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傳說
1
“下一個!”
寧馨極其疲憊地按下呼叫鈴,吩咐秘書讓下一個病人進來。她這個心理醫生,現在簡直比病人還可怕——容顏蒼白憔悴,雙目充血無光,神情迷離渙散,讓人乍一看還以為她才是需要治療的病人。
看了一天的病人,那些個古怪灰暗扭曲的心理案例,也難怪她會疲憊至此了。醫生,其實也不是那麼好當的,特別是心理治療,在替病人分析解壓的時候,其實也一樣分擔了那種壓力和痛苦,所以才會有不少的心理醫生最後是醫人者不能自醫。而寧馨學醫,卻是有著不得已的原因,走得更是久病成良醫的“邪門歪道”。
“寧醫生。”秘書小楠從門縫裡探進半個腦袋,嬌俏的小臉上帶著幾分疑惑地望著她,“沒有病人了啊。”
“沒有?”寧馨一怔,翻了翻桌上的記事本,“預約裡還有一位風鈴女士呀?”
“沒有。”小楠搖了搖頭,十分肯定地說,“沒有叫風鈴的病人,寧醫生,怎麼會有人叫這麼樣的名字呢?一定是搞錯了。”
寧馨輕輕皺了皺眉,看了看記事本,
“風鈴,女,28歲,下午17:00整。”
是人名。不過那字跡略有些生硬,和其他的記錄娟秀的筆跡大不相同,而且沒有留下病人的聯繫電話,顯然是後來有人故意添上去的。她心下頓時了然,抬起頭來衝小楠點點頭,“是我記錯了,你可以下班了。”
聽著小楠的腳步聲愈行愈遠,門外便得一片沉寂之後,寧馨拿起了電話,快速地撥了個號碼,電話鈴聲只響了一下,就立刻被人接了起來,顯然對方就一直守在電話旁等著她的電話,還未等她開口,對方以極其熱切和興奮地說道:“寧馨,我就知道你會猜出是我的。我有一個朋友,最近有點麻煩想請你幫個忙,這可是我特地向她推薦你的……”他的口氣好象是幫了寧馨天大的忙,還帶著股特別的興奮之情。
“對不起。”寧馨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說道:“我從來不看沒有預約的病人。高峰,我打這個電話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再亂動我的東西,就永遠不要再見我了。”
“等一等,寧馨!”高峰的聲音頓時變得急切起來,“你別掛電話,聽我說!她真的有很大的麻煩,只有你能幫她了!求你了,她現在就在你的門外——寧馨!寧馨!——”
“啪!”
寧馨斷然掛掉電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叮鈴鈴!”
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
寧馨看都不看它一眼,平靜地扯掉電話線,收拾好手袋,看了看表,
“17:07”。
她拎起手袋,向門口走去。下班時間,她可沒心情浪費在這些無聊的人身上。
高峰就是無聊的典型。家裡有點錢,本人有點學歷,長得還過得去,成天裡看多了日韓文藝片就自以為是什麼黃金單身漢。整日裡出沒於各種社交聚會場合,屬於不務正業追花逐柳的紈褲子弟,可偏偏神經性格大條得緊,整個人成天嘻嘻哈哈,對他人的臉色根本就視若無睹。寧馨在參加一個病人的生日舞會上不幸遇見了他,這個人天生就有股子賤勁,她越是冷若冰霜得不理他,他就越象塊牛皮糖似得黏得不得了,想出千奇百怪的花招來騷擾她。甚至打著追求者的牌子成了診所的常客,成天賴在小楠那裡打聽她的愛好和瑣事,簡直比三姑六婆還恐怖。
對這樣一個人,寧馨卻常常有種無可奈何的感覺。以她的本事,完全可以讓他消失得乾乾淨淨,不留任何痕跡。但她既然已經決定像個平凡人一樣的生活,就免不了要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總不能每受不了一個人就讓他消失吧?就這麼矛盾著無可奈何著,居然也就任由他成為平淡無味的生活中一道小小的冰點。
剛走到門口,手還未觸及門柄,寧馨突然站住,心頭涌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她心念一動之間,精神立刻集中起來,慢慢地“穿”過雙層防盜門,向外延伸。
門外有人。
而且一定已是躑躅徘徊良久,此刻仍是猶豫不決的人。
寧馨閉上眼睛,門外的一切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中,如同正在上演的電視畫面——
一個身穿著黑色長裙,居然還帶著一副黑色面紗的女子,正站在門外。面紗?寧馨從心底冷哼一聲,什麼年頭了,居然還有人會打扮成這副怪樣子,難怪不敢在上班時間堂堂正正求醫。寧馨“打量”著她,那一身黑色長裙將她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頭上的紗巾更是將大半個腦袋都包住了,只露出一雙極美麗的大眼睛。
是的,美麗。
一雙風華絕代的眼睛。
亮若星辰,宛如秋水。
美得根本不似凡間俗人,因為那雙眼睛是那樣的黑白分明,清澈無暇,就仿佛不慎迷失在人間的天使一般的純真。
可就在這雙原本該是無憂無慮的眼睛中,此刻卻布滿了焦慮、痛苦、猶豫和煎熬。
寧馨與她的眼神乍一接觸,就覺得心頭一顫,幾乎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心底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她疾退兩步,竟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朝她襲來,這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讓她有了一種想逃離的感覺。
她退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已“看”到那個黑衣女子終於抬起手來——按在了門鈴之上。
“叮噹!”
寧馨屏住呼吸,一聲也不吭,靜靜地“看”著她輕輕地按了一下門鈴,然後垂手等候,修養好得仿佛上一個時代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
她靜靜地等了半響,不見有人應門,眸子中閃過一絲猶豫和失望,又伸手按了一下門鈴,依舊是輕輕的,斯文有禮的短暫的一下,隨即又繼續等待。
寧馨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黑衣女子等了許久許久,終於再一次抬起手,但在觸及門鈴之前,她突然停住了,眼神迷朦憂鬱,楚楚動人,直直地盯著面前森冷的黑色木門,看著上面那塊小小的白色招牌,上面寫著:
“寧馨心理診所。”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這麼直直地看著,仿佛能穿透門板一直看到裡面去。
寧馨輕輕地吸了口氣,依然絲毫不動。她已經在門口設下了結界,就算這個女子真的有什麼超人的能力也不可能看到屋裡的情況。只是,看著她的眼神,那種痛苦到極端的無助,那種絕望,根本不象是能看到任何東西——除了死亡。
那是一雙正直視死亡的眼睛。
“你好!”
就在黑衣女子頹然欲走之際,那扇沉重的黑色木門突然打開,一個一身套裝的年輕女子亭亭立在門口,衝她微微一笑,“歡迎來到寧馨心理診所,我能為您做點什麼嗎?”
2
“咖啡?茶?”
寧馨望著侷促不安地坐在軟椅上的黑衣女子,溫和地詢問。黑衣女子卻仿佛受了什麼驚嚇似的急忙搖頭,面紗的起起伏伏更是凸顯了她的不安。寧馨淡淡一笑,柔聲道:“那就給你來點冰咖啡吧——提神清火,好麼?風鈴小姐。”
黑衣女子先是一怔,隨即用力點了點頭,默認了她的稱呼和決定,卻依舊是一言不發。
寧馨衝好咖啡,放入冰塊,遞給了她。
“風鈴小姐,既然你已經到了這裡,有什麼話就請講吧,我或許幫不了你太多,但至少會為你保密的。”
“我相信你,可是——”風鈴急急地說道,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寧馨微微皺起的眉頭又讓她瑟縮了一下,囁喏地說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寧馨深吸了口氣,極力克制自己的不耐和頭疼,風鈴那純淨無助的眼神實在讓她發不起脾氣來,但胃裡的饑餓感讓她的脾氣和心情都越來越急噪,只好按住脾氣從冰箱裡取出一小瓶冰鎮的紅色飲料一飲而盡,然後擠出一絲溫柔的笑容,用鼓勵和安慰的眼神注視著她,輕聲說道:“你不用著急,要不我叫點茶點外賣上來,我們一邊吃一邊聊?你只管說說是什麼讓你擔心或不安就好了,放輕鬆一點,慢慢來。”
風鈴點了點頭,眼中有幾分感激,“謝謝你。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幫我的。”
“呵,不用捧我我也會盡力幫你的。”寧馨嗤笑一聲,拿起電話從樓下的咖啡廳定了兩份點心,她是那種到點非吃些東西不可的人,否則一定會餓得胃疼,天知道是什麼鬼使神差才會讓她浪費下班的寶貴時間來幫這個看起來屬於典型的花瓶美女,這類型的人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傷春悲秋無病呻吟,只可惜愛美是人類的天性,縱使同性也難免俗啊。
風鈴一怔,若不是遮著面紗,她此刻的表情一定煞是有趣,但她反應得也快,尷尬之色一閃而過,隨即輕輕一嘆,說道:“其實我不是想奉承你,本來你不開門我已經準備走了,我原本就不大相信心理醫生的。可是,”她頓了頓,清靈的眸子直視著寧馨,“你——並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心理醫生。有個人告訴我,只有你能幫我,當我看到你的時候,竟然有一種很奇怪的安心的感覺,所以,我相信了他的話。”
“哦?”寧馨淡淡一笑,“看來我還得謝謝那位給我推薦生意的人了。那你就說來聽聽,看看我能幫你什麼忙?”
風鈴遲疑了一下,看起來象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慢慢將手放在面紗之上,輕聲說道:“那我就讓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希望——不會嚇著你。”
寧馨點了點頭。嚇著她?開玩笑。
風鈴純淨的眼睛中又浮現出那種絕望的光芒,緩緩的,一點一點的顫抖著將那黑色的面紗揭下——
美人皎如玉,熒熒夜生輝。
玉是什麼樣子的?美人是什麼樣子的?
當初拿玉來比喻美人的那些個文人絕對絕對沒有想象過一個“人”如果真的長著玉一般的肌膚骨血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你看到一尊絕美的玉雕人像時一定會讚嘆不已,愛不釋手,可你若是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正慢慢變成一尊玉像時是什麼感覺?
寧馨只覺得渾身發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風鈴毫無疑問是個很美麗很美麗的女子。
也將會成為一尊精緻的玉雕。
她的整個臉龐連著那會引起人無盡瑕思的頸項都已變成了羊脂白玉一般的色澤質地,再無半點血色,連皮膚下的血脈肌膚都已消失得乾乾淨淨,連最細微的寒毛孔都看不到一分一毫,整個人就好象是一塊毫無生命的玉石。可偏偏在這玉石一般的肌膚上面,還有一雙靈活的生動的純淨的眼睛,閃動著生命的光輝,更顯得妖異。
最最讓寧馨震驚的還是這副面龐,她下意識地朝窗外看了看,窗外正對的大廈上高高地立著一副巨大的手機廣告,一個亮麗的女子燦爛的笑著,魅惑著整個世界——她那副精緻得幾近完美的面孔,正和寧馨眼前這“玉人”一模一樣。
“你——你是——”寧馨張口結舌,幾乎說不出話來。
風鈴輕輕地點點頭,幽幽一嘆,“我曾經是她。如果你幫不了我的話,過不了幾天,我就會變成她的一個雕塑,一個再也沒有生命的雕塑。”
“為什麼?”寧馨愕然地看著她,真有些不敢想象。
風鈴伸出手來,摘掉上面的烏絲手套,露出一隻完全不似真人的手臂來,上面再無一絲皮膚上應有的紋路毛孔,而是完完全全的一塊石頭,一塊玉石。
寧馨看了看她,然後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腕,不由一震。那摸起來和玉石一般溫潤滑膩的手腕上,竟然還會有脈搏的顫動,雖然是極其微弱的,緩慢的,時有時無的,但還是能夠感覺到。
風鈴神色無限凄婉,緩緩說道:“雖然我不知道還有幾天,但我能感覺得到,我的精力和生命都在一天天的消逝,而這種病症,我又不能去醫院看——他們一定會把我當成怪物來解剖,我寧可就這樣死了。寧醫生,他說你可以幫我的。”
“他?”寧馨皺起了眉頭,“高峰麼?我不過是一個心理醫生,從未見過你這樣奇怪的病例,只怕是其他的醫生也沒見過,你可有過什麼比較奇怪的經歷與此有關的麼?”
“經歷?”風鈴身子微微一顫,眼中閃過一抹恐懼的神色,隨即又搖了搖頭,“我除了拍些電影和廣告,沒什麼特別的經歷。”
寧馨何等人也,自然知道她有些事隱瞞著不想說,也不去揭破她,只是放開她的手,直視著她的雙眼,淡淡地說道:“那我也沒辦法了,最多隻能為你解答些心理問題,恐怕讓你失望了。”
“叮噹!”
門鈴乍然響起,風鈴控制不住地全身猛地一震。
“可能是送點心的吧。”寧馨莞爾一笑,徑直朝門口走去。
“不是!——”
風鈴猛然失聲尖叫起來。
寧馨聞聲立刻回頭,卻見一團黑影居然從半開的窗縫中直撲了進來,閃電般掠向風鈴。她連想都沒想就俯身一腳踢出,將風鈴所坐的椅子踢開數尺,隨即揉身而上,直迎向那團黑影,將風鈴護在了身後。
“咣!”
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人如一陣風般衝了進來,嘴裡還大呼小叫著,“寧馨!寧馨!你聽我說——啊!——”
黑影閃過寧馨手中一團淡藍色的火焰攻擊,眼看不能抓住風鈴,索性向剛衝進來的冒失鬼撲去——
3
“小心!”
寧馨眼看著來不及出手,只能大喊一聲,希望這個冒失鬼能僥倖躲過這一劫。
“放心!”
來人居然及時收住腳步,隨即一閃身,居然轉到了黑影的後面,一掌向那團黑影劈了下去,出手時,掌間竟隱隱帶有赤金色的光芒。
“噗!”
黑影居然應掌而滅,霎時間碎成塵粉,只有一小團大小如鴿蛋的黑球閃了一下,如流星般撞破玻璃飛了出去。
“糟了,讓它給跑了!”
來人剛想去追,卻發現寧馨已攔在他前面,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著他,頓時收住腳步,他只得尷尬地笑著說道,“嘿嘿,你——你們沒事吧?沒事我先走了。”一邊說著一邊朝門口退去。
“站住。”
寧馨雙手抱肩,冷冷地斜視著他,“高峰,把你的人帶走。”看到他的出手,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對自己糾纏不休了,無關魅力,只是因為個人的立場陣營,讓原本就不多的那麼一點感覺也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的人?”高峰摸摸腦袋,乾笑一聲,“她可不是我的人,我擔心的是你。你一直不肯接我的電話,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現在既然你沒事,那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沒什麼可打擾的。”寧馨朝風鈴努努嘴,淡淡地說道:“我什麼忙也幫不了她,你帶她走吧。損壞的東西我會寄帳單給你的,後會無期,二位請便。”
風鈴原本就勉強地扶著桌角站著,聽她這麼一說,頓時萬念俱滅,手一松,“嚶”地輕哼了聲便跌向地面。
“當!——”
高峰一看不好,一個箭步衝上去墊在她身下,及時地扶住了她,可是她手一落之間竟然碰到了寧馨那張極為堅硬的鋼化玻璃桌面,就聽一聲脆響,她的一截小手指居然被碰得粉碎,人是倒在了高峰懷裡,那截小手指卻跌落在一旁的地毯上,沒有半絲血跡,就好象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玉器,易碎的玉器。
寧馨一下子呆住了,呆呆地看著那栩栩如生的玉手指,看著高峰懷中業已昏迷的風鈴,喃喃地低語道:“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難道——”
“發什麼呆,快來幫忙!”高峰伸手在風鈴鼻前一探,立刻抬起頭來衝她大喊一聲,“糟了,她居然自己放棄,提前發作了!求你了,救救她吧!”
寧馨看著他一臉的焦急,突然有種莫名的心酸,“不是我不相幫你們,我實在不知道怎樣能救她。”
高峰抱起風鈴將她放在長榻上,已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正變得冰冷而僵硬,知道再不爭取的話就真的晚了,也就顧不上許多了,直截了當地衝著寧馨說道:“你的血!只有你的血能延緩她的變化!”
“血?”寧馨渾身一震,直視著他,“原來你早就知道——”
“是的我知道,而且我就是為這個才來的,”高峰急切地說道:“可是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她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間了。我求你先救活她,然後想怎麼處置我都隨你的便!”他昂著頭,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中迸射出無限的焦慮和深情,和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樣完全判若兩人。
寧馨呆呆地看了他一會,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走到風鈴身邊,伸出手來,“該怎麼做?你說吧!”
高峰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冰冷的血液輕微的顫動,抬眼仰視著她,輕嘆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真的不希望傷害到你,寧馨,對不起。”
寧馨全身僵硬,緩緩閉上了眼睛,生硬地說道:“不必說了,先救人吧!”
“住手!”
一陣風掠過,一個人如閃電般衝了過來,一道閃亮的銀光閃過後,她一把將寧馨拉到身後,怒氣衝衝地瞪著高峰,“你想幹什麼?”
“小楠?”寧馨錯愕地看著平日裡安靜的不能再安靜的小女孩,此刻卻象個保護孩子的老母雞般豎起羽毛,氣勢洶洶地對著假想敵大叫。“你怎麼回來了?”
小楠回過頭來,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光看著她,“你怎麼能隨便讓人類采你的血呢?笨蛋!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犧牲自己去保護你這個傻瓜!”她一抬起頭來,往日那低眉順眼的小女子氣全不見了,一雙眼睛熠熠生輝,映得整個面龐都亮了起來,那副逼人的耀目神采,使她看起來氣勢十足。
寧馨心頭一痛,原來她給那麼多人看病談心,卻連自己身邊的人都沒看清,一有事來,完全判若兩人,她勉強地笑了笑,“小楠,謝謝你。不過,是我自己願意的。那個女子,若沒有我的血,她就怕是要變成石頭了。”
“石頭?”
小楠這才看了一眼高峰迴護著的人,冷笑道:“她變不變成石頭關你我何事?你也不想想這高峰為什麼接近你?他根本就是不懷好意,寧馨,你看看他手裡拿的是什麼?”
高峰一低頭,赫然竟看到自己手中拿著一把銀製的匕首,頓時如燙了手一般一把丟開,指著小楠急切地對寧馨說道:“這不是我的,我怎麼會害你呢?寧馨,剛才她推開我的,一定是她故意陷害我的。”
“她為什麼要陷害你呢?”寧馨疲憊地嘆息了一聲,“我實在不想再聽你們說什麼了,你們都走吧,讓我好好安靜一會,把她也一起帶走。”
“帶走她她就真的會死的。”高峰悲切地望著她,“我和她走遍世界各地,才找到你,只有你能幫她,如果連你都見死不救,那她就真的一點生機都沒有了。寧馨,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氣,可她是無辜的,要錯也都是我的錯,只要你肯救她,就算要我的命我也給你!”
“你的命?”
寧馨冷笑一聲,“我想要的話,不管你肯不肯我都隨時可以要了你的命。可是,那對我有什麼用處?”
小楠也跟著附和道:“你趕快帶著這個臭女人走吧,我們老大才不會上你的當呢!”
寧馨瞥了小楠一眼,這丫頭轉彎倒轉得快,剛想開口,卻見高峰從身上掏出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寧馨心下一驚,手一揮,一股勁氣將他手中的槍頓時打飛到一邊,怒斥道:“你想幹什麼?”
高峰慘然一笑,低頭看著風鈴的玉色容顏,喃喃地說道:“既然用我的命換不了她的命,那我這條命留著還有什麼用呢?倒不如,一起去了,一了百了。”
“用你的命換她的命?”
寧馨心頭一震,似乎又想起了那個在遙遠雪山上用生命為她培育出希望的人來,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凝視著高峰說道:“你當真願意以命換命?”
高峰一見事有轉機,頓時大喜過望,忙不迭地點著頭,“願意,我當然願意!”
小楠冷哼一聲,“就算你救活了她,你自己也活不成了,總是兩人生死疏途,有什麼意思呢?”
高峰低頭看著風鈴,一臉的深情,“你不會明白的。就算我死了,只要她能好好地活著,高高興興地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
“好。”
寧馨斷然說道:“我救她!”
4
“寧馨你瘋了?”小楠尖叫一聲,身形一動,剛想撲上去殺了風鈴,卻被寧馨一揮手定在當地動彈不得,只能瞪著雙大眼睛恨不得將高風二人撕開來吃下肚去。
寧馨淡淡一笑,也不去理小楠的情緒,對高峰說道:“你站到一邊去,告訴我她需要多少血就好了,不許靠近我五尺之內,否則一切後果由你自負!”
“好!”高峰一口答應,立刻就退到了窗邊,眼神仍是死死地看著風鈴,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再無從尋覓。
寧馨走到風鈴身邊,拉過把椅子坐下,輕輕閉上眼睛,在周圍布下結界,然後睜開雙眼,凝視著風鈴純淨無暇的面龐,輕輕嘆息一聲,如此天生尤物,連她都為之目眩,難怪讓人為之神魂顛倒,不顧生死。她輕輕捏開風鈴的下頜,舉起手來,又不禁遲疑了一下,回頭看著高峰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麼?可知道她若是服了我的血會有怎樣的變化?”
“我知道。”高峰用力點點頭,“你是我所見過的唯一不怕陽光的吸血鬼,你的血可以讓她也變成吸血鬼,可是,我寧可她是一個活著的鬼,也不願她是一個沒有生氣的雕像。你放心,我們商量過的,知道這改變的後果,我有心理準備。”
“呵,”寧馨冷笑一聲,“原來世人人人憎惡見不得陽光的吸血鬼,想不到今日還有主動願意做鬼的。好,那我就成全你們。”
說罷,她輕輕咬破右手食指,將一股黑紅色的粘稠血液慢慢地滴入風鈴的口中。
血一入口,一抹紅光霎時由風鈴的口中亮起,迅速地傳遍她的四肢百骸,形成一個紅色的光罩覆蓋了她的全身。
寧馨在心中默默地數著,看到紅光完全將她包圍之後迅速地為自己止血,然後轉身解開對小楠的禁制,漠然地說道:“我不管是誰讓你來的,我都不想再留下你了。你走吧,我不想任何人再來打攪我的生活。”
“我不走。”小楠舒展了一下手臂,倔強地回視著她,“又不是你安排我來這裡的,你無權管我!就算你炒我魷魚我一樣會在你周圍的。不過你千萬別自作多情以為我對你好,我只是受命保護你這條命,自從你服了翡色雪線蘭之後,這命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了,而是我們整個族人的。若不是這樣,我才懶得理你這個蠢女人!”
“雪線蘭?”寧馨一陣黯然,想起那個已經融入自己生命的人,輕嘆道:“我自己能保護得了自己,你還是回去吧。”
“哼,”小楠冷哼道:“你以為他們怎麼會找到你的,你以為他們為什麼一定要你的血?普普通通的人類為什麼會得這麼奇怪的病?你就一點也沒想過?”
寧馨看看高峰,又看看在紅光籠罩下逐漸恢復生機的風鈴,微微地一笑,“小楠,知道雪線蘭是怎麼來得麼?”
“當然知道!”小楠忿忿地說道,“是有人暈了頭用自己的性命和千年功力培育出來的,結果白白便宜了你——”
寧馨輕輕一嘆,幽幽說道:“我的性命也是他用性命換來得,我活在這世上並不僅僅是為自己活著,也是為他。他們既然如此相愛至深,我犧牲點血又算得了什麼呢?至於其他事情,我不是沒想過,不過能救人一命,也算值得了。”
“啊!——”
小楠剛想開口,卻被一聲凄厲的慘叫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卻見紅光中的風鈴突然蜷起了身子,痛苦地掙扎尖叫著,還不停地撕扯著自己的長髮,將那烏黑的長髮一綹綹的扯下甩得滿屋子都是。
“風鈴!”高峰痛呼一聲剛想衝上前去,卻被寧馨設下的結界彈開摔倒在地上,又驚又痛地望著寧馨,“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沒關係,”寧馨靜靜地看著,絲毫未加以阻攔,心思似乎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淡淡地說道:“這是成為一個吸血鬼的必經之路,她將完全蛻去原來的肌膚和血肉,成為再也不會經歷老去,再也見不得陽光的鬼族。”
高峰被她口氣中的淡漠和痛楚深深地震撼了,這個一直看起來都是那麼冷靜理智的女人,總是讓人感覺到冷漠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然而在這冷漠的外表下,是否也有一個難以撫平的傷口?一段難以忘卻的記憶?
“嗷!——”
風鈴揮舞著雙手,開始又抓又撕地扯碎自己的衣衫,長髮披散著猶如厲鬼一般,聲音更是凄厲得讓人心驚肉跳。
“小楠,帶他出去!”寧馨擋在風鈴身前,不讓高峰看見她凄慘的樣子。
“好,你自己小心。”小楠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一把拉起高峰丟出門去,自己慢吞吞地走了出去,關門之際,又回過頭來看著寧馨說道:“我真的不想咒你,可是這件事我還是覺得大有問題,看好那個女人吧。”
寧馨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炙熱的腥風從方才破裂的窗口飄了進來,心下頓時一凜,急忙凝神轉身,全力維繫住保護自己和風鈴的結界,向窗外望去——
一團黑紅色的雲氣正迅速地朝這個方向涌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也隨之在房間中彌漫開來,身後的風鈴依舊在不停地尖叫,身上的皮膚寸寸脫落,駭人的聲音攪得寧馨難以定神搜索來敵的情況,心下不由一陣煩躁,“難道我真的不該幫她?現在來的,會不會就是這次事件的關鍵人物呢?”
“高峰!高峰!”風鈴突然大喊了起來,淚水和著臉上脫落的血肉肌膚一起滾落,全然沒了當初冰肌美人那種絕代風華,而是讓人不忍卒睹的恐怖,“高峰!我受不了了,我不要改變了,不要了!求你讓我死吧!”
“閉嘴!”寧馨一臉寒霜衝她大吼一聲,“你以為是在拍戲說停就能停了麼?晚了!你老實給我躺著,高峰在外面聽不到你說話,你若是想死,我一會就成全你!”
“呼!”
一陣腥風吹進窗內,屋內頓時黑雲密布,惡臭大起,黑氣中隱隱有個人形蠢蠢欲動,但被寧馨布下的結界阻擋在外,氣惱地發出陣陣“咻咻”聲。
寧馨感到壓力越來越重,那怪物在四周徘徊不去,試圖尋覓缺口進行突破,憑直覺這怪物就是衝著她來的,而且絕非善與之輩。她咬了咬牙,對風鈴說道:“你別亂動了,我們馬上就離開這裡!”
風鈴看著自己面目全非的肌膚,初始時那種痛苦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換膚的可怕景象,她全身顫抖著幾乎無法言語,只能木然地點頭。
“走!”
黑雲終於衝破了結界,與此同時寧馨按下了桌角的一方水晶鎮紙,屋裡頓時亮起一片奇異的光芒,亮得讓那怪物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5
“原來是你!就憑你也妄想來我這裡搗亂,哼!”
寧馨冷冷地望著被挑在她手中水晶長矛上的一個怪物。
那怪物渾身黢黑,身後還拖著兩片巨大的蝠翼,就好象一隻噁心的變種蝙蝠,正努力地掙扎著,試圖從長矛上脫離,可那水晶長矛已刺穿了他的身體,從傷口中心開始已經慢慢地變得一片透明,整個身體也在逐漸汽化消失中。它一聽見寧馨的聲音,渾身都不由顫抖了一下,那醜陋無比的腦袋無力地垂下,嘴角流出墨汁一般黏液順著獠牙滴落在地上,低低地呻吟著,一雙赤紅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著寧馨,“你別得意,大王不會放過你的——”
“我們還不想放過他呢,你們自己上門來送死才最好不過。”小楠聽得屋裡一陣巨響也衝了進來,聽得此言,立刻回敬道:“你們這些黑蝙蝠,作惡多端還故意陷害我們,我們才不會輕易放過你們呢!”
寧馨皺了皺眉,看著它已消失近半的身體輕嘆道:“那個女子的病可是你們種下的?若告訴我解法,我可以讓你死的痛快點。”
黑蝙蝠“吱吱”地怪笑兩聲,“那是她自己找的!吱吱,這些個人類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該做我們的食物,你們自以為自己了不起,我呸!還不一樣靠血液為生?你等著吧,早晚有一天,你會死的比我更慘——吱——”
“啊!”
一陣白光閃過,黑蝙蝠化做一陣黑煙消失無蹤,寧馨卻楞楞地站在那裡發呆。
“風鈴呢?”跟著小楠的高峰一進來就四處張望,根本對其他的事情視若無睹,一眼就只看到不見了心上人,頓時大為慌張起來,“風鈴呢?風鈴在哪裡?”
寧馨手一揮,那桿長矛一閃之間又變成了一方水晶鎮紙,她抽出張紙巾擦去上面殘留的污漬,慢條斯理地說道:“她很安全,你放心好了,不過要休息上一天,你還是先回去等著,明天晚上你就可以見到她了。”
“明晚?”高峰眼神一黯,“是不是以後她就再也不能見陽光了?”
“那當然,”小楠白了他一眼,“你們既然早就知道後果,現在還問這麼多幹嗎?又想得寸進尺了?真是貪婪的人類!”
高峰看了她一眼,遲疑地說道:“那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倆會不怕陽光?”
“不怕陽光?”小楠冷笑一聲,“你幾時見過我白天出去了?這大廈裡呆著,一天到晚都可以不見陽光。她若真的想出去,穿全套防日光裝備也可以,只不過怕她一出去就躲不過獵人和蝙蝠們的襲擊,我們可沒那個功夫再去保護她。”
高峰臉色更加蒼白,吃力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不會再來麻煩你們的,明天晚上,我就來接她走。”說罷,深深看了寧馨一眼,轉身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原本高大的背影此刻竟顯得有些佝僂了。
“想不到你居然煉成了百變月光矛,我真是低估了你。”小楠看他走後,這才轉過身來望著寧馨桌上那方晶瑩剔透的鎮紙,怎麼也沒想到這普普通通的小東西居然會有那麼大的威力,“看來你還真是沒白吃那雪線蘭呀,這月光矛正好是黑蝙蝠的剋星,難怪你那麼有恃無恐的不要我幫你。”
寧馨無視於她一臉的羡慕之色,只是看著那破碎的窗戶和地上的污漬,淡淡地說道:“你若是還想留下,就趕緊打掃了這裡,別讓人看出有什麼問題,到時候招來一群獵人就頭疼了。”
“好吧。”小楠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反正長老又不讓我回去,只讓我跟著你,只好任你差遣了。你回去休息麼?”
寧馨搖了搖頭,面上浮起一片憂鬱之色,“我去看看風鈴。我有些擔心她,那蝙蝠說的話好奇怪,讓我心裡有些怪怪的感覺。”
“那些妖怪的話你也聽?”小楠不屑地哼了聲,“那些個噬血垃圾,除了破壞還會幹什麼?準是他們搞的陰謀,你就當沒聽過好了。”
寧馨遲疑了一下,又拿起水晶鎮紙,心念一動,將它變成一隻水晶鐲子,戴在手腕上,輕輕地嘆道:“小楠你不知道,風鈴的病絕對不是黑蝙蝠能做出來的,一定還有一個我們一無所知的怪物,只怕他們的力量要比黑蝙蝠可怕的多,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風鈴雖然逃過一劫,只怕那些傢伙不一定肯善罷甘休啊。”
小楠呻吟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既然你早知道這麼麻煩,為什麼還不顧我的勸阻非要幫她呢?這下可好,大麻煩惹上身了!”
“你不用擔心。”寧馨淡淡一笑,“你只管收拾好屋子就是了,一則他們原本不是衝著我們來的,二則有我在,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小楠看著她離去,心裡卻依舊隱隱的有些不安,不服氣地喃喃說道:“好大的口氣,但願真有本事擺平這事才好,免得我還要回去搬救兵。”
寧馨緩緩走下台階,這位於整幢大廈地下三層的地庫裡森冷陰暗,一向就少有人來,她的密室就設在這地庫的最角落裡,一般人根本連找都找不到。方才她費了不少力氣將風鈴轉移到這裡,雖然很努力沒在小楠面前顯出疲態,但一到了下面,就有一股子倦意向四肢百骸席捲而去。
“風鈴,你好點了沒有?”當她剛剛走進密室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之事,房門從她的身後突然關閉,讓她為之一震,這才發現室內除了她和風鈴之外居然還有“人”在!她不由感到一陣寒意,“你——是什麼人?”
那“人”背對著她坐在風鈴的床前,一身黑袍將他從頭罩到腳,黑暗中只能隱隱看出他碩大無比的身形,身寬就接近五尺,坐在那裡已有寧馨一人的高度,真想不出來他是怎麼從密室寬不過三尺的窄門中擠進來的。
風鈴一聽到寧馨的聲音,立刻抑制不住地開始放聲哭泣。黑衣人俯身望著她,卻連動都不動一下。
寧馨心下一緊,沉聲道:“閣下既然是衝著我來的,我現在已經在這裡了,你又何苦去欺負一個弱女子呢?”
“你?”黑衣人發出一陣嘶啞生硬的聲音,迷惑地轉身看著她,“你是誰?我為什麼要找你呢?”
寧馨和他一照面,不由一陣噁心,差點吐了出來。
那簡直是一個不能稱之為“人”的人。他的整張面孔就好象一個被捏壞了的泥娃娃,五官完全變形扭曲移位,嘴巴幾乎咧開到耳根,兩隻眼睛一上一下,一大一小,甚至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顏色,在這張臉上甚至找不到鼻子的位置,也許嘴巴下面那兩個黑洞勉強稱得上為鼻孔,說話間還嘶嘶地冒著白氣。
寧馨吃力地遏止住那種難受的感覺,小心地將視線轉向他方,不敢再看他第二眼,迅速地說道:“既然你不是來找我的,為什麼要偷偷潛入我的房間?”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轉身指著渾身顫抖的風鈴說道:“我是來找她的!”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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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找她?”寧馨心中雖是一驚,但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說道:“她是我的病人,如果你要找她,請等她離開我這裡之後。”
黑衣人搖了搖頭,竟流露出一種遺憾的神色來,“我本來要找她的,可是現在我發現找她也沒有用了,唉,我還是走吧!”
“請便。”寧馨側開身子,讓路等他離開。暗地裡她已通過遙感探視對方的能力,卻發現所有的功力發出去之後,一到他身邊一尺之內就如泥牛入海,全無反應,在體力還未恢復又全不知對方來意之時,她也只好按兵不動了。
“不要走!”
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突然響起,一隻蒼白枯瘦的手抓住了黑衣人的衣角,死死的。
寧馨一怔,看風鈴依舊埋著頭低低哭泣著,想象不出來方才那難聽之至的聲音居然是從她的口中發出的,可是眼前明明白白抓著黑衣人衣角的手,正是她。寧馨又驚又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風鈴?是你麼?你怎麼了?為什麼要他留下?”
“你不要管我!”風鈴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我!”
寧馨兒不由呆住了,那聲音,那口氣,都完全與風鈴不同,可是偏偏此時此刻該在這裡的就只有風鈴,怎麼可能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呢?她心念一動之間,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拉起這個埋頭哭泣的女子,厲聲喝道:“你是誰?”
“我是誰?哈哈,我是誰?”那女子仰起面孔,一臉的凄楚悲痛,聲音更是飽含難以抑制的苦澀,“你果然認不出我是誰了!哈哈,我就是那個喝了你的血的人!”
“你!——”寧馨一震,立時鬆開了手,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低聲說道:“你——你怎麼會——怎麼會變成了這副樣子?”
眼前的女子,身材臃腫如巨梨,皮膚蒼白,最可怕的是那張臉,扁扁的朝天鼻,小小的三角眼,八字眉,招風耳,突出的寬下頜,那裡有半點絕代風華的美女的影子。可那雙眼睛中的絕望和痛苦,都明明白白地寫著真實。
“因為你的血。”黑衣人突然開口,聲音平板的沒有半絲感情,“你的血讓她完全脫胎換骨,讓她褪去了後天的畫皮,而恢復了她最初的本相。”
“本相?!”寧馨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看著風鈴,“你——你是說——她、她、她難道——難道——”
“你騙人!”從寧馨的身後猛然衝出一個人來,一把抓住黑衣人的衣領,厲聲喝道,“這絕對不可能是她!你騙人!一定是你把她藏起來了,一定是!你快說,你把她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高峰!”風鈴一見來人頓時失聲叫了起來,立刻掩住面孔,瑟縮著身子拼命地想掩藏自己。
黑衣人面無表情地看著高峰,淡淡地說道:“是真是假我沒必要和你說明,信不信隨你。反正她已經徹底改變了自己的體質,我也沒有辦法幫她了。”
“什麼意思?”寧馨輕而易舉地一把拉開高峰,順手封住了他的四肢,讓他如木頭人般呆立在一旁,只能用憤怒驚恐之極的眼神瞪著黑衣人。
黑衣人看看泣不成聲的風鈴,輕輕搖了搖頭,“你們還是問她自己吧。”
“風鈴,”寧馨耐著性子走到她身邊坐下,柔聲安慰道:“你先別著急難過,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說不定我還能想出幫你的辦法,好麼?”
風鈴抬起頭來看看她,又搖了搖頭,看著黑衣人說道:“你幫不了我的,只有他才能幫我,可是——可是——現在他、他都不肯幫我了!”
黑衣人微微皺了皺眉,仍是很平靜地說道:“你違反了當初的約定,而且完全改變了你的體質,現在你已經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了,你的身體已經停止了新陳代謝,將會永遠這樣下去,你自己選擇了長生,怪不得別人,我也幫不了你了。”
“我——我——”風鈴呆了半響,突然失聲痛哭起來,“我寧可剛才死掉,也不願這樣子活下去!我不要!不要啊!”
寧馨緩緩地站了起來,望著黑衣人說道:“你們的約定,可是會將她變成玉像?”
黑衣人點點頭,“那是她自己選擇的。她變成的不是什麼玉像,而是一種特殊的原料,我們那裡所有的設備,都要靠這種原料提供動力。而這種原料,必須借由他們人類的身體培育地球時間近三十年左右才能成熟。她是我們提高培育速度後的第一個實驗品,我,這次就是來向她收貨的。可惜,她違背了約定,我對此也無能為力。”
“什麼?”寧馨眼神一下變的森冷之至,“你們居然用人類的身體作為培植體,來滿足你們自身的需要?你以為你們是什麼?”
“不是什麼。”黑衣人迎著她的視線,毫無感覺,平平地說道:“他們人類蓄養牲畜,種植糧食,一樣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麼?何況我們還是徵求了他們的意見,由他們自願選擇的,這比那些野蠻掠奪的人類可是要好很多了。何況,原來我們的培植體的週期是三天,也就是你們地球時間的三十年,他們藉助我們的力量享受了人生最精華的三十年,比起原本悲慘庸碌的生命來說簡直是天淵之別。只不過因為我們近來原料有些短缺,所以才會研製出這種快速培植菌,地球時間十年就可以生成,她完全是自願的情況下我們才選擇她的。”
“自願?”寧馨兒冷哼一聲,暗暗集中精力,“誰會白痴到自願做你們的花盆?風鈴,是不是他們逼你的?”
“我——”風鈴遲疑地抬起頭來,看著黑衣人,咬了咬下脣,終於決然地說道,“他們沒有逼我,我是自願的。”
“你——”寧馨差點閉過氣去,指著她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風鈴垂下頭去,低低地說道:“我是個孤兒,十八歲以前,我就是這個樣子,醜得所有的人都鄙棄我,不願意理我,我又窮又沒學歷又沒工作,沒有人願意給我機會。就在我快餓死的時候,我遇見了他。他可以讓我變成舉世無雙的美麗,可我要付出的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成為他們的原料培育體。十年了,我以為我可以找到辦法擺脫他們,可以治好,可以繼續活下去,沒想到——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早知如此,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黑衣人輕輕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們的培植菌進入你們人類的身體後,就會使你們的身體極易塑形,所以我能輕而易舉的改變你的容貌,而又看不出來半點痕跡。但如今她的血液完全改變了你的體制,使你體內的培植菌完全失效,所以你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我是真的沒辦法幫你了。這次你害得我們的實驗失敗,看來我們還是得用長效培植菌,那樣原料的週期拖長,我的事就更多了。我該走了。”
“等一等!”風鈴急切地叫道:“我願意再做你們的培育體,求你讓我變回去吧!我不想這個樣子,死也不想!”
“晚了。”黑衣人看了一眼寧馨,“吸血鬼之所以可以長生,就是因為他們完全停止了身體機能的新陳代謝,我就算把培植菌注入你的身體也沒有用,根本沒有環境讓它生存繁殖了。其實,一般的吸血鬼沒有這麼強的能力消滅培植菌,只不過你偏偏能找到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吸血鬼女王,我也無能為力了。”
“你若不肯幫我,我寧可立刻死了!”風鈴絕望地看著他,凄厲地大叫起來。
黑衣人搖搖頭,平靜地說道:“不是不肯,是不能。”
“不要!”寧馨覺察出不對,大叫一聲,但已來不及阻攔她向旁邊的墻壁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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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鈴一頭撞在一片軟綿綿的軀體之上,登時被反彈回去,絲毫不差地倒在床上,渾身上下連半點傷痕都沒留下。
“為什麼救我?”風鈴怨恨地瞪著眼前面目可憎的黑衣人,簡直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片吞下肚去,“你既然不肯幫我,為什麼還要攔著我?”
黑衣人漂浮在空中,黑色的長袍下面居然空無一物,風鈴方才正好撞在他的腹部,被撞的地方立刻陷下去一大片,整個人就好象一塊可以隨意塑形的橡皮泥,看起來格外的詭異,那醜陋得無以加復的面龐上古怪的五官居然在緩慢的移動位置和改變形狀,情形之古怪,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真的覺得這副外表很重要?”響起的依舊是黑衣人那低沉暗啞的男子聲音,可那面孔——眉如遠山,眼若秋水,肌膚勝雪,櫻脣皓鼻,活脫脫的就是風鈴當初傾城傾國的絕代容顏!
風鈴痴痴地看著曾經擁有的美麗,用力地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還要去找她?”黑衣人聲音一沉,指著寧馨說道:“當初你的承諾就是十年的美麗,如今你已經擁有過,又背棄諾言求得繼續生存,那還有什麼資格再提什麼要求?你的容貌是我的,你的性命是她的,你有什麼資格作什麼取捨?”
“我——我——”風鈴張口結舌,腦中一片混亂。
黑衣人慢慢地回落在地上,緩緩說道:“你既然已經有過十年的美麗歲月,又何必再執著下去呢?哪裡也沒有賣後悔藥的,自己選擇的路,自己就要走下去。我走了,為你,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你們的古人有句話叫‘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時間可是一去不回,我沒時間陪你作這些無聊的事了,你就好自為知吧!”說罷,整個人突然就如被掏空的面袋一般委頓於地,只剩一張空空的黑儀袍。
“我——”風鈴痴痴地望著那曾經給過她希望的黑衣,緩緩抬起頭來,木然地望著寧馨,眼中毫無生氣地說道:“他說的對,我的性命是你給的,該由你來處置。”
寧馨深吸了口氣,隨手解開了高峰身上的封印,淡淡地說道:“你的命是他用性命換來的,所以與我無關,有話你們兩個說吧。”
“不!”高峰稍能動彈,就一把拉住了寧馨,“我根本不認識她!寧馨,帶我走!”
寧馨手腕一翻輕輕掙脫開他,臉色立刻冷了下來,眼神更是冰冷如霜刀一般刺向他,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再、說、一、遍?”
“我——”高峰感覺一股寒意直達心底,但一瞅見風鈴痴痴呆呆的樣子,立刻又挺直了脊梁,堅決地說道:“我根本就不認識她!我認識她五年了,她從來就沒有告訴我一句真話,我不認識她,我真的不認識她!”
“啪!”
寧馨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個耳光,指著風鈴說道:“這是你曾經要用生命來愛的女子,你看清楚了!不過就是因為改變了容貌,你就說得出這種話來?你——你到底愛的是她還是她的外表?”
“都不重要了。”風鈴凄然一笑,抬頭看著高峰,“重要的——是——你、不、愛、我!你愛的不是我,從來都不是。”
“我——”高峰遲疑著剛想搖頭,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囁喏地說道:“我——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你——你會是這樣——我——我——”
“你走吧。”風鈴輕輕地嘆息一聲,神色呆滯,木然地轉向寧馨說道:“我欠你的,我自己來還,與他再無干係,隨他走吧!”
寧馨默然無語,閃開身子,讓過高峰。
高峰急急地走到門口,突然又站住腳步,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風鈴,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終於還是硬生生地別過頭去,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
次日,凌晨。
寧馨疲憊地回到辦公室。
就那麼一眨眼的疏忽,居然就讓風鈴給跑得無影無蹤了,害得她下半夜的時間都浪費在了大街上。
人呀,往往太在乎別人的看法,而疏忽了自己內心真正的需要,最終,只能為他人而活,依附在他人的需要上看似燦爛地生活。
美麗也好,愛情也罷,不過如此。
寧馨靠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眼角突然掃過一物,猛地站了起來。
對面的高樓上,映入眼簾的正是那張風鈴做主角的巨幅廣告,上面的風鈴依舊是美麗無雙,笑語晏晏。可就在那廣告的上方,一個衣衫破爛的女子正坐在墻頭望著下面,赫然正是害她找了半夜的風鈴本人。
“糟了!”
寧馨剛走到窗口準備出去救人,卻見一道刺眼的金光由東方射出,反射到她的眼中,讓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正好看到風鈴如一片落葉般從高樓上墜落。
就在她墜落的同時,一抹燦爛無比的朝陽照在了她的身上,寧馨仿佛看見她衝自己這個方向看著,微笑著,化為飛灰,於是湮滅。
寧馨頹然跌回在座椅上,望著廣告牌上風鈴那燦爛如朝陽的笑容,久久不能言語。
一月後。
“好漂亮呀!”小楠看著窗外新豎起的廣告牌,羡慕不已地說道:“聽說她是廣告界的新星呢,才不過十七歲就被星探發現,長的這麼美麗,簡直是前途不可限量呀!”
寧馨掃了一眼窗外那張陌生的美麗面孔,漠然地毫無反應,淡淡地吩咐道:“你去另找一間安靜點的辦公室,最好窗外什麼建築物都沒有,下周搬家。”
“為什麼?”小楠咕噥了一句,“這裡在市中心,買東西也方便……好好,我馬上去找,現在就去!”看了看寧馨冷冷的眼神,小楠急忙改口,以最快的速度退出房間,暗自想道:“也好,這裡已經有黑蝙蝠來過了,搬家也好,最好能找個有海景的地方,恩,現在就去。”
一個人坐在屋裡,寧馨出神地看著那副廣告。上面的少女美麗的幾近完美,也有一雙黑白分明純淨無暇的眼睛,她不由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這樣的美麗,有多少人能夠抗拒得了呢?
如此的年輕,當真能下得了這樣大的賭注。
只是不知道,她的契約有多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