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量這樣去理解他們。
就好像是二十年前,台灣開始富了,尚勇健的外公外婆跟著農會或老人會團到東南亞觀光旅遊,回來時八、九個孫子都有一套印花民俗服飾,八、九個女兒媳婦都有皮包和絲巾。
可是我還是盡可能沈默地繞過了他們。日本福岡商店街的藥妝店人滿為患,門口大聲公中文錄音重複著:全部七折,銀聯卡可以用。巴黎拉法葉百貨退稅櫃臺旁,一個挨一個名牌大紙袋,紙袋的主人一個挨一個坐在樓梯上,捲著褲管,嗑著瓜子,方言吱吱嘎嘎。峇里島庫塔沙灘,台南赤崁樓前,台北101大樓旁,他們看展覽似的,瞥過法輪功揭發暴行惡狀的受虐照片。敦南誠品書店前,幹部模樣的幾個大男人,從紙袋裡抽出各個版本揭露毛或蔣私人生活的傳記,邊抽著菸邊把封面撕去。他們已有一套呼吸自由空氣的法則,在旅程中。
峇里島候機室裡,一排大媽用免稅品購物袋占了一排椅子,兩個人高馬大的歐洲女生過來,強悍又睥睨,用英文說:「這是給人坐的,不是給你的袋子坐的!」逕自把袋子丟到地上,大剌剌坐下。我心裡飄上一絲竊喜(活該,遇到壞人了吧)時,看見大媽卑微、無辜而溫吞的眼神。
村上春樹說,永遠站在雞蛋那一邊。然而,此時此地,我不知道誰是雞蛋,誰是石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