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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本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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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本生記

“妖邪速退!受死吧!!”
  “少來了,你讓我退我就退,那我成什麼了?反派也要有反派的樣子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反派我就是來給你搗亂的,不和你打一架我怎麼和觀眾們交代??”
  一人一妖互相毆打起來,很久之後妖怪悲憤地坐在地上:“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總是好人贏呢?”
  “蠢啊,——你的父母是近親結婚吧?不是總是好人贏。問題的關鍵在於誰贏了誰就是好人啊。雖然你不會進化可是你壽命很長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看來我該上夜校補課了……”
  “農民!藝術盲!!沒追求!!!”
  身著白衣的少年道士說,聲音從容淡漠好似佛前的細訴。暗淡的夜晚有風吹過,不知從何時起所謂風終於成了世界的嘆息,而何地又悠悠傳出廢廟裡的鐘聲。少年從背後拿出紅色的葫蘆拔下了塞子,委頓在地的妖怪化為白煙收進了葫蘆。不知道在同一剎那間世界上有多少悲傷的生靈。
  少年轉身向村落走去,長袍下襟帶起數片落花,天地皆靜,人不再回頭,空氣裡迴繞著關於寂靜的歌謠,似乎是專門為雲遊道人所寫的。
  “萬靈生息是寂寞的格式,一根琴弦就彈遍了相聚別離。
  在世界的睡眠到來之前,我漂泊離開家園……“
  “小姐呀,你平常也喜歡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人看麼?”
  遠在山裡就看到了雲遊道人,看著他和一個相貌可怕的妖怪對打,看著他慢慢走到山梁之上。少女嘴角現出一絲酸澀的笑意。現在他站在自己面前,油腔滑調的樣子。沉吟之間少女忘記了自己曾經數過的晚霞,忘記了自己已經在這裡凝望了多少個年頭。
  “是的,我盯著過來的每一個人看。”
  “什麼?難道我遇上了女色魔麼?拜託你手下留情,劫我的色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劫我的財呀!”
  恍惚之間少女笑了,紅塵之中的離愁別恨被淡漠地化開。同樣在恍惚之間眼前的一切似乎變做了在歲月河邊舞劍吹蕭的人。
  “不是的。我在等人。”
  “等人?這麼好的月亮你怎麼能浪費自己的青春呢?這樣吧我就算日行一善,陪著你走走如何?走吧,咱們一起到附近的村莊去吧,你住在那裡是不是?”
  少女的眼眸在夜色中就象冰。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在微微搖頭:“等不到我要等的人我不會走。”
  夜空下的大地開始動搖。少女平靜地說話好象一切與自己無關:“我找了他一千五百年,找遍了天下之後在這裡等他又等了一千五百年。”
  少年有些發呆,但是馬上又笑著說:“妄語犯戒是要下拔舌地獄的,你叫我一聲乾哥哥我替你念消災免難經如何?”
  “不必的,我要是死得了早就死了。”
  少年看看天色,沉吟一回。
  “走吧,這麼晚了,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會的。”
  很久。
  “他有什麼特徵?例如胎記啊,長相什麼的。是不是禿頂?眼睛失明沒有?左手還是右腿斷了?說出來我幫你找。”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有他看得見我。”
  “哦。”
  片刻。
  少年跳起來大叫,聲音扭曲得好象尿了褲子。“你這不是在說我麼?拜託,我堂堂高級道士,天下十大傑出青年,我從來也不認識你!”
  一絲笑意慢慢在少女臉上盪漾開來。
  “不要緊,你會記起來的。你前生,是魔王。”
  “大姐呀不要拿斯文人開玩笑好不好,我有心臟痙攣的!”
  少女抬起頭來注視著遙遠的夜空,夜色慢慢深黑。在這一刻所有的天上就是人間。良久,所謂傳奇是一些關於從前的記憶。
  很久以前,天和地相隔不遠,傳說登天的梯子就是山和樹。在大地的中央,直直地聳立著一棵巨大的樹,樹的名字叫做嘉木。它孤獨地生長著經歷了無窮的歲月,象所有長生的生命一樣,總覺得千萬年俱都是些過眼的雲煙。
  那時神在天上,人在地上。偶爾會有人想要避開人間的苦難通過山和樹上天,去尋找神仙和沒有風雨的快樂幸福。他們在樹上攀緣上下,沒有誰成功,於是就全部死了。
  太陽快要落下去了。一高一低的樹杈上坐著白衣的少年和青衣的少女。他們喝著水,吃著果子,看著夕陽。衣衫在微風中飄拂盪漾。後來夜色深黑,天空近得一伸手就可以抓住星星。他們找了一團平台一樣的葉子,擁抱著進入了夢鄉。在夢中少年對少女喃喃地說:我一定要把你帶到天上去,明天我們就可以登上樹頂了。我們就可以上天了。少女在夢中微微地笑了。
  第二天他們在陽光照耀之前醒來,吃了早飯,用露水洗臉,然後平躺著讓風吹乾。從枝葉的縫隙之中依稀可見遙遠的大地,白雲在身邊飄過,這是鳥兒也飛不到的地方。少年掏出一支蘆笛舒緩地吹出約略憂傷的曲子,一唱三嘆。天上空空如也,沒有雲也沒有鳥。少年拉住少女的手開始攀登。
  陽光正正地照射樹頂的時候他們攀了上去。站在樹頂上四下瞭望,東方是海,西方是沙漠,北方是冰原,南方是熔岩。沒有想象中的神仙,什麼也沒有。少年慢慢地垂下頭去,原來人註定要經歷失望與苦難的。少女痴痴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良久之後,一滴淚水穿過樹葉的空隙掉落下去,那是少年的淚,如果在空中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的話它最終會墜入紅塵,並且乾涸在泥土中。少年悲傷地哭起來,為了自己不能實踐的諾言。少女走到他身邊給他擦眼淚,輕輕地說:沒有關係的,做人也很快樂。我們回去一起過日子。
  兩個人靜靜地坐著。很久之後天色變黑了。星群在他們身邊流動,高高的天上有他們聽不見的密語:
  “他們怎麼還不下去?”
  “沒有辦法再等等吧,神仙也管不著人哭的。”
  “可是為什麼不讓他們上天來呢?他們爬上樹頂了。”
  “你還真是不知道自己笨啊!人爬上來全都成了神仙,要我們作什麼?——去,你還是和豬睡覺去吧。”
  “時辰快到了,我該趕著車出去了。”
  “再等等。”
  “真的不能再等了。”
  “你就是個趕車的命!你還怕你那太陽滅了不成??你再出來一次他們就成神了你知不知道?”
  就這樣,黑黑的夜幕持續了十二個黑夜和十二個白天。可是天還是沒有亮。少年一天一天地形容枯槁起來。少女陪著他,偶爾抬起的眼光中滿是淚水。人和神仙都在焦急地等待著。
  “大姐,拜託你不要跟著我好不好?我已經說過我不認識你了你還不依不饒的,你再這樣我告你騷擾你信不信?”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瘋子在和空氣說話,他們看不到少女,也聽不到少女的聲音,於是以為少女是不存在的。也許世界的變遷和一個人的生命無關,正如同蒲公英總是要飛的,但它並不考慮風的方向。於是他們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現在我相信大姐您是妖怪了,我們道士就是專門收拾妖怪的!雖然這麼漂亮的妖怪我還沒有收服過,但是萬事總有個開頭的,小心我收服你!”
  “現在我相信我收服不了你了。奇怪,我堂堂高級道士,享受國家特殊補貼的超自然現象研究家居然拿你沒有辦法。這樣吧,你幹脆去妖怪界樹桿大旗吧,這樣跟著我沒有前途的!”
  “大姐!!大姐!!!拜託啊!您走吧!我一定給您樹個牌位把您供起來,我是人啊,您是妖怪啊!再這樣下去我會被開除出道士隊伍的!!”
  少女一步不離地跟著少年道士。她的神色越來越是悲傷。她不知道是自己做夢了還是少年忘記了夢。在等待時所幻想的東西統統流散而去,少女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漸漸地憂傷地回憶起等待的歲月,關於晚霞星空和永無更改的執著。那時換季的風一再吹過,天下很靜卻充盈著淡淡的希望。就象離開枝頭的落花,在切入水面之前並不知道自己是在墮落和腐朽。啊,無知的感覺真是好。
  記憶是什麼呢?也許在一開始想這個問題時就離記憶越來越遠了。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大姐!佛家才講因果,我們道家是講無為的!你老是這麼跟著我我的各項工作很難開展的!你看在我孤身一人,沒爹沒媽的份上放過我吧!”
  “我也是一樣,我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了。”
  “您認錯人了吧!我自打斷奶起就再沒有近過女色了!”
  少女不吃也不睡,整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凝視著少年道士,看三千年的光陰讓他改變了多少。她用心尋找著道士和三千年前的少年有哪些相同之處。她慢慢地用心地找,細到一根頭髮絲都不放過。她想她一定能夠找到的。
  “天……還是沒有亮?”白衣少年在青衣少女的懷中緩緩睜開眼睛,貓一樣的眼睛裡仍然閃動著希望之光。但僅僅是一瞬,隨後眼睛閉上了,恢復到死一樣的蒼涼。什麼地方傳來西風停止的聲音。
  "我們等著。在朝陽升起之前我們無處可去。"少年聲音嘶啞地說,其實,是不甘心。人們總是想把最終絕望的時刻盡量推後一些。青衣的少女抱緊他的頭,一些頭髮露出來隨風飄動。
  天上的神仙,半天上的人都在近乎絕望地期待著。嘉木搖搖自己的枝幹,也許在它的夢中會有另一棵樹也說不定。
  最終,最終太陽終於出來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再不出來它就要熄滅了,太陽熄滅了地下的萬物會死,那麼依靠萬物生活的神仙也會死的。在暗淡的黑夜裡東方忽然間紅了起來,紅光影裡隱約出現一顆樹,那是在世界最東方的太陽們居住的樹木扶桑。傳說在更久的遠古,有一個人間的勇士射下了多餘的九個太陽,弓叫做烏號,箭叫做肅枵。原來人類也可以傲視天庭的。
  東方剎那亮起,紅光紫霧扶搖直上,一道金黃色的光芒衝開天地間的黑暗,六條向天飛升的龍在光芒的指引下拖出了一輪稍顯暗淡的太陽,樹頂上的少女全身一震,接著用力搖動懷中的少年:“快醒醒,天亮了!”
  少年睜開雙眼,慢慢把臉轉向東方。初升的太陽映在他的瞳孔之中,有若兩團火。少年慢慢地眯起眼睛。幾乎是在同時,他和少女脫口而出:“真好看……”
  沉寂在美景之中的少年和少女忽然覺得身體變輕了。他們的身體若有若無地發出淡淡的光芒。他們不知道自己正在成為神。
  少年道士搖著雲板走在市集的街道上,背後有一桿白幡,上書四個大字:降妖伏怪。嘴裡說的則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情。少女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寸步不離。只聽少年逢人就問:“本地的窯子在什麼地方?”
  少女開口:“我發現你純粹是在氣我。”
  “我怎麼敢呢大姐!我只是產生了一些和男性生理有關的神經衝動而已。”
  不遠處一個老人看著少年,無限沉痛地說:“多好的青年呀!可惜是個瘋子……”
  少年道士大怒:“老漢!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長得真象我家鄉的猛獸!說,知不知道本地的窯子在哪裡?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看你那老年痴呆失敗樣肯定不知道,走開不要擋我們的路!”
  少年道士說完之後撇下目瞪口呆的老人快步向前走,少女緊緊跟在他身後。老人呆了須臾,忽然大聲喊到:“年輕人!有追求!有目標!等一下我來告訴你!”少年加快了腳步,開始奔跑。集市上的喧鬧聲和老人的喊聲衝擊著鼓膜。他用力捂住了耳朵。可是少女的聲音卻穿金裂石一般擊中了他的心臟:“三千年了,你還是那麼幹淨。”
  “不是!我不是的!”少年大聲吼到:“我不去的原因是我一想到你總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噁心!”
  少女仿佛中了電擊一般呆住了。許久許久。少年回頭看著少女,眼神之中仿佛有一點追悔之意。後來少女緩緩開口:“你是不是變著法子想趕我走?”
  沉默。少年低下頭,片刻之後忽然又抬起來:“不是。大家萍水相逢,又沒有付出什麼感情,我為什麼要趕你走?不過大姐為了你的前途你還是走吧,你如果真的要走的話小道一定燒頭等信香送你。妖怪界現在風起雲涌,正是有責任感的妖怪大有作為的好時機,大姐您不要在小道這裡浪費時間了,我真的不是你說的什麼魔王,我很崇拜神靈的!”
  少女什麼話也沒有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在噪雜聲中人和妖怪默默地寂靜著。寂靜,不知道是為了回憶還是忘記。
  白衣少年和青衣少女慢慢地隨風飄了起來。忽然之間一切饑餓、緊張、恐懼都化為烏有,有的只是無盡的自由自在。他們吸著風,飲著露,在空中自由飄蕩。少年扯下一條很大的雲彩,把它做成了一條船,載著少女在空中漫無目的地盪舟。遙遠的天空之中傳來仿佛的音樂。少年嘆著氣對少女說:我們可以永遠不分離了。
  “都是你,錯過了宿頭,現在只能在這個破廟裡睡覺了。你是妖怪你不覺得冷,我是個人我在發抖你沒有看到麼?”少年用力擰乾自己的衣服,廟門之外大雨滂沱。少女破例沒有看他,只是作在腐朽的佛像腳下抬頭看著房梁,一滴水在空中拉出長長的絲。
  少年覺得奇怪:“房梁很好看麼?”
  半晌,少女慢慢地,猶如自語一般地回答:“我已經習慣了注視東西。”
  一瞬間少年覺得心臟一酸。
  少女站起身來,不理會外邊的蕭索風雨,一朵雲一般出了廟門,腳步飄飄的。和少年擦肩而過時少年沒有回頭,他覺得他不應該回頭。因為自己是很有前途的道士,對方是個妖怪。人就是人啊,妖怪就是妖怪啊。幾乎是本能地少年心想:蒼天啊,和一個美麗的妖怪劃清界限難道是這麼痛苦的事情麼?須臾之間少年真的覺得很痛苦。少女已經在廟門之外。
  “和我在一起真的很痛苦麼?”
  “很多年之前你說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就當是古時候吹過的風吧。”
  少年道士慢慢回過頭。少女在大雨之中顯得安靜從容。臉上有水珠滑落。可是少年只是服從於權威們的告誡而已。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個道士,被妖魔誘拐,墮入了魔道。幾乎在所有人學習道術之前都被這麼告知。
  我是個人啊。少年道士心想。
  “那我們就一起做人吧,做人也很快樂的。”少女說,同時真正地感到了一種崩潰。“我現在倒是很想做人,可是大概沒有機會了,你給了我如此長久的生命,卻不能親手結束它。”
  少年看著雨中的少女。我給過你什麼樣的生命,又對你許下過什麼樣的誓言呢?我不知道呀。我為什麼會忘記呢?我又忘記了什麼呢?拜託給個回答吧!
  “我已經忘記了。”少女說著,慢慢轉身,在雨中漸漸走遠。
  “你看你看,我們頭頂上有好大一朵雲哦。”
  “看到了,是黑色的。我想要打雷了。”
  “打雷?為什麼?”
  雲頭出現天神的身影,正在撐船的少年和少女茫然地看著。天神奢華渾厚的聲音傳下來:
  “敢於蔑視天庭的蟻民!私自上天是要受到處罰的!”
  少年抬頭向天,大聲抗辯道:“我們是憑著自己的力量上天的!神仙也管不著!”
  雲層越來越濃,雲層中間孕育著雷電的影子。天神的聲音不斷傳來:“人就是人,神就是神,天地是有本來秩序的,破壞秩序的蟻民們,下輩子投了胎要記得老實本分地做人!”
  一道刺目的閃電直劈下來,籠罩在閃電之中的少年和少女被從九重天上一直打到了地上。雷電在地面上產生爆炸,形成了巨大的蘑菇雲,很久之後,閃電散了,雲收了。
  地面上有一個黑色的炭狀物微微一動,然後無力地翻到一邊,那是少年,他用身體保護了下面的少女。少女坐起身來,撲向看不出本來面貌的少年,抱著他說不出話,一滴淚滴滴在少年已成焦碳的身體上,沒有費多大力氣就穿了過去,掉在地面。少年居然還能夠說話:
  “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不要死!”
  “好好活著,至少要等我再說一聲愛……”
  少女流著淚用力點頭,少年輕輕吐出一口氣,身體隨風飄散,化作了飛灰。少女驚慌地看著少年在手中消失,終於大哭起來。
  “佛祖啊,喬達摩希達多老漢,雖然說你和我們屬於不同的門派,但是聽說你很靈的。我想問一下看,我和那個女妖怪到底有什麼恩怨情仇啊?她這個樣子弄得我無心工作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的,很容易掉進妖魔們的陷阱的!”
  木刻的佛像捏指,垂瞼,微笑,不語。
  “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不要在那裡裝深沉好不好,至少也要給我個暗示麼!”
  佛像周身的真金已經剝落得差不多了,從容之間臉上的最後一塊金箔滑落下來,掉在地上發出“錚”的一聲。
  “好了好了,我承認我是有一點點喜歡她,可是這沒有什麼關係吧,不妨礙我成為一個為人民服務的好道士吧,真是的,你看我不是把她趕走了麼?我是人,她是妖怪啊,人就是人,妖怪就是妖怪,天地間有自己的秩序,不能破壞的。——好了我知道,個人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麼。我就是想問問清楚,避免以後再犯類似錯誤罷了。你不要隨便懷疑我們道教幹部的素質。”
  佛像前有兩隻小老鼠爬來爬去,怡然自得的樣子,忽然之間好象受了驚,一轉身鑽進洞裡不見了。
  “佛祖,算了我看你也說不出什麼來,這種破廟沒有什麼香火,來,我給你點上一支頭等信香。說吧,可不要說我賄賂哦。你別的不要管,只管說她去了哪裡就好。”
  少年道士點上一支香,小心地供在香案上。不經意間一抬頭,發現佛像的眼睛裡流出了紅顏色的液體。液體滴在它平伸的左手上,手中出現兩個模糊不清的字:慈悲。佛像依然微笑著,但是這微笑卻變得說不出的詭異。
  少年道士大驚失色,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不得了啦!佛祖成精啦!!!”
  用血寫成的慈悲在他腦海里忽隱忽現。
  “喂!那個新來的,站過去一點!”
  恍惚之中白衣少年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渡口,前面有好多人排隊,身上還帶著雷電灼傷的痛苦。上沒有天,下沒有地。最前面有一個長相醜陋的人在維持秩序。他試探著問旁邊的人:“這是什麼地方?”
  “靠,你不會這麼沒覺悟吧。這裡是黃泉啊。”
  少年心中一陣悲哀。“這麼說我死了?”
  “更正一下,是我們死了,並且等待著投胎轉世。”
  亡靈們一個挨一個地上了船,撐船的老人一臉的慈祥笑容。最後一個是少年,他放棄了所有的希望,把一隻腳放到了甲板上。
  忽然之間那隻容納了那麼多亡靈仍然沒有絲毫吃水的船沉重地陷下了一大截。亡靈們開始不安地涌動。老人看了看少年。
  “你帶了太多的凡塵心事,這船,載不動。”
  “那怎麼辦?”亡靈們問。
  “你們先過去,我最後一個渡他。”
  船悠悠地開向了彼岸。血紅色的波濤。少年站在岸邊,痴痴地凝望。
  很久。
  船回來了。少年上船,剛剛好,波濤平著腳面。
  片刻。
  少年開口問老人:“這裡的水為什麼是紅色的?”
  老人抬起頭,停了篙,船停在了河水中央。老人和少年對視,老人開口了:
  “這冥河的水是歷代戰爭中死去的人的血。平民的血,士兵的血,還有被俗世稱為英雄的人的血。不管生前是什麼,死後血水混雜在一起不分品級地日夜流動。這就是死亡,人死了,就什麼也無所謂了。天地是熔爐,活著是在爐液中冒了一下頭,然後又沉下去,等待再一次冒頭的機會。——你明白了?”
  “明白了。”
  “那還帶著心事為何?”
  “熔爐不能打破麼?凡人不能逃脫輪迴麼?”
  “從前的凡人可以成仙,現在的只有不斷輪迴了。”
  “為什麼現在不行了?”
  “天神們建立了秩序,人,神,鬼是有秩序的。”
  “天神們一定有道理麼?”
  “錯。天神們不是有道理,是有力量。我們服從的是天神的力量而不是天神的道理。”
  少年不說話了。很久。他慢慢開口:“我曾經成為神,然後知道了這樣的秩序,那麼在這種秩序下人應該是沒有任何希望地生存了。我想打破這種秩序,我想擁有對抗天神的力量。秩序不一定是對的。天下萬物不應該有等級。或許在混沌中無知無覺的生命更加快樂。老人家,你喜歡混沌麼?”
  老人大笑。船驟然間浮起,少年沉重的心事隨波流去。“很久之前有人說過和你一樣的話,他成了魔王,在反抗諸神的戰鬥中死去,萬劫不復。你想成為魔王麼?地獄的火煉過,九重天的雷打過,百世橫死的命運還有畜生、餓鬼和修羅的輪迴,到了那個時刻,你就是魔王。現在,後悔沒有?我們走吧。”
  船開始移動,少年的話在波濤上迴旋:“到了那個時刻,所有的人都可以成為神,或者魔,或者平安快樂地生活。我怎麼會後悔呢?大道不可說,要說的時候忘記了。”
  “無所謂。”
  血的波濤平靜下來。緩緩不息地流動。
  “女人真是很麻煩啊,不過還沒有女妖怪麻煩。”少年道士自言自語:“隨便抓個人就說自己和他有一千幾百年的關係,關係不是亂拉的啊!”
  “真的活了那麼久?長生不死就不錯啊,為什麼說要我結束呢?總之先找到再說吧。”
  “天啊!大姐你回來吧,我當你說的什麼魔王,不要耍我了好不好?”
  道士不知道在很遠的地方,少女仍然在注視著他。出口成願,因為少年的一句話,她一直孤獨地活著並且等待著他。生命真好,生命永遠延續下去真好。可是只要所愛的人對自己說愛,生命就該結束了。但如果沒有他對自己說愛,活著,也不過象是那棵看斷了天地的樹而已。
  只要你說愛我,我的生命就到了盡頭,可是我在漫長的歲月之中等待著的就是這個時刻。我的生命換來的用心說出的言語,很值得了。我不在乎生命,我只在乎你愛不愛我。
  我在等。可是我不敢相信。
  少年轉世投胎。在前九十九世中作為狼,作為虎,作為野馬,作為鷹,作為魚,作為畜生,少女在紅塵中尋找他,一遍又一遍。少年曾經無數次看見少女,每一次他都拼命向少女奔跑、游動、飛翔和嚎叫。但是少女不知道。她沒有注意身中箭矢羅網還有刀槍的動物望向自己的溫柔眼神。
  每一世的死亡少年都記著。他牢牢地數著老人撐船渡自己的次數。因為他是魔王。
  後來少女疲倦了,在一座小山頂上靜止下來,少年只要一學會走就向那座山跑去。每一次都在中途橫死。
  在第九十九世上少年轉世成為了蛇。那時是秋天,少年向小山的方向爬去,冬天到了,凍死在半路上。
  天神們最近總是覺得有個人逃離了輪迴,“PK的管理階層好象出毛病了。我知道有個人總也不死,但是我看不見他。”
  “哦,那怎麼辦?”
  “查查資料,看看他是誰。”
  少女回到原來的小山上,天地之間的一切都無所謂了。少女覺得心喪若死,可是她只能永遠活下去,沒有恨也沒有愛。
  正在這時她看到了面前降臨的天神,帶著照妖鏡。
  少年的第一百次輪迴就要到來了,老人不在,冥河上修了一座橋,少年帶著傷感過了橋,橋上有個老太太在給亡靈們喝湯。少年喝了。他不知道這座橋叫做奈何橋。只是覺得以前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後來他投胎,做了道士。
  少年道士找了很久,沒有一點關於女妖怪的痕跡,仿佛紅塵中從來沒有生存過這麼一個生命。少年覺得很傷心,妖怪也好,人也好,畢竟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地美麗過。
  少年知道自己唯一動心的異性是個妖怪。管他呢,去他的,人不是人,妖不是妖。人就是妖,妖就是人。
  他找遍四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少女,
  很多年。
  最後他走到了大地的中央,他看到一棵樹留下來的痕跡,是一個巨大的樹樁,再走近些,樹樁上擺著一個骷髏,骷髏的眼睛裡有兩點火。恍惚之間少年聽到有誰在空氣裡訴說著這樣的謊言:
  “我一定要把你帶到天上去,明天我們就可以登上樹頂了。我們就可以上天了。”
  少年坐到樹樁上,抱起骷髏。
  雲開始在天空上積聚。
  少年輕輕哭出聲來。骷髏眼睛中的火看著他。這是少女,為了重新將她打入輪迴,天神們用盡了各種方法,可是她執拗地就是不死。不管被雷劈火燒,還是被挫骨揚灰。她執著地活著,等待少年重新對她說愛。
  現在少年找到了她,而她只剩下了現在的模樣。
  於是少年輕聲但是誠摯無比地說:我愛你,無關你的相貌美醜,地位高低。
  骷髏眼中的火光欣慰地熄滅了,兩道水從空洞的眼孔之中流了出來,少年知道,少女死了,而且是萬劫不復地死去了,再也不能重入輪迴。
  很久。天地間似乎只剩下微微的風聲。然後少年抬起頭,對著天空大喊:
  “上面的諸位聽著!我就是魔王!現在我來反抗你們了!”
  天空一團漆黑,雷電交加,魔王的一百世化身在雷電的轟隆聲中露出悵悵的微笑,死在嘉木留下來的樹樁上。他的身體和少女的骷髏一起隨風化為飛灰,樹樁上多出了兩個模糊的字:慈悲。
  一名白衣少年從字跡中出現,天庭震動,魔王出世了。
  魔王乘著雲氣劈破雷電直飛上天,去屠盡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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