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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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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萬

天還沒亮,起風了,閃電,雷聲,劉金髮家。
  劉金髮美,美得就連鼻涕泡都是成雙結對的往外蹦。心裡想著,哼!打麻將,也不看看跟誰鬥,再有幾圈,讓你們三個內褲都得當了。今晚真是邪了,劉金髮的牌是怎麼打怎麼有,成了個人表演,大四喜,大三元,換著班的胡。這不,沒抓幾圈,手上的這副牌又成型了,三個一萬,三個二萬,三個四萬,兩個五萬,一個七萬,一個九萬,單卡八萬。胡上就又是能讓三家吐血的牌。
  劉金髮眯縫著眼看著牌,噢?這副牌怎麼瞅著眼熟啊,好象,好象……唉,先不管它。掏出一支煙,點上,斜著眼瞄著對面的傢伙。對面的是這條街上生意最火的狗肉店的小老闆。今晚他最慘,現在臉拉得老長,如果把他的頭像照片與一隻驢頭的照片放在一起,我想大家一定分不清。保守估計,他得輸掉三個月的營業額。劉金髮心裡想:我贏了錢,不好說不玩,可是只要你們有一家輸乾了,就別怪我說散夥,以後再說。
  劉金髮越想越得意,左手夾著煙,壓在胸前一疊厚厚的人民幣上,右手摸起一張牌,然後像拉麵館師傅一樣,在空中劃了老大的一個圈,才轉回來,急得對面的驢臉直罵:“你他媽的快點兒,贏了那麼多,還像個老娘們兒似的。”劉金髮也不生氣,他用食指,中指和大拇指夾住牌,用大拇指去搓牌面。這是打麻將人的通病,抓來牌不看,一定要用手摸,仿佛電影中的什麼神,什麼聖一樣。劉金髮摸牌可厲害,就算他在熟睡中你用碗口粗的棒子打醒他,再用一桶冰水澆下去,然後塞給他一張牌讓他摸,他也能迅速告訴你是什麼牌。有一點兒誇張是嗎?記住,僅僅是有一點兒誇張。同樣,劉金髮細細地摸著這張牌,咦!這是什麼牌啊,怎麼、怎麼摸不出來啊!而且這牌好象是鼓的(麻將一般是刻進去的,是凹的)。
  見到劉金髮一臉的茫然,另外三個催他,快點、快點!劉金髮沒有辦法了,只得翻開牌來看,這一看不要緊,劉金髮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麻將牌上分明是一張女人的頭像——浮雕頭像。一個長得很美的女人,額頭上還有一顆鮮紅的痣,女人仿佛正對著劉金髮微微的笑呢。“啊——”一聲慘叫,劉金髮倒了下去……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想起了這副牌。
  刑警、法醫、拘留所。“說!”一聲厲喝,一個民警吼道“劉金髮是怎麼死的?”墻角蹲著三個瘟雞一樣的人,正是與劉金髮打麻將的三個小子。狗肉館小老闆用著哭腔發聲道:“打麻將賭博犯法我們認帳,可是他、他是自己死的,與我們無關啊!”“當時是怎麼一回事?”“他就是摸起一張牌,看了看,然後叫了一聲,死了。”“什麼牌?”“就是他要胡的那張——八萬啊。”
  時間,在倒退,退到那個年代,也就是十億人民八億賭,剩下兩億去跳舞的年代。農村,農閒時的唯一娛樂就是打麻將,不來錢的沒人玩。
  一個夜晚,劉金髮家,煙霧迷漫。四個人。今晚的牌局只有劉金髮一家贏,他的對家一個人輸,另兩個人是牌架子,不輸不贏。輸錢的叫大栓,是劉金髮的鄰居。大栓本來長得不錯,不過現在沒得看了,頭髮被汗粘成一綹一綹,眼睛裡布滿血絲,連紅眼兔子都比不過他,脖子上的汗泥,估計灑上點兒花籽,明年就百花爭艷了。“大栓,”劉金髮啞著嗓子說“要是沒錢了,今晚就到這兒吧。”“不行,我、我要翻本。”“可是你已經底兒掉了,錢、房契、地契都在我這兒,你還押什麼啊?”“押媳婦兒啊。”一個牌架子說道,說完話就後悔,因為要是在平時,大栓早就一巴掌過去了。可是今天卻不同,大栓沒有動。沉默、沉默……大約一分鐘過去了,大栓發話了“行嗎?我押她,你輸了就把地契、房契還我,我輸的話,我輸的話你就領人。”劉金髮沒想到大栓真的敢押,一時楞在那裡。大栓的老婆漂亮,十里八村都有名,尤其是額頭上的一顆黑色美人痣,長得真是恰到好處的美,仿佛要是沒有這顆痣,她的人反而不完整一樣。村裡的老人常說,要不是天生是個啞巴,她準能嫁到城裡去的。兩個月前,大栓娶了她。
  在那樣的山村裡,法律對人們來說,就象月亮上的暗影,沒有人當回事。
  “行不行,痛快點兒!”大栓對著劉金髮低聲的吼著。“好、好的。”被震醒了的劉金髮應道。洗牌,碼牌,擲色子,分牌……幾圈過後,大栓手裡的牌變成了三個一筒,三個九筒,二、三、四、五、六、七、八筒各一隻的牌面,這牌有講,叫做“九連寶燈”見筒子就胡。大栓像是突然得了腦血栓一樣,顫著手抓每一張牌。么雞,他媽的,肯定是剛才出去尿尿回來沒洗手,大栓心裡恨恨地罵著,將么雞丟到牌桌上,輪迴來又抓,么雞,他媽的,掉雞窩裡了,小雞不打,一打就倆。還真靈。我就不信筒子死絕了,再抓,是張八萬,大栓扔到牌桌上。“胡了!”“啊!”喊“胡了”的是劉金髮,叫“啊”的是大栓。
  牌倒了,三個一萬,三個二萬,三個四萬,兩個五萬,一個七萬,一個九萬,單卡八萬。大栓放槍了。又是沉默。大栓爛泥一般地堆在凳子上,三個人都在看著他。大栓慢慢地站了起來,像是在對劉金髮說,更像是自言自語“我不會賴帳,我家大門右邊有一個小細繩,你拉一下門就開了。”一邊說一邊轉身往外走,嘴裡還在嘟囔著什麼。
  天還沒亮,起風了,閃電,雷聲,小木屋。一個熟睡中的漂亮啞巴女人,一個眼睛放著光臉上帶著壞笑的男人……
  第二天,大栓的女人上吊了。劉金髮害怕,他帶著錢跑路,跑到城市,也就是後來他葬身的地方。三天后,大栓的屍體在後山的山崗上被發現了,是給雷劈死的。村裡人給兩人合葬,收屍的九叔說大栓女人頭上的黑色美人痣變成了血紅色……
  故事到這裡就算完了,我也要睡覺了,迷迷糊糊的我發現我寫作的桌子上出現了一堆麻將牌,是背面朝上的,我隨手拿起一張,看了一下,是張“發財”忽然“發財”幻化成了一個古怪老頭在叫“發財了,發財了,呵呵”我趕忙丟下,卻不自覺地又拿起一張,這回是張“九萬”,這“九萬”也變成了一個小人,說是人,可怎麼看怎麼彆扭,像小幽靈“喂、喂!你幹嘛不寫我,只寫八萬啊,我是死在九萬上的,你倒是寫我啊,寫啊!”這一喊不要緊,所有的麻將都“復活”了一群小怪物在喊“寫我啊,我是被人算計的,”“寫我啊,我冤枉啊!”“寫啊——”叫喊聲此起彼伏,一群附著靈魂的麻將牌在跳舞,我突然醒來,一身的冷汗,桌子上只有幾頁書稿和一支鋼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是呀,故事還沒有寫完,不過我估計,這樣的故事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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