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的忘川,蜿蜿蜒蜒的不知流到哪裡。幽藍色的湖面矇著一層水霧,讓人看不到河底,只覺得陰陰的死氣。
沒有靈魂可以自己渡過忘川,或者說,可以渡過忘川而不魂飛魄散。那陰陰的死氣,便是枉死在川裡不散的怨,詛咒一切。
忘川不是轉生殿,沒有笑起來陰側側的孟婆,沒有濃濃的藥草湯。忘川不是任何鬼魂都能去的,只有那些前生欠著冤孽,欠人血淚的魂,刀山火海,油鍋石磨,償了債,卻不散盡怨氣,才送到我這兒由忘川轉生。船靠了岸了,怨氣留在河面化成霧氣,魂便安詳和順,上岸又是一次輪迴。
我在忘川撐船,冥差喚我玄姐,好歹算個尊稱。船上載著該去投胎的厲魂,他們被折騰的精疲力盡,卻還是惡狠狠地看人,好似生前的嗜血與霸氣。我翹翹嘴角,送他們去該去的地方。
當冥差把勝樂送來時,我正做在川邊的石上發呆,看著自己在水裡的影子。那張臉,還和活著時一樣吧,那眉眼,那鼻子,那嘴角。
“玄姐,有勞了。”那冥差有點面生,也許剛來不久吧。他把勝樂推到船上,輕輕告訴我目的地。我看看他,呵,好似冥王的臉。前生定是陽界閻羅,欠命無數。
我開始撐船,船悠悠地走著。
“我要去哪裡?”那厲魂問我,語氣生硬,自透著一鼓傲氣。
“你知道何用?”我頭也不回。
他似瀉了氣的皮球,頹然地靠著,“我要知道,我本該萬劫不復。”
“在我船上的沒有一個不是這樣。”
“那你是要送我去哪裡?虛空地獄嗎?”
“不,去投胎。”
“我不願。我寧願像歡喜那樣,即使只是具屍身也罷。”
我不答,顧自撐船。
“你知道歡喜嗎?無性而愛的公主,九歲的血海羅剎。我差人喚醒她,她就成了我的奴,殺我殺的人。不知她現在在哪裡遊蕩。”
我怎會知道?又一個自言自語的瘋子。
“她戀著個叫青衣的男子。一尊玉雕的菩薩 。”
我撐著船,看著前頭。忘川上浮著的霧氣,看不到盡頭似的遠,劃向的只是虛空。懶的答他,嗜血的羅煞也好,慈眉的觀音也罷,忘川的盡頭只是人世。
輪迴。
勝樂看著河面,蜷縮在蓬裡,看著身上的累累傷痕,“我若出生,這陽間又是一場劫難。”
“那是定數吧,我若能遇到歡喜,定要她再作我的奴。殺我要殺的人。”
我撐好槳,船到忘川的急處,無需撐了,好歹休息一下。忘川水陰陰的,我無所謂的撥撩著水面,一道道漣漪。
勝樂也許是無聊了,將手伸向那道道漣漪。
“不要碰。”我呵斥到,“若你不想少隻手到陽世的話。”
勝樂本能地縮回手,看著坐在另頭悠然自得的我。
“但你也碰了。”
“這忘川便是我,我便是這川。我碰當然沒事。”
“你只是個小小的船娘。”
我笑笑,沒錯,在陽世這是低賤卑微的工作。
“你在這裡多久了?那鬼差好象對你三分忌憚。”
我繼續笑,這問題我從不曾想過。從我來到這冥府開始,便有了這忘川,便有了這船。
“你前世是什麼?”勝樂又好奇。
“不是船娘嗎?”我嘴角翹著。我不知道歡喜是誰,又是怎麼的血海羅煞。我遇到個叫歡喜的女孩,9歲,無性的公主。她來了,便有了血海,就如忘川為我而存一般。是個依存,好歹是魂未消散的憑證。
前世。
我常做夢。不知道其他的鬼魂會不會。木漆的宅邸,柱子如涂血般紅,雕鳳的屋檐下,我急急地走著。要去哪裡?風起驚了樹上的烏鴉,撕鳴著撲閃著翅膀。我推開門,撲鼻的血腥,橫成的屍體。我往屋裡走,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把小巧的匕首,銀白的刃,不住往下滴的紅。我跪下,看著那屍身,宛下眼珠。
這樣,他的目光永遠在我手裡,只看我一人。
眼珠在手裡如玻璃球一般,我把它與其他的放在一起。他們都是愛我的,我不要甜言蜜語,這些便是憑證,可以無聲。
“你為什麼不投胎?”勝樂不滿我的沉默,變的有點焦躁。
“投胎又怎麼樣?”我問。
他不理,仔細大量著我,“你很漂亮,我從不看走眼。”他忽然拉住我的手,“但你手上有股血腥味,和我一樣。”
我笑笑,抽回我的手。女人的殘酷較男人陰毒,較孩童直接。一把匕首足以,何需勝樂的軍隊,歡喜滿棺的凶器?
早忘記自己死時是怎麼樣光景,是跪在刑場上等著劊子手的刀,身邊是義憤填膺的百姓嗎?應該是吧。被鬼差押來時那些伸手向我討眼珠的冤魂,嘶心裂肺的叫。若我是活人,定會給嚇個半死,可惜,這母夜叉只是翹翹嘴角:你們來世作瞎子便是。
判官嘆了口氣,“痴啊。”
痴嗎?我無所謂。執著過了便是固執,到頭便成痴,忘了一切,便是四大皆空,我懶的看,那才灑脫,作了個局外人。
我不急著脫身,這輪迴也好,定數也罷,我倒也樂在其中。
投胎。
“到了”我起身握住桿,船悠悠地靠在淺灘上。勝樂迷惘地看著握,不知所以。
“我來世是什麼?”不似先前的暴扃。
“你希望是什麼?舔血的劊子手?位高權重的君皇?慈悲為懷的救世觀音?還是.....”
“我...........”
勝樂剛要說話,船娘又笑,“我這船家生意不斷,定是那陽間一樣污糟。若我何時沒了生意,倒也不妨去陽間看看。現在,你到了。”
勝樂還想再說什麼,四周卻一片混沌,哪裡來的忘川?哪裡來的船娘?
“我來世還要作那陽世閻羅,好贖了罪再到你船上。那時,我們再好好理論罷。”他朝遠處一點光亮走去。
陽間,又是一陣啼哭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