平氣和的誦經聲,這聲音好像能夠直接傳到雲裡,禮佛真的是高貴的事情,可不適合我。
我是一個俗人,在佛祖面前,我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世俗的罪過了。
從不拜佛,不是不敬重。在不能下決心逢佛必拜的時候不拜,是我的原則。大概是這種狗屁原則讓佛祖生氣吧,走出大典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迎頭痛擊過來,我一下子竟然站不穩。
怎麼回事呢,我心惶惶,有人在後面拍我,回頭是個老和尚。“小施主,別來無恙啊!”我對他點個頭,見他慈眉善目,白髮蒼蒼,十分面善,卻不識得。他安然一笑,遞給我一串佛珠,道:“小施主,吉人自有天相,切勿惶恐,一切隨緣。”我一愣,眼一花,他已不見。
真是怪事,我下山的時候正在琢磨,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個女孩子來,身穿白衣笑顏如花:“你怎麼了,好像不開心?”我看她一眼說:“我們好像不認識啊。”她看看我,說:“我是不是聽錯了?你也有不愛說話的一天!”輪到我吃驚了,我說:“我可不認識你呀!”她說:“是嗎?你馬上就要認識我了,你覺得,我怎麼樣?”我笑了,說:“你很漂亮,活潑,可愛。”她得意道:“沒錯,我總是這樣的,你還算有眼光,既然如此,我就不嚇唬你了,告訴你吧!”我安靜下來,問她:“你要告訴我什麼?”
陽光很好,有風吹來,她就站在山腰,輕輕的說:“我是來殺你的,從現在算起,三天之後,我會要你的命。”接著,她就像一縷煙一樣散了,在我面前。
黑夜,之二
我不能忍受沒有理由的黑暗,但又不能一晚開著燈。
黑夜睡不著,只好上網,無意識的開著qq,熟悉的朋友全都黑著臉。百無聊賴之際,竟有個女孩加我。她叫做思綺,頭像很文靜,介紹更文靜:“我靜靜的走來,看你輕輕的走遠”。我馬上對她說:“你總是靜靜的走來看別人輕輕的走遠嗎?”她說:“是的,我靜靜的走來,是你走遠的理由。”太玄乎了,反正我也沒事可做,便開始逗她。她回話很快,每句話都是那麼完整,沒有調笑的意思。後來我說:“你是做什麼的?”她回答:“我是一個殺手。”我打了:“呵呵,你真有意思,你都殺些什麼人呀?”她說:“男人。”我說:“那你是少男殺手了,最近有什麼任務?”她說:“我要殺一個人。”
我說:“你打算怎麼殺他呢?”她說:“我還不知道,我跟蹤他一天了,還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真有意思,要是以前我一定跟她貧嘴到底,可現在我忽然覺得全身沒勁,什麼話也想不出,末了竟然給她發了一句:“你快樂嗎?”她回道:“什麼是快樂?”我說:“就是活得很開心,很喜歡自己的生活一類的。”她說:“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殺人。”我說:“你還可以聊天呢,別這麼絕對。”她停了一會兒,問:“你快樂嗎?”我說:“不知道,不過我這幾天心神不寧,算不上快樂吧。”她說:“為什麼?”
“忽然,很怕死。如果我馬上就要死了的話,我想象不出來我曾經做了些什麼可以安慰自己,讓自己安心離去的事情。”
思綺說:“是嗎?那麼正好,你死了就不會想這麼多。我也可以去完成另一項任務了。”不知所云,我剛要問她,面前的顯示器竟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一個深邃的黑洞,可以看到周圍的氣體旋轉著向裡,有猩紅色的類似火焰的東西濺出來落到桌子上,燒出一個個黑點。一雙蒼白的手扒著洞的下角,一點一點爬出來。我看到這雙指尖都露著白骨和鮮肉的手爬過鍵盤,腦子裡一片空白,雙腿麻木,動也不能動一下,那手仿佛有生命,頓了一下,忽然竄上來卡住我的脖子。
冰涼刺骨,我想喊,嘴張大了卻發不出聲音。那手好像鐵箍般慢慢收緊,我氣為之淤,眼前一陣陣發黑。
我終於開始反抗,反過來抓了那冰涼的手,無濟於事,慌亂之中在桌子上摸,隨便揀個東西砸過來。那是最後的動作了,我這麼做的時候都沒有想到還能繼續生活。可我的救星——我抓住的是白天老和尚給我的佛珠。佛珠一碰到那手就燒起來了,金光刺眼,我聽到一聲嘶啞的嚎叫,所有東西就都向屏幕飛去。
手,火焰,甚至佛珠都進了那個黑暗的大洞,只留下我無力的從椅子上滑下。
很沒出息,我暈過去了。
朦朧之中,那個老和尚依舊向我慈眉善目笑著,說:“玄苦,你仍未醒悟嗎?”而自己也就跪下來,余光中腳下竟是布衣僧襪,木然道:“弟子不悟。”冷風吹過,面前的老和尚一臉遺憾道:“罪過,罪過。”我有何罪,又有何悟呢?正想問清楚,天旋地轉,再看清,眼前竟換了個地獄模樣。
黑火,焦屍,匆匆而過面蒙黑布的骷髏,戰慄間,一個聲音問我:“你肯回來了?”看見白天的那個女孩站在不遠處,一身白裙隨陰風而動,影影綽綽。
好久,她抬起一隻用黑布包好的手,嬌艷的面容慘白,直勾勾的盯著我說:“你還是早點回來吧,莫忘掉你是屬於這裡的。”那對美麗的眼瞪著,沒有眼珠。
大叫一聲從噩夢中醒來,東方已微微發白,昨晚的記憶除了一身冷汗和不斷重複屏保的電腦,只剩下鏡子裡脖子上的一圈烏青。
白天,之三
“施主這麼早前來,有什麼事嗎?”我抓住那和尚,害怕他也忽然跑了:“我問你,這個寺裡有沒有一個老和尚,這麼高,慈眉善目,白髮蒼蒼的?”那和尚看我良久,道:“我認得你,你是昨天來抽籤的那個吧?”我說:“少廢話,快回答我!”那和尚說:“施主,本寺沒有老和尚。”我說:“那怎麼可能!你們的住持呢?”那和尚說:“住持?小僧覺玄,如果說有什麼住持,就是我啦!本寺人丁飄零,又不是什麼大寺廟,再說這年頭,誰還當和尚呀!不瞞你說,現在整個寺廟裡就我和師弟兩個。”我不相信的問:“真的沒有?”他點頭說:“對啊,其實要不是這裡許願很靈,香火不少,我和師弟也很難呆下去的。”覺玄越說越高興起來,拉住我袖子道:“這麼多遊客,難得你還能跟我聊兩句,我騙你做什麼呢!你看這麼早,也沒什麼人,進來跟我一起吃個早點吧。”我到真的想進這個寺廟呆會兒,這裡給我一種安全的感覺。
和尚的早點就是一點白粥和自製的鹹菜,倒也可口,我誇讚道:“現在像你這樣潛心禮佛的和尚可真不多了。”他一笑說:“沒什麼啦,我和師弟都是孤兒,跟本寺有緣。要說到什麼佛經上的造詣可差的遠了。”
吃過了飯覺玄說帶我去藏經室看看,路過一排房子傳來喧鬧的電視聲。“我師弟在看電視。”覺玄解釋道,去那門口敲敲:“覺禪,覺禪!”門打開,出來個胖大的和尚,覺玄拍他頭說:“乖,把電視聲音播小一點。”繼續走,覺玄說:“我師弟小時候得過病,腦子不清楚了,不過他還是挺懂事的。”
藏經室窗明幾淨,覺玄還是拿個撣子拂玻璃。“你看,這就是本寺最有名的住持慈雲大師,本寺的名字也是由他而來。”我依言望去,對著門口那工筆畫上的竟是昨天遇到的老和尚。
“是他!”我叫出來,覺玄納悶道:“什麼?”頓覺失敬,我說:“沒什麼,旁邊的那些畫的是誰?”覺玄說:“是慈雲大師的弟子,有十二位。”我數了數,道:“畫像有十三幅啊!”覺玄過來,說:“仔細瞧瞧最後一幅。”我看,驚訝道:“怎麼是個背影?”那最後一幅畫的只是個年輕和尚的背影,那和尚身形單薄,雙手背後,飄然將而去。覺玄說:“本寺的畫像都是慈雲大師一手而做,他把自己的十二個弟子的面貌都畫的栩栩如生,只有這第十三個弟子,他只畫了個背影。那是因為這個人當時已不是他的弟子。”
“這個和尚叫做玄苦,本是孤兒。被慈雲大師一手帶大他,情同父子。可是玄苦二十歲的時候貪慕紅塵,離開慈雲寺,從此再沒歸來。慈雲大師後來描畫自己的弟子,念及他已不是佛門中人,只畫個背影了事。”覺玄介紹完了,補充道:“不過慈雲大師還是最疼愛玄苦了,你看這幅畫像畫的比別人的都要精細的多。”我亦有同感,細品那畫,畫旁一行小楷,寫的是:“既然知玄,何苦不悟”。
覺玄這個時候問我:“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嗎?”我停一停回答:“我不知道。”他說:“我信,你再看看這幅。”那便是慈雲弟子圖中的第十幅,畫中人方臉,高個,手持一把佛珠,面目如此熟悉。我失聲道:“畫的是你?”覺玄一笑說:“我小時候就覺得這畫中人好熟悉,越大,我長的就越像這裡頭的人,現在誰看了都說是我了。我覺得我的前世,一定就是這個玄覺和尚。”那畫旁也有兩個字“玄覺”,我說:“你的名字,就是他的名字翻過來啊!”覺玄說:“很有趣吧,我的名字本是當時收留我的和尚給起的,當時也沒想到這個意思,覺字輩罷了。”我問:“那收留你們的和尚呢?”他說:“收留我們的時候他就已經身染重病,沒多久便圓寂了。”
覺玄道:“我還真是第一次跟一個寺外之人說這麼多呢,我看我們真是有緣。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我說:“你說吧。”他說:“我看你印堂發黑,有大劫難,不如就在此出家,就算是躲過此劫再還俗也無妨。”我苦笑,拜一拜菩薩,說:“為了避難出家?我絕不會這麼幹,你的好意我心領,不過生死有命。”
告別了覺玄出來,又到半山腰,我四處尋找那女孩,她果然出現,冷笑道:“你怕死,到慈雲寺尋找庇護嗎?”我說:“你到底是誰?”她說:“我是來殺你的,我叫思綺。”我說:“殺我總要有個理由!你為什麼要殺我?”思綺道:“我是地靈神座下的殺手,我的職業就是殺人。”我問:“是誰要殺我?”她說:“你真的不知道嗎?是我們的主子!倦葉,你逃出來已經有三百年了,你別忘了你是屬於哪裡的!”我問她,我屬於哪裡,她說:“你屬於地獄,你本是和我一樣的殺手,卻藉著殺一個和尚的時候逃出升天,輪迴轉世,本來我們是找不到你的,可前天晚上你的靈魂在沉睡之際出遊,回到我們的主子掌握的地方。所有的鬼魂都看到了你!這一回你跑不了了,我一定會殺了你!雖然我昨晚失手,下次卻不會。”
她抬起那隻還沒有好的手,重新指向我,一字一頓的說:“你聽好,明天太陽下山的時候,我回來取你的命!”我大駭,向後一腳踩空失去平衡,千鈞一發之際,兩個人扯住我胳臂。
是上山的遊客。“小夥子,沒事吧?”我定神,謝過他們,再看山下雖不是萬丈深淵,也是鬱郁蔥蔥的草木茫然不見其底。風掠過沙沙做響,遊客們興致勃勃,唉,不知我以後還能不能看到這景象?
黑夜,之四
我知道自己在哆嗦,我無能為力。
我害怕黑夜的到來,我無能為力。
也許這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夜了,如果時間能停止,我想做很多事情來彌補以前虛度過的日子,我惋惜生命。臨到失去,我才懂得珍惜。
所以我不睡,我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坐著,看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忽然想起一個人。
表哥,他是個陰陽師,有我不了解的法術,雖然他已經死去,但是已經永遠的改變了我的一樣東西。
我擰開燈,拿出鏡子來照。
鏡子裡的我臉色蒼白,在笑。“我怎麼辦?我不想死,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我問,聽見自己的影子回答:“你有沒有聽說過地靈神?他是神,也是專管懲罰的魔鬼。”我說:“我對神鬼一向沒有研究,我不懂!可是我不想死!”影子說:“那麼進來,我們去查一查!”我便用食指的骨節在鏡面上敲了三下,我的影子伸出手,一下子把我的靈魂拽了出去。
他和我一模一樣,我們飄浮在虛空中。“從哪裡查起?”我問,他兩手一拍,再張開,拉出一個大圈,圈中的空氣明鏡如水,我看到了,自己。
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我拿著火把在山洞裡。
兵荒馬亂,我又身穿鎧甲,征戰沙場;歷經戰國,我為一代君主,最後被叛臣所殺;再後一代,我生為奴隸,被主人呼來喝去;我也曾為一名出色的工匠,為君王修墳造墓,終於被殺陪葬;我也曾做一名實實在在的農家翁,子孫滿堂,安享天年……一個一個的我,看著那麼熟悉,那麼陌生。
我愣了,徹底的呆住,直到影子拉我跳進去。
我們跳進某一個時代,我看見自己是一名年輕的僧人,有一個慈眉善目的師父。是慈雲老和尚!他拍著那個極像我的人的頭說:“玄苦,你天性聰慧,若肯下苦功,一定能繼承我的衣缽,光大這慈雲寺。”玄苦卻說:“師父,弟子其實不願為僧,請師父恩准弟子離去。”慈雲問:“這是為何?”玄苦答:“師父,弟子六根不淨,不該為僧。昨日弟子在山腳下看見一個少女,便想,紅塵之中有如此美麗的姑娘,我又何必超脫於俗世之外呢?師父!弟子犯下不可饒恕的世俗的罪過了,求師父放弟子離去。”慈雲長嘆一聲道:“色即是空!”玄苦說:“師父,弟子心裡苦!”慈雲道:“你為何而苦?”玄苦說:“我有慾望!我不能控制自己,求你讓我走!”慈雲說:“你既要走,我本不能留你,去吧。”
玄苦便回禪房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師兄玄覺過來勸道:“玄苦,回頭是岸。”玄苦說:“師兄,我本屬於世俗,與你不同,我今去了,決不會回頭,只求你能代我照顧師父。”玄覺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送他出寺門,又道:“你好自為之。”玄苦別過師兄,獨自下山去,經過半山腰,遇到一個高個子,一身黑衣,矇著臉的魔鬼。
“你是誰?”魔鬼說:“我叫倦葉,是地靈神座下的殺手,我是來殺你的。”玄苦問:“你為什麼要殺我?”魔鬼說:“因為你本是和尚,卻貪慕紅塵。”玄苦說:“紅塵有什麼不好?世俗有什麼不好?我有慾望,我是屬於世俗的,我回到自己本來屬於的地方,何錯之有?”倦葉說:“我不知道,我只是來殺你的。”玄苦問:“你知道你自己是屬於哪裡的嗎?”倦葉說:“我屬於地獄。”玄苦又問:“你有沒有看過紅塵?”倦葉說:“沒有。”玄苦說:“既沒看過紅塵,怎知你不是屬於那裡的?不如你同我一起下山看看,再殺我也不遲。”倦葉愣住了,過一會點頭說:“也好。”魔鬼跟著玄苦,下山。
玄苦到一個大城市當了一名教書先生,他對人家說倦葉是他的弟弟。
他們住在一起,白天的時候玄苦出門,倦葉便呆在屋裡。“你為什麼不出去走走?矇著臉做什麼?”玄苦問他,他沒好氣的回答:“我覺得外面沒什麼好看!而且我是沒有臉的,萬一布掉了,嚇死這一城的人。”其實這也沒什麼意思,倦葉奇怪自己為什麼還不殺死玄苦回到地獄去。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要求自己完成任務,便喜歡上了看到鄰居家的女孩。
那女孩叫做小敏,漂亮,活潑,可愛,每次經過他的門前,都會笑一笑說:“阿葉!不出來曬太陽呀?”倦葉看到他會很開心,但是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是愣頭愣腦的一動不動。
小敏就笑他,小敏認為他的腦子是有毛病的,大家都認為他的腦子是有毛病的。
玄苦回來的時候,小敏就來做客,給他們送一籃子桂花糕。“你該多帶你弟弟出去走走。”她說。
玄苦謝她,他們聊起來。倦葉在一旁仔細的聽,聽見小敏的笑。他就想自己要是能逗她笑,該有多好!可偏偏不能給她任何表情。
玄苦愛上了小敏,那天他對倦葉說:“你殺我吧!”倦葉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我愛小敏,但是不能娶她。你遲早會殺我,我不能給她幸福,還不如早點死了的好。”倦葉忽然改變了主意,說:“你娶她吧,我又沒說還要殺你。”晴天霹靂一樣,玄苦覺得幸福的霹雷把自己擊中了,他高興的擁抱魔鬼一下,跑去向小敏的父母提親了。
一切都很順利,倦葉想,小敏還是跟自己在一起的,很快,一個屋檐下了。
可成親的前一天,一個白衣蒙面的姑娘出現在門口,說:“倦葉,你該回去了!”倦葉說:“不用你管,思綺!”
思綺說:“為什麼?你忘了自己該幹什麼了!”倦葉說:“沒錯,忘了,我要留下來。”思綺冷笑說:“為什麼,為了她嗎?”她背後的手掏出一顆頭來,那頭血淋林,臉上鮮肉模糊的一團,慘不忍睹。
倦葉心裡一沉,說:“你幹了些什麼?”思綺另一隻手扯下臉上的布,露出和小敏一模一樣的臉:“你喜歡看這張臉?現在這臉皮在我臉上了!”倦葉一陣噁心。
憤怒的玄苦衝進來搶過那顆頭,哭道:“這是為什麼!”“你!”他憤怒的指向倦葉:“你要殺我,衝我來就行了,為什麼要捉弄我,捉弄我們?小敏跟你有什麼仇?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虧我還把你當兄弟!”魔鬼的血液在沸騰,從來沒人敢這麼罵他。“殺了他!殺了他!”思綺催促,倦葉撲過去。
他撲向思綺……
思綺蔑視的說:“倦葉,你在人間呆的太久了!”倦葉無能的趴在地上,的確,太久了,他的法力都快沒有了。他默默的爬到玄苦邊上,後者的胸口開了一個大洞,血如泉涌。“你不是故意的?真好。”玄苦說,“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會殺我……”玄苦快死了,倦葉拖著自己枯木一樣的四肢,趴在他身上。“我會救你的!”他用盡全力燃燒自己的一切。
思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化為一團飛灰,撲到玄苦的身體裡去。
倦葉想拯救玄苦,但法力遠遠不夠。他燃燒了自己的全部,唯一的結果就是把生命和玄苦的靈魂融到了一起。從此倦葉和玄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轉世為人,經歷紅塵,再也分不開了。
我說:“那我呢?如果我是他們轉世為人之後,那我究竟是倦葉,還是玄苦?”我的影子告訴我:“你誰也不是,你是你自己!不管過去和將來如何,你只擁有現在,現在你就是你!”可思綺來殺我,我該如何做?我的影子沒有回答我,我只感到了初升太陽的光束。
早晨了,我醒了。
白天,之五
我跑到慈雲寺去找覺玄。
“有個魔鬼要殺我,你一定要幫我!”他說:“我不是有法力的和尚啊!”我說:“不行,我不想死,你讓我進大殿裡躲一躲。”
聽了我的故事後,覺玄說:“你我前世也是師兄弟,我不會不幫你的,但是這個魔鬼法力強大,只怕對付不了。除非……”我說:“如何?”“找到慈雲大師遺留在寺裡的舍利子,請大師來對付她!”覺玄說:“慈雲大師當年曾留下一十八顆舍利,埋在本寺之內,一直沒有人找到。我想如果咱們找到了,一定可以得到師父的法力,一起對付這魔鬼!”
說得容易,幾百年來都沒人找到。我失望的走出大殿,覺玄還在裡面誦經,說是這樣可以化解魔鬼的唳氣。
綠油油的草坪,陽光晃眼,有個老和尚在向我招手。嗯?老和尚?他指了指腳下,伸出三個手指。
慈雲大師!再看他已經不見了,我叫出覺玄原地挖起來,三尺之下,真的有個精緻的靈骨塔。
可裡面,竟是空的!
好像老天爺也同情我,忽然天就陰了,想起了什麼要趕回大殿,思綺已經在眼前了。
“想躲起來?不好吧,我決定現在就要你的命!”她陣陣冷笑,就要過來,冷不防覺玄跑過去抱住她腿,大叫:“快跑!”跑?我如何能跑!
我兩腿發麻,已經坐在地上。
“你不怕?”思綺說。
我說:“我怕!”她一笑,撕下自己的臉皮,露出一張只有腐肉的臉,說:“倦葉,你放心,痛苦是短暫的,只要你變回以前的你,就不會覺得痛了!”她的手越伸越長,徑直掐住我脖子,把我提起來。
在半空中,我掙扎,牙逢中吐出幾個字:“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回去的!”思綺手忽然一松,我掉在地上,摔的幾乎散架。
覺玄和覺禪正擋在魔鬼之前,再看看,那不是覺禪,龐大的身體裡精光閃現,是慈雲大師!
“怎麼是你們?”覺玄回頭一笑說:“師弟!師父不放心你,帶著我借這兩個師兄弟的身體下凡間來了!你不用怕,我們會保護你,跟這個魔鬼鬥到底的!”
慈雲大師嘴裡不斷念著佛經,平靜安詳,思綺退後兩步,忽然飛身過來,長長的利爪抓破了大師的道袍。
我不願看,不忍看,稍能活動,一下子跑到他們中間。“不要打了!”思綺愣住,我的身體裡分出一個影子來,那個臉色蒼白的影子,他說:“我心意已決,誰也不能阻止我!”而我轉向大師,說:“我不願你們為我而鬥。”慈雲大師面有喜色,道:“玄苦,你終於醒悟了?”我說:“不,弟子不悟。”影子回到我的身體去,兩個我合而為一,我對思綺說:“你動手吧,不過你要知道,你殺的既不是倦葉,也不是玄苦,你要殺的是我,我叫周小狼!記住!”她已不知什麼時候把臉皮安上,說:“你想死?”我昂然道:“我不想活了!”
“倦葉,玄苦,以前,那都不存在了,我現在是小狼,以後也是,你要殺我,那就來吧,不用提以前,我現在是真真正正的想死。”
豈料思綺臉上怪怪的,原地佇立,許久才道:“你既不是倦葉,也不是玄苦,我又為何殺你呢?”她說了一遍,又一遍,竟然自己下山去了。
慈雲大師說:“你逃過此劫了,阿彌陀佛,玄苦,不對,小狼施主。”我雙手合十道:“多謝大師相救。”他擺擺手:“不是我救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萬物生生死死,過去未來,何必如此清楚,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我點頭,心中一片明朗:“多謝大師。”我,就是我。
結局~~還是黑夜的來臨
覺玄和覺禪倒在草坪上,我告訴他們一切都過去了,覺禪傻乎乎的笑。
“有空來寺裡看看啊!我不收你門票!”下山,覺玄在山門熱情的揮手。
回到家,我完好無損,心有不甘,好像缺點什麼似的。跟影子聊天,他說:“思綺真的放過你了嗎?她不會再來嗎?”我說:“別提了,想那麼多幹什麼?今天我是周小狼,記住就對了。一個人時間不是太多的時候,想過去和將來都是多餘的!”影子答應一聲。
風吹著我的窗簾,又到晚上了,我要好好睡一覺。
半睡半醒,有個人停在我床前,是思綺,她說:“我只是暫時放過你。”而我,只是衝她笑。
生活多美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