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春天的衰落,我是在不久前才能清楚感覺到的;變得越來越肆無忌彈的陽光毫不隱諱的宣告著——夏天就要來了。
如果不能在第一聲蟬鳴來臨之前結束整理工作的話,那麼維新草和柳蒲公英就會恣意占據整個庭院,讓人束手無策的。在這座位於香川古城的祖宅裡,花廳前的庭院原本是供祖母做通草花時取材用的,一直由她整理著;可祖母年事漸高,收拾庭園的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們小輩的身上。此刻,穿著過於寬大的襯衣,帶著手套和土氣的草帽的我直起腰,環視著這小小的綠色空間——漸漸變高遠的天空裡,牡丹般的叢雲將銀灰的陰影傾瀉下來,雲層縫隙間的陽光篩落在綠意盎然的花草上,可是,卻好像刻意強調不公平似的,避開了墻角那株孱弱的楓樹。
在亂開的撫子和雪之下那楚楚可憐的花朵之間,這過於矜持的楓樹的確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更何況它還被遮擋在墻外那株巨大的枇杷樹的陰影裡。我抹掉沾在臉上的草葉,慢慢走近那株楓樹,思量著也許將它移開會比較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細弱的貓叫聲傳入了我的耳中。從昨天開始,這如同哽咽一般悲切的聲音就若有若無的在人耳邊不斷回響,那可能還是一隻剛剛離開母親身邊的小貓吧……
“冰鰭,你倒是去看看那隻貓到底在哪裡啊!”我下意識的呼喊小我一個月的堂弟的名字,可是話一出口我就想起來:冰鰭他接我們的遠房兄弟,本家奶奶的嫡孫——“曉”去了。五年前,曉曾在我們家寄住過一陣;這個長假他則是以代表選手的身份,來香川參加三省一市的高中武術比賽的。本來是不能隨便離隊,可曉的項目是並不太主流的空手道,賽程被安排的比較晚;加上他本人又非常積極的向教練申請,所以才能請下這半天的假來。不過,我和冰鰭可一點也不期待這個傢伙的到來……
越來越凄切貓叫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好像那聲音就在和楓樹一墻之隔的枇杷樹那一帶。我走到伸展進我家園內的樹蔭下,抬頭看那茂密的枝條——難道是還不怎麼會爬樹的小貓被困在上面了?濃綠的枝葉和青黃的果實遮擋了我的視線,但可以確定小貓的叫聲並不是來自那麼高的地方;而是……就在墻外……
某種不安忽然襲上了我的心頭——墻外的枇杷樹下是街坊共用的水井:井水尤其甘洌,並且冬暖夏涼,即使有了自來水,鄰居們也常用這井水淘米洗菜,夏天還用它冰西瓜櫻桃什麼的;光滑潔淨的寬闊井床還是大家納涼談天的地方。不過奇怪的是冰在井裡西瓜經常會無緣無故的沉入水底,而櫻桃也時常會消失一些,大家從不去追究,因為老人家們都說這口井深達千尋,井底住著龍神。所以大家也不自覺的沿襲著這樣的規矩:絕對不能往進裡拋擲不潔的東西,並且掉進井裡的東西是不能再去撈的,因為龍神會把它當成貢品。可是幾年前大家就漸漸冷落了這裡,聽說因為一隻貓在井裡溺死的緣故。
龍神什麼的,我是沒有能見到的榮幸;可是此刻我聽見的,真的是貓叫嗎——遺傳了很久以前過世的祖父那種多餘的能力,我和冰鰭都擁有連接著黑暗彼方的眼睛,雖然不像冰鰭那樣擁有能聽見無形之聲的耳朵,可是我還是偶爾能聽見不應該屬於這個世界的微妙聲音。
不管怎麼說也不想再呆在庭院裡了!這個長假家裡人都出去旅遊了,我和冰鰭因為學校要補課而不得不留下來,本來就已經夠慘的了,我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惹上什麼麻煩。摘下草帽,我垂頭喪氣的穿過火巷向前廳走去。就在我踏進堂屋的那一刻,似曾相識的乾脆嗓音像彈丸一般從我頭頂拋擲下來:“喲!這不是火翼嘛!”
嚇了一跳的我懷疑的打量著面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傢伙:黝黑的皮膚和曬得粗糙發紅的硬發是陌生的,但我怎麼也不會忘記那威風凜凜的眼角和傲氣的武士眉——錯不了,那就是曾經寄住在我們家的搗蛋鬼,鄰省藥神村本家的嫡孫——曉!雖然已經是一副運動少年的樣子,可他喜歡欺負人的個性和那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眼神一樣,一點也沒有改善!還沒等我開口,曉就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看看你的樣子,本來就不是什麼美人,還完全不知道打扮,將來一定會沒人要的!”
我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一見面就說這麼惹人生氣的話,這傢伙未免也太多管閒事了了!冷冷的看了曉一眼,我沒好氣地說:“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一聽這話曉笑得更厲害了:“沒錯,沒錯,反正你有青梅竹馬的那個傢伙嘛!”雖然小的時候也常拿我和冰鰭開心,可是到今天還開這樣玩笑,曉這傢伙還真沒分寸!我不再理睬這個討人嫌的客人,自徑走到坐在供桌邊椅子上的冰鰭身邊,曉卻自顧自的四下張望起來,“咦,怎麼不見那個傢伙?”
“他又在玩什麼花樣!”我皺起眉頭,冰鰭靠在椅背上,有氣無力的搖了搖手錶示不知道,看來在接曉回來的這一路上,他已經被這個精力旺盛的搗蛋鬼弄得精疲力盡了。
可是曉不依不饒的靠了過來:“火翼,那個傢伙到底在那裡啊?難道……你那個青梅竹馬終於把你給甩了?冰鰭妹妹,老實交待是不是你橫刀奪愛啊!”
“你住口!”換了平時,最討厭被人這樣取笑的冰鰭一定毫不客氣的打上去了,可是現在的他也只能發出沒什麼威懾力的抗議。我忍無可忍的回過頭對著曉大喊起來,“適可而止吧,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要說什麼青梅竹馬,拜祖父那豐厚的“遺傳贈禮”所賜,童年的我和冰鰭根本沒有辦法與同齡人自然的交往,而唯一一個年齡相仿的夥伴就是曉,可他留給我們的回憶只能用“噩夢”來形容。
“這麼說你們的感情還是和以前一樣好了?”曉依然不知收斂的露出惡作劇的笑容,“那快點把他叫出來嘛!他不是最聽你的話嘛!來來,火翼,不要那麼小氣!”
把誰叫出來?誰最聽我的話?曉他……到底在說誰?我看了冰鰭一眼,冰鰭同樣露出微微的迷惑神情。從小曉就喜歡欺負我們,說不定現在他又在變著花樣尋我們開心。一想到這裡我就心頭火起,看也不看曉一眼就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你是去帶他過來嗎?”曉很殷勤的跟上我,“我和你一起去!”
一種微涼的詭異感漸漸爬上了脊背,我停住腳步,抬起頭看著曉的眼睛:和惡作劇時看好戲的態度不同,他的眼神裡有種急切的期待,我無法確定是曉的演技進步了,還是這裡真的有他想見的人。
見我不再向前,曉摸著粗硬的頭髮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哦哦?你舍不得讓我見你的紅葉嗎?放心!就算他再漂亮也是個男孩子嘛,我又不是冰鰭妹妹,不會和你搶的!”
“我的……紅葉?”冰鰭抗議的聲音裡夾雜著我驚訝的話語——紅葉……是誰?
“就是紅葉啊!”曉得意洋洋的說,“那個瞌睡蟲,我的手下敗將!”
“我怎會認識是你的手下敗將?”我實在跟不上曉混亂的思維。
曉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冷笑:“怎麼不認識,紅葉他不是你們家的孩子嗎?”
紅葉……是我們家的孩子?還沒有力氣從椅子上起身的冰鰭懶懶的嘆了口氣:“火翼別理他,哪兒來什麼紅葉啊!別上他的當被他牽著走!”
冰鰭說的一點也沒錯,這一定又是曉的新把戲,我們家從來也沒有過一個叫紅葉的孩子!我看著曉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你這傢伙除了捉弄人就不會別的了嗎?”
一瞬間,曉的瞳孔收縮,這使他本來就不友善的眼神顯得更加凶狠了。“你把他藏起來也沒用!”他順手推開我,大步走向後面的廂房,“紅葉,給我出來!”
這下冰鰭也坐不住了,他詫異的看了同樣驚訝的我一眼,連忙跟上我追著曉向廂房跑去。熟門熟路曉一邊推開一扇扇木門,一邊喊著紅葉的名字:“我知道你這傢伙一定躲在哪裡睡覺!給我出來,紅葉!”毫不顧忌我和冰鰭的抗議,曉沿著連接整座建築的檐廊,和那個虛幻的對手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揭開帳子,打開櫃門,折起屏風,掀起坐墊,這傢伙根本就是來破壞的!
“太過分了!你不要再鬧了!”我和冰鰭拼命阻止曉這怪異的行為,可是哪裡是空手道選手的對手,被惹得煩躁起來的曉毫不費力的推開我們,大吼起來:“別以為你們兩個能阻止我見紅葉!”
“我們家根本沒有紅葉這個人!”冰鰭毫不示弱的吼了回去。這一刻,曉的動作停止了,他緩緩的回過頭來,注視著凜然的冰鰭,冰冷的惡意浮現在他眼裡:“再說一遍!”
倔強的冰鰭一定會說出激怒這頭暴龍的話的!我連忙搶著說:“可能你記錯了,曉!那也許是鄰居的孩子吧,我們家真的沒有叫紅葉的人!”
我的話並沒有安撫曉的情緒,他慢慢的眯起銳利的眼睛,隨手拿起了面前沙發上褪了色的織錦靠墊:“這個墊子……紅葉曾經枕著它睡覺的……那個時候還是很新,非常鮮艷的紅色,很襯紅葉的頭髮……總是乘他睡覺的時候把墊子突然抽走,嚇他一跳的,不是你和冰鰭嗎!”他用力丟下墊子,一把拖起我的手腕向外面走,屋外天井裡花架上的薔薇開得咄咄逼人,似乎連附近空氣都被染成了艷麗的粉紅色,那過於明媚的光影刺痛了我的眼睛。曉指著那落滿緋紅花瓣的冰涼的條石凳,用一種壓抑的激烈語氣:“那裡,就在那裡,紅葉總是睡在那裡,那個時候把花瓣聚在一起,然後灑在紅葉身上,幾乎把他埋起來的……不是你和冰鰭嗎!”
“怎麼可能……”冰鰭的話還沒講完就被打斷了,曉俯下身,用手指在我眼前比劃著:“紅葉啊……他的劉海有這麼長,可他就是不許人碰,每次你偷偷拿來剪刀,都會立刻就被他發覺!”
我慌亂的注視著曉——我所認識的他的確有著惡劣的個性,但卻絕對不是粗暴的人!然而此刻曉眼瞳裡苛烈的氣息讓我畏縮,他異樣的行為讓我害怕;可更讓我恐懼的是他的話語:在曉的記憶裡,有關紅葉的部分不只是粗略的輪廓,而是再清晰不過的細節,幾乎每段和紅葉有關的回憶都有我和冰鰭的影子。可是給曉留下那麼深刻印象的人,居然沒有在我和冰鰭的心頭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明明根本不曾在這個家裡存在過的——那個名叫紅葉的少年!
“我知道他在哪裡!”揮開冰鰭阻攔的手臂,曉繼續拖著我向後院走,緊鄰庭園的那間小廂房就在我們眼前。那麼想見這個人嗎——如同由內部燃燒而出的火焰般的微笑呈現在曉的臉上,他鬆開了我,緩緩的點著頭,“我就知道沒錯……!”
仿佛被什麼魘住似的,曉一步一步走近那座小廂房。一時間都動彈不得的我和冰鰭,眼睜睜的看著曉手撫著小廂房的門環,回過頭對著我們得意的笑著:“終於讓我找到了吧……紅葉就在這裡面!”難道,他指的是這間房間嗎?他要打開這扇門嗎?可那個房間是……
“不要開門!”我和冰鰭異口同聲的喊起來,而曉則報以一個嘲諷的冷笑:“不是說過嗎……把紅葉藏起來是沒用的!我一定能找到他!”
門樞乾澀的咿呀聲像鈍刀刮過人的聽覺神經,小廂房的門就這樣被猛地推開了。眼前一下模糊起來,我和冰鰭連忙捂住口鼻,只聽見毫無防備的曉則接二連三的打了好幾個噴嚏——誰讓他不聽我們的話,這小廂房本來就是儲藏室,終年都不會有人進去,貿然開門當然會被灰塵嗆得又咳嗽又打噴嚏!
這下他總算得到教訓了!我得意的揮散眼前的煙塵,卻只看見曉的背影凍結在小廂房的門前。他難以置信的回頭看看我,又看看經年累月積在陳舊器物上的厚厚灰塵,嘶啞的低語著:“怎麼會變成這樣?這裡……不是紅葉的房間嗎……”
“曉他看見的,八成是那些東西……”冰鰭靠近我,低聲說。我點了點頭,滿了一百年的東西就會有靈魂,這座老房子裡也到處都是這樣那樣的奇怪傢伙們,有時候它們也會幻化成人形和我們嬉戲;雖然曉不一定就能“看得見”,但五年前還是個八九歲小孩的他碰巧遇見一兩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看著站在儲藏室前呆若木雞的曉,我轉動著被他握痛的手腕,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這裡從我出生那天起就是儲藏室。曉,不管你是惡作劇也好,真的弄錯了也好,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吧——我們家根本就沒有紅葉這個人!”
突然之間,曉的脊背崩直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壓迫感從他身上散髮出來。腦中頓時響起警鈴,但退卻的動作卻無法傳遞到我的四肢——從來沒有哪一刻像此刻這樣讓我清楚的意識到曉他武者的身份!也許會被打!和我有相同預感的冰鰭上前一步擋住我,而我則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然而我害怕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傳遞到我感官中的,只有曉低沉壓抑的聲音:“就算你們要報復我整我,也不要開這樣的玩笑啊!你們真的忘了紅葉嗎?五年……並不久啊……”他深深的吸氣,努力的控制著情緒,“到底是怎麼回事……每天在同一個桌上吃飯的人,你們居然忘的一干二淨!”
每天都在同一個桌子上吃飯?那麼,那個紅葉就不可能是那些傢伙們幻化的了!我茫然看著曉越來越冰冷的眼神,他的聲音充滿了輕蔑:“早知道你們這麼薄情的話……當時無論如何我也會帶紅葉走的!不可原諒的尤其是你,火翼!就算所有人都忘了紅葉,你也不該把他給忘記!”似乎無法準確的傳達自己的感受,無所適從的曉狠狠的揮動拳頭,一下子砸在了儲藏室的門框上,這激烈的動作使稍稍松了口氣的我和冰鰭又嚇得後退一步;而曉則決然的走進那塵封的房間,傢具和器物被推倒的亂響緊接著從屋內傳來——只有這種方式,才能平衡曉失控的情緒吧……
想去阻止曉卻又被滿天的灰塵逼得無法進入的我和冰鰭,只能呆呆的站在門口,聽著他不時夾雜著劇烈咳嗽的語聲,紅葉,紅葉——他說的每句話都有關紅葉……
那是個皮膚很白的少年,但卻有著有著硬質的美;成天的成天的睡著覺,話很少,飯量也不大;醒著的時候總是躲著其他人,但只有在我呼喚他的時候,他才會慢慢的轉動線條優美的細長鳳眼,無聲的穿過落滿薔薇花瓣的青石鋪地的天井,走過來枕在我的膝頭……
此刻,細弱的貓叫聲在靠近小廂房的庭院那頭盪漾著,我惶惑的環視著四周,熟悉的家園忽然透出某種異樣的陌生氣息——那個人,在曉的話語裡和我這麼親近的人,就像這隻迷路貓一樣,究竟消失在這座古老的宅院的何處了呢?曉的敘述越詳盡,我就越能確定我根本沒有關於這個人的記憶;可就在確定這一點的同時,一種不協調的預感卻如泫然欲泣的初夏一樣,在我心裡彌漫開來……
仿佛要驅散這種感覺,我一步踏入被曉弄得凌亂不堪的儲藏室內,迎接我的是玻璃破碎的冰冷的聲音——靜靜飄舞的金色灰塵裡,曉遮著面孔靠在洞開的窗邊,早已失去了剛才的氣勢。他的語聲裡有一絲哽咽:“他說過等我回來要和我再打一場的!我們之間還沒有分出勝負呢……五年來沒有一天我不在想著再跟他過回招,可是你們居然告訴我——他根本不存在!”
朝著庭園洞開的窗口,透進寂寥的光線,那顆細弱的楓樹正漠然搖曳在斑駁的光影裡……
曉回去之後的夜晚,我被包圍在揮之不去的貓叫聲裡,映在帳頂的燈影仿佛凍結了似的僵硬,滲透進長夜的時間水滴就這樣不停的增加著粘度。迷路貓那近乎腐爛的凄涼悲鳴裡,房中的一切漸漸搖晃起來,夢境像離弦之箭一樣射過我的腦際,在它射種終極之鵠的的那一刻,一個道修長的背影烙上了我的眼睛……
那是誰?仿佛是和我相仿的年紀,但卻不是我記憶中的任何一個人,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晃動著他頸邊的黑髮,映襯出那過於白皙的肌膚。就在他靜立的地方,周圍沉浸在黑暗中的一切開始漸漸清晰起來——巨獸般蹲據著的古老的枇杷樹,還有那傳說中住著龍神的,冰冷的眼瞳般的深井的井欄……
仿佛刻意割斷我與那個背影的聯繫一樣,墜落感霎時間那麼真切的降臨在我的身上,我徒勞的去抓住飛掠過身邊的所有東西,但沒有什麼能遏制這無止境的急速墜落,我絕望的仰起頭,一小片圓形的天空正急速的退出我的視野,不知從何而來的鳳尾剪影塗抹在這片小小的天藍色裡——我明白了,那是潮濕的井壁上茂盛的井檐草葉片的姿態,我正在向井底墜落啊!在我無法觸及的藍天的彼方,井檐草掩映出一團模糊的人影,他有著熟悉的臉龐——那是……
“曉!”發自我口中的驚呼一下子切斷了睡眠之線。微明的天光映在雕窗上,墜落向井底的我和在井欄上的曉像夜的泡沫一樣毫無痕跡的消失了;天色還很早,但我已經無法再在這奇怪的噩夢之後繼續入眠了。貓叫聲還和昨夜一樣響著,像即將到來的梅雨那樣極富耐心,黎明的薄寒裡,我披起衣服,慢慢的走向還被朝露濡濕的庭院……
沒錯……貓的叫聲就在靠近那棵楓樹的墻外,我站在覆蓋在楓樹上空的枇杷樹下,因為寒冷而拉緊衣襟。看著楓樹那因為缺少陽光而異常淡薄的葉色,我不禁奇怪起來:怎麼會把它種在這裡呢……
就在我的指尖接觸到楓樹柔嫩新葉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異樣的聲音——那是小孩子的呼吸,還有斷斷續續的語聲……
“這是什麼,黃黃圓圓的樣子?”
“枇杷。”
“可以吃嗎?”
“嗯。”
“看我的,我去把它摘下來!”
“絕對不能碰那棵樹!”
那是……誰在說話?在我背後說話的小男孩們,其中一個用過分活潑的熟悉嗓音不斷的提著問題——那是是童年時代的曉的聲音!那麼另一個呢?難道是童年的冰鰭?可是,不太像啊……
就在我懷著恐懼回頭確認的那一刻,雜亂的悉簌聲突然從頭頂傳來,我下意識的抬起頭,冷露猛然間從巨大的枇杷樹冠上急雨般的滴落下來,像無數小小的尖針……
模糊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我的視野,不久前的噩夢裹著墜落感霎時閃過腦際……我驚叫著急忙後退,那團黑影裹著樹枝折斷的噼啪聲,重重的落在我面前。
“曉!”辨認出了製造這場混亂的入侵者的面孔,我驚訝的喊出了他的名字,“你乘早上溜出集訓隊的?”
可是曉卻並不回答我,也不起身,只是痛苦的抱住了腦袋,難道他跌傷了?雖然老房子的圍墻是很高,可從小就開始練習空手道的曉反射神經一流,這種高度應該不至於讓他摔傷才對!
我走過去確定曉的狀況,一邊責備他不小心:“不是說過絕對不可以碰那棵樹嘛,曉!”
“誰說的!”在變了腔調的吼聲裡,曉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不顧我的掙扎,他固執而狂暴的反覆詢問著:“誰說的!是誰說不可以碰那棵樹的!是誰說的!”
是誰說……不可以碰那棵樹的……這不是告誡當年的曉的話嗎?難道,他不記得告誡他的人了?
“你們在幹什麼!”冰鰭的高喊聲從庭園的入口傳來,一臉緊張的他手裡還緊握著粗粗的木門閂,一看見斷掉的枇杷枝和被壓倒的花草,冰鰭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居然跳墻!你這野蠻人!”
“為什麼不能碰那棵枇杷樹?是誰說的!”曉丟下了說不出話的我,向冰鰭走去,冰鰭下意識的橫過門閂:“你在胡說什麼啊!我怎麼知道!”
那句話……果然不是冰鰭說的!那麼,禁止別人靠近那棵枇杷樹的小小的孩子,那個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冷漠語調,用最簡潔的言語訴說著禁忌的孩子,難道就是隻存在於曉的回憶中的少年——紅葉!
“喂!你倒是說為什麼不可以碰那棵樹啊!”
“他會生氣。”
“他是誰啊?我才不管!不服氣的話來打一場啊!”
“你只是單純的想打架吧!”
“少廢話,我們還沒有分出勝負呢!”
又開始了……毫無徵兆的,童年時代的曉,和那個謎一樣的男孩的對話……
為什麼眼前的景物會再一次晃動起來呢……此刻的我很清醒,並沒有做夢啊……
庭院垂掛著忍冬藤的門檐下,冰鰭和曉的影子與無形的空氣一起拉伸曲扭著,如同妄想者的夢境般詭異,淡淡的影子輕柔的重疊在我的眼前——那分明是五年前的曉,他正擺出還不那麼成熟的空手道架勢,以十分的專注和力氣,全力以赴的對抗著另一位少年。
始終無法看清對方的臉,然而看得出曉的對手和他年齡仿佛。雖然完全不懂空手道,但我還是覺得那個小孩那一板一眼的招勢根本不像一個八九歲孩子的手筆,和拼盡全力的曉不一樣,那孩子就像只游刃有餘的戲弄著獵物的貓!
可是怎麼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呢?那孩子纖細黑髮在脖頸附近晃動的姿態,那絲絲縷縷的深黑色分明的映襯著過於蒼白的肌膚的樣子,分明酷似我在夢中見到的那個陌生背影!
有著硬質的美的少年,像冰凌一樣散髮著不容接近的傲氣;很長很長的額發;挺拔的,英姿凜凜的身影——“紅葉……”下意識的,我輕喚著這個名字……“我不會認輸的!明天再比啊!”
“明天你要走了。”
“對哦……我要回去爸爸媽媽那邊了!可是沒關係,我們一起走嘛!”
“……”
“反正冰鰭又對你不好,反正火翼也對你愛理不理的,反正你爸爸媽媽又不在這裡,所以你就算跟我走也沒關係的啊!”
“白痴。”
“白痴的是你啊……”童年的曉握緊了拳頭,似乎在大喊著對方的名字,可是他的聲音卻淹沒在爭執的聲浪裡——那是我身邊冰鰭和曉的聲音。
五年前時光的幻影毫無預兆的扭曲,握著門閂的冰鰭和曉的爭吵的狀況粗暴的插了進來,我面前的時空就像正被懷掉的遙控器操縱著。
“都是你不好!”那是冰鰭的喊聲,“關我什麼事!”這是曉毫不客氣的回敬——為什麼覺得熟悉呢?這樣的爭吵,好像……曾經發生過!到底為什麼而爭吵呢?就在五年前,就在曉離開的那一天!
五年前的幻影不甘示弱的回侵著,像失控的電視屏幕般,早已消失的昨日和好像哪裡出了問題的今天反覆的在我眼前切換著,無休無止……
頭腦中嘩然響起警鈴,我所堅持的真相忽然像映在井底的那塊小小的藍天一般晃動起來,我的面前有一堵看不見玻璃幕墻,正有什麼著被刻意的阻隔著——那是禁忌,絕對不能想起來……那是……禁忌……腦中反覆的回響著這樣的聲音,可就像有什麼即將破殼而出一樣,我的頭近乎麻痺的疼痛著……
五年前的爭吵,此刻的爭吵,禁止的聲音,還有,不失時機的加進來的悲切的貓叫……停止吧……請停止……
在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向冰鰭和曉走過去了,然而伴隨著突如其來的激烈眩暈,墜落感再一次降臨在我身上——和昨夜的惡夢一模一樣:我徒然的仰著頭,墜向井底的絕望裡,最後呈現在我視野中的是那遙不可及的藍天和井檐草的剪影,還有童年時代曉的臉龐。此刻,我不可思議的看清了他的表情,恐懼的,驚訝的,痛苦的表情——他正向井裡急切的伸出手,大聲呼喚著誰的名字,或者確切的說,他只是在毫無意義的發出悲痛的音節——他呼喚的,不是我……
是夢?我會在關鍵的那一刻醒過來吧;還是這就是真實呢?我會墜向何處,會成為在那深達千尋的井底沉睡的,龍神的祭品吧……
突然間,墜落的趨勢猛然停止了——有人,抓住了我的手!那是再真實不過的觸感。
沿著手臂向上看去,那是過於蒼白的手指,還有就是幾乎遮住了眼睛的,長長的額發;那近乎嫵媚的鳳眼深處隱約的閃爍著金青色的魔性微光。已經長到和我差不多的年紀了嗎?和曉過招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啊——本來應該從來曾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的臉龐,為什麼,竟有類似春去秋來的自然和熟稔?
“紅葉……”我輕輕的喊著這個名字。一瞬間,井的幻覺消失了,我的腳下感受到了土地的堅實。頭頂上方綿密的輕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枇杷樹葉發出的溫柔的沙沙聲,被歲月打磨得那麼光亮的的井欄就在我的身邊,而井的那一邊,是那交織著矛盾的熟悉和陌生的修長背影。
“紅葉!你就是那個紅葉吧!”我再次呼喊,用變了調的聲。可是他渾然不覺的背對著我,仿佛我呼喚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請你放過曉吧,紅葉!其實你根本不存在吧?曉已經被你的幻影迷住了,不管你……究竟是什麼,你不說清楚他是不會解脫的!”
不易覺察的震動像微風撫動花萼一般傳過紅葉的身體。長長的額發蕩動著,他轉過了那優美的細長眼睛。戴著金青色薄光的魔性之瞳裡為什麼是冰凍一般的眼神呢?就好像,指責我在說謊一樣……
不錯,我的確在說謊——被困在記憶的迷宮裡不能解脫的何止是曉,明明,還有我啊……
“你還是比不上曉。”我第一次聽見長大後的紅葉的聲音,五年後他的聲音已經褪去了童年時代的纖細,雖然並不寬厚,但意外的低沉冷酷,“你的眼睛,看不見真相。”
我有著可以看透彼岸世界的眼睛,卻看不清真相?所謂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求求你……紅葉!”靠著枇杷樹幹跌坐了下來,我抱緊了膝頭,掩飾我再也無法控制的表情,“你究竟是誰……紅葉……”
風掠過紅葉的頭髮,像無形的愛撫。隔著井欄,那冰霜般的的少年無言的注視著我,慢慢的,慢慢的舉起了手臂。細長的手指已然是男子的堅定有力了,散漫的劃過近乎憂鬱的弧線之後,它毫不動搖的定格在一個方向——在那和紅葉的眼瞳一樣的金青色微光閃爍之處,是永遠不會與我家庭院協調的,那棵細弱的楓樹!
“都是冰鰭不好,你拿門閂打倒她的頭啦!”“也不想想這都是誰造成的!”焦急的聲音真切的傳入我不太分明的意識中,混雜著越來越凄厲的貓叫。我的眼睛再次捕捉到真實世界的影像——冰鰭和曉慌亂的圍著我。
“我知道……真相了……”慢慢的站起身來,我推開身邊的冰鰭和曉,走入盛夏午後聲嘶力竭的蟬聲般的貓的悲鳴裡。在已經被溫柔的日光照亮的庭院深處,那個太陽永遠不會光顧的角落裡,是紅葉所指的方向——那棵,楓樹……
“想知道紅葉是誰嗎?”不顧泥土嵌進指縫裡,我開始挖土。此刻我自嘲的微笑,也許就像正灌滿庭院的貓叫那樣瘋狂。因為紅葉就在這裡,就在薄薄的土層下,他寂靜的沉眠著……
這時,被我怪異的行為驚呆的冰鰭和曉回過神來,疾步穿過庭院,他們試圖拉開我的手臂,但卻在看見楓樹下泥土中掩埋的東西的時候失去了表情——那是褪了色的濃紅錦袋,從朽爛之處,依稀的露出細小蒼白的石灰般的硬塊,那是死寂的骸骨,寥落的反射著熾烈的天光。
“難怪我叫他紅葉他不答應……因為紅葉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我俯身輕觸著那掩映在黯淡的紅錦中的屍骸,“我怎麼會忘記它的呢,它死的時候我明明那麼傷心的……還在後悔,為什麼不對它再好一點,為什麼沒能像曉那樣,給它取個名字……”
“這是……紅葉?”曉的聲音裡有無法掩飾的顫抖,“你說……紅葉死了?別開玩笑了,他是個男孩子啊,這明明是小動物的屍骨!”
沒錯的,這就是曉所謂的“紅葉”,只不過那是曉一相情願給他取的名字——不像同類會避開這魍魎出沒的老宅,當時的它那麼高傲的出現在庭院的薔薇架下,純粹的漆黑身影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尊嚴,金青眼瞳深處卻又有著無法言喻的寂寞。熟悉之後那麼溫順卻仍然小心翼翼的棲息在我的膝頭。我怎麼能忘記它呢——五年前突然出現的迷路貓,想要接近人類,卻又懷著無奈的懷疑和顧忌的迷路貓!
冰鰭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輕輕的拉扯著額前的頭髮,揭開真相的禁忌給我帶來痛苦的似乎正無差別的降臨在他身上:“奇怪……怎麼會忘的一干二淨的?不就是它嘛,以前淹死在井裡的火翼的貓!我和火翼一起把它埋在這裡,那是五年前曉臨走的那一天,就像今天一樣,我還和曉大吵了一架……”
宛如脫開韁繩的馬,記憶就這樣風馳電掣般的疾駛過五年的時間——圍滿人群的井床,哭泣的我,拉著曉濕透的衣襟不停爭吵的冰鰭,還有被人丟在一邊的小小的屍體……
濡濕的黑色短毛,失去了幽深火焰的金青色雙眼,在也無法回應我呼喚的冰冷身體……
總是那麼草率的叫著“過來”,從來沒想過給它取個像樣的名字;寵溺的把自己的食物省給它,卻捉弄它,只是把它當成珍貴的玩具,這就是我的紅葉……我惶惑的捂住面孔——怎麼會忘記呢?這不久前的悲傷回憶,就像被偷走卻又意外的歸來一樣,如此清晰的呈現在我的面前!
可是曉依舊無法接受冰鰭的說辭,他狂暴的拉起對方的前襟:“怎麼連你也這麼說!什麼貓!紅葉他是人啊!他是人!”
冰鰭注視著曉的眼睛,冷冷的掰開他的手指:“那麼你還記得你臨走的那一天,我們為什麼要吵架嗎?你還記得火翼當時為什麼要哭嗎?”
曉的瞳孔瞬間收縮,他惶惑而無所適從的注視空出來的雙手。冰鰭從容的整理著亂掉的衣襟,聲音裡有不著痕跡的尖銳:“因為那一天,渾身濕透的你和貓的屍體一起被人從井裡撈上來!一定是你亂爬那顆枇杷樹,害得在樹上的貓也跌進了井裡!”
“不是的!”曉激烈的搖動他硬質的紅發,大聲否認著。就因為始終無法原諒自己害死那無辜的貓咪,所以他才會在潛意識裡把貓偷換成人的形象吧;可為什麼我連也能看見名叫紅葉的少年的身影呢?
無視曉的痛苦,冰鰭上前一步:“那麼你說真相是什麼?你說啊!”
“紅葉他是人!”曉爆發似的大喊著,依然在固執的堅持。他丟開冰鰭刺骨的目光,俯身抓起盛放骨殖的的腐朽錦袋,“你們休想騙我……這個……這個怎麼可能是紅葉!”
從殘絲的縫隙裡,慘白的屍骨紛亂的墜落下來,卻曳起了一道金青色的光芒——我和冰鰭的動作在一時間停住了——再一次出現了,那站姿冷傲的修長身影……
從冰鰭的表情裡可以看出,他也那麼矛盾的感覺到這個陌生少年的容顏竟然似曾相識,尤其是那閃耀著金青色薄光的妖瞳。然而緊緊握著錦袋的曉卻似乎不能明了我們態度變化的原因,只是一味的大喊:“怎麼了!說話啊,你們!”
原來,曉已經看不見那個人了……
“雖然亂爬那棵樹掉進井裡是他自找的,但這樣的結果卻是我自願的。”被曉稱為紅葉的貓少年的幻影用那並不寬厚卻很低沉的聲音,“因為掉進井裡的東西就是龍神的祭品,他必須得到一件祭品,不管是曉,還是我。”
“為什麼……”我注視著貓少年那坦然的冷漠臉龐,“這是為什麼?”
“因為即使你們也沒能看見真正的我。”貓少年緩緩的卻那麼高傲的低下了頭,“除了……曉。”
除了曉嗎?難怪五年前的它會出現在我家的薔薇架下,因為他想尋找到可以看見真正的自己的人!難怪它總是抱著戒備接近我,用冷漠的表情說我的眼睛那麼沒用,因為徒然擁有可以看透彼岸世界能力的我和冰鰭,還比不上直視真相的曉那單純的直覺!
不想讓唯一一個知道真正自己的人死去,這就是那個高傲的妖靈少年最徹底最單純的念頭!
可是現在那個他用生命換回來的人已經看不見他了!曉焦躁的呼喊著我和冰鰭的名字,不明白我們為什麼瞬間沉默下來,他並不擁有可以看見早已不屬於這世界的人的眼睛……
“我把自己獻給龍神了,加上……你們和我在一起的記憶。”貓少年緩緩的搖著頭,額前蕩動著絲絲的黑髮,“可是你們為什麼要想起來呢?你們的思念會拘住我,而我已經不能再見你們了!”
如泣如訴的貓叫在少年語聲的間歇裡,突然的流瀉出來,像急切的弦聲那樣責備和催促著什麼,一瞬間,前所未見得驚訝表情彌漫過貓少年那波瀾不驚的面龐,窒息般的低語從那蒼白的喉間散逸出來:“龍……神!”瞬間,紅葉的身體放射出強烈的金綠光芒,仿佛陰影被正午的陽光吞噬一樣,光線自由的穿透了那金青水晶般的修長身影!
變透明了!我和冰鰭都非常清楚:這是死靈消失的先兆——難道震怒的龍神在懲罰他不忠的僕從!網際論壇centurys
“紅葉!”冰鰭和我的驚呼同時響起,我們伸出手徒勞的輓留少年消失中的身影,然而這一刻的曉卻意外的丟下遺骨,藉著枇杷樹下垂的枝條飛身躍上墻頭!
那令人目不暇接的矯健動作裡,曉把手臂伸向掩藏在茂密的枝條和青色的果實間的黑影,就從那裡,傳來令人心痛的細弱的貓叫聲!我找了足足兩天也沒有找到的貓咪,就這樣被曉輕易的確定了位置。與其說曉得知覺過人的敏銳;還不如說,那隻貓就是在等待著曉得到來!
枇杷樹的枝葉一陣亂響,曉的身影一沉,驀然消失在我和冰鰭的眼中!
“會跌進井裡去!”冰鰭首先反應過來,轉頭跑向通往井邊的院門。難道,是龍神的怒火嗎?那陰暗的怒火已經蔓延到曉的身上了嗎?他想利用曉心靈的罅隙,以貓的誘餌探囊取物般的釣取曉的生命!追著冰鰭,我跑向墻外的井邊……
神啊……請不要再責怪他們!你的懲罰已經足夠嚴厲了,因為他們最重要的人,已經再也無法見到了啊……
“那麼,就叫你小黑吧!”房間裡傳來曉興高采烈的語聲,身邊的冰鰭不屑的哼了一聲:“曉著傢伙就能確定我們一定肯把這隻貓送給他嗎?”
我微微的笑了起來——那時,看見曉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我的一顆心幾乎沉了下去,可是映入的卻是這樣的畫面——靠著井欄,膚色黝黑的曉露出白亮的牙齒,一手比著勝利的姿勢,在他另一隻手裡,躺著一隻小小的貓咪。
那可能是剛離開母親不久的貓咪的幼子吧——黑色的短毛,驕傲的神態,還有,那輝映著金青色薄光的,似曾相識的幽深眼睛……
這是你的安排嗎?你一直在等待他們重逢的那一天吧——原來是這麼的溫柔啊,獨自一個人居住在千尋之井深處的,寂寞的龍神……
我轉頭看著冰鰭,他的視線正越過薔薇緋紅的花影,悄然落在幽暗的庭院一角那株纖細的紅楓上;帶著新翻痕跡的泥土表面,撫子,雪之下輕輕的搖曳著。眩目的陽光使我眯起了眼睛。
初夏的正午還在堂皇而寂寞的燃燒著,照不到光線的房間內,不斷的傳來曉活力十足的聲音:“就這樣決定了,小黑這個名字最棒了!你說對不對啊,紅葉……”這個呼喚在下一秒變成了迷惑的自言自語,“我這是……在叫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