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阪城,提起田中夫人,相信沒有人會不認識。因為田中夫人是個寡婦,當
寡婦的人本來就多,田中夫人為什麽那麽出名?
說起來一點也不奇怪,田中夫人富甲連城,單是他所居住的那間房屋,已是大
阪城裏最大的。
田中夫人的丈夫是一個藩王之子,雖然那一藩己經沒落,但前王留下來的產業,
卻也不少。當田中夫人的丈夫死了之後,遺給夫人的產業,當然多得不可勝數。田
中夫人沒有兒子,對於淮是她的產業繼承人,是許多人非常關心的。
當然,大家都估計田中夫人會將這麽大數目的財產,送給她娘家的人,因為在
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就是一個同胞弟弟。
田中夫人已經八十多歲了,離大限之期一天比一天近,不過,她的精神還是十
分暢旺,隔三兩天就請神社裏的法隱方丈到她家講佛。
但是,最近幾天,大阪城裏每一個人都在竊竊私語,因為田中府中傳出一個非
常驚人,又對人有甚大誘惑力的消息。
消息是這樣的:無論是誰,只要能在田中府那間神秘部屋過一夜,而次日還能
安然元恙的話,就可得到田中夫人的賞金——黃金一萬兩。
一萬兩黃金,可是三輩子也用不完的,這個誘惑,怎麽可以說不大呢?
但是,嚇人的卻是要在那間神秘的部屋裏過一夜,可真是太可怕了。
提起田中府的神秘部屋,每個人都知道,從來就沒有人敢走進去居住的,因為
曾進去過的,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出來。
到底,這間部屋裏有什麽?就連田中府任何一個人也不知道,要不然,這一間
部屋,也不會被人稱作“神秘的部屋”。
可是,田中夫人為什麽忽然要懸出賞金,讓人到那神秘的部屋裏過一夜?這實
在是太令人猜疑的事啊!
由於黃金一萬兩的引誘力實在太大了,所以真的有不少人躍躍欲試,不過,一
想到神秘部屋的神秘,卻又令人裹足不前。
雖然是這樣,還是有幾個亡命徒去應征,但到頭來,他們卻是沒有性命回來。
試了幾次,便沒有人再敢前去問津,而且,大家也實在猜不透,究竟田中夫人
忽然作出這麽個懸賞,到底是什麽用處?
至於那些死在神秘部屋裏的人,都有一百兩黃金作為葬殮之用,只是生命比黃
金實在重要得多,所以,田中夫人的懸賞雖然昂貴,卻無人肯再往前了。
這天,一個年輕的,只有二十歲的武士,來到田中府的門前,聲明是應征到田
中府的神秘部屋住一晚的。
立即有人將這個陌生的年青人引見田中夫人。
“聽你的口音似乎是北方來的,是嗎?”田中夫人見那個年青人時,第一句就
這樣問。
“是的,夫人真厲害,我正來自北方。”
“你貴姓?”
“本鄉功次郎。”
“你知道我們這間神秘部屋的事嗎?它可是從來沒有一個進去的人,能活生生
地走出來。”
“我知道,不過,我仍然願意試一試。”那個本鄉功次郎傲然地回答。
田中夫人聽了這個年輕人的話後,不由就向他重新打量,只覺這個年青人長得
眉清目秀,氣宇軒昂,十分俊俏,讓人一看,就會產生無限的好感。
於是,田中夫人對這個本鄉功次郎又再細細地盤問起來:“年青人,生命是十
分可貴的,你可知道,在你之前,從來沒有一個人進過那神秘部屋,而又可以活著
走出來的,你若是如今想回頭,還有機會呢!”田中夫人一片真誠地說。
“我知道,不過,我不怕,我想我生來與神秘事物就有不解的緣份,我樂於向
神秘的事物挑戰,我想,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本鄉功次郎以勇氣十足的口吻說,
“還有一點,我是不要賞金的!”
“哦?”田中夫人聽到這個年青人最後的一句話,就更覺得驚異,對他的好感
又增加了幾分,“你竟不是為了賞金而來?”
“是的,一萬兩黃金對我來說,實在是沒有什麽用處。”本鄉功次郎發出更驚
人之語,“一萬兩黃金,既是三輩子也用不完,那麽這一萬兩黃金對我來說,就是
一點用處也沒有。何況,吃飯的問題,只要天天吃得飽,生命能持續下去就可以了,
天天吃山珍海味,到時吃不下去,活的日子短促了不也徒然?我對生活的要求並不
高。”
田中夫人聽到本鄉功次郎那番論調,就真的目定口呆,她活到八九十歲,還未
聽到過有人連黃金也不愛的,於是對本鄉功次郎更是另眼相看。
“好,你這樣的年青人,實在是太可愛了。”田中夫人脫口贊道。
“夫人,容我冒昧,我倒有一個好奇,想向夫人打聽一件事。”
“什麽事?你隨便問好了。”
“這間部屋,夫人既然知道它充滿神秘,也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出來,夫人又
為何要懸賞一萬兩黃金,讓人們去送死?”
“噢!年青人,你的問題問得實在好,足見你是個聰明的人。”田中夫人沒有
半點惱怒,反而和顏悅色地說,“我今年八十四歲了,己經是快要死的人,本來活
到我這個年紀,就算隨時死了,亦沒有什麽牽掛的。不過,我總覺得自己家裏,有
這麽一間部屋,竟神秘如此,假如我死去之前,對它卻不了解,那未免太遺憾了。”
“所以,夫人就出重金來引人,想將這間部屋的神秘揭穿出來?”
“就因為這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需要很大的勇氣,我才懸出這麽高的賞金。
年青人,這是你情我願的事,不能說我要塗炭生靈啊!”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
這夜,田中夫人邀請本鄉功次郎和她一起吃飯,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法隱
方丈,他特地吩咐田中夫人的廚子準備一席素菜。
在席間,三個人暢談甚歡,本鄉功次郎的態度是十分從容、鎮定地談笑自若,
一點也不以為自己將與神秘挑戰,單是這份勇氣,己博得田中夫人和法隱方丈的好
感。
甚至田中夫人也有點珍惜這個異乎尋常的年青人,在席上對本鄉功次郎規勸道
:“年青人,我覺得你是一個大有可為的年青人,你實在是很令人心疼的,我看你
還是回去吧!不要再冒這個險了,要是有什麽差池,連我都會後悔。”
“對!夫人的話實在太中肯了,老衲也正有此意。上天有好生之德,一些奧秘
的事,並不是我們凡夫俗子,血肉之軀可以窺探得來的,盼望夫人收回成命。年青
人,你也好好回家吧!”法隱方丈也道。
“不!方丈,夫人,你們的好意,你們的鐘愛,我都心領了,縱使夫人現在要
收回成命,我也不會回頭的了。我己經說過,我並不是為賞金而來的,我是為了向
神秘挑戰,當我對貴府的神秘部屋發生了興趣之後,無論是什麽事情,都不能移動
我勇往直前的決心。”本鄉功次郎以堅決的口氣道。
“可是,年輕人,你應該考慮,萬一你像其他人一樣,明天在部屋裏……”沒
等田中夫人的話說完,本鄉功次郎己經搶著說:“我是死而無怨!”
“這可太可惜了,”法隱方丈道,“本鄉施主,你還是想清楚吧!”
“我是決定了,夫人,為什麽你不想想,我可能真的能將閣下的部屋的神秘揭
開?”
沒想到本鄉功次郎的個性,固執得像一頭牛似的。這頓飯,倒是田中夫人和法
隱方丈難以下咽,本鄉功次郎的胃口卻其好無比。
當吃過飯後,本鄉功次郎就要求立刻進入那間神秘部屋,甚至連片刻也不肯耽
擱。
那間神秘的部屋,坐落於田中府的中央,它只是長廊裏六間部屋的其中一間,
從外表看來,它和其它部屋是一點分別也沒有。
到了那神秘部屋的門前,法隱方丈還在作最後的努力:“年青人,現在回頭還
趕得及呢!”
“不,方丈,我已決定了,我是不會回頭的!”本鄉功次郎咧嘴一笑說。
“那這串念珠請施主帶進去,或者在必要的時候,它可以幫你度過難關。”法
隱方丈將掛在自己頸上的一串佛珠除下來,交給本鄉功次郎。
“謝謝你,方丈。”
本鄉功次郎接過念珠,向田中夫人說了一聲,在法隱方丈雙手合十,念著佛號
的時候,便開了那神秘部屋的門,走進去了。
當本鄉功次郎拉開那神秘部屋的門,就發覺這間部屋是有兩道門的,兩道門中
間的距離,就恰好是一個人所占的位置。
當他進入第一道門之後,門己經自己合上,於是,本鄉功次郎就發現他自己站
在兩道關閉的門中央。
他在進入神秘部屋以前,早就作了最壞的打算,所以,當部屋的紙門自動關上
時,他也沒有什麽驚惶,反而非常鎮定地將第二道紙門拉開。
當第二道紙門拉開時,出現在本鄉功次郎面前的,是一片奇怪的景象。
這間部屋,是什麽布置也沒有,空洞洞的,只鋪上了八張榻榻米。
在榻榻米上,卻分布了七支蠟燭,除了進門那張榻榻米沒有之外,其余七張榻
榻米,每一張都放上了一支蠟燭。
七支蠟燭是燃著的,但到底是誰燃的,本鄉功次郎就無法知道了。
對於部屋的布置,本鄉功次郎完全不去移動,但對於部屋裏,那一份像九幽般
的靜寂,他就覺得心裏有點不大自然。
但是,他的心還是抱之以鎮定,先將自己預先準備的薄毯鋪在榻榻米上,又拿
出早已準備的書籍出來,懾定心神,鎮定地坐下來看書。
時間一點一滴地溜過,本鄉功次郎的心聲神亦早已進入了書本內了。
忽地,眼前一黑,令沈醉在書鄉中的本鄉功次郎連忙擡起頭來。
只見他所坐的榻榻米上的那支蠟燭,不知道怎地忽然熄滅了。
部屋裏面並沒有窗,本鄉功次郎自進入部屋以來,也從來沒有感覺過有風吹,
可是,怎麽蠟燭的火忽然熄滅?
本鄉功次郎的心頭不覺一凜,一種可怕的感覺令他覺得遍體生寒。
“不要怕,邪不能勝正,我先把蠟燭燃亮。”本鄉功次郎自己對自己安慰。
當下,他就取出了火折子,將面前熄滅了的蠟燭再次燃著。
再也沒有心神看書了,雖然他的眼睛仍然留在書本上,不過,他的註意力卻集
中在周圍的環鏡裏。
那種死寂,就像幽冥一樣,本鄉功次郎甚至覺得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到。
對面那七支蠟燭,本來沒有什麽特別的,但此刻看來,那七支蠟燭卻像七只黃
色的眼睛,分布在部屋的四周,陰惻惻地瞧著自己。
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本鄉功次郎忽然覺得部屋裏像冰天雪地一樣,充滿了
寒意,自己裹上了毯子,仍然冷得嗦嗦發抖。
忽然,近著部屋門的一支蠟燭,又莫名其妙地熄滅了,使得本鄉功次郎的心,
又是一凜。
明明連半點風也沒有,蠟燭為什麽會熄滅?
“不,快別自己嚇自己,很快就會天亮的,我只要熬到天亮,我就是英雄了,
小小的幾支蠟燭,難道還能把我嚇倒?”
本鄉功次郎自己安慰自己,似乎就覺得比剛才鎮定了許多,於是,他就走到部
屋門邊那張榻榻米上,把那支熄滅蠟逐再燃亮起來。
“好啦,我瞧你們還能把我怎樣?”本鄉功次郎自言自語的,心裏忽然覺得安
定了許多。
可是,當他的話才剛剛說完,他左邊的那支蠟燭,又莫名其妙地再熄滅了。
風,是有風嗎?
本鄉功次郎的神經變得越來越緊張了,他甚至再也弄不清楚,到底部屋裏是否
有風?還是蠟燭自動熄滅,來跟自己開玩笑?本鄉功次郎小心翼翼地拿起活折子,
將熄滅的蠟燭再燃亮然後爬回靠在墻邊的榻榻米,背貼著墻而坐,也許背心有點依
靠,就會增加安全感。
部屋裏還是死寂的,但本鄉功次郎此刻忽然覺得,耳畔響起狂風呼呼的聲音,
自己的全身在狂風之中,被吹地便體生寒。
但是,榻榻米上那七支蠟燭的火光,一動也不動,完全沒有半點移動或被風吹
動的樣子。
“鎮定一點,本鄉功次郎,你鎮定一點,不會有事情發生的,只要熬到天亮,
你就是大阪城裏的英雄了。”
本鄉功次郎努力安慰自己,可是一點用也沒有,他仍覺得自己處於狂風怒號、
風浪交加的船上一般。面對著七支火光似忽完全沒有移動的蠟燭,本鄉功次郎有種
全身被撕裂的感覺。
“怎麽辦,不如出去吧!”
本鄉功次郎的信心開始動搖了,他甚至再也不要做英雄,只見他狼狽得像只狗
熊一樣,爬到門邊,便要拉開紙門沖出去。
可是紙門紋風不動,早在外邊牢牢地鎖上。
“老天!我被關上了,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本鄉功次郎在心裏狂喊。
當然,沒有人會回答他的話。
他頹然倒在地上之時,忽然瞥見面前榻榻米上的一支蠟燭,又再熄滅了。
已經失去了理智一樣,本鄉功次郎機械式地取出火折子,就將那蠟燭再燃亮。
可是,當他才把蠟燭燃亮時,另外的一支蠟燭又忽然地熄滅了。
於是,本鄉功次郎就去將那支蠟燭再燃亮,然而又有另一支蠟燭熄滅了。
就這樣的,當本鄉功次郎將這支蠟燭燃亮時,另一支又熄滅,來來去去的,那
部屋榻榻米上的七支蠟燭,就像跟本鄉功次郎開玩笑似的。
最後,本鄉功次郎有種心膽懼裂的疲乏,他頹然地倒在地席上,不再理會那熄
滅的蠟燭。
可是,就在本鄉功次郎不再理會那支熄滅的蠟燭之時,那支蠟燭竟自動地再度
亮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在溜,本鄉功次郎被關在那間神秘的部屋裏,有種打了場大仗
的疲倦,又驚又怒,甚至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七支蠟燭似忽永遠不會燒到盡頭,他們仍然像七只青幽幽的眼睛,包圍著本
鄉功次郎,又在陰惻惻地向他窺視一樣。
部屋裏仍就一點風也沒有,但是本鄉功次郎卻覺得自己已經隱在冰封雪地一樣,
全身裹著毯子,卻仍然忍不住激伶伶地發抖。
正在不斷地盼望黎明來臨,忽然眼前一黑,七支蠟燭的火光在剎那間完全熄滅
了。
心裏已經驚慌的人,就更是害怕黑暗,所以,當本鄉功次郎見到眼前一黑,伸
手不見五指時,立即就往自己衣衫中去搜索火折子了。
火折子終於找出來,然而,本鄉功次郎卻發現火折子已熄滅,再也不能把蠟燭
燃亮。
那是一份說不出的絕望,就等於一個在沙漠裏的人,喝盡了最後一滴水,艷陽
卻像永遠不會落下去一樣。
黑暗永遠也沒有盡頭,部屋裏真的半點光也沒有,本鄉功次郎覺得自己已經變
成一個瞎子,像個生來就瞧不見東西的人。
本鄉功次郎似乎已經聽到自己的呼吸,在黑暗裏,他似乎聽到自己的四周,飄
蕩著一陣陣刺耳的尖叫聲,忽然他又像聽到一些慘厲的呻吟。
任本鄉功次郎本來是個何等鎮靜的人,但此刻都完全失去了理智,陷入半瘋癲
的狀態。
就在無邊的黑暗中,本鄉功次郎覺得自己已經墮入了死亡的地獄。
忽然,他感覺到在黑暗裏,有一雙冰涼的手緊緊地握住自己。
不自禁地,就發出了心膽俱裂的狂喊……田中夫人一夜都沒有睡。
天將拂曉時,法隱方丈也趕了來。
“夫人,瞧你的臉色,似乎在惦念那個年青人。”田中夫人說:“但願他也會
沒事。”
“阿彌陀佛。”法隱方丈送了一句佛號,就說:“老衲也在惦念這個年青人,
他畢竟是大異於常人,但願他能度過‘神秘的一晚’。”
“唉!都是我罪孽深重。大師,我昨晚思前想後,已經決定了,無論昨晚那個
年青人,在神秘部屋裏是否安全,自此以後,我都不許人再進這間神秘部屋,我也
不要探出它的秘密來。”田中夫人道。
“善哉,善哉。夫人終於明白過來了。”法隱方丈雙手合十,又念了幾句佛號,
“夫人,什麽時候我們才可進去看看那位本鄉施主?”
“只要天一亮。”田中夫人道。
仰頭望著天際,還是灰朦朦的,今日的太陽似乎是特別遲出來的。
遠處有雞鳴叫著,法隱方丈可能是過於關心本鄉功次郎的安危,所以,他一反
平日的鎮定,顯得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天上的第一道彩霞,從遠山的那邊冒了起來。
田中夫人和法隱方丈幾乎同時跳起來:“我們快去看看。”
“是的,我來領路。”一個田中夫人的下男立刻就應著。
於是,三個人就走進了長廊,三人的心,同時“噗通、噗通”地跳地厲害。
部屋的門外是靜悄悄的,連半點動靜也沒有,究竟裏面的情形怎麽樣?門外的
田中夫人等當然是完全不知道,所以他們的心情,會是那麽緊張。
法隱方丈念了一聲佛號,就將那神秘部屋的門拉開,當第一道門拉開後,他們
對神秘部屋裏面的情形,完全地看不到,因為還有第二道紙門擋祝田中夫人、法隱
方丈及下男三人,在第一道紙門拉開後,就更是緊張了。
“法隱大師,你猜部屋裏的年青人會怎麽樣?”田中夫人懾懾不安地說。
“我佛慈悲,這個年青人是與眾不同的,我相信我佛一定保佑他。”法隱方丈
很快回答。
“開吧!把第二道門也開了吧!”田中夫人吩咐她的下男去開門,連聲音都顫
抖著。
下男用抖得厲害的手,就將部屋的第二道門拉開。
當第二道紙門被拉開時,門外的人,三對眼睛,立即可以看清楚部屋裏的情形。
首先,他們看到的是七支蠟燭。接著,他們看見法隱方丈的那串佛珠,在其中
一支蠟燭的上面,靜靜地躺著。
然後,他們就見到部屋裏的本鄉功次郎……
當真是十分意外,本鄉功次郎並沒有死去,他還是活生生地坐著。
“謝謝天,謝謝天。他沒有死去,他真的是戰勝惡魔,戰勝了神秘。”見到本
鄉功次郎居然沒有死去,田中夫人是不禁地歡呼。
“不,夫人,有點不對勁哪!”法隱方丈比較細心一點,所以他悄聲對田中夫
人說。
“有點不對勁?”或者,田中夫人已經是老眼昏花,所以對法隱方丈的話完全
不明白。
“你瞧清楚,那個年青人的眼光十分呆滯。”法隱方丈悄悄地說。
“對,你現在說無來,我才知道。”田中夫人仔細地觀察本鄉功次郎,開始發
覺法隱方丈的話甚對。
他們三人都站在神秘部屋的第二道門之外,不敢進去,只是在門外叫著:“年
青人,你出來啊!”
本鄉功次郎連眼睛也沒有轉動一下,只是呆呆地站起來,就走出去。
本鄉功次郎坐在田中夫人的起坐間,還是像剛才那個模樣,一動也不動,眼睛
在發呆。
“年青人,你怎麽了?你昨晚碰到很多事嗎?是否還未定過神來?”田中夫人
關切地問。
“怎麽了,年青人,你昨晚是否見到一些很驚慌的事?現在你已經出來了,一
切也都成為過去。”法隱方丈也問道。
本鄉功次郎笑瞇瞇地,但往日的神采完全消失了。他的笑也變得有點傻兮兮的。
忽然,本鄉功次郎像見到什麽恐怖的事情,嘴裏發出“嗬嗬”的,如動物般的
叫聲,接著,他俯伏在地上,口角流出白色的唾沫,就像一只受驚的小羊一樣。
田中夫人和法隱方丈見狀,心頭一凜,他們都柔聲地安慰本鄉功次郎,可是一
點作用也沒有。
“大師,他……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田中夫人失了主意,向法隱方丈詢
問。
“夫人,看此情形,這個年青人被嚇瘋了,他的神智似乎完全喪失。”
真的,本鄉功次郎瘋了。
他像一只受了過份一恐嚇的小兔,既認不得任何人,也不會說話。
他雖然沒有死,卻變成了一個白癡。
他不會回答任何人的話,甚至連自己是誰也忘記,有時神智迷失得厲害,連吃
飯也不會。
盡管本鄉功次郎是進入這間神秘部屋後,唯一還有生命的人,但是,部屋裏究
竟有什麽秘密,本鄉功次郎則是一點也說不出。
至於田中夫人預不知道本鄉功次郎在大阪城裏有什麽親人,也不知道他居住何
方,加上他是因為進入神秘部屋才瘋的,所以,田中夫人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這個
年青人。
但是,法隱方丈卻希望本鄉功次郎會漸漸地神智清醒,到那個時候,就可知道
那間神密部屋裏有什麽秘密。
此外,法隱方丈還有一個想法,他希望自己為本鄉功次郎念那些《金剛經》,
或者是做什麽其他大法,可以使他真的恢復過來,因此他要求田中夫人,讓自己將
本鄉功次郎帶回寺院去。
不過,有一件奇怪的事,法隱方丈始終想不明白,那是田中府的秘密部屋,為
何會有七支蠟燭?
是誰把蠟燭放進去?是淮把它點燃的?
法隱方丈不明白這件事,故他特別走訪田中夫人。
“這就是神秘部屋的神秘之處。每一次,我們將死在神秘部屋裏的人擡出來的
時候,都發現榻榻米上有七支蠟燭,而每一次,我們都順手將那七支蠟燭扔掉的,
不過,到下一次,我們再把神秘部屋打開之時,又總是見到七支蠟燭。”田中夫人
道。
“為什麽?難道有人進去部屋,把七支蠟燭重新放好?”法隱方丈問。
“沒可能,他們都怕了這間部屋,誰也不願意進去。”田中夫人肯定地說。
“夫人,我覺得這七支蠟燭是非常重大的關鍵,要是這七支蠟燭的秘密能夠找
出來,我們的疑團也會解開。”法隱方丈神色凝重地說。
“是嗎?”田中夫人呆呆地說,“那本鄉功次郎怎麽樣了?”
“還是癡癡呆呆,一點進展也沒有。這幾天,他唯一說的話就是‘蠟燭’兩字,
所以,我相信那七支蠟燭跟這件神秘的事有重大關系。”
“對,那是一定的!”田中夫人應著,又懷疑地問,“但是,這七支蠟燭的神
秘出現又如何能解開呢?”
“相信一定有人放進去。”法隱方丈說。
“那會是誰?為何這樣做?他不放六支或八支,偏偏要放七支蠟燭?”田中夫
人一口氣問。
“夫人,我想這個疑團快要揭開了,因為本鄉施主並沒有死去。”
“但他已經瘋了。”
“我現在回去,我會盡一切能力,讓本鄉施主恢復過來。”
每一天,法隱方丈都為瘋了的本鄉功次郎朗誦經文,又在他身上作法。
不過,似乎沒有任何進展,本鄉功次郎還是老樣子,癡癡呆呆的,頂多在法隱
方丈為他誦完經之後,就像一只瘋狗一般,口中叫著“蠟燭蠟燭”。
終於,法隱方丈想出一個辦法來。
這是個鋌而走險的辦法,若能僥幸成功,便可令本鄉功次郎恢復神智;若是矢
敗了,本鄉功次郎也會矢去性命。
然而,權衡輕重,今日的本鄉功次郎性同廢人,實在是雖死猶死。既然如此,
在極度希望知道田中家七支蠟燭的秘密的同時,亦想令這個有作為的年青人,能夠
恢復正常,法隱方丈就決定冒一次險了。
首先選擇了個黃昏,法隱方丈協助本鄉功次郎齋戒沐浴,接著自己亦披上了平
時只有在作大法事之時才穿著的大紅袈裟。
當下,法隱方丈就將本鄉功次郎帶到一間凈室裏,著間凈室內是什麽也沒有,
空洞洞的。
法隱方丈早已囑咐了寺院內的小沙彌,絕對不準闖進凈室。
當一切閑雜人等都被趕出凈室之後,整間凈室裏,就只剩下法隱方丈跟本鄉功
次郎兩人。
法隱方丈首先在凈室內焚香作法,接著就誦了一輪經。
法隱方丈再將本鄉功次郎的全部著物除了下來,用一支毛筆,在本鄉功次郎的
身上,用咮砂將一篇經文抄上去。
法隱方丈一邊抄,一邊還在誦經。
就連本鄉功次郎的臉上亦沒有例外,一樣都填上了那咮砂寫的經文。
法隱方丈寫地很細心,所以直到外邊的天色全黑,才大功告成。
再看本鄉功次郎,他混身上下,沒有一寸地方是空白的,早就填滿了咮砂寫的
經文。
由於本鄉功次郎已變成一個白癡,所以他是一動也不動的,任由法隱方丈去安
排。
接下來,法隱方丈又自誦了幾輪經。
忽地,法隱方丈自袈裟內掏出了七支蠟燭,依樣葫蘆,像在那神秘部屋裏的一
樣,將它們分布好。
然後,法隱方丈將七支蠟燭都點上。
本鄉功次郎本是什麽也不知道的,但是,當法隱方丈將那些蠟燭分布著將他包
圍,又將它們燃著的時候,本鄉功次郎忽然發出怪叫,十分不安穩,目光又露出一
種非常驚慌的神色。
“施主,你不用懼怕,你的身上已經抄滿了經文,任何邪惡的幽靈,也不能傷
害你,請你鎮定點吧!請你稍安勿躁”說也奇怪,本鄉功次郎明明已是白癡似的,
可是,當法隱方丈把安慰的話說完,他就真的安靜下來,就似一尊石像似的,一動
也不動了。
地上那七支蠟燭,發出青幽幽的光芒,光芒映在法隱方丈的臉上,使他的樣子
看起來十分恐怖,而燭光映在本鄉功次郎那填滿咮砂經文的臉上,更令本鄉功次郎
變成鬼魅似的。
凈室裏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如九幽。
法隱方丈沒有說話,只徑自盤膝坐下,手中合十,嘴唇微動,像念著什麽經文
似的。
時間漸漸溜過,凈室內一點動作也沒有,法隱方丈和本鄉功次郎兩人都像石像
一般。
他們在等待什麽?他們是等待嗎?等待一些不尋常的事情降臨?
忽然,地上那七支蠟燭明滅不定,凈室裏像起了波濤,但法隱方丈顯然感覺不
到有風。
終於,有一支蠟燭莫名其妙地熄滅了,法隱方丈仍然不動,就任由那支蠟燭熄
滅,他的眼睛已是張開來,坐姿卻沒改變。
熄滅了的蠟燭重燃,像本鄉功次郎在神秘部屋遭遇的一樣。
本來已經平靜的本鄉功次郎,這剎那間又瘋了,但聽他忽然驚天動地地發出驚
呼:“不要!”
法隱方丈本來是挨近他坐的,在此刻他伸出手來,輕輕按在本鄉功次郎的腦門,
就道:“別慌,惡夢快醒了。”
在法隱方丈誦經下,本鄉功次郎又平靜了。
就在此刻,凈室裏的蠟燭忽然完全熄滅,四周變得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黑
暗裏,法隱方丈也有種身邊危機四伏的感覺。
忽地,法隱方丈覺得有一雙毛茸茸的手,把自己抓住,同時,耳畔傳來身邊的
本鄉功次郎驚天動地、慘厲的叫聲……過後,田中夫人見到法隱方丈帶著本鄉功次
郎前來,不禁呆了,她可以看出本鄉功次郎是神采飛揚,完全不再是自神秘部屋出
來的那副癡呆樣子。
“年青人,你……”
“托夫人的福,這一次我是九死一生,全靠法隱方丈把我拉回來。”本鄉功次
郎開口。
田中夫人滿臉狐疑之際,法隱方丈已微笑說:“夫人,咱們進裏屋談。”
坐在田中夫人的部屋裏,田中夫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就想知道本鄉功次郎是怎
樣恢復過來。
“夫人,我不是說過,我猜測本鄉施主的事,跟那七支蠟燭有莫大關系,於是,
我挺而走險就決定……”法隱方丈也知道田中夫人急於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此,
他就毫不忌諱,將自己跟本鄉功次郎在凈室裏的情形說出來。
田中夫人越聽越心驚,特別是聽到法隱方丈在黑暗裏,感到有一只毛茸茸的手
撫摸著自己時,她覺得自己的汗毛已經直立起來。
“後來怎麽了?”田中夫人緊張地問。
“後來,一切真相大白了。”本鄉功次郎在此插嘴道。
本鄉功次郎就將那夜的事,繼續說下去。
當法隱方丈感到有一只毛茸茸的手撫摸著自己時,耳畔又聽到本鄉功次郎發出
刺耳的尖叫。
這一切,似乎都不能令法隱方丈吃驚,他像是早有心裏準備,他一只手立刻伸
過去輕輕地撫摸著本鄉功次郎,像是安撫和令他鎮定;另一方面,法隱方丈卻一把
將那只毛茸茸的手抓住,又將他手裏早準備好的佛珠,穿在那只手上。
法隱方丈雖然是在黑暗中,但他仍然可以感覺到那只毛茸茸的手,不似人類的
手。
正當他在猜測的時候,忽然,部屋又恢復了光亮,他看到有六只黑貓的影子,
像六縷黑煙,走進了那六支蠟燭裏。
法隱方丈同時看到,自己手裏抓住的是一只黑貓的腿,原來,在法隱方丈的佛
珠下,那只黑貓無所遁形。
只聽到那只無所遁形的黑埋,對著法隱方丈慘叫哀號,他心裏一念慈悲,念了
一聲佛號,便把黑貓放了。說是遲那時快,他看到那只黑貓幻成一縷黑煙,向七支
蠟燭中唯一沒有燃亮的一支行去,當那縷黑煙消矢的時候,那支蠟燭又再燃亮了。
在此同時,本鄉功次郎的神智完全地恢復過來,而且對身邊發生的事,感到非
常奇怪。
“我還是一頭霧水,為什麽無端地會有黑貓出現?實在太奇怪了。”田中夫人
聽完之後,還是很狐疑,“究竟是怎麽回事,那些蠟燭跟黑貓有何關連?”田中夫
人忍不住將心中的懷疑問出來。
“本來,我對這件事也不清楚,但是我早就懷疑那七支蠟燭,我為本鄉施主全
身朝滿經文,主要的原因是要讓鬼魂不能再侵擾他,而藏在他體內的幽魂,亦會應
此而無所遁形。”法隱方丈頓了一頓,繼續又道,“夫人,你可知道那七支蠟燭到
底是什麽?”
夫人問:“是什麽?”
法隱方丈一字字地答:“就是七只貓的幽靈。”
法隱方丈此語一出,田中夫人大為吃驚,失聲道:“七只貓的幽靈?黑貓的幽
靈還會作祟?”
“夫人,你這就有所不知了,無論是什麽生物,都有靈魂的。貓兒也好,狗兒
也好,都是一樣。不過,相傳下來,貓類之中,以黑貓的幽靈是最兇猛、最歷害的。”
“可是,黑貓跟七支蠟燭又有什麽關系?”
“那七支蠟燭是黑貓的幽靈所幻化的,所以,神秘部屋的那七支蠟燭,你們雖
然把它們扔掉,它們卻始終存在。”
事情說到這裏可謂是真相大白,法隱方丈道破了那神秘部屋的秘密,其實是七
只黑貓的幽靈作怪。
“夫人,神秘部屋的底下,應該有七只黑貓的屍骸,我們不妨看看去。”法隱
方丈又道,“我們把它們掘出來,好好地埋藏,我相信自此之後,神秘部屋將不再
神秘。”
法隱方丈沒有說錯,神秘部屋的下面果然有七具貓的遺骸,他們真的去做了個
好好的貓冢。
神秘部屋不再神秘了,本鄉也不再癡呆了。
本鄉功次郎曾經被七只黑貓的幽靈上身,但是,他終於被法隱方丈拯救了。要
不是本鄉功次郎夠定力,他早像其他進過神秘部屋的人一樣死掉,而不是癡呆。
若本鄉功次郎死了,這件神秘的事,亦永遠不會有揭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