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啼杜鵑。
滄海明月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梅曉嵐走在一教後面的林蔭小道上,一面念著詩。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空隙投射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個明亮的光斑,光怪陸離。不遠處的無名湖,微風拂過水面,漣漪點點,波光粼粼。
她來到湖畔,卻無心觀賞風景,從隨身攜帶的書包中拿出一個化妝盒,打了開來。奇怪的是,她並不化妝,而是舉著那個小盒子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一般。
“唧唧……”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
梅曉嵐嚇了一跳,手一松,化妝盒掉在了地上。她轉過身來,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令人討厭的冒失鬼。
身後五步之外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西裝革履,長相頗為英俊,臉上還掛著迷人的微笑,溫文爾雅,讓人一看自然而然產生一種親近的感覺。可是梅曉嵐卻覺得這個人似乎哪裡有些異常,不像是個正常人。
“這位先生,是你在說話嗎?”梅曉嵐警惕地問道。
那個男子依然在微笑著,口中卻一直在說著一些莫名奇妙的話:“唧唧,危機,瞳仁,打油,名儀……”
“神經!”梅曉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撿起地上的化妝盒,放回了包中。
“對不起!對不起!”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手裡拿著兩瓶水跑了過來,看見梅曉嵐的神情,連忙道歉道,“他精神有些問題,請你原諒!”
“原來是這樣!”梅曉嵐笑著說道,“沒關係,不過請你照顧好他,別讓他到處嚇人!”
“一定一定!”濃眉男子把手上的水遞給了他的同伴,然後嘆了口氣說道,“他原來其實是很聰明的,因為出了點意外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梅曉嵐看了看那個英俊男子的眼睛,果然缺少一種靈氣,顯得有些呆滯。“他是腦部受傷嗎?”她好奇地問道。
濃眉男子苦笑了一下,“這個……很難解釋的!”
“我有一個師兄是精神科醫生,我可以介紹你們去找他。”梅曉嵐從包裡取出了一張名片遞了過去。
“謝謝你!”濃眉男子接過了名片隨手放入了衣袋之中,看都不看一眼。這使得梅曉嵐十分生氣。
濃眉男子看到梅曉嵐的臉色不豫,急忙解釋道:“精神科醫生根本沒用!實話跟你說吧,他並不是生理或心理上的疾病,而是……”他又苦笑了一下,“而是靈魂受到了損傷。
我知道這個過於匪夷所思,但這卻是事實!”
“呵呵。”梅曉嵐忽然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那我就給你們介紹另外一個人,或許能夠幫你們!”
“是嗎?”濃眉男子有些驚訝,“原來你也是術派傳人啊?我叫許奕飛,他叫袁雲峰。
請問小姐師承哪派?”
“我叫梅曉嵐,只是跟我姑婆學過一些小術法而已,算不上什麼術派傳人。”梅曉嵐拱手道,“我姑婆是個靈媒,她很懂這些靈魂方面的事情,說不定能夠治好這位袁先生。”
許奕飛高興極了,連連搓手,笑著說道:“那……那真是太好了!”
草根胡同是一條窄窄的小巷,兩旁的房子也十分殘舊,看起來灰撲撲的,沒有光澤,仿佛在這裡,世界只是黑白二色一般。
在不遠處,有一個建築工地,據說準備興建一座高達二十層的大廈,現在正在打樁。打樁的聲音,震耳欲聾,每一下巨響,都令得胡同兩旁的房子,產生劇烈的震動,像是它們可能隨時倒下來。
梅曉嵐的姑婆就住在草根胡同的最深處的一幢兩層樓的木結構小樓中,隨著這個城市的現代化進程,這種小樓被成片成片的拆除,要不了多久它們即將成為歷史,只能在發黃舊照片上看到它們的昔日的影子。
梅曉嵐輕輕推開了小屋的門,裡面黑洞洞的,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
“姑婆!”梅曉嵐叫道,一面摸到了墻上的開關。
“別開燈!”角落裡忽然傳出了一個沙啞的聲音,把許奕飛嚇了一大跳。
梅曉嵐把手縮了回來,高興地說:“姑婆,又在工作啦?”
“嗯,再等一會兒,馬上好!”姑婆的聲音似乎有些疲憊。
梅曉嵐拉了拉許奕飛,把他帶到了門外,“等姑婆忙完了我們再進去吧。對了,你同伴嘴裡絮絮叨叨的在說些什麼呢?”
“大處,風,股,食客,吳望,鬼魅……”袁雲峰口中不斷地冒出古怪的詞兒。
“那是六十四卦卦名,”許奕飛望著袁雲峰,黯然地說道,“他雖然忘了很多事,但是這梅曉嵐這才恍然大悟,“大處”其實是在說大畜,“鬼魅”原來是指歸妹,只是他口齒不清,說得是含含糊糊,實在令人聽不懂。
“曉嵐,可以進來了!你的同伴就留在外面!”姑婆在屋內說道。
許奕飛一愣,他想不到居然會被拒之門外。
“姑婆!”梅曉嵐急道,“他們有事情要找你幫忙!”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幫他們!”姑婆的聲音冰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
梅曉嵐回頭悄悄地說道:“你們在這兒等會兒,我一定會說服姑婆的!”她給了許奕飛一個充滿信心的微笑,推開門走了進去。
許奕飛等了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不免有些心焦,但是想起梅曉嵐的話,又不甘心就這麼離開,只能耐著性子在門外徘徊。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梅曉嵐才過來開了門,讓他們二人進屋,許奕飛發現她的眼圈紅紅的,象是剛哭過一般。
屋子裡的燈已經開了,裡面的擺設象是一間小小的佛堂,可是格式卻又相當特異。正對著門口沒有任何遮隔的東西,所以許奕飛一進門就能把屋中的情形,看個清清楚楚。
屋子的正中供著一尊觀音白瓷塑像,大約有二十多釐米高,菩薩結跏趺坐於蓮台之上,低首垂眉,寶相莊嚴,栩栩如生,精美絕倫,在燈光照射下,光潤明亮,波光流動,就如同是白玉雕成的一般。
像前是一張楠木香案,香案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金色香爐,上面插著三根線香,三縷清煙氤氳而上,繞梁不絕,整個房間中都充滿了淡淡的神奇的香味。而且那種香味似乎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使許奕飛整個身心都安靜了下來。
在香案之前,跪坐著一個老婦人——許奕飛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覺得她乾瘦無比,頭髮已經全白,卻輓了一個很是整齊的髻。此刻她正低著頭,誦念著《心經》。
而房間的兩側,是自屋頂一直垂到地上的白布幔,看起來還不止一重——最奇特的也就在這一點。一般來說,這樣的白布幔,只有在靈堂上才會用得到,可是這裡分明是一座佛堂。 也就由於這一點,使得這佛堂,看起來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詭異。而且,兩側的白幔,看來重重疊疊,有好多重,而且洗得潔白,顯見那不是隨便的布置,而是大有深意的。
那老婦人誦經完畢,又朝菩薩磕了一個頭,方才站起,轉過身來。許奕飛看見她臉上罩著一層黑紗,將面目完全遮掩了起來。她身上穿著一件藍色的印花短袖旗袍,手上捏著一串佛珠,手腕上還帶著一個紫色的玉鐲,往那兒一站,溫婉高貴嫻雅,看來這老婦人年輕時必定是大家閨秀,此時雖已年邁,卻依然保留著那份風度和氣質。
“這位先生,請坐!”老婦人指了指放在邊上的兩張凳子,對許奕飛說道,她的聲音很是平和,略帶著一絲沙啞。
許奕飛點頭致謝,然後便和袁雲峰坐了下來。梅曉嵐走過去攙住了老婦人,將她扶坐到一張太師椅上,然後垂手站在了她的身後。
“聽曉嵐說,你的同伴是元神受損而變成了痴呆,是嗎?”姑婆平靜地問道。
許奕飛點了點頭,“他因為一場變故,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後來有高人幫忙,重鑄了生魂,但是卻無法開啟心智,就成了這個模樣!還望姑婆能夠幫忙治好他!”
姑婆搖頭道:“我也沒辦法,生魂的心智需得他自己開啟,外力是幫不上忙的。你帶他多去去以前去過地方,希望他能夠自己回憶起來。”
“是啊,清玄師太也是這麼說的。所以我帶他到學校來,可是好像一點用都沒有,他根本記不起來!”許奕飛懊喪地說道。
“不要心急,這需要一段過程,好了,今晚你們就在這兒吃過晚飯再回去吧!”姑婆站起身來,顯然是在下逐客令了。
許奕飛忙站起來推辭道:“不用了,我們馬上就走!”
梅曉嵐忽然說道:“姑婆,我送送他們可以嗎?”
姑婆點了點頭,一個人獨自轉到後堂去了。
“對不起啊!”梅曉嵐臉上帶著歉意,“我姑婆沒能幫上忙!”
“沒關係。”許奕飛笑著說道,“起碼我知道了這個方法有用,明天我再帶他去無名湖邊走走,希望他能夠想得起來。”
“你別急,我想袁先生一定會痊愈的!”
“你姑婆年紀那麼大了,還要做靈媒,太傷身體了!”
“是啊,最近她老人家身體越來越差,剛才還差點暈過去,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我真擔心呢!”梅曉嵐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好了,你去幫你姑婆做飯吧,我們也該走了!”許奕飛拉著袁雲峰的胳膊告別道,“拜拜!”
“食客,吳望……”袁雲峰咧著嘴含含糊糊地說道,一抹兒口水順著嘴角淌了下來。
梅曉嵐皺了皺眉頭,從包裡拿出一張餐巾紙,輕輕在袁雲峰嘴邊拭著,嘆道:“你也是個可憐人,希望能夠早日恢復。”
袁雲峰依然在笑著,但是眼中卻隱隱有淚光閃現。
“你看!他哭了!”梅曉嵐驚叫道。
“是啊,這可是第一次啊!”許奕飛也感到十分驚訝,“難道他的心智正在慢慢恢復?”
“有可能!你明天帶他再到處轉轉吧!”
“嗯!好了,你快進去吧。再見!”
“再見!”梅曉嵐輕輕掩上了門。
許奕飛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到了袁雲峰的肩上,堅定地說道:“雲峰,你一定要恢復正常啊,我相信你!”
“唧唧,危機……”袁雲峰的口水又流出來了。
許奕飛嘆了口氣,攙住了他朝巷口走去。
醫院。
姑婆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鼻子上接了氧氣管。臉上的黑紗已經被揭開,可以看清楚她的面容:雖然她臉上已布滿的深深的皺紋,滿頭華發雪白如霜,但兩條彎彎的柳葉眉,長長的睫毛,小巧而挺直的鼻子,下面同樣是小巧的嘴兒,說明了她年輕時,定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
梅曉嵐陪在病床前低低地哭著。許奕飛站在邊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她才好。
門開了,一個醫生走了進來:“誰是梅映雪的家屬啊?”
梅曉嵐擦乾了眼淚,站了起來:“我是她的孫女兒。”
醫生翻看了一下手上的記錄,遲疑地說道:“病人非常奇怪,她腦部沒有任何損傷,既不是腦溢血,也不是心臟病,總之她的身體十分健康,查不出任何病症,可就是……”
“醫生,這到底是怎麼會事?!”梅曉嵐大聲問道。
醫生臉上的神情十分古怪,過了半晌才支吾著說道:“這種情形,如果硬要說出個理由來的話,有點像……靈魂出竅!”
“靈魂出竅?”梅曉嵐有些驚訝,“我姑婆她是個靈媒,會不會和這個有關係?”
“靈媒?”醫生笑了笑,“召鬼的巫婆?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巫師!反正你姑婆現在已經是個植物人了,你還是回去拿些衣物用品來,做好長留醫院的打算。”
“我……”梅曉嵐不太放心,便朝許奕飛望去。
“這個……”許奕飛臉漲得通紅,他想了想說道,“我看還是我回去拿東西吧。”然後走到梅曉嵐的身邊,悄悄地說,“我試試看能不能把你姑婆的魂叫回來!”
梅曉嵐眼睛一亮,用力地點了點頭。
醫生一看家屬已經做好了決定,連忙讓梅曉嵐簽了單子,一面說道:“其實植物人也能喚醒的,象隔壁的一個小姑娘從生下來就一直昏昏沉沉,到現在為止快十多年了,剛才無端端的就完全清醒,跟正常人沒兩樣!你的姑婆雖然年紀大了,也未嘗沒有復甦的可能!”
梅曉嵐把鑰匙給了許奕飛,告訴他要帶些什麼東西。許奕飛也把袁雲峰托給了她,然後出門叫了一輛的士便往草根胡同而來。
夜已深。
屋中的層層白幔在昏黃的燈光下隨著風輕輕拂動,透出森森陰氣,許奕飛不禁打了個寒顫。他不敢缺了禮數,便先朝觀音像磕了個頭,然後轉到了後堂。
後堂便是廚房,案上是一個小小的煤油爐,許奕飛已經很久沒見到過這種爐具了,想不到到現在姑婆還在用。沒有冰箱,沒有油煙機,因此廚房的天花板上一片黑黑的,都是油膩污垢。
許奕飛從碗櫃裡拿了一隻小碗,盛了點清水,又從米缸裡舀了半把白米,將煤油爐點燃了放在面前。“因陋就簡,湊合湊合吧!”他一面說著一面從筷桶中拔了一根筷子,將一張黃符穿在上面,放到火焰上焚化了,順手撮了一小撮米,灑在地上,同時喝道:“天地玄妙,幻化無方。招爾魂魄,直開陰陽!”
火焰“蓬”地串了上來,爆了一個大花,然後漸漸回落,由黃轉碧,成為幽幽的綠光,一閃一閃,詭異絕倫。
可是許奕飛並沒有看見姑婆的魂魄,倒是附近的幾個游魂看見有人供食相招便過來歆饗。
許奕飛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沒有為難它們。
“奇怪了!姑婆的魂魄怎麼會不在這裡呢?”既然招不到魂,他便將東西收拾好,把地也掃乾淨,然後上樓去取衣物和用品。
樓上的擺設也很簡陋,只一張床和兩個櫃子而已。一個櫃子上了鎖,另一個則沒有。許奕飛把沒上鎖的櫃子打開,裡面分好幾層,上面疊著衣服,下面放著被褥。
許奕飛拿了幾件放在了一個袋子中,正要關上櫃門,卻看見門後貼著一張年輕女子的小像,一頭烏亮光澤的秀髮,如同瀑布一般直披灑在她身後,極富生命力。在那潤澤的黑髮下方,是一張連周圍的光線都要為之一黯的美麗容顏。那女子身上披著柔軟的白紗,宛若翩翩仙子——那一定是梅映雪年輕時的模樣
小像邊上題著一首小詩:“惆悵人間萬事違,兩人同去一人歸。生憎無名湖中水,忍照鴛鴦相背飛。”許奕飛雖然不太懂詩詞之道,但也能感到其中蘊含著一種哀怨和凄婉,他細細咀嚼著詩中意味,不覺痴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回過神來。“糟糕!怎麼看畫都看得那麼發呆!”他暗暗責備自己,“梅曉嵐一定是在醫院等急了!”
許奕飛關上櫃門,低頭卻發現地上有一大灘水漬。“奇怪,屋頂沒漏,又沒下雨,那來的水啊?”
他四處查看了一下,發現水是從房間的一個角落中流出來的,可那兒除了一根龍頭拐杖外空無一物。
“真是奇怪!”許奕飛走了過去,將那拐杖拿了起來。
拐杖上正不斷地滲出水來,“嘀嗒嘀嗒”地滴到地上,仿佛裡面有一個水龍頭在不斷地放著水。許奕飛從未見過如此奇景,覺得背上一陣冷氣直竄了上來。
此刻他未曾攜帶法器,不敢多作停留,便急忙拿起衣物用具匆匆離去。
回到醫院已是將近午夜了,病房早就已經鎖了門。許奕飛找到了值班護士,好說歹說才被放了進去。
梅曉嵐在姑婆床邊又搭了一張小床,不過卻是袁雲峰睡在上面,他睡得很熟,臉上兀自還帶著嬰兒般無邪的笑容。梅曉嵐坐在凳子上,還在擦著眼淚。
“對不起,我耽擱太久了!”許奕飛輕輕地道歉道。
“姑婆的魂魄你招回來沒有?”梅曉嵐抬起頭來,眼中淚光瑩瑩。
許奕飛搖了搖頭,“不知怎麼回事,居然招不到。”
“招不到?什麼意思?”梅曉嵐有些奇怪。
“是啊,一般說來人死後七天之內魂魄是不會散的,只有過了回魂夜,輪迴的才能輪迴,消散的方會消散,可如今你姑婆的魂魄無影無蹤,不知道去了哪裡。”許奕飛解釋道。
“那就是說……”
“就是說你姑婆要麼已經入輪迴,要麼就已經魂飛魄散了!不過一般剛死就入輪迴不太可能,多半是被什麼妖邪之物吸了魂魄。你把當時的情形跟我說一下吧,詳細點。”
梅曉嵐定了定神,過了良久才緩緩說道:“當時我和你們在門口道了別,然後就去後面廚房幫姑婆燒飯,卻看見她在那裡抹眼淚。
我問姑婆怎麼了,她說是被香熏的。後來她跟我說她要走了,我一時還沒明白她的意思,姑婆把腕上的紫玉鐲褪了下來,給我戴上,說是從今天起就讓這鐲子來保護我,然後她就突然倒在了地上。我一下子就慌了,就跑出去叫你們了。”
“鐲子?”許奕飛這才發現姑婆手腕上的鐲子已經到了梅曉嵐的腕上,“這鐲子有什麼神奇的特點嗎?”
梅曉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姑婆帶著她已經好多年了,不過一直都是身體健康,無病無災,難道是這鐲子在保佑她老人家?”
“那你姑婆為什麼要這麼做?聽起來好像是在說遺言般,難道你姑婆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你把鐲子給看看可以嗎?”
梅曉嵐輕輕褪下了鐲子,將它交到許奕飛手中。
那是一個淺紫色的玉鐲,上面有深淺不一的紫色花紋,在燈光照映下一絲一絲就像是流動的水紋,那種通透溫潤的淺淺紫色,仿佛要把這小小病房全都籠罩一般,簡直不象是人間所能有的。
梅曉嵐幽幽地說道:“姑婆說,玉這種東西是有靈性的,一旦它的主人過了,它就會像流血一樣泛出血絲。以前我還不相信,可現在你看……”
的確,有一道紅褐色的線靜幽幽地臥在深淺不一的紫紋中,由於顏色相近,不細看幾乎辨別不出來,那種感覺極為怪異。許奕飛不由得心頭一凜,人們都喜歡用玉來避邪,那一瞬間,他覺得這玉本身就是邪
他把紫玉鐲還給了梅曉嵐,嘆道:“你姑婆年輕時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正配戴如此美的玉鐲!”
“惆悵人間萬事違,兩人同去一人歸。生憎無名湖中水,忍照鴛鴦相背飛。”梅曉嵐輕輕吟道,“姑婆她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了都有六十多年了,從妙齡少女一直等到雞皮鶴發,用盡了她的青春,也用盡了她的一生!縱然有絕世容顏也只深藏在黑紗之後,隨著無情的歲月慢慢老去……”
一直在床上熟睡的的袁雲峰突然睜開眼來,吟道:“橋影流虹,湖光映雪。翠簾不卷春深。
一寸橫波,斷腸人在樓陰。
游絲不系羊車住,倩何人,傳語青禽。
最難禁,倚遍雕闌,夢遍羅衾。
重來已是朝雲散。悵明珠佩冷,紫玉煙沉。
前度桃花,依然開滿江潯。
鍾情怕到相思路。粉長堤,草盡紅心。
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誰尋
這首《高陽台•記恨》上闕寫女子相思,下闕寫男子哀思,正切你姑婆之事。唉!生離死別,此恨綿綿啊!”
“雲峰!你……你終於好了!”許奕飛高興地說道。
袁雲峰卻搖了搖頭,跳下了床,說道:“時間不多!先別說其他的。梅小姐,請問你姑婆的那隻紫玉鐲是從哪裡得來的?”
“姑婆說是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送的,見物如見人,姑婆一直將它戴在手腕上,就像她的命根子一般。”
袁雲峰將玉鐲借了過來細細把玩了一番,然後嘆道:“都說和闐玉最美,其實這藍田丁香紫玉,世所罕見,又有血紋,彌足珍貴啊!奕飛,你去草根胡同有什麼發現?”
“發現?招不到姑婆的鬼魂啊!還有……還有一根拐杖正不斷地往外滲水,十分詭異!”
“滲水的拐杖?”袁雲峰沉吟道。
“你說的是那根龍頭拐吧?”梅曉嵐忽然說道,“那根拐杖也是那個人送給姑婆的,就是這樣的,我都見怪不怪了,姑婆一般是把它掛在窗外,不知今天怎麼又收進來了?”
袁雲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奕飛,那木杖除了滲水還有什麼異常沒有?”
許奕飛仔細地想著,“好像上面有一道很深的裂痕,都快要把整根拐杖折斷一樣!”
“唔!”袁雲峰點了點頭,又問梅曉嵐道,“那你今天對你姑婆說過些什麼?”
“我?我什麼都沒說啊,就是報告了結果而已。”
“結果?什麼結果?”袁雲峰追問道。
梅曉嵐正要回答,卻見袁雲峰一個踉蹌,幾欲跌倒。許奕飛眼明手快,將他扶住,一面問道:“雲峰,怎麼了?”
“唧唧,危機……”袁雲峰目光散亂,口角流涎,嘻嘻地笑著,又變回了痴呆的模樣。
標 題: 紫玉生煙(5)發信站: BBS 水木清華站 (Tue Mar 11 21:49:43 2003)“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許奕飛望著袁雲峰那茫然、木然、毫無生氣的神情,簡直要哭了出來。
梅曉嵐也是一臉疑惑不解。剛才明明是一個頭腦冷靜極為聰明的青年,為何在轉眼之間又會重新變成白痴
“難道是只有午夜這段時間袁先生才是清醒的?”她望著床頭的閃閃的電子鐘說道,此刻已經是12點半了,“我們今天晚上再看看!”
許奕飛把袁雲峰扶上了小床,將他哄入睡了,然後說道,“也只能這樣了。不過心智有片刻恢復,起碼也是一個大進步了!對了,你說的結果到底是什麼?”
梅曉嵐望著躺在病床上的姑婆,緩緩說道:“姑婆每年七月七日都要去無名湖畔呆上半天,年年如此,從未間斷過。
“十年前她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一直到四十多度,足足昏迷了七天,醫生用盡了一切方法都無法讓她退燒,在鄰居的幫助下我只好又把她帶回了家。”
許奕飛摸了摸自己的臉,噓了一口氣,說道:“燒了七天,以她這麼大的年紀,活下去的可能性幾乎是等於零了!”
梅曉嵐點點頭,“是的,我們把她帶回來也只有一個結果——等死!可是在第七天頭上就發生了怪事
“那天早上,我剛起床就聽見姑婆在隔壁叫我,我連鞋都來不及穿就跑了過去。發現姑婆的燒無端端的就退了,她說很餓,我就煮了點粥,她一連喝了四五碗之多,然後就又睡了一天。接著就和正常人一樣,什麼事都沒有了
“但自從那次大病以後,姑婆就說她自己有了通靈的能力,我起先不相信,但是她居然把我媽的魂給叫來了,那真的是我媽!”梅曉嵐有些激動,大聲叫了起來。
許奕飛連忙按住了她的嘴:“你想把護士招來嗎?!”
“對不起,我有些激動!”梅曉嵐低下了頭,“我媽在我八歲的時候出車禍死了,後來是姑婆收留了我。”
“那你父親呢?”許奕飛問道。
梅曉嵐的頭低得更低了,“我……我是遺腹女……”
許奕飛沒想到梅曉嵐的身世會是這樣,臉上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啊!”
“沒關係!”梅曉嵐苦笑了一下,“姑婆也是自從那場病以後就沒再去過無名湖,而是讓我每年七月七日去那裡呆上半天,尋找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
梅曉嵐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就給了我這個……”她從包中拿出了化妝盒,打了開來,裡面是一塊八角形的木盤,上面畫著八卦和天干,中間卻不是太極圖,而是寫著一個古怪的紅色符號,曲裡拐彎的。
“姑婆說如果中間的那個符號發紅光的話,那就說明她要等的人到了!可是我去過十次,一次都沒見它閃過
“今天我和你們回去的時候,姑婆好像在召靈。後來我先進去了,姑婆卻已經跑到了樓上……“我就求她幫幫你們。她也不說話,從窗外把那根一直滴水的拐杖收了進來,摩挲著。
忽然她好像見到了什麼驚異的事情,手一松,居然把拐杖掉在了地上,要知道這根木杖是她的性命啊!我小時候即使碰了碰也都會被她說上一天,可現在居然就這麼扔在地上。
“我就問姑婆出了什麼事。她笑了笑說沒事,可使我分明看見她臉色極為難看,然後她就問我今天有什麼結果,我就如實說了。姑婆嘆了口氣,撿起了拐杖,將它放在了角落裡,接著搖搖晃晃地朝那個上鎖的櫃子走去。可是走到一半她的身子就要軟了下來,我趕緊把她攙到床上,躺了足足快一個小時後,她就自己坐了起來,讓我出來叫你們。後來的事情你們都已經知道了!”
許奕飛雖然知道了經過,但依舊是一頭霧水,理不出個頭緒來。
“剛才袁先生清醒的時候似乎對那根拐杖很感興趣,我猜想定是姑婆看見了拐杖上的裂痕後才會發生那麼多事,會不會和這個有關?”梅曉嵐試探地猜測道。
“就算是有關,我們也不知道這拐杖滲水是怎麼回事,還有那道裂痕究竟代表了什麼
雲峰他或許知道,可我們又不是博物學家或是考古學家!”許奕飛嘆道。
“看來只好等今天午夜袁先生清醒的時候再問他了!”梅曉嵐望著熟睡的袁雲峰說道。
“還有那個櫃子!”許奕飛忽然說道,“你姑婆曾經想打開那個上了鎖的櫃子,你知道裡面有什麼嗎?”
梅曉嵐搖了搖頭,“姑婆好像從來沒當我面開過,我也不知道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那……我們就去把它打開來看看!”許奕飛建議道,“或許會有什麼發現也說不定!”
“這好嗎?”梅曉嵐有些遲疑,“姑婆好像不願意給別人看裡面的東西。”
許奕飛把手一灘,聳了聳肩說道:“既然你不願意找線索,那就讓姑婆一直躺在這兒吧
”
梅曉嵐咬住了下脣,望瞭望床上的姑婆,又望瞭望許奕飛,顯然是很難決定,但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好吧!不過就這一次!”
草根胡同小樓內。
梅曉嵐把手伸到姑婆睡的枕頭下面,笑著說道:“姑婆把鑰匙藏在這兒,可我從來不敢拿去開鎖。”接著把手抽了回來,拿出了一把形狀古怪的鑰匙,交給了許奕飛:“你去開吧。”
許奕飛掂量著手中的這把銅鑰,一端是常見的齒形,而另一端則成圓錐形,和通常的鑰匙大不一樣。他走到櫃門前,將齒形的一端插入銅鎖正面的小孔中,一轉。鎖梁往上升起了一小段,但鎖簧卻未開,許奕飛試了幾次都未能把鎖打開,鬧了個大紅臉。
“這是把暗門鎖,關鍵在左側!”梅曉嵐提醒道。
許奕飛恍然大悟,把鎖側了過來,果然在左側還有一小圓孔,當鎖鎖住時鎖梁連接一塊擋板將小圓孔遮蓋住,根本看不出來,現在正面開啟,鎖梁上升,連接鎖梁的擋板也隨之上升脫離小圓孔,小圓孔的“廬山真面目”這才顯現出來。許奕飛將鑰匙另一尖端插入小孔,正壓住裡面的一個長簧片,只聽得“嗒”地一聲,鎖頭出了鎖殼。
想不到小小一把鎖中竟有如此機關,看來這櫃中之物定是姑婆密不示人的珍藏!許奕飛將鎖取下,捏住了門上的環扣,打了開來。
櫃子分了三層,上層疊放著一套新娘吉服,珠鑲鳳冠,金繡霞帔,大紅緞子的衣裙,件件都是最上等的料子,燦爛如新。
中間架子上放著一隻翡翠雕的首飾盒子。首飾盒一打開,兩人眼前都是一亮,但見珠釵、玉鐲、寶石耳環,燦爛華美,閃閃生光,都是價值連城。
下面的架子上卻是空無一物,不過中間的有一片方形的區域木色較深,似乎以前這裡放過一個小箱子一般。
兩人望著櫃中之物,均默然不語。過了半晌,許奕飛才輕輕說道:“這是……這是你姑婆的嫁妝?”
“多半是!可惜姑婆等了幾十年,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用上!”梅曉嵐嘆道。
許奕飛“嗯”了一聲,瞧著這大紅喜袍,滿盒珠翠,總覺得這喜意之中,蘊藏著無限凄涼。
梅曉嵐卻指著櫃門後說道:“你看,這裡也有一幅小照!一定是姑婆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
許奕飛抬眼望去,那是一個英俊挺拔的美男子,穿著深藍色短袍,身材甚高,雙手背在身後,實在可以說得上是玉樹臨風。邊上也題著一首小詩:“大地春如海,男兒國是家。
龍燈花鼓夜,長劍走天涯。”筆力遒勁,讀起來豪氣萬丈,令人胸中不禁熱血澎湃。
梅曉嵐望著那詩道:“這個男的一心為國,仗劍天涯,卻不知姑婆等了他一輩子,盼了他一輩子,誤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男兒志在四方,當時遍地烽煙,戰火四起,凡是血性漢子無不從軍報國,這也是常事
”許奕飛辯解道,“再說你姑婆也未必會認為他是負心人!”
“哼!男人總替男人說話,從來不為我們女人想!”梅曉嵐上前將畫兒輕輕揭下,“這等人也配掛在這裡?!”
許奕飛眼尖,看見畫兒背後似乎還有題字,忙道:“你看,後面好像有東西!”
梅曉嵐將畫兒翻過來,背後用工筆小楷寫著一首詩:“風雨結同舟,依依約白頭,任憑潮浪險,相與渡橫流。”筆跡工整秀麗,正是女子所書。
“看來你姑婆非但不怪他,還打算跟他患難與共呢!”許奕飛指著那詩說道,“只是後來定是出了什麼變故,以至於兩人分離……”
梅曉嵐不語,許奕飛繼續說道:“你姑婆現在成了植物人,那個人估計也已經不在人世,可惜他們之間的故事從此就要湮沒,再也無人知曉了!”
兩人鬱郁地回到了醫院,許奕飛便要叫醒袁雲峰,帶他回旅館。
“其實你們要是不嫌棄的話,就住到草根胡同去吧。”梅曉嵐建議道,“離學校不遠,也可以省錢。還有……還有要是袁先生清醒的話,也可方便他就近查看……”
許奕飛也正愁住宿費用開銷過大,他帶過來的錢已經用得七七八八了,而袁雲峰卻只是略有起色,梅曉嵐此時提的建議,好比瞌睡送枕頭,正中他下懷,當下便答應了。
此時病房門外突然傳來極輕極輕的腳步聲,此刻已是凌晨三點多,會是誰呢?許奕飛和梅曉嵐走到房門口探出了頭,看見一個穿白衣的小女孩正從過道的一端慢慢走來,她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臉上的神情也極為安詳,嘴脣一動一動的,不知道在念叨著些什麼。
“是夢遊症!”許奕飛輕聲說道,“她可別亂走出事,我們悄悄跟著她吧!”
“把她叫醒不得了?”梅曉嵐問道。
“不行!不能隨便去喊醒夢遊者,他們忽然驚醒會嚇瘋甚至嚇死的!”許奕飛阻止了她,“我們還是跟著她,以免出意外!”
(按:其實這是一種誤解。事實上,夢遊者很難被喚醒,即使被喚醒了,他也不會發瘋,只是感到迷惑不解而已。)小女孩曲曲彎彎,拐進了女廁所,許奕飛不方便進去,只好讓梅曉嵐繼續跟蹤,他留在外面等候。
過了一會兒,那小女孩又走了出來,依然是在夢遊狀態,接著梅曉嵐臉色煞白地跟了出來,把許奕飛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許奕飛問道。
梅曉嵐一手捂著胸口,不斷地喘著氣,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般。許奕飛看著小女孩一拐彎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才把梅曉嵐扶回了病房。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梅曉嵐猶自驚魂未定,遲了半晌,才斷斷續續把事情跟許奕飛說了。
原來她一跟進去就看見那小女孩站在鏡子面前拿手一遍一遍梳著頭髮,一面還輕輕唱著小曲兒,她的臉上帶著成年女性才有的嬌媚,那絕對不是一個十來歲小女孩應有的神情。
梅曉嵐正覺得詫異的時候,那女孩突然回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
那一剎那梅曉嵐幾乎要尖叫出來,她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嘴,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直竄上來。
女孩笑過以後又重新轉過頭去,再梳了三四分鐘左右,這才將手往前一送,做了個下壓的動作,似乎把手上的梳子放入了面前的梳妝盒,隨即蓋上盒蓋一般,她對著鏡子左照右照,似乎在欣賞自己的容顏,然後幽幽地嘆了口氣,隨即轉過身朝梅曉嵐走來。
梅曉嵐忍住心中的恐慌,急忙側身,小女孩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出門而去。
其時天將破曉,正是黎明前最黑的那一刻,梅曉嵐學著那女孩的動作,等她做到回眸一笑的時候,許奕飛心中不免一驚,叫道:“這……這決不是夢遊,倒像是被鬼上身!”
“鬼上身?”梅曉嵐也打了個寒顫。
究竟是什麼樣的鬼,上了這個小女孩的身?這種情形不但詭異,而且可怕——那可能屬於一個千年老鬼,也可能屬於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當然也會是厭世自盡的痴女,或者是從不知哪一層地獄之中脫身而出的冤鬼
許奕飛和梅曉嵐對望了一眼,心中都感到一股寒意。
“啊!那個小女孩?就是我昨天說的昏沉了十年剛醒過來的那個幸運兒!”醫生大聲地回答道,現在已經是早上九點,查房時間。
許奕飛點了點頭,那個小女孩多半是和姑婆一樣,靈魂出了竅,結果被一隻鬼乘機上了身,頂著她的身體在做人!“那她做了十年的植物人?”
“不是啊,她只是有些昏昏沉沉而已,不過能說話,能吃飯,我們也查不出病因!”醫生的回答否定了許奕飛的猜測。
“什麼?”許奕飛緊緊地握住了拳頭,被鬼附身久了,無論是鬼還是寄主都會受到極大的損傷,除非是相同命格的人再加上靈氣補充,就像以前曾經就有過一個每十二年換一個軀殼的術士,難道這隻鬼也是如此?可附近並沒有像眾帝之台那樣可以補充靈氣的地方啊
許奕飛決定去看看那個小姑娘,他和梅曉嵐按照醫生所說來到了那間病房。
“寶寶,來,吃個蘋果吧!”一個中年婦女坐在床頭,正要將一個削了皮的蘋果遞給床上的女孩。
“謝謝媽媽!”那女孩笑著說道,接過蘋果就往嘴裡塞。
那婦女撫摸著女孩的腦袋,關切地問道:“寶寶,今天覺得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
“沒有!媽媽,我已經全部都好了!頭也不暈了,也不會一天到晚想睡覺了,你看我多精神啊!”小女孩一面說,一面臉上做出種種誇張的表情。
媽媽被逗樂了,笑著說道:“病剛好就淘氣,多休息才對!”
“還休息?我都在這裡躺了十年了!我真想出去走走!媽媽,昨晚我還夢見一個漂亮的大姐姐陪我一起在外面玩呢!”
“唉!這孩子!”媽媽臉上露出疼愛的表情,“你一生下來就沒有精神,一天到晚都是昏昏沉沉的,媽媽和爸爸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淚,幸好天可憐見,讓你終於能夠完全清醒過來,我……”她忽然哽咽起來。
“媽媽!咱們從今以後一家人快快樂樂的在一起,永遠都在一起!”女孩輓住了媽媽的脖子,親昵地說道。
許奕飛一拉梅曉嵐,悄悄地離開了。
“她們……她們真幸福!”梅曉嵐眼圈紅紅地說,看著那對母女,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親來。
“這個……”許奕飛急忙轉移話題,“我看這女孩不像是鬼上身的樣子,那種孩子的純真是裝不出來的!”
“那倒未必,”梅曉嵐擦了擦眼睛說道,“要是個多年的老鬼,閱歷豐富,它的演技可以輕而易舉地騙過你我!我看還是找她母親談談吧?”
“怎麼談?把她約出來問她女兒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不被她打死才怪呢!”
“我們可以扮成醫生護士去嘛!假裝是觀測病情,估計她看不出來!”梅曉嵐指了指護士休息室,“你等會兒趁她們吃飯的時候去拿幾件白大褂來!”
“你要我做賊?”許奕飛指著自己的鼻子笑著問道。
“難道你就忍心讓那個可愛的小妹妹就這樣被鬼占著身體?”梅曉嵐反問道。
許奕飛無奈地點了點頭,沒辦法,誰叫他也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小妹妹”呢
“這位太太,我們是……呃……是……”身穿白大褂的許奕飛低著頭,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噢!我們是醫院的工作人員!”梅曉嵐飛快地掃了一下掛在床頭的牌子,“是來調查一下程冰兒的恢復情況的,您是她的母親吧?”
女孩的母親點了點頭,遲疑地說:“不是昨天來過了嗎?”
“昨天是病理調查,我們今天是來作病史調查的!”梅曉嵐胡亂捏造了一個藉口。
“好的,寶寶,你乖乖地躺在這兒,媽媽馬上就回來。”母親幫女兒蓋上了被子。
“嗯!”小女孩笑著說道,“寶寶一定乖乖地等媽媽回來!”
許奕飛有些迷惑,這小女孩一派爛漫,那純粹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天真,絕非假裝。
“說說你孩子的情況吧。”梅曉嵐和那母親站在陽台上,梅曉嵐一邊問著,一面裝模作樣地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母親捋了捋了鬢邊的亂發,說道:“這孩子從一生下來就是命運多舛,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沒有精神,嗜睡,唉!就這樣過了十年,連學都沒法上!”
“那醫生檢查是什麼病呢?”梅曉嵐問道。
“醫生?醫生說冰兒她根本就沒病,可能是神經系統先天發育不完全的緣故。我也問過中醫,他們說這叫真陰素虧,正氣不足,血氣逆行,矇蔽腦神,我也不太懂。”
梅曉嵐又在本上畫了一陣,然後切入正題:“你覺得你女兒醒來後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
母親搖了搖頭,“沒有啊,除了頭不暈不再嗜睡外,和以前一模一樣!”
“是嗎?真的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
“你們到底是不是醫生?”母親開始有些懷疑,“我要去問問主任!”
梅曉嵐趕緊把手上的本子一合,笑道:“我們只是隨便問問,做個記錄而已。好了,我們還要去下一間病房,再見!”說完就拉著許奕飛跑了。
“唉!一無所獲!”梅曉嵐嘆道。
“我看也不象是鬼上身。”許奕飛說道,“她的眉眼之間的田宅宮(即上眼瞼)沒有淺而陰暗的灰色。”
“既然不是被鬼上身,那她做的那些詭異的行為該如何解釋?”
“哈!”門口突然響起了一個興奮激動的聲音。
許奕飛抬頭望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會是他
“哈!”許奕飛也高興地叫道,見到多年未見的老友,那種開心,真是溢於言表。他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眼裡充滿了幸福而又激動的淚花。
“來,我跟你們介紹一下。”許奕飛把那人領到了梅曉嵐面前,“這是梅曉嵐,這位是我大學同學最要好的哥們兒之一……”他推了推那人,“還是你自報家門吧!”
那人微微一笑,伸出手來:“梅小姐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我叫齊格勒!”
“自從畢業後咱們四人組可是各奔東西了啊!你和雲峰去了別的城市,小燁子出了國,我回了苗疆。一轉眼已經是一年多了!”齊格勒感嘆道,“雲峰呢?沒和你一起來嗎?”
許奕飛低頭不語,指了指小床,齊格勒這才發現袁雲峰正躺在那上面睡覺。他笑著走過去搖醒了袁雲峰:“雲峰,哈哈,我來看你了!”
“瞳仁,打油……”袁雲峰嬉笑著,滿嘴流涎。
“這……這是怎麼回事?”齊格勒大驚,忙問許奕飛。
“雲峰他因為魂魄受損後剛修補好,心智尚未開啟,所以就成了這個樣子。”許奕飛難過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齊格勒點了點頭,“那他什麼時候能康復?”
“已經有了很大進展,半夜子時前後會清醒一次。”
齊格勒嘆了口氣:“我們四人組中就屬他最聰明,可現在卻要受這等罪,真是上天不公啊!”
“對了,小齊,你怎麼會來這裡呢?”
“我是陪一個師弟來的,他也在京華大學念書,現在已經是校學生會的副主席了。最近出了點事,死了兩個學生,查不出什麼原因。我師弟懷疑是有什麼鬼怪之類的邪物作祟,就叫我一起來看看。”齊格勒說道,“我在太平間呆了兩個鐘頭,覺得有些氣悶,就出來逛逛,想不到會在這兒遇上你,真是巧啊!”
“學校裡又出事了?”
“這是百年的老校,這怪那怪多了去了,光校園傳說就有七八個,我看過歷屆學生會的檔案,我們讀書時破的那個‘月夜浮屍’事件只不過是排名第五,並不是最凶的。”
“那要不要我們幫忙?”
齊格勒笑著拍了拍許奕飛的肩膀:“你就好好照看雲峰吧,等我搞不定的時候再來找你
”
許奕飛在齊格勒肩頭輕輕捶了一下:“回去跟師父又學了不少法術吧?”
“師父已經把掌門傳給小師弟,他老人家現在雲遊四方去了!”
“小師弟,呵呵,自從血嬰事件後就一直沒見到他呢!”許奕飛笑著說道。
“哈哈!”齊格勒忽然笑道,“當時小師弟的臉上戴著特製的面具呢,就算你現在見到他也不認識!不過他卻見過你,還說你很不錯,法力突飛猛進,掌心雷‘刷刷’地,威力很強嘛。”
“他見過我?”許奕飛想不起來他什麼時候他。
“哈哈,不但是你,還有一個叫顏曉清的姑娘,你們……”齊格勒歪著頭,臉上帶著邪邪地笑容。
“藍烜?小師弟是隱門掌門,當代法主?”許奕飛恍然大悟,難怪他覺得法主好像以前認識他一樣。
“是啊!我就是隱門的弟子啊!再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顏曉清是誰嗎?”
“她是峨嵋派的大弟子,是……”許奕飛不知道該不該把飛天夜叉的事也說出來。
“不是!”齊格勒搖頭道,“你還記得我們在百墳崗采屍毒時候遇見活屍,後來有人用定屍珠救了我們嗎?”
“當然記得了!法主他說那時峨嵋派的定屍珠,呀!該不會是……”
“就是她!當時就是顏曉清救了我們!掌門師弟去過百墳崗,所以他知道!”
許奕飛想不到他經歷過的這麼多事情原來都是穿在一塊兒的,法主,顏曉清既是新友又是舊識,牽扯糾纏,這或許就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便漸漸談到了那個叫做程冰兒的小女孩。
“她又不是鬼上身,卻有著奇怪的行為,這究竟是什麼造成的呢?”許奕飛問道。
齊格勒想了一下,答道:“既然不是鬼上身,那一定是前生的記憶的顯現!”
“前生記憶?”梅曉嵐奇道。
“不錯!一般人死了以後進入輪迴,記憶就被抹去了,就好比一張軟盤在用之前要先格式化一遍,將上面的數據全部刪除。可有時候沒有清除乾淨,還殘存著一些,這樣就會出現前生記憶的現象。那是一種很玄妙的現象,我記得在印度和巴西都出現過相關的例子。”
齊格勒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如果修行之人,法力高深,甚至可以自己選擇輪迴,而且所有記憶全會被保留,這種現象叫做轉世!西藏密宗的活佛就有這種能力!”
“你的意思就是說這個小女孩被前世記憶所幹擾才會有這種詭異的舉動?”梅曉嵐有些明白了。
“多半是!否則就沒有更好的解釋了!”齊格勒笑了笑,“你們放心,隨著她年齡增大,前世記憶就會慢慢消失的,不會影響她以後的生活!”
這時,齊格勒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我師弟。”他看了一眼說道,“一定是在找我呢!”
“喂,我在四樓,408病房,你快過來,我給你介紹幾個我的哥們兒!”齊格勒對著手機說道。
沒一會兒,一個少年就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師兄,原來你在這裡,害我好找
”
“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齊格勒把那少年領到許奕飛面前,“這是我大學同學,也是你的師兄——許奕飛,這是我的同門師弟——姜輝。”
“什麼?你就是許奕飛?”姜輝的眼睛瞪得極大,一把攥住許奕飛的手,用力地握著,“我不是在做夢吧?”
許奕飛覺得有些好笑,“怎麼?我是名人嗎?”
“當然啦!”姜輝一臉的崇敬,“你在我們學生會絕密的迷離特檔中被提到過兩次,003號的‘月夜浮屍’和008號的‘石魚血吻’,我一直都很崇拜你呢!”
“咦?”許奕飛有些疑惑,“我的事情你們學生會怎麼會有記錄?小齊,是你告訴他們的?”
齊格勒慌忙擺手道:“當然沒有了!姜師弟,那些檔案是誰記錄的?”
姜輝說道:“是我們學生會的特別行動組的一個姓袁的記錄員,現在已經畢業了。”
許奕飛和齊格勒把目光都射在了袁雲峰身上。
“這小子……”許奕飛低聲罵道,“原來有秘密身份,怪不得我每次行動都要跟著!”
不過他也知道沒有袁雲峰的幫助他根本不能完成這些事件的,可袁雲峰只記錄了許奕飛的功勞,對他自己卻是隻字不提。許奕飛不由得有些感動。
“我現在的職務就是管理迷離特檔,我都看過了,一共是九卷,記載了九個校園傳說,可是已經解決的只有四個,其中有兩個就是師兄你搞定的,真了不起!”看姜輝的神情就像是在追星一般。
“好了好了!”齊格勒拉開了他,“他們還有事,我們就走吧!奕飛,梅小姐,我們走了,明天我再來看雲峰!”
“哦,我們就住在草根胡同!”許奕飛把住址告訴了齊格勒,“晚上雲峰可能會清醒片刻,你過來吧!”
“好!我回去給掌門師弟打個電話,問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治雲峰的病!”齊格勒一面說著一面把姜輝拉出了門,“咱們晚上見啦……”
許奕飛送走了他們,回來笑著說道:“看來我們都是在庸人自擾,杞人憂天了。程冰兒根本就沒事兒!”
梅曉嵐卻嘆道:“人人都要輪迴,不知道姑婆的靈魂到底去了那裡,是不是也已經入了輪迴……”
“可惜我不會卜筮,否則我們可以算一下姑婆的運程,看看她下輩子會在哪裡投胎,是不是個好人家。”許奕飛望著躺在床上的姑婆說道。
“是啊,可是街上的算命的大多是騙人的,沒有什麼真才實學!”
這時正好有一個送水員進來換純淨水,恰好聽見梅曉嵐的話,便插口道:“那倒不一定,三環橋下面有一個姓嚴的瞎子算得挺準的。”
“哦?是嗎?”許奕飛有些興趣。
那人一邊換水一邊說道:“當然了!嚴瞎子在那一帶很有名的,不過他不常擺攤兒,很難遇得上。你們要是去了還得碰碰運氣!”
“那我們去看看吧?”梅曉嵐望著許奕飛說道,“我很想知道姑婆她的來世會是怎樣。”
於是兩人便來到了三環橋下,那裡正對著一所大學,附近有兩座商城,人氣極旺,所以這裡的街心公園中相士極多。他們往往在面前攤上一張紙,上面寫著相面算命之類的話,然後就往那兒一坐,等願者上鉤了。兩人找了半天並未看見有瞎眼的相士,看來那個姓嚴的今天沒有出攤。
“許先生,難道只有瞎子才算得準嗎?”梅曉嵐好奇地問道。
許奕飛尚未回答,就聽見樹叢後面一個低沉的略帶些沙啞的蒼老聲音說道:“小妹妹,你說倒了,並不是瞎子才算得準,而是算得準的往往會變成瞎子!”
兩人翻過樹叢,看見一個小小的卦攤,極不起眼,攤主是個白髮的老頭,此刻他正低著頭整理簽筒中的卦簽。
“這位先生,為什麼說算得準的往往會變成瞎子?”梅曉嵐請教道。
老頭嘆了口氣,“泄露天機,必遭天遣,當瞎子已經算是極好的結果了!”他說著抬起頭來,兩個眼眶中空洞洞的,看上去極為不舒服。
“您就是嚴先生吧?”梅曉嵐恭敬地問道,“我們是來請您指點迷津的!”
老頭笑了笑,“瞎子我可不敢當,不知兩位問的是什麼?”
“我們問的是一個人的壽夭命程!”許奕飛說道。
“將八字速速報來。”老頭平靜地說,似乎胸有成竹。
“癸亥年丁巳月乙醜日戊子時,坤造。”梅曉嵐報了一個八字。
老頭拿出一個小算盤來,噼裡啪啦打了一陣,然後說道:“此人應為遺腹之女,先天克父,八年後轉命,但此時母親亦去世,由家中長輩照顧。不知對否?”
“太對了!”梅曉嵐驚訝地說道,她剛才報的正是她自己的八字,沒想到被嚴先生全都說中,不由得暗暗佩服其神機妙算!“請先生見諒,剛才我是在試探您,我要問的八字是庚申年壬午月丙寅日己巳時,也是坤造。”
嚴先生又打了一陣算盤,卻一言不發,開始收拾起東西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梅曉嵐問道。
“哼!你們兩個年輕人拿了一個已經死了十年的人的八字來叫我算,是來消遣瞎子的?”
嚴先生氣憤憤地說道。
“哪有?”許奕飛驚訝地說,“這個人就前天剛去世的,怎麼可能是死了十年了呢?”
“還敢說?你看此人大運是‘辛亥’,小運是‘庚寅’,流年是‘辛酉’,暗藏七殺庚金,日乾是甲木,遇到七殺庚金,五金圍克一甲木,甲木受克無生,該於七十三歲那年去世,到現在已是快十年了!”
“不可能!”梅曉嵐大叫道,“我姑婆這幾年都活得好好的,怎麼會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呢?先生你莫不是算錯了吧?”
“算錯了?”嚴先生冷笑一聲,“我嚴子晉算了四十多年的命,從來沒有錯過!你們要是不信我,那就另請高明吧!”
眼看兩人像是要吵起來,許奕飛連忙上前勸道:“先生您再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解救的方法?”
嚴先生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你以為個個都是諸葛亮,能祈星延壽?命裡註定她只有七十三歲,就連多活一天都不可能!”
“那先生能否算出她輪迴到了何處?”許奕飛又問道。
“輪迴之事全憑天定,我可推算不出來。此人若是已入輪迴,那麼現在應該是十歲左右,不過是男是女,是人還是畜牲就不知道了!”
“你……!”梅曉嵐很是生氣。
許奕飛使了個眼色,朗聲說道:“既然嚴先生這麼說,我們也沒什麼好問的。”
嚴先生擺了擺手,“這一卦我就不算錢了,兩位請吧。”
“哼!”梅曉嵐輕聲說道,“算得不準還好意思要錢?”
“這位小姐憑什麼說瞎子我算得不準,”嚴先生似乎有些不服氣,“我可以說出那人生前的命運,你看對不對!”
梅曉嵐冷笑了一下,“你且算來!”
嚴先生邊打算盤邊說道:“此人家世極富,但為情所累,一輩子孤苦伶仃,正是孀草之命!”
“孀草之命?”
“孀草原出秦趙間,狀若石竹,而節節相續。一名斷腸草,又名愁婦草,亦名相思草,又喚作寡婦莎。都是相思之流。”嚴先生解釋道。
“先生說得不錯!”許奕飛點頭道,“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那人在七十三歲的時候真的沒有死,有沒有可能?”
“可能有是有,第一是移形換命,將自己的八字改掉,但實施起來難度相當大;第二便是類似諸葛武侯所用的祈壽法,可延壽一紀……”
“祈壽法?就是點七盞大燈,外布四十九盞小燈,內安本命燈一盞,然後祈禳北斗,七夜之後本命燈不滅就可以多活十二年?”許奕飛問道。
“呵呵,沒有那麼複雜,那都是小說家言,不足為信!”嚴先生笑著說道,“延壽之法其實就是厭星之術,將魂魄強行拘留在體內,純屬逆天而行。”
“可我姑婆根本不懂術法,如何厭星祈壽?”梅曉嵐叫道。
嚴先生迭了兩個指頭,笑著說道:“有些事雖然看起來不同,但其原理卻相通。要讓魂魄留在體內,未必只能靠厭星之術,藉助一些法寶同樣也可以做到。”
“法寶?”梅曉嵐低下頭沉吟道,“我姑婆沒什麼法寶啊,難道是那個木盤?”她從包裡把木盤拿了出來,“先生你說這是不是法寶啊?”
嚴先生接過木盤緩緩撫摸著,一面喃喃地說道:“這是……楓木式盤!想不到我居然還能夠遇到這種寶物!”
“請問什麼叫楓木式盤?”許奕飛請教道。
嚴先生把木盤交還給梅曉嵐,然後說道:“這楓木出自江西,那裡山中,有許多楓木人,生長在楓樹之下,就像人的樣子,三四尺來高。夜間有雷雨,它就長得和樹一般高,見到人它就依舊縮回去。用這種楓木做成的式盤具有神奇的功能,傳說在天旱的時候用針扎它就會下雨。”
“真的嗎?我們來試試吧!”梅曉嵐笑著說道。
“那只是個傳說罷了,未必能行。不過我知道可以用它來招鬼,百試百靈,而且十分安全,不會發生反噬的情況,因此是很多靈媒都想擁有的寶物。不過它並沒有拘禁魂魄的能力,應該不是這個!你姑婆還有別的貼身東西嗎?”
“還有一個!”梅曉嵐褪下紫玉鐲,“這個不知道是不是!”
嚴先生的手一碰到鐲子,仿佛被蜇了一下似的,急忙收了回去,同時驚恐地叫道:“你姑婆到底是誰,怎麼會有這個拘魂環?!”
許奕飛與梅曉嵐大驚,想不到這小小的紫玉鐲居然有這麼一個恐怖的名字。
嚴先生嘆了口氣,說道:“這拘魂環相傳是陰司無常的寶物,我只見過一次,可那一次死了六千人,六千人啊!!”他有些激動,高聲叫了起來。
“請問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許奕飛恭敬地問道。
“這已經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正18歲,眼睛也還沒瞎。當時烽煙遍起,日寇猖獗,大好河山紛紛淪落,凡我熱血男兒無不從軍報國,我當時加入的便是在皖南一帶的新四軍……“1940年10月19日,參謀總長何應欽、副參謀總長白崇禧發出皓電,強令我們部隊開到黃河以北,同時卻調兵遣將,在皖南集中了八萬餘人的大軍,以上官雲相為總指揮,想要前堵後追、兩翼夾擊,圍殲勢孤力單的我們。
“到了1941年1月4日,為顧全團結抗戰大局,軍長葉挺、副軍長項英率領我部共9000余人,決定北上。我們從皖南涇縣雲嶺及其附近地區出發,準備繞道茂林、三溪、寧國、郎溪,到江蘇省溧陽待機渡江北移。”
“等等!”許奕飛打斷了嚴先生的話,“我看過一些軍事的書籍,據說當時北移有向東、向南和向北三條路線可以選擇,而新四軍最後所選擇的路線,不僅行程最遠,而且全是國民黨軍隊的防區,沿途有國民黨駐軍,所選擇的北上路線與北上時間是三條之中最壞的,從而導致了全軍覆沒?”
嚴先生笑了笑,說道:“不錯,我們選擇了向南開拔,經茂林、三溪、旌德、沿天目山腳附近的寧國、郎溪,繞道蘇南的溧陽,然後待機北渡的路線,這是新四軍軍委會反覆討論決定的,當時的理由是這條路線是一條較少犧牲的路線,其實裡面另有隱情
“我們是在4日晚上出發的,因連日的大雨,路滑難行,等5日拂曉到達章家渡時,青弋江水陡漲,在過浮橋時,因過於擁擠,僅過千餘人,浮橋即被折斷,我們被迫涉水過河,延長了渡河時間,後來初出雲嶺等地不利,我們被迫在茂林停留兩個白天加以修整,這樣一來二去,就給了敵軍形成緊密包圍圈的時間,使隊伍陷入重重包圍之中,未能在合圍之前衝出去。”
梅曉嵐疑惑地問道:“照理說在那樣的重大行動前應該精心作好周密的安排,為什麼部隊出發不選擇在白天?為什麼不考慮連日降雨青弋江已經漲水而採取加固浮橋的措施?為什麼一定要在茂林停留兩個白天?”
“是啊,這的確有些令人懷疑!”許奕飛也說道。
嚴先生苦笑了一下,“你們知道皖南事變中成功突圍的縱隊司令是誰嗎?”
“我知道!”許奕飛說道,“是新四軍一縱隊的司令員兼政委傅秋濤!”
“不錯!當時我們行軍時兵分三路,傅司令率領的一縱隊因為電台被毀,和軍部失去了聯絡,所以反而能夠逃出生天!”
“為什麼?戰場聯絡中斷,向是兵家征戰之大忌啊!”許奕飛問道。
“這就關係到了這隻拘魂環了!副軍長兼政委項英缺乏大兵團指揮作戰的能力,但作為我軍和東南局黨的最高領導,牢牢地把住軍事指揮權,排斥軍長葉挺。在打星潭的時候,項英召開了一次會議,良將用兵,貴在神速,但他此時卻遲疑不決,會開了七個多小時,使國民黨軍在星潭完成了圍堵行動。我軍幾經波折,再加上軍長與政委之間矛盾重重,已是軍心失衡,鬥志渙散。等到了14日下午,葉軍長準備同國民黨軍談判,竟被扣押。我們護衛著副軍長項英和副參謀長周子昆逃到了涇縣濂坑石牛塢赤坑山的蜜蜂洞中。
“當時還住進了周子昆的警衛員黃誠和副官處第三科的副官劉厚總,一共是四人。相應的貼身警衛員夏冬青白天在洞口警衛,晚上回到半山腰的一個草棚裡睡覺。我則在山下老鄉家中隱蔽居住。
“就這樣過了二十多天,到了三月十三日的晚上,我自覺心神不寧,就起來試著卜了一卦,當時我學藝未精,往往是十次裡只能中上三四次,所以對這個也不太相信。但那次卻得了個噬嗑卦,‘上九,何校滅耳,凶’!我嚇了一跳,自忖這卦要是卜對了可是大大不妙,所以我連夜悄悄地去了蜜蜂洞。
“我潛伏在洞外的大石後,聽得洞中的人在說話。警衛員黃誠已經睡了,項英和周子昆正在下棋,劉總厚坐在洞口觀望——“找到了地方組織,去江北就快了!”項英長吁了一口氣。
“是呵,只要不死,總會突圍出去的。”周子昆充滿信心地說。
項英望著洞外黑沉沉的夜空,苦笑了一下,說道:“人人都說我和葉軍長不和,說我排斥他,可是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苦衷呢!”
劉總厚問道:“首長,有什麼苦衷?”
項英擺了擺手,“這個是軍部的秘密,我不可以隨便透露!”接著他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說:“這次我們吃了很大的虧,總有一天要把這個帳算回來。”
“首長,天不早了,快休息吧。”副官劉厚總殷勤地說道。
“好,厚總,你也睡吧。”項英看了一眼劉厚總,十分滿意地睡下了。
這蜜蜂洞的地勢外高內低,裡面石壁上不斷有水滴下來,地很潮濕,靠洞口則較乾燥。
洞內四個人睡的位置,從裡到外依次是:黃誠、周子昆、項英、劉厚總。
嚴子晉又在洞外守了一會兒,不見有什麼危險,正想回去的時候,陡然之間,卻發現從東面有一團陰晦之氣,貼地疾卷了過來,快速無比,直撲入洞中而去。
他大驚,急忙探頭望去,只見那團陰氣繞著正在熟睡的項英打轉,幾次要貼到他身上,但似乎又像是頗為忌憚地退開,如是者多次。直把嚴子晉看得毛骨悚然,雙腿發軟。
陰氣盤了一會兒,迅猛無比朝洞口的劉厚總撲去,瞬時間就和他合而為一。黑暗中只見劉厚總的眼睛猛地睜了開來,射出了恐怖的光芒。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了項英的面前,伸腳在他腰間輕輕地踢了踢。項英翻了個身,睜開了雙眼,睡意朦朧地輕聲說道:“厚總,你怎麼還不睡啊?”
劉厚總伏下身去,悄悄說了一句話,因為隔得遠了,嚴子晉便聽不清楚。而項英聽了這句話後,臉色大變,雙脣微微顫動,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才慢慢地將手伸入懷中,拿出一個小布包來,說道:“終究還是被你找到了!”
劉厚總冷笑一聲:“你故意繞遠路想避開我,又在茂林設下陷阱引我入觳,我怎麼會上你的當呢?!”
項英臉色煞白,輕聲說道:“要不是你,我們部隊怎麼會全軍覆沒?你要那東西只管拿去,我的性命也可以給你,周子昆和黃誠是無辜的,你就放過他們吧!”
劉厚總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神色,他將布包打開,裡面是一隻紫色的玉鐲:“這拘魂環已經受了幾千人的滋養,法力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現在就來試試!”他將那玉鐲高高舉起,同時作了一個古怪的手勢。
玉鐲發出了一片柔和的紫色光芒,漸漸伸展出去,包住了睡在裡面的周子昆。項英忽然躍起,肩頭狠狠地在劉厚總腹部一撞,將他撞倒在地,那隻玉鐲也脫手飛出,正掉在嚴子晉面前的大石旁。
嚴子晉只見紫色光芒突然暴漲,緊接著雙眼一陣劇痛,他大聲叫著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接著就聽見三聲槍響和周子昆的一聲慘呼。
嚴子晉心中一凜,劉厚總下毒手了!多半已經將項英他們三人殺害,而接下來就要輪到他自己了!他強忍著眼中劇痛,掙扎著想逃下山去,可是大概是由於過於驚慌,他只覺得四肢無力,根本使不上勁。耳聽得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一根冰冷的槍管抵住了他的後腦。
“劉厚總,你這個叛徒!”嚴子晉大聲罵道。
“呵呵呵,”劉厚總發出了一陣冷笑,“劉厚總他的確已經是叛徒了!”
“你到底是誰?”嚴子晉大聲問道。
“我是誰?我是劉厚總啊!”
“不對!我親眼看見你上了劉厚總的身,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誰?”
劉厚總哈哈大笑:“原來這也被你看見了,那就更留你不得了!想要知道我是誰,就到地府去問吧!!”
嚴子晉心知不免,索性將頭一昂,等著那一顆子彈穿過他的腦殼,帶走他的靈魂。可是槍管反而離開了他的後腦,劉厚總以一種惶恐的聲音說道:“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什麼?”嚴子晉疑惑地問道。
劉厚總卻大聲地叫著:“我不去,我不去!!你休想把我帶走!”
嚴子晉更是不解,劉厚總到地在和誰說話呢
“我有拘魂環,你奈何不了我!”劉厚總狂笑道,“你奈何不了我!”
嚴子晉側耳傾聽,此處並沒有第三個人的說話聲,劉厚總完全是在自言自語,難道他精神錯亂了
劉厚總越叫越是凄厲,仿佛在經受著極大的痛苦:“我不去,我不去……”等叫到第四下的時候,聲音戛然而止,四周頓時陷入了沉寂。
“難道劉厚總他死了?”嚴子晉猜測道,扶著石頭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站了一會兒,聽得四周全無動靜,看來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他不敢再呆下去,憑著來時的記憶,連夜慢慢摸下山去。
“第二天,我就聽聞劉厚總叛變的消息,他拿了首長身上的金條和鈔票,投奔涇縣保安團去了!”
梅曉嵐問道:“您剛才不是說他已經死了麼?”
“後來我猜想多半是那團陰氣被什麼高人帶走了,劉厚總醒來發現自己手裡拿著槍,首長們又飲彈而亡,自己百口莫辯,只好卷了鈔票金條跑路了!”嚴先生嘆道,“這拘魂環害得我雙目失明,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想不到這隻紫玉鐲竟然還牽扯到那麼大的一樁歷史事件,照嚴子晉說來,“皖南事變”
的發生與那陰氣和這個紫玉鐲有著極大的關係。只是其中撲朔迷離,未解之事甚多。
許奕飛問道:“那梅小姐姑婆的事,是否與這個鐲子有關?”
嚴先生點了點頭:“多半是。你姑婆應該在十年前去世,但憑藉了拘魂環的威力,生生地將魂魄拘留在了體內十年。敢問她是不是摘下玉鐲後才死的?”
梅曉嵐點點頭:“是的,不過我姑婆現在還沒死,只是變成了植物人。”
“還沒死?”嚴先生奇道,“沒有了這拘魂環,她的魂魄不可能還能留在體內啊!”
“你的意思是姑婆的魂魄還留在體內?”梅曉嵐驚問道。
嚴先生頷首道:“魂已去,魄猶在!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靈、幽精,主管人的心理;七魄者,屍狗、伏矢、雀陰、蠶賊、非毒、除穢、臭肺,主管人的生理。這三魂七魄緊密相連而不可分,一般來說,人死的時候,魂魄全部離體。但有時因為某種原因,魂魄分離,魂去魄在者,就是俗話說的‘植物人’,‘腦死亡’。魄去而魂在者,則稱之為屍人,且隨著留在體內的魂魄多寡,產生各種情形,不一而足。”
嚴先生喘了口氣,說道:“依梅小姐的姑婆如今的情形來看,似乎是有什麼遺願未了,因此最後一魄遲遲不肯離開軀體往生。”
“對了!還有一件事。”許奕飛把袁雲峰的情況也說了一下。
嚴先生想了一下,說道:“修補魂魄我可從未聽說過,不過按理想來,人之根本應該在魂而不在魄,現在袁先生每日心智偶開,當是魂魄之間有隙,未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的緣故。只要將魂魄融合我想他就有可能痊愈!”
“那敢問先生該如何使魂魄融合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或是靠他自己本身慢慢進行,或是藉助某些法寶之力,這個拘魂環或許可以,可惜我不知道使用的方法。”
許奕飛有些失望。嚴先生卻說道:“雖然我眼下不知道,但可否將它交與我仔細參詳,或許會有什麼發現也未可知!”
許奕飛剛想說“好的”,梅曉嵐卻拉了拉他的衣袖,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我們還有幾位朋友,嚴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和他們一起研究如何?”
嚴先生笑了笑,說道:“怎麼?梅小姐是怕我吞了這拘魂環?”
“不敢不敢,”梅曉嵐笑道,“只是已經答應了那幾位朋友,實在不好意思食言呢!”
嚴先生收拾好東西,站了起來,“既然是這樣,瞎子我就去湊個熱鬧吧!”
兩人帶著嚴子晉去了草根胡同,梅曉嵐又去醫院將袁雲峰也接了回來,四人一起吃了晚飯。梅曉嵐惦記著姑婆,馬上就回醫院去了。
許奕飛幫嚴先生泡上了一杯茶,然後和他有搭沒搭地閒扯。等到了快十一點半的時候,齊格勒和姜輝才姍姍來遲。
“你怎麼這麼晚才過來?”許奕飛抱怨道,“我們都等你們老半天了!”
齊格勒揮揮手,說道:“忙啊,今晚又走了一學生,我們剛在一直在勘測現場!”
“沒事兒吧?有什麼發現?”
“暫時還沒有,得了,不說那事兒了。雲峰怎麼樣?醒了沒有?”
“還沒呢,對了,你知道拘魂環嗎?”許奕飛問道。
齊格勒的第一反應是——“很熟!”,但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或聽過這個名稱。
“我聽說過!”一直坐在角落中的袁雲峰忽然說道。
“雲峰!你清醒了?”許奕飛高興地叫道,“你看誰來了?”
袁雲峰朝齊格勒點頭示意,卻拿過嚴子晉的茶杯,續上了水,用三個手指頭拈著,遞過去說:“師叔祖請。”
嚴子晉摸到了杯子,先是一楞,隨即也用三個手指拈著杯底,接過去,放在桌子的左角上,便問:“師侄孫有何指教?”
袁雲峰問:“既然有詩為證,師叔祖可以賜教一二吧?”
嚴子晉大聲念道:“祖師遺下三件寶,眾房弟子得真傳,乾坤交泰離濟坎,江湖四海顯名聲。我乃江相派狀元嚴子晉。”
袁雲峰抱拳道:“領教了。我也有詩為證:玄訣秘旨自天罡,柳莊神相世無雙,胸中一本《周易》在,管叫天下美名揚!在下袁氏傳人袁雲峰!”
兩人這一番暗號不象暗號,切口不象切口的對話,把屋裡的人都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雲峰?你們這是……”許奕飛問道。
袁雲峰笑了笑:“這是我們卜派的規矩,剛才我們念的是家門詩,互通身份。這位嚴先生是江相派的狀元,地位應是極高,大師爸之下便是他了。”
嚴先生卻搖了搖頭:“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如今這世界上哪還有什麼江相派?難得你還記得昔日的規矩。唉!”他那一聲長嘆,包含了無限的辛酸和感慨。
“江相派?”齊格勒說道,“是不是當年與孫中山合作革命的江湖幫派之一?”
“不錯!我們江相派和洪門與孫先生合作革命,有許多前輩曾在民軍中當諮議、參謀、書記等。但自從袁度先生被張作霖大帥殺死後,一時間江湖上談卜色變,江相派也開始衰落,抗戰結束後就解體,到現在已經快有六十年了,想不到今天在這裡我還能用上這首家門詩,呵呵。”嚴先生苦笑道。
“別耽誤時間了,雲峰,剛才你說你聽說過拘魂環?”許奕飛忙道。
袁雲峰點了點頭:“是的,在一本《如是我見》上我看到過。你們可曾聽說過十殿閻羅這個名號?”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好。這“閻羅”,本為梵語,意思是“此神大公無私,眾生的靈魂在其面前全都平等,一一都須以地獄的法理秉公審判”。所以 “十殿閻羅”當然長居於地獄中的“第十殿”,而“第十殿”所在這地,正是地獄最西之處,也是眾生歸西之處。但這些都是民間傳說而已,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地獄?真的有十殿閻羅
地獄的真正位置,到底在哪?沒有人會到過地獄而可以活著回來,故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肯定!只是從古至今,皆有不少人諸多忖測,多難稽考。
據說四川酆都縣名山有個酆都觀,深夜總會迭起鬼嚎之聲,故而有極多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也是從當地流傳開來,於是立時引起眾說紛紜,大家都猜測“酆都”就是餓鬼之都,就是地獄!亦因如此,縱然後來大家皆不能證實:“酆都縣”是地獄,也泛稱地獄作“酆都”
可是,傳說中的“酆都”,傳說中的“地獄”,可會真的就在四川省內的酆都縣
也許未必。
不過,雖不中亦不遠。
極有可能,民間盛傳的“酆都”地獄,即使不在“酆都縣”;相信也會在——四川之內。
四川,在中國的版圖上所占的面積並不少,可說地大物博。而四川省內也有許多神秘而又奇妙的地方,比如有被稱為“世界第九大奇跡”的廣漢三星堆文化,自貢的恐龍墳場等等,這些或許都與神秘的北緯30度線有關
所以在那裡存在著一個亡靈大量聚集的地方也是大有可能!更或許還有一個管理這些亡靈的人,他就是——十殿閻羅
“但是,”袁雲峰說道,“十殿閻羅到底是人名還是地名?若是人名,那是一個人,還是十個人?誰都不知道!”
“雲峰,那你是怎麼知道十殿閻羅和拘魂環的?”許奕飛問道。
袁雲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在我爺爺的《如是我見》上看到過!其中經過十分曲折。
”
“你爺爺?”齊格勒好奇地問道。
“是的,”袁雲峰點了點頭,“先祖正川公是曾祖的遺腹子,曾祖為張作霖算命,惹得大帥大發脾氣,將他關了起來,在牢裡受盡折磨而去世。曾祖母將家中所有的占算之書全部焚毀,希望先祖不要蹈曾祖的前轍。可是我爺爺身上流淌的是袁氏千年術學世家的血,從小對占算的天分已經完全表露出來了。他四歲那年,無意間在柴房裡找到一本當初曾祖母焚書時不慎遺落下來的《麻衣神相》,用了一個晚上便已完全掌握了書中的精要,可以說從那時起先祖就正式步入術士的行列。
“1933年,曾祖母因為操勞過度不幸去世了,在臨死前將我們袁家歷代祖先所寫的占算記錄心得和《如是我見》交給了先祖,她說雖然她不希望先祖成為術士,可是袁家歷代先祖的心血她實在不忍銷毀,她把它交給先祖就是希望他能夠將袁家術學發揚光大,並約法三章:不為權貴算命,不為金錢算命,不為惡人算命。曾祖母才安心地離去。
“曾祖母死後,先祖一個人到了上海,在曾祖一個故人的安排下進入一間中學讀書。他白天認真上課,晚上躲在被窩裡鑽研先祖遺著。遇到節假日就跑到城隍廟去看那裡擺攤的算命先生如何占算,就這樣過了四年,他以優異的成績從學校畢業,而對占算的研究也達到了非常精通的地步。
“‘七•七’事變後,日軍逐漸逼近上海,曾祖的那位故人為了躲避戰火,帶著他全家和先祖一起去了美國。在美國時先祖不僅接觸到了許多西方的占算方法,還接觸到當時最先進的科學知識,這對他的影響是巨大的,它促使先祖以科學的眼光去看待算命這個古老的行當。
“日本投降後,先祖不顧那位父執的反對,毅然回到了中國。當時他正十八歲,在中國的那段歲月裡,他到處遊歷,用所學到的知識幫人算命,掙錢餬口。在混亂的歲月中的人們往往對自己的前途極為關心,而先祖在算命過程中也對處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們的悲慘遭遇有了切身的體會。
“就在1948年,先祖來到了江南一帶,在那裡他經歷了生平的第一次冒險——“砰”,一隻大手狠狠地拍在了袁正川那張鋪著黃布的小桌上,震得桌上的筆直飛了起來,“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也震醒了正在打瞌睡的袁正川。
袁正川打了個哈欠,慢慢睜開眼來。拍桌子的是一個虯髯大漢,睜著一雙虎目,真有怒發衝冠的樣子。袁正川可不怕,他慢條斯理地問道:“閣下有什麼事要問卜啊?”
那大漢“哼”了一聲,大聲說道:“你這個江湖騙子,在妖言惑眾,當心我叫弟兄們砍你!”
袁正川彎下腰撿起了筆,一面在思考是在哪裡得罪了這麼一個惡煞般的人物。這裡是江南的一個小鎮而已,也不是什麼幫會的所在地,他來這裡四天了,從來未曾遇到過這種事情。
袁正川一拱手:“不知在下哪裡得罪了閣下,以至閣下親自前來問罪?”
那大漢又是“哼”了一聲,這才說道:”你早上對我兄弟說什麼來著?說他活不過明天,我看你才活不過明天。本大爺如果不出手教訓教訓你,看來你是不會舒服的!”說完,拉開了架勢便要動手。
袁正川可不怕這一套,他在美國時練過自由搏擊,還是個中的高手,而且看那個大漢也不見得有什麼真功夫。那大漢劈面一拳就打了過來,袁正川看準了,正要伸手叫他胳膊脫臼,忽然斜地裡一手伸了過來,正攔在那大漢和他之間。
那大漢停住了,袁正川這時才看清楚,伸手攔在他們中間的是一個樸素的中年漢子,看上去十分忠厚老實,甚至有點木訥。可是袁正川知道那漢子不簡單,剛才那一伸手看似簡單,可速度之快,時機拿捏之準並不是常人所能辦到的。
那大漢吃不準那人的來頭,大聲問道:“你是哪一個?憑什麼來管爺爺的事!”
那漢子憨憨地一笑,用當地方言說道:“莫要相打,迭個算命先生經不起你一拳呃,要鬧出人性命來的。”
那大漢罵道:“關你鳥事!老子打人怕過誰來,當年小日本來老子還不是一樣打死兩個
你再不讓開小心老子連你一塊打!”說完一個耳光就往那漢子臉上扇去。
那漢子不避不讓,眼看巴掌就要扇到他臉上,忽然,袁正川眼前一花,那漢子身形一矮,從大漢的腋下穿了過去,接著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居然將那大漢身上的小褂剝了下來。
那大漢光著膀子愣在那裡,他始終不明白身上的衣服怎麼會跑到對方的手裡。
但接著他又大吼一聲,轉身向那漢子撲去,這次那漢子速度更快,連袁正川也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大漢的褲子也被扒掉了。
那大漢站在當街,一絲不掛,雙手捂住下身,漲紅著臉,神情十分狼狽,幸好當時是炎夏午後,街上沒有什麼行人,否則這下他可就糗大了。
袁正川收拾好攤子,向那漢子一拱手,說道:“多謝閣下出手相救,在下萬分感激。”
那漢子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不出手,先生也能對付得了。我看先生體格強健,也是練武之人啊。”
袁正川連連擺手:“一些三腳貓的功夫,怎能和閣下的神技相比呢。”
那漢子一抱拳,說道:“在下趙震,浙江杭州人氏。還未曾請教先生。”
(袁雲峰說到此處,只聽見一旁的嚴子晉輕輕地“呀”了一聲。袁雲峰笑了笑,卻繼續說道。)袁正川急忙回禮道:“在下袁正川,祖居河南。”
趙震說道:“原來是袁先生,失敬失敬。你我一起去喝幾杯如何?”
袁正川說道:“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找了一家小飯店,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紹興加飯。趙震十分殷情,不停地敬酒夾菜,袁正川酒量本不甚高,不一會就醉醺醺了。不過他醉歸醉,心裡十分清楚,那趙震如此行事必定有目的,於是他假裝醉倒,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還故意發出一陣陣的鼾聲。
趙震搖了搖袁正川,袁正川裝作睡得很死的樣子,一點反應也沒有。忽然聽得有人走進店來,說道:“幫主,袁先生好象已經醉了。”聽聲音。赫然是剛才尋釁的那個大漢。
趙震說道:“金虎,你做得很好,這裡是五十塊銀洋,賞你的。”接著是一陣銀洋互相撞擊發出的“叮噹”聲。那個叫做金虎的大漢連聲稱謝。
袁正川怒不可遏,想不到他們居然是一夥的,那個趙震布局想接近他,而自己卻一無所知,還以為是打抱不平的好漢。袁正川剛想站起身來拂袖而去,忽然又聽得趙震對金虎說道:“我們設局騙了袁先生也是逼不得已,實非英雄好漢所為,還希望他不要怪罪為好。
待他酒醒之後,你我一起向他負荊請罪,他肯原諒咱們,咱們再說咱們的事。”
金虎問道:“要是他不肯幫忙呢?”
趙震長嘆一聲:“那只好聽天由命了,妙手幫傳了那麼多年,我看今日免不了幫散人離的結局啊。金虎,你也別走,咱們在這裡等先生酒醒吧。”
袁正川聽了他們的對話,心裡十分疑惑,究竟那個妙手幫出了什麼大事,非要到解散的地步。
只聽得金虎問道:“幫主,袁先生真的很靈嗎?”
趙震說道:”我觀察了他好幾天,他的確和其它術士不同,非常靈驗,我懷疑他就是當年被張作霖殺害的袁度先生的後人。袁氏一族,世代均以術學聞名,當年袁度算得張大帥將有粉身碎骨之禍,惹惱了大帥,因而遇害。後來袁氏一族就未曾再有傳人出現。十年前上海的弟兄說曾經見過一個姓袁的少年經常在城隍廟算命攤上出現,我懷疑他就是袁家的後人,可惜在鬼子攻陷上海前,他失蹤了。我這幾年來一直在尋找他,因為只有他才能幫助妙手幫度過眼下的難關,只有他才能解開我心中的謎團!”
袁正川聽到此處,暗叫一聲“慚愧”,被人家盯了好幾天居然一無所知,還只道這等小鎮無甚能人,想不到此處竟是藏龍臥虎之地!這妙手幫不知是什麼來頭,顧名思義,再看幫主神不知鬼不覺脫人衣衫的手法,多半是個飛賊幫。這等幫會還是少惹為妙,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
袁正川即已打定主意,便長長打了個哈欠,裝做剛睡醒一般,伸了個懶腰,兩眼似睜非睜,迷迷糊糊。
金虎一見袁正川醒來,急忙躲到一旁,趙震上前一步問道:“先生覺得如何,是否要上床休息?”
袁正川眯了他一眼,說道:“不早啦,我想我也應該告辭了,明早我還要趕路去杭州呢。
”
趙震怎能讓他就此離去,急忙說道:“先生莫非是嫌棄在下招待不周?”
袁正川話裡有話的地說道:“非也,只因趙兄你招待太周,在下實在愧不敢當啊。”
趙震臉上一紅,掩飾道:“先生說哪裡話呢?在下對先生仰慕已久,請先生在此盤桓幾日,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如何?”
袁正川說道:“無功不受祿,趙兄這樣做無非是有事有求與我袁某人罷了。”他實在不願與趙震囉嗦,索性直截了當說個明白。
趙震大吃一驚,想不到袁正川將他心中的話全部說了出來,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過片刻他又恢復了常態,說道:“原來先生早就知曉了。請先生恕在下矇騙之罪。”說完,便要下跪。
袁正川連忙伸手扶住,說道:“幫主不必如此,其實在下也未曾有所損失,倒還賺了一頓飯呢。”
趙震說道:“在下實在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叫兄弟演了一場戲來接近先生。其實在下在暗處觀察先生已有多日,卻始終不敢直接上前對先生說話,一來事關重大,在光天化日之下恐怕被人聽得去;二來此事十分詭異,須與先生一同親身前往觀看方能說得清楚。
所以才布下此局引先生入觳,望先生千萬寬恕在下。”說完,叫出躲在一旁的金虎,兩人一起向袁正川連連磕頭。
袁正川嘆了口氣,看來此事不答應也不行了,他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就答應你,不過你須得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個清楚,不可有絲毫隱瞞。”
趙震大聲答應,抬起頭來,臉上歡喜無限。
趙震見袁正川答應此事,十分高興,說道:“先生今日早些安歇,明早我便帶先生前往那處。”說完吩咐金虎要帶領袁正川找了一家鎮上最好的旅館休息。
袁正川擺了擺手:“我自在修真觀投宿,不必另找地方了!”
“如此也好,金虎,你就陪先生過去吧!”趙震吩咐道,掩飾不住激動之情。
袁正川和金虎走出飯館大門,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街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袁正川問金虎道:“妙手幫是什麼來歷?”
說到此處,袁雲峰忽然停了下來,笑著問嚴子晉:“嚴先生似乎認識趙震?那想必也知道妙手幫的來歷?”
嚴子晉空洞的雙眼望著天花板,像是要把它看穿一般,過了半晌,這才長嘆了一口氣:“唉!妙手幫又如何,江相派又如何,還不都是過眼雲煙,現在有誰還知道他們呢?”他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天下的賊一共計十五種,其中陸地上有十二種,水上有三種。但粗略地分一下,也就兩種。一種是梁上君子,登堂入室,破鎖撬櫃,席捲而走,重的是輕身功夫和諸般開鎖技能,像梁山好漢鼓上蚤時遷;另一種是妙手空空,竊物於無影無形中,重的便是這手上功夫和表演技巧……當年江湖上的幫派中,飛燕派屬於前一種,妙手幫便歸於後一種,此外還有轉偷死人東西的潛龍門,這一派一幫一門,盜盡了天下之物。趙震是妙手幫幫主,除了幾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長老外,他自然是天下扒手中鈴數最高之人了!”
許奕飛點了點頭,關於“鈴”,趙燁曾經跟他詳細解釋過,鈴數的大小代表了扒手的本領的高低。
袁雲峰繼續講述往事,於是眾人又重新回到了亂世之中的那個江南小鎮——金虎吞吞吐吐地說道:“那個,就是,那個……”
袁正川說道:“我想妙手是取妙手空空之義,所謂的妙手幫其實就是扒手幫,對嗎?”
金虎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先生神機妙算,不錯,妙手幫是扒手的幫會,可是也並非是十惡不赦。打鬼子的時候,我們妙手幫為國軍竊得無數重要情報,立了無數功勞。我們幫主還被蔣總統接見過呢!”言語中透露著自豪。
袁正川點了點頭,問道:“那你可知你們幫主找我有什麼事嗎?”
金虎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了。鬼子占領浙江後,將從上海,南京等地搜刮來的一大筆珍寶埋在了天台山中,這事原本十分隱秘,可是那份情報被我們老幫主所竊得。因此老幫主就跟蹤那隊埋寶的鬼子進了山。”
袁正川說道:“這樣看來,你們妙手幫豈非得到了那筆珍寶?”
金虎說道:“不是這樣的,事情起了變化。第七天頭上,只有老幫主一個人回來,那隊鬼子兵沒有返回鬼子總部。”
袁正川問道:“莫不是那隊鬼子見財起意,將珍寶悄悄瓜分了,然後隱姓埋名,離開了那裡?”
金虎說道:“大家都是這麼想,鬼子大隊長也曾嚴加搜查,封鎖通路,可是都找不著那批人,後來一直到鬼子投降都沒有結果。”
袁正川問道:“那你們老幫主可曾知道?”
金虎說道:“老幫主回來以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然後就把幫主之位傳給了幫主,一個人回鄉下,不久就過世了。我們大夥都非常奇怪,老幫主當時雖然年事已高,可是一直是精力充沛,無病無災,為什麼這麼早就急於傳位,兄弟們一直都很不理解。”
袁正川說道:“那後來呢?”
金虎續道:“後來不知怎地,鬼子居然知道老幫主曾經跟蹤埋寶的鬼子進山,所以就四處搜尋我們……”
袁正川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是有人告的密?”
金虎說道:“我們也懷疑是幫中出了叛徒,可是卻不知是誰。接著鬼子打算消滅我們,幫主就帶我們移居到了此地。”
袁正川長噓了口氣,看來事情並不簡單。那隊失蹤的日本鬼子似乎不象是分贓逃跑,而老幫主回來後的一舉一動也似乎大違常理,究竟他們在山裡發生了什麼事呢?當事人不是過世就是失蹤,整件事撲朔迷離,令人猜詳不透。
第二天,袁正川和趙震就出發了,同行的有金虎和其它幾位幫中的兄弟。一路上趙震便將事情的經過向袁正川再敘述了一遍,自然比金虎說的詳細得多了。袁正川用心地聽著,發現了幾點金虎所未曾提到的線索。
首先是那批珍寶,據說價值連城,黃金珠寶更是數不勝數。但是在鬼子的情報上特別提到了一樣關係到大日本帝國將來命運的寶物,稱為“那東西”。因此這批寶藏從裝箱到運輸都是在絕密情況下進行的,而那份密檔是由負責運送的鬼子小隊長親自直呈當時日軍在中國最高指揮官——松井石根,中間決不通過任何人事環節!但即使是這樣還是被老幫主兩次狸貓換太子,輕而易舉地看到了內容。
其次是老幫主從山裡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見人,就連幫主接任的典禮也是在他房門口進行的,自始至終都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趙震年輕時曾經結識過一個本領極大的人,也和他談起過歷史上各種寶藏的事。那人告訴他,在尋寶的時候如果身邊有一個能夠準確預測未來的人,那麼對尋寶將會有極大的幫助,當時那人就向他推薦了袁正川的父親袁度。可惜當趙震決心要尋找日寇寶藏的時候,袁度早已經被張作霖殺害,只遺下一子不知所蹤。因此趙震要苦苦尋找袁正川的下落,他堅信只有袁正川才能幫他找到寶藏,因為只有袁正川才能準確預測未來。
袁正川苦笑了一下,他心裡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準確預測未來。
“等等!”許奕飛好奇地打斷了袁雲峰的話,“雲峰,為什麼你爺爺會認為他不能夠準確預測未來?你們袁家不都是鐵口神算嗎?”
袁雲峰嘆了口氣:“以前我也認為只要精通了術學就可以百測百靈,萬無一失。可是當我讀完爺爺的書時,發現最後一頁寫著兩行字:‘測時不測事,測事不測時’。”
“什麼意思?”
“理論上說來,預測了事情發生的時間就不可能預測出事情到底是什麼。預測了事情的發生就不可能預測出事情發生的時間。比方說我測得你某年某月某時有事發生,可我並不知道是什麼事,或許是撿到錢包,或許是走路摔跤;或者我測得你會被車撞,可我無法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這件事,或許是今天,或許是十年後。總之我無法同時算出事情發生的時間和事情的內容。”
“那是為什麼呢?”許奕飛好奇地問道。
“測不準原理。”
“測不準原理?”許奕飛、齊格勒和姜輝三人一起叫了起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代表科學的量子力學與代表迷信的算命會聯繫在一起
“不錯,是測不準原理。”袁雲峰笑道,“很奇怪是嗎?其實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夠解釋的,包括神仙鬼怪,只是以我們現在的科學水平理解不了罷了!先祖是在美國的八年 才真正領悟到了那兩句話。在微觀世界裡,物體的運動是測不準的。我們觀察者或是測量者本身就已經改變了物體的狀態。同樣預測未來是在時間系統中進行的測量,對於一個人 來說,他的一生比微觀還要微觀,因此用任何方法去預測一個人的未來,必將不可避免地對他的未來產生干擾,甚至會改變他的未來。所以我們不可能同時準確測定事情發生的時 間和事情的內容。可是我們能夠達到一個極限,就是可以在一定時間範圍內對事情進行模糊的預測。比如可以測出某年某月某日發生的事情對你的影響程度的大小,或是某件事情 發生的時間,當然是一個區間段。所以有時算命先生說話有點隱晦,不肯講清楚,其實不是不願意講清楚,而是無法講清楚。”
“可是算命先生有時算得很準呀?象嚴先生把梅小姐的經歷都算出來了!”許奕飛又提出疑問。
“其實當一個算命先生不但要會算,而且也要會看。觀察對方的神情,捉摸對方的心理,說一些模稜兩可的話等等,這樣綜合起來就會讓對方覺得你真是鐵口神算,百無一失。”
袁雲峰笑道,“再說了,我們是在回溯發生過的事情,就好比在觀測粒子曾經運動的軌跡,雖然是無規律的,但是還是清清楚楚可以知道的,要是預測以後的發展,那就困難了。
是不是啊?嚴先生?”
嚴先生苦笑了一下:“不錯,拿發生過的事情來占算幾乎是百發百中,而對於未來之事,把握卻只有五成而已,我一直是琢磨不透這個道理。想不到我精研《易經》數十年,還不如你明白其中的奧妙!”
“好了好了,別打岔!”齊格勒說道,“雲峰你快說下去!”
晚上,袁正川和趙震對飲,酒酣耳熱之際,袁正川隨口問道:“趙兄,你為何說妙手幫會解散呢?”
趙震喝了一口酒,說道:“天下分久必合,到時候就無我們容身之處了。”
袁正川很是不解,問道:“趙兄的意思是……?”
“西北風勁,委員長迴天無力,到時候神州盡赤,哪有我們妙手幫存在的空間啊。
不如早點解散,大家回去自力更生吧。”
袁正川問道:“那麼趙兄為何要找那批寶藏呢?”
趙震嘆了口氣說道:“幫中兄弟跟了我這麼多年,實在不忍心讓他們空手而歸,我打算找到了寶藏分給眾弟兄,也不枉他們跟我一場。還有就是揭開我爹當年慘死的謎團!”
“慘死?”袁正川驚道,“怎的慘死?”
趙震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這是我爹臨死前一天寫的書信,先生請看!”
袁正川接過那封老幫主遺下的信,展開信紙。老幫主的字挺拔有力,字中帶有一股金戈鐵馬的豪氣。袁正川細細看下來,雙手竟不由自主地發抖,這件事實在太匪夷所思,可是老幫主言之鑿鑿,不由得不令人不信。
當日老幫主孤身一人跟蹤那隊鬼子進山。那隊鬼子在山中轉了三天,最後到了桃源澗附近。時近傍晚,天邊烏雲密布,轉眼就要下雨。鬼子們連忙趕進一個山谷去,老幫主正要跟 蹤進去,此時天上忽然閃過一道雷電,照得四下雪亮。烏雲越積越厚,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閃電劃破長空時才可以看見山谷裡的情形。鬼子們紛紛躲在岩石下,那一箱箱的財寶散 亂地堆置在地上。
老幫主手中早已扣好了幾枝飛鏢,只等閃電再次亮起的時候便動手,趁著黑暗將鬼子一網打盡。
閃電終於亮了起來,雖然只有瞬間的光明,可是對於老幫主這等高手來說已經是足夠了,手臂一揮,三枝飛鏢激射而出。離他最近的三個鬼子立刻被飛鏢穿喉而過,連哼都沒有哼 就命喪黃泉了。
老幫主悄悄往裡面再移近了一段距離,他瞄準了另外三個鬼子。又是一道閃電,老幫主的飛鏢剛要脫手而出,耳中忽然傳來一陣“嗚嗚”的聲音。鬼子們一個個嗚哇亂叫,四處胡亂開槍。
其時子彈橫飛,四周越來越黑,閃電也不再出現,老幫主縮在一塊大石頭的後面。
只聽得帶隊的鬼子大叫道:“你到底是誰?你要把我們帶哪兒去?”
沒有人回答,四周依然是那如同鬼泣般的聲音,還夾雜著一些“嗖嗖”的聲音。忽然間,所有的聲音消失了,而鬼子們再也沒有發出聲音來,四周立刻陷入靜寂。接著慢慢響起了雨聲。下雨了!鋪天蓋地地狂澆下來,烏雲也漸漸散開,四周雖然還是很黑,可是已經能夠勉強看清近處的東西。
老幫主大膽地從岩石後面悄悄探出頭來,看清了谷內的情形,數十名鬼子,包括隊長都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上,而那些藏寶的箱子則胡亂地堆放在一旁。毫無疑問,所有的人都死了
在整個山谷中,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還活著。老幫主壯著膽子,走到那隊長身旁,將他的屍體翻了過來。
萬萬沒有想到,那隊長的臉上居然帶著一絲微笑,顯得十分詭異。老幫主又去查看其他人的屍體,無一例外地都是含笑而逝。面對這幾十具身上沒有半點傷痕,面帶笑容的屍體,任憑老幫主膽子再大,也不免感到一絲寒意,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天漸漸亮了。
老幫主決定將這批寶藏就地掩埋,等回去後再叫齊人來一起拿。他忙了整整一天才將那些鬼子屍體和五個大箱子埋好,做好了記認,以便將來發掘。然後他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塊大 石頭上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是被轟轟的雷聲吵醒的。睜開眼來,四周漆黑一片,跟昨天一樣。而且那種漆黑十分古怪,沒有一絲亮光,就如同身處一個密室中一般。
老幫主大驚,急忙跳起身來。接著便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身子仿佛在往下沉,直直地往下沉,好像腳底下踩著的不是實地而是流沙,可是腳底板傳來的感覺又告訴他那分明是堅硬的土地,自己的身子並未移動半分
(當時袁正川並未能理解老幫主這段話的意思,直到後來他自己親身經歷時才知道這種感覺真的是十分玄妙但同時卻又十分普通,因為他以前在美國的時候常常遇到過——乘電梯
當電梯剛由靜止啟動上升時,由於向上加速度的作用,每個人都會產生一種往下沉的感覺,同時還伴隨著增重的現象,這是由牛頓第二定律決定的。但對於老幫主這個生活在舊中國的江湖人,怎麼可能有乘電梯的經歷呢?因此當老幫主感覺自己在下沉的時候,他便喊出聲來。) “啊!”老幫主大聲叫道,他已是十分惶恐。可是更令他害怕的是,這一聲長叫居然沒有引起半點回聲,要知道他此刻應該在一個空曠的山谷中啊
老幫主跌跌撞撞向前奔出,四周依然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無邊無際,將他完完全全吞噬。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幫主的頭頂上空忽然亮了起來,他抬頭望去,頭頂上出現了一個透著微光的口子,那種情形就好像身處在一口枯井中般。光團越來越大,越來越亮,老幫主只覺得有一股力量帶領自己離開了實地,身子急速上升,快速地朝那裡飛去。同時自己忽然覺得無比舒暢,無比輕鬆,有一種萬物皆不縈於懷的感覺,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微笑?老幫主想起那群鬼子來,他們臨死前臉上不也是帶著微笑嗎?他心中一凜,便掙扎著極力反抗那股力量。可是他的努力絲毫不起作用,身子依然堅定地不容改變地朝那團亮光飛去。
在進入那團光芒時,老幫主心中有一個無比堅定地信念——我要回去!一切是突如其來的,他忽然感到一陣極度的痛楚,那種痛楚,是來自全身的每一個神經末梢的。
老幫主想大聲叫出聲來,可是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聲帶,而當他張大嘴吸氣時,氣流從他口中涌入,一直到喉頭,撞擊著聲帶,使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哇哇”的聲音。
那種聲音卻令他心頭產生了無比的恐懼——嬰兒的啼哭!而自己的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幾乎達到了一秒鐘一次的程度。
他試圖看清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可是當他睜大眼睛時,只看到一片朦朧,什麼也看不到。而所能聽到的除了自己的哭聲外,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十分地輕微。
袁雲峰說到此處,整個房間中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臉上都帶著一種夢幻一般的神情,因為袁雲峰這時的敘述,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他是在講述一個人輪迴投胎的親身經歷。老幫主,毫無疑問,已經入了輪迴,成為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而在這之前的黑暗和光芒,與歷史上記載的瀕死體驗很是類似——都有一種得到解脫的感覺
許奕飛閉上眼睛,他有點不敢想像,這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一個人,突然之間,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地入了輪迴成為一個新生兒,而他此刻思想依然是前生的記憶,是妙手幫的幫主,天下第一神偷,可是他的身體,卻是一個嬰兒,完全不能依照他的思想來行動,這聽起來似乎很是滑稽,但又無比的詭異。
袁雲峰苦笑了一下:“老幫主當時的情形應該和我現在差不多,都是有自己的意識,身體卻不受自己的控制!”
“咦?”姜輝望著窗外透出的微微曙光,“天快要亮了!”
大家都沉浸在這個故事中,不知不覺間夜晚就這樣過去了。
“雲峰?你好了?!”許奕飛驚訝地說道。
袁雲峰也是十分奇怪:“對啊!我怎麼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了?難道是……”他舉起了左手,腕上的紫玉鐲晶瑩溫潤。原來他無意間將原本放在桌上的拘魂環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嚴子晉曾經說過,袁雲峰心智未啟是因為魂魄之間有空隙,不能很好融合的緣故,而這隻拘魂環看來能夠彌補那些空隙。袁雲峰笑著說道:“那我把它摘下來,要是又變成傻子的話,你們再幫我戴上去!”說著一把把它捋了下來。
立刻,袁雲峰的眼神散亂了,那種神氣和靈光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許奕飛急忙搶上,把紫玉鐲又重新套回到他的腕上。
“看來真的是這樣!”袁雲峰長吁了一口氣道,“多虧了這拘魂環!”
“對了,雲峰!”齊格勒好奇地問道,“你說老幫主的情形和你差不多,你的感覺到底是怎麼樣的?”
“怎麼樣的?”袁雲峰撓了撓腦袋,“夠看見你們在幹什麼,也能夠聽見你們的說話聲,我自己也能夠思考想東西,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好像有另外一個人在操縱著,而我只能在一旁看著我自己像一個傻瓜和白痴一樣,呵呵。”
“是啊,”許奕飛嘆道,“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那和全身癱瘓的病人所差無幾了!”
袁雲峰繼續說道:“但是事實上,老幫主的情形比這更糟!他是個嬌嫩的嬰兒,皮膚碰到任何粗糙的東西,都是徹心的疼痛,那簡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
大概過了一天,老幫主能夠慢慢地看清楚眼前的東西,也能聽見一些外界的聲音,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個嬰兒——他已經重新投胎了
老幫主心中唯一所想得就是要回去,回到他原來的身體中,他決定絕食。可是絕不絕食並不由他所能控制的,當母親的乳頭觸到他的嘴脣時,人類與生俱來的本性便主宰了他的行為——嬰兒的覓食反射和吮吸反射是不受意志控制的
老幫主自從妻子去世以後從未近過女色,而現在卻被女子抱在懷中哺乳,這種心情真的是難以名狀,就這樣度日如年般捱過了六天。
在這六天中老幫主發現自己前生的記憶正在開始慢慢地消退,他也漸漸開始對哺乳不再抗拒,對母親也產生出依戀之情。他的意識正在趨於混沌,但是在他的心底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叫著——“我要回去!”
可是,他真的可以回去嗎
他回去了,所以才會寫下這封長信,才會記載了這一段奇遇
回去的經過十分簡單,簡單得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第六天晚上,母親給孩子洗澡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失手將老幫主掉到了地上。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天台山谷之中。
難道這一切都是場夢?老幫主猜測著,感到十分疑惑。
但是他知道那絕不是場夢,因為天上的圓月就是證據。他進山的前一天晚上是一彎如眉新月,而此刻卻是玉輪當空,要是做夢的話他起碼作了七天的夢,這可能嗎
難道這一切又不是夢
他的確是入了輪迴投胎,但他的前生一定是死了七日了,這具軀體為何會不腐不臭,依舊是這麼健康
老幫主試著往前走去,步履矯健輕盈,根本不象是一個已經死了七日的人。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百思不得其解,這七日之內的往事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印象最深的不是當嬰兒時那段苦楚,而是在投胎的前一剎那所感覺到的平靜愉悅柔和的快感,天地間萬事萬物都變得不重要了,那真的是一種極大的解脫。
也就在此時電光石火,一剎那之間,老幫主仿佛已經明白,那是一種只可意會的感覺,他放聲大笑,內心之歡愉莫可名狀。妙手幫主也好,新生嬰兒也罷,二而一,一而二,實則並無不同
老幫主無可眷戀,飄然而去。回到幫中他閉門謝客,立刻將幫主之位傳給了趙震,自己卻回鄉下老宅靜居修行,他既已參悟生死,便對這軀體毫無留戀之意,三天之後面帶笑容結跏趺坐化於竹榻之上。
袁正川看完這封長信之後,心中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
老幫主在經歷了一次輪迴後,悟透了人生。任何人,在經歷過巨大的劇變之後,多少可以悟點道理,何況是這生死大關
但是其中未解之事甚多。其一,為何老幫主的軀體在七日之內沒有出現正常的屍體現象;其二,那幾十名日寇也是入了輪迴,是否情形會和老幫主一樣;其三,老幫主若不是因為那母親失手,也不會重新回到自己的軀體,但要是他一直是個嬰兒呢?前生的記憶會不會最終完全消失
更何況趙震提到的老幫主“慘死”,又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在老幫主被發現坐化於自己家中一直到當地警察局派來驗屍官,總共不超過一天,而老幫主的屍體卻出現了極為不尋常的變化。
“難道是肉身不腐?”許奕飛猜測道。
“不!”袁雲峰搖著頭,“恰恰相反!”
驗屍官皺著眉頭翻檢著屍體:老幫主全身皮膚上呈現出了暗褐色的網狀條紋,並逐漸變成一種詭異的暗綠色,而屍體的口鼻中還不斷地在流出暗紅色的血水,老幫主的顏面極度腫脹,眼球突出,嘴脣變厚向外翻著,舌尖伸出,可怖之極,整個房間中充滿了濃郁的腐臭味。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驗屍官的眉頭緊鎖,“這是晚期屍體現象中的腐敗巨人觀,往往應該發生在七八天后,這絕不可能是剛死的人!”
“不可能!”趙震大聲叫道,“我爹他昨天還是好好的!……”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情況又出現了變化。屍體的表面開始滲出黃色的半透明的液體。
“糟糕!連軟組織都開始液化了!”驗屍官驚叫道。
黃水越來越多,屍體也開始慢慢變得鬆軟,頭髮和指甲全都脫落了下來,到得最後屍體全部毀壞殆盡,變成了一堆森森白骨。
“太不可思議了!”驗屍官大叫道,“就算是在最熱的夏天這也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屍體為什麼會腐爛得那麼快?這叫我如何寫報告?!”
趙震一直呆呆地望著老幫主的遺骸,嘴脣微微抖動。
驗屍官搖了搖頭,把驗屍單放回了包中,拍了拍趙震的肩膀:“等會兒去警局錄個口供。”然後低聲說道:“快埋了吧,這事兒太詭異了,怕是有些不祥!”
是啊,這事的確是有些詭異。所以當袁正川聽完趙震的敘述後,也如同許奕飛他們現在的情形一樣,只是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袁正川說道:“既然老幫主在那兒有如此奇異的經歷,我看還是別去為好!”
“不!”趙震搖頭道,“不找到寶藏我誓不罷休,我爹雖然要我放棄它們,但是如今情況不同,我雖然違背了他的意願,但是相信他在天之靈會原諒我的!”
幾天后,他們一行到達了天台山腳,稍作休整後,他們就開始進山去尋找當年日寇遺留下來的寶藏。
天台山是江南名山,風光旖旎,山水神秀,以“古、幽、清、奇”著稱於世。它是佛教天台宗和道教南宗的發源地,以“佛教仙山”馳名海內外。山上有天下馳名的國清寺,是天台宗的祖寺。袁正川一行人當晚便在國清寺內內借宿。
袁正川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下了床,推開窗子,一輪明月正掛在窗外的梅樹梢上,照得遍室清光。那棵老梅據說是天台宗五祖手栽,俗稱“隋梅”,蒼老挺拔,想必花開之時,定是疏枝橫空,暗香浮動。袁正川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聞到了陣陣梅香,他陶醉了。
忽然,從西面的房子頂上傳來“嗒”地一聲,雖然十分輕微,可是袁正川正在全神貫注享受著月光與想象中的梅香,此時感覺正是無比敏銳之時,那一聲雖然輕微,可是對他來說不啻於巨石落地發出的轟然之聲。他眉頭一皺,十分地不快。可是他聽得出來,那是瓦片被踩碎的聲音,他連忙換了一套夜行衣,悄悄地潛了出去。
袁正川在上海讀書的時候,他父親的那位故人教會了他許多東西,其中就包括了天天早上堅持不懈的練武,為他打下了堅實的武術基礎。到了美國後,他又接觸了西方的搏擊術,並且將中華武術融合在其中,自成一家。因此穿房越瓦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
袁正川一提氣,越上了房頂,落下時正落在屋脊上,那裡是豎放的一層層琉璃瓦,比較結實,而且也不會發出聲音。在月光下,他清楚地看見對面屋上蹲著一個黑衣人,正背對著他。袁正川伏下身子,生怕被那人看見。
那人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將身子轉了過來,目光向袁正川那邊掃來,袁正川緊緊地貼在瓦上,一動也不敢動。過了一會,他悄悄地抬起頭來望去,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一個黑衣人躍了上來,正和先前的那個黑衣人在低聲交談。接著後來的那一個黑衣人先下去,而先來的那個黑衣人站起身來,似乎要離去的樣子。
袁正川大聲叫道:“來者何人,深更半夜潛入佛門淨地,究竟是何居心?”接著便快速向那人奔去。
那人似乎吃了一驚,不過他馬上左手一揚,“蓬”地一聲,一陣煙霧散了開來。袁正川急忙閉眼掩鼻,一個跟頭從房上翻下地來。跟著“嗖”地一聲,身邊仿佛有人掠了過去,袁正川急忙一掌擊出,接著手心一陣巨痛,象是被一根尖銳物體刺穿。他急忙向後退去,生怕敵人乘機進逼。等他睜開眼來,煙霧早已散去,那個黑衣人不知去向,再低頭看自己的手掌,上面赫然被刺穿了一個洞,鮮血淋漓。
這時趙震和金虎聽見袁正川的叫喊聲也快速趕到,趙震檢視了一下傷口,疑惑地說道:“這是忍者。”
袁正川大是驚訝,“忍者”這個名稱十分古老了,是日本封建時代的產物,想不到在現代還存在。趙震捋起褲腿,在月光下,袁正川看到他小腿上赫然有一個圓形的疤痕,和他手上的傷口一模一樣。
趙震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打了開來,裡面是一個小小的瓷瓶,拔開了塞子,在袁正川手掌上輕輕灑了些許,一面說道:“那是忍者的箸手裡劍的傷痕。當年我們妙手幫在遷移路上也遇到過忍者,我這個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藥敷在傷口上,袁正川登時感到一陣清涼,然後在金虎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房間安寢。
第二天早上,當袁正川醒來的時候,趙震已經站在他的床頭了。袁正川急忙起身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睡過頭了,讓趙兄久等了。”
趙震卻摁住了他:“先生受了傷,應該好好休息才是,我來檢視一下傷口愈合情形。”說完便解開了袁正川手上的紗布。
“看來這藥還有效!”趙震笑著說道。
袁正川目光投射到自己手上,“啊!”他也忍不住叫出聲來了。
傷口消失了,手掌完好無損,仿佛根本就沒有受過傷一樣。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奇的藥,袁正川簡直不能相信這個奇跡。“這是什麼神藥?”
“是我年輕時遇到的一個朋友送的,到現在都有十多年了。”趙震笑道,“就是那個向我推薦令尊的人。”
“是嗎?那個放藥的小瓶子可否借我一觀?”
“先生請看!”趙震把裝有藥瓶的錦囊遞給了袁正川。
袁正川細細檢視後說道:“這是蜀錦。叫做赤獅鳳紋錦,是蜀錦中的精品。”
“先生何以斷定這是產自四川,而不是江浙蘇杭等地出產的織造呢?”趙震問道。
“你看,這錦以經向彩條為基礎,以彩條起彩,彩條添花,這是蜀錦的特點,江南織錦是無法仿造的。”袁正川解釋道,一面將小瓷瓶拿了出來,“這個瓷瓶則是四川邛崍窯的精品,邛崍窯起始隋唐,終於北宋,這個瓷瓶少說也有千年曆史了。”他將瓷瓶顛倒過來,底下有一個小小的紅章,是一個篆書的“藍”字。
“果然是他——藍雲天叔父!”袁正川低聲說道。
“咦?先生也認識藍大哥?”趙震顯得有些驚訝。
袁正川點了點頭,“藍叔父與先父是忘年之交,先父也曾受過他很大的幫助。先父死後我和他一直保持著聯絡,後來抗戰爆發我去了美國,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我回國兩年多了,也找不到他!”
“那先生可曾卜算過藍大哥的下落?”
袁正川嘆了口氣,“卜過!得了一個不生不死之象,十分古怪!”
兩人都不知道藍雲天已經在1938年的太湖仙島之會中壯烈犧牲了,但為何又會是一個不生不死的結果呢
一切都還是一個謎
既然袁正川已經痊愈,那麼一行人又向著藏寶山谷出發。
沿著老幫主當年的記號,在第二天日落的時候,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這個山谷並不是非常大,東西大約兩裡,南北約一里,邊上是陡峭的山崖,寸草不生。谷中則是長滿了草木,老幫主的記號早就湮沒在其中了。於是趙震下令仔細搜索谷中每一個 角落,可是一直到天黑也沒有找到老幫主做下的記號。
天完全黑下來了,可是人們覺得很不舒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沉悶,象是要下雨一般。袁正川問趙震:“趙兄,你看今晚會不會下雨?”
趙震正抬頭看著天空,回答道:“看來有一場雷陣雨啊。”
“雷陣雨……”袁正川重複了一遍。
當第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時,袁正川和趙震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老幫主的信。
又是一道閃電,忽然趙震大叫起來:“找到了,我找到了!”
袁正川順著他的目光向前往去,短暫的光明使他看見了對面山崖上老幫主留下的記號。
不錯,崖上刻的正是妙手幫的標記——一根手指的形狀。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卻是栩栩如生,手指正指向山崖下的一塊大石。
趙震命令妙手幫眾推開大石向下挖掘,不一會,一隻鏽跡斑斑的鐵箱出現在眾人面前。
金虎急著打開鐵箱,箱子裡什麼寶貝都沒有,只有幾具骸骨和一把生鏽的日本刀,看來正是當年埋寶的鬼子們。趙震急紅了眼,大叫道:“在哪裡呢!寶貝在哪裡!”一腳一腳地踢著那口破鐵箱。
袁正川感到有一點失望,辛辛苦苦忙了那麼久,居然一無所獲。趙震喊道:“你們給我再挖,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來!”
於是妙手幫的人繼續向下挖掘,不一會,五隻大鐵箱全部出土,可是裡面只是裝著幾十具白骨,連一絲寶藏的痕跡也沒有。趙震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喃喃地說道:“不可能的,怎麼會是這樣?爹,你到底把寶藏藏在哪裡!?”
金虎走過來向袁正川說道:“麻煩先生您起一卦,算算老幫主會把寶藏埋在何處。”袁正川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趙震仿佛看到希望一般,猛地從地上躍了起來,一把抓住袁正川,說道:“是呀,先生你神通廣大,神機妙算,一定能夠算出埋寶的確切位置。”
袁正川說道:“先母遺訓,不占金錢,恕難從命。”
趙震說道:“難道先生眼睜睜看著妙手幫解散不成?先生救我等一幫眾人,令堂在天之靈想必也是贊成的。就請先生幫這一次吧。”
袁正川拗不過,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金生水,凡是埋金之所,其上的水氣必定高於其他地方,你們找找看哪裡的土地比較潮濕一些,寶藏多半就埋在那兒!”
有了線索,尋找起來自然十分便當,沒一會兒就在山谷的西北角上找到了埋寶之處。趙震發出了一陣歡呼聲,急忙向西北角跑去,在那裡狠命地挖了起來。過了一會,“叮”地一 聲,鏟子好象撞到了什麼東西一樣,撥開覆蓋的泥土,出現的是一塊鐵板。趙震喘了一口氣,伸手抓住鐵板,一把掀了開來。剎那間,奇異的光芒亮了起來,那是無數珍珠鑽石的光芒,鐵板下堆滿了珍寶。
妙手幫眾包括趙震都停止了呼吸,雙眼中射出的是貪婪的目光。袁正川嘆了口氣,決定悄悄離開,他知道,此時的趙震已經不是以前的趙震了,人一旦擁有了金錢,他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這是由人的本性決定的,也是人的悲哀。
接著金虎大聲地笑了起來,妙手幫眾也跟著笑了起來,就連趙震也大聲地笑著。袁正川搖了搖頭,轉身向谷口奔去,他決定離開這個山谷,離開妙手幫。
不料剛到谷口,就聽得後面傳來一陣慘呼聲。袁正川急忙回身望去,眼前的景象使他驚呆了:妙手幫眾一個個全部倒在了地上,開膛破肚,死於非命。而活著的只有兩個人——金虎和趙震。他們身上都濺滿了鮮血,金虎握著一根細長的刺劍,而趙震手中則握著鐵鏟。
兩個人就這麼對望著,誰也不敢先動手。
袁正川跑了過去,在離他們五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時他才發現,趙震的肩膀上有一道大口子,鮮血正不斷地涌出,看來是猝不及防,中了金虎一招。
袁正川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震只是憤憤地說道:“原來是你!內奸原來是你!”
金虎大笑道:“不錯,向日本人告密的就是我。”
趙震雙眼象要噴出火來一般:“為什麼你要那麼做!!我爹他待你仁至義盡,你卻……”
金虎仰天長笑,說道:“老幫主雖然待我很好,可是我並不甘心永遠低人一等,我要的是錢,只要我將這筆寶藏賣給外國人,哈哈……”
趙震忽然身形一動,趁金虎得意忘形之際,鐵鏟向金虎咽喉疾插過去。金虎揮劍擋格,架住了這一招。
趙震喘著氣說道:“原來你一直暗藏你的武功,你學的是東瀛的忍術,刺傷我和袁兄弟都是你幹的?”
金虎說道:“不錯,當年刺傷你的人是我,可是昨天晚上並非我下的手。”
趙震說道:“金虎,你以為你今天能走得脫嗎?”
金虎笑著道:“未必,你現在已經受了傷,武功大打折扣,姓袁的手無寸鐵,你們兩個就算是一起上我也有必勝的把握!”
趙震氣極,肩上的傷口更是不斷地在淌血。袁正川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再耗下去趙震他肯定體力不支,可是自己赤手空拳,怎麼跟金虎鬥
“哈哈哈!金虎你幹得很好!”山谷口遠遠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岡村司令果然沒有看錯人!”那人身形極快,剛說話時還在谷口,等到最後一個“人”字時已經身在袁正川的背後。
袁正川大驚,急忙轉過身來,眼前是一個全身黑衣的蒙面人,包得嚴嚴實實,正是標準的忍者打扮,只露出兩隻眼睛,閃爍著一股凶狠的光芒。
金虎卻微微點頭道:“多謝大人誇獎,小人實不敢當!”
那個忍者低聲說道:“姓袁的我來對付,你先把姓趙解決掉,然後咱們把‘那東西’找出來送回東京,天皇一直在等著!”
袁正川心知不免,長嘆一聲,閉目待死。
而此時,一道閃電也劃破了長空,瞬間的閃亮後,山谷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那一刻,袁正川發現周圍有些異常。
四周變得一片漆黑,所有的光亮全部消失了,離他不到一米的那個忍者也看不見了。好像被人蒙上了雙眼一般,又如同身處在不透光的暗室之中。
“不好!”袁正川心下大驚,“輪迴投胎!”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這四個字。
他苦笑了一下,現在的情形真是尷尬無比,若要他入輪迴自然是萬萬不幹的,但若是逃了回去,則有會喪命在日本忍者的手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是不容他細想,第二個感覺馬上就來了——下沉!就像在加速上升的電梯中一般。
“不行!我要回去!我不能入輪迴!!”他大聲對自己說道,接著盤膝坐下,收斂心神,盡量不讓自己分心。只要能夠堅持抱圓守一,達到形神相契的程度,那麼他的靈魂就能被牢牢地束縛在體內。
頭上的光團越來越大,越來越亮,而那種輕飄飄的感覺也愈來愈強烈,袁正川有好幾次忍不住要跳起來,跟著那股力量直飛而上,但終於還是以極大的定力坐了下來。再捱了片刻,光芒漸漸地黯了,那黑暗也漸漸地被撕開,周圍的景物已是依稀可辨。
金虎、趙震和那個忍者自然已是入了輪迴投胎去了,他們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臉上還帶著安詳的笑容。
袁正川嘆了口氣,剛才在生死界之間打了個來回,回想起來心有餘悸,若非他會收斂心神之術,恐怕現在已經和他們三個一樣,成為嬰兒了
他找了幾根繩子,將金虎與那忍者的屍體牢牢縛住,生怕他們能夠像老幫主一樣又活過來,然後跌坐在一旁,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
過了一會兒,他仔細地檢查了趙震的屍體。除了肩頭的劍傷,他的全身並無任何傷痕,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沒有呼吸,生命已經離他而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
難道這樣一個死人還會復活
可是他們終究沒有活過來,過了三個炎熱的夏日,屍體都已經開始腐爛,散髮出中人欲嘔的臭味。
袁正川有些害怕,如果他們以這種腐爛變了形的屍體復活,那實在是可怖之極的事情
幸好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到了第七天頭上,袁正川確定他們再也不可能復活了,這才將趙震和妙手幫眾埋在一起,將金虎與那忍者埋在另一處,然後才去翻看那堆寶藏。
“等等!”許奕飛打斷了袁雲峰的話,“那老幫主的屍體為何反而能夠保持七天沒有腐爛?”
“你還記得我爺爺提出的三個問題嗎?”袁雲峰問道。
“嗯!為何老幫主的軀體在七日之內沒有腐爛?所有輪迴的人情形是否和老幫主一樣?若是不能回到自己軀體,一直是個嬰兒,前生的記憶會不會最終完全消失?”
“不錯!”袁雲峰點點頭,“眼下正有一個極好的例子回答這三個問題!”
“什麼例子?”
“就是梅曉嵐的姑婆——梅映雪!我想老幫主入輪迴那七日中,他的身體應該和姑婆如今的情形一樣!”
“你是說保留了一魄在體內,所以沒有真正死去?”許奕飛恍然大悟。
“是啊!老幫主在投胎前一直在想著要回去,所以他的三魂七魄並沒有全部離體,還留了一魄,成為一個假死之人!而其它人卻是真死,所以屍體才會腐爛,沒有機會再復活了
而且一旦重新投胎,前生的記憶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慢慢消退,以至泯滅無痕。”
齊格勒卻問道:“雲峰,你爺爺說我師祖是不生不死,這又是為何?”
“藍雲天死於太湖仙島之會,奕飛用逆時元光術也曾親眼目睹過。他與魔屍一同被九天之雷劈頂,照理說應該是死了!除非……”
“除非什麼?”許奕飛問道。
“除非阿修羅之影逃入虛空的時候,他的元神也隨之帶了進去!”袁雲峰沉吟道,“要是這樣的話也解開了我心中的一個謎團!奕飛你還記得法主是怎麼進虛空救我的?”
“他是借了諸天星辰之力才劈開了入口。”
“對啊!可是我和顏曉清在虛空的時候,二人卻能合力打開出口,這難道不奇怪嗎?我一直覺得當時實在是太幸運了,看來是有人在暗中幫助我們!”袁雲峰笑道。
“你是說師祖還活著?”齊格勒驚訝地問道。
“活著就未必,但也沒有死,所以是個不生不死之象!他因雷擊而屍解,稟元神之態而長存,我猜想應該接近於傳說中的神仙一流了!”袁雲峰笑道。
“神仙?”在場所有的人都大聲驚叫起來。
“怎麼?”袁雲峰看了看眾人,“難道你們認為神仙是不存在的嗎?”
大家面面相覷,雖然誰都沒有開口否定,但是從他們的臉上可以看出答案——“難以置信”
“這有什麼啊?”袁雲峰笑道,“自古以來種種神仙傳說雖然諸多荒誕,但未必全是虛妄。據記載,距離現在時間最近的成仙的人是青海西元山的老道袁明發,他是1953年羽化登仙的!”
(按:此乃真事,青海西元山曾有一位名叫袁明發的老道,1953年羽化,距今四十多年。據傳他在世時神通廣大,法力非小,羽化後仍有人見過他。當地六十歲以上的人幾乎都能說出親眼目睹過他以“法身”遊戲人間的一兩件故事。) 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半晌,許奕飛才問道:“那為什麼他們會在那兒入輪迴呢?難道是什麼法寶的作用?”
“是這個拘魂環嗎?”齊格勒也問道。
袁雲峰卻搖頭道:“不是,但和它關係十分密切!”
袁正川在那堆寶藏的最下面找到了一個焊死的鐵盒,上面烙著日寇總司令部的大印,看來他們所說的“那東西”一定就是這個了。老幫主本來入山就是為了這個盒子,但是在歷經兩生後參悟生死,也算是得道了,自然對它再也不感興趣,任其躺在這鑽石金玉之中。
袁正川將鐵盒收入懷中,又將寶藏重新掩埋,然後掉頭不顧,悄然離去。他雖然沒有像老幫主那樣陷入輪迴,但是也算是經歷過生死考驗,心中平靜如水,頓覺萬事如浮雲,這寶藏自然也不在他的眼中了。
鐵盒終於打了開來,袁正川探頭看去,裡面放著厚厚的一沓宣紙,裝訂成一本冊子模樣,封面上用藍黑色鋼筆寫著一行日文,他雖然不懂日文,但是憑著其中夾雜著的幾個漢字(日文漢字)可以勉強猜出這句話的內容——“輪迴盤之研究”
輪迴盤?難道就是這個東西讓人輪迴投胎
袁正川感到背上有些發冷,他將手稿拿了出來,下面果然放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八角形的玉盤,是用一整塊丁香紫玉雕成,中間有一個直徑大約8釐米的環形凹槽,表面刻著一些古怪的花紋,似乎像是文字,又像是符號。
袁正川看了半晌,回憶起生平所看過的無數記載,沒有一條提到過這個輪迴盤。他翻開手稿,裡面幾乎全是日文,可是中間夾雜著一部分英文,看來這本研究並不只是一個人的成果。
那英文寫得十分漂亮工整,看來這個人的工作作風很是嚴謹。袁正川先看了看名字——“S.維克多”,不由得大吃一驚
“S.維克多?”許奕飛問道,“他是誰?”
“你們知道英國心靈研究會嗎?”袁雲峰反問道。
“我知道!”這次是年紀最小的姜輝舉手道,“1882年成立於英國倫敦,首屆主席是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H.西奇威克研究員。”
“不錯!”袁雲峰點頭道,“S.維克多就是心靈研究會的成員之一,但他是個納粹!二戰爆發後他便失蹤了,誰也不知道他居然在幫日本軍方搞研究,而且是在關東軍第731部隊中!”
“黑太陽731?”所有的人再一次驚叫道。
“他是個喪心病狂的邪惡科學家!”袁雲峰恨恨道,“他研究的方向是如何將人的靈魂和肉體剝離!他曾向希特勒建議成立一個專門的研究室,拿猶太人作為實驗對象!”
“天哪,他真是個瘋子!”齊格勒大聲說道。
“希特勒不是很相信他,就把他推薦給了日本軍方,最後編到了731部隊的牡丹江支隊(又稱六四三支隊),也就是在黑龍江省海林鎮東十五里處,當時共有日本研究人員二百名,支隊長是尾上正男少佐。”袁雲峰敘述道,“表面上這個支隊是從事各種細菌的研究和飼養,供試驗用的動物以及繁殖傳染細菌的媒介物,可是實際上他們研究的課題就是剝離人的靈魂!”
“也就是用這個輪迴盤?”許奕飛問道,“那段記錄到底是怎麼樣的?”
這本記錄保存得非常好,幾乎沒有什麼破損,裡面畫滿了各種表格,夾雜著很多鉛筆書寫的數學計算過程及各種實驗數據,而那部分英文則是幾篇日記。
“7月12日,晴。今天我看見有一個實驗室裡,關著一個青年。他赤身裸體地站在裡面,抽氣機開動後,室內逐漸變成了真空,缺氧使他難以忍受,他用雙手抓著前胸,血順著傷痕迅速流了出來。他掙扎著……16毫米攝影機自動地攝下了這全部情景。
“在安達特別實驗場,還是今天,讓十幾名‘原木'露出臂部,做毒氣壞疽菌強制感染實驗。在最近距離內,讓帶菌的榴霰彈爆炸,無數的彈片嵌進‘原木'的臂部,在‘原木'的呻吟中,隊員們一齊跑過去查看,確認毒氣壞疽是否擊中‘原木'。然後,他們會把這批‘原木'趕進特設部,詳細觀察、記錄從發病互死亡的過程。
“和我的研究相比,這些是多麼的低級和愚蠢啊!只要我取得成功,將會改變帝國的整個命運!試想一下,整個戰場上所有的敵人在瞬間失去了他們的靈魂,毫無痛苦地死去,那是一件多麼令人快樂的事!而且不必浪費一槍一彈,從經濟上來說也可以節省巨大的軍事費用!”
“7月22日,陰。我做過許多試驗,嘗試過電擊,磁化,還有各種射線,但是一無所獲。直到今天,那個可憐的中國皇帝交出來的,他們稱之為‘使人再出生的盤’
“中國是個古老神秘的國度,有著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這個玉盤是已經滅亡的‘清’的朝代珍藏的寶物,清朝最後一個皇帝在日本軍的幫助下在這裡建立了一個叫做‘滿洲’的帝國,他祖上的財寶有很大一部分也運了過來。
“這玉盤據說曾經幫助過他的祖先奪取過天下,當‘清’的朝代建立後,皇帝們就把這玉盤層層密封起來,放在他們供奉祖先的地方,一直到這個朝代的滅亡。
“這個‘使人再出生的盤’看起來和普通的玉製品別無二致,我並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魔法存在!所以我隨手把它放在抽屜裡,只是當作一件古董文物。”
“8月2日,晴。昨天晚上是個雷雨夜,今天早上卻有兩名警衛員死在我的辦公室裡,屍體表面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解剖的結果顯示這兩名軍人是完全健康的,日本人的解釋是勞累過度導致的猝死。可是我的解釋卻和他們不一樣,這明顯是靈魂和肉體分離現象,這也正是我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難道是上帝見我如此虔誠,特意顯示給我看的嗎
“我打開抽屜,看到了那個玉盤,忽然想起了它的名字——‘使人再出生的盤’,或許正是它的魔力讓那兩名軍人的靈魂離開了他們的肉體,重新出生?我不知道
“我從‘原木房’調了幾名原木過來進行我的實驗,把他們關在一間密室中,和玉盤在一起,過上一夜,或許能成功!”
“8月3日,晴。我失敗了!今天,那批‘原木’依然還活著,並沒出現預期的結果。難道是我的猜測錯了?抑或是有什麼條件沒有滿足?到底是在什麼情況下才能出現前天的情形呢
“我把當時的玉盤所處的條件全部羅列了出來:辦公室,抽屜(裡面還有其他的雜物),雷雨……等等!雷雨!難道是雷電的作用?我知道雷電放電時,在附近導體上會產生靜電感應和電磁感應,可能使金屬部件之間產生火花。但這個玉盤會發生雷電感應嗎?我想應該對它先進行一個細緻的化學成分分析。”
“8月6日,晴。分析結果顯示,這玉盤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鋁和二氧化硅,而紫色是因為其中含有錳元素的緣故,這些原子離子電子排列起來居然能夠產生不可思議的魔力,我實在是不能理解!”
“8月9日,晴。今天有一個警衛進來找我,說的卻是中國話,神情也和平時大不一樣。
我覺得他似乎像是被某個靈魂附了體,我在英國也曾經遇到過這種情況。我問他找我有什麼事,他說是為了這個玉盤而來。他願意告訴我關於這個玉盤的資料,條件是要我幫助他建立實體。我答應了!接著我看見一團暗暗的霧狀東西從那個警衛頭頂冒出來,飄走了。
天哪!這個靈魂居然是有顏色的氣態物質,我從未見過
“8月10日,晴。那個靈魂今天又來了,和我進行了一次長談。他說在中國的人民中有一個傳說,人死後都會去一個叫做陰間的地方(大概和地獄差不多吧,不過他們沒有天堂的說法),而統治那裡的神叫做‘閻羅’,他有三件寶物,一個是這個‘使人再出生的盤’,一個是‘禁錮靈魂的環’,還有一個叫做‘消除靈魂的鏡子’,它們組合起來就叫做‘十個宮殿的閻羅’。我聽得的頭都大了!”
“輪迴盤,拘魂環,”許奕飛掰著指頭數道,“‘消除靈魂的鏡子’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袁雲峰搖頭道,“姑且叫做滅靈鏡吧。這三件寶物組合起來就成為‘十殿閻羅’,所以‘十殿閻羅’不是人名,也不是地名,而是物名!是一個能夠對靈魂進行任意操作的法寶。”
“任意操作?”許奕飛問道。
“是的,輪迴盤可以將人的靈魂剝離,重入輪迴,拘魂環可以將靈魂禁錮在體內,即使身體漸漸老去衰敗也不會死,滅靈鏡則可以將靈魂在這個世上徹底消除,什麼都不剩下!”
“天哪,那豈不是比永不超生還要慘?”齊格勒驚嘆道。
死其實並不可怕,人死後還有靈魂存在,還可以投胎輪迴繼續做人;更慘一點的就是無法轉生,成為游魂野鬼,漂泊無依,最終漸漸消散,歸於太虛,但這還不算最壞;再差一點的便是入無間地獄,深受煎熬,永不超生。但所有的一切都起碼保留了靈魂的存在,即使是消散,也是三魂七魄各自分離,重新組合成為新的靈魂,就如同搭積木一般。可是這“滅靈鏡”居然能夠將靈魂完全消除,徹底地將其毀滅,光想一下也覺得很可怖了
“還不止這些!”袁雲峰繼續說道,“那只是這些法寶各自的威力,但是一旦組合起來,就會產生更為強大的功能——“8月11日,晴。那個靈魂告訴我,只有將那三樣東西組合起來,才能隨時隨地使用,否則就像現在的玉盤一樣,只有在接受了雷電感應後才能發揮威力。不僅如此,組合後的寶物最大功能就是能夠實現人在靈體和實體間的自由轉換,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應該只有上帝才能做的事啊!”
“8月25日,晴。昨晚好大的雷雨,試驗果然取得了極大的成功,那一批‘原木’的靈魂真的離開了軀體,解剖結果顯示,他們完全是健康的!就和那兩個警衛一樣,我終於取得了成功,並報告了石井長官,他也非常激動,整個731部隊都是這樣地興奮!可是那個靈魂說這玉盤的能量正在漸漸減弱,必須放回原來的地方補充,他說的那個地方在中國的東南部,靠近北緯30度,在那兒埋上五六年就可以繼續使用了,而在這段時間裡他負責去找‘禁錮靈魂的環’,由我去找‘消除靈魂的鏡子’。”
“9月5日,軍方終於批准了我的報告。明天我就要把玉盤封進鐵盒送往南京,這應該是我寫的最後一篇日記,我把整個支隊的所有研究報告全都裝訂好,這件事只有松井司令官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要銷毀。明天除了我以外,所有的隊員都要接受催眠,將這段記憶永遠抹去。而在這個世上也將只有我,松井司令官和那個靈魂知道這件事!別了,玉盤,我會想念你的!”
日記就寫到了這兒,袁正川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如果這些記載是真實的話,那實在是太可怕了,日本人野心遇到了一個瘋狂的科學家,還有一個邪惡的靈魂,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過看來剩下的那兩件寶物始終沒有被找到,否則日本在投降前夕為何不使用它們
袁正川望著輪迴盤,作了一個決定。
八天之後,他來到了寧波,借了一艘船,駛出了海。他駛得十分遠,到了完全看不到岸的時候,他拿起輪迴盤,一揚手,將它拋進了海中。
當海水濺起一絲水花之後,那玉盤便沉了下去,轉眼之間,就看不見了,袁正川抬頭望向天空,月亮圓了,圓得極其美麗、可愛,他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什麼?扔了?”齊格勒叫道。
袁雲峰點點頭,“是的,扔在了東海之中,再也不可能被找到了!”
“或許,這才是寶物最好的歸宿!”嚴子晉嘆道。
“拘魂環嚴先生曾經看到過,而現在卻落在我們手中。只有那個滅靈鏡誰也沒有找到!”
許奕飛說道。
“或許日本人找到過!”袁雲峰說出了他的觀點,“你們還記得‘神戶丸’號事件嗎?19 45年4月16日,沉沒在鄱陽湖老爺廟水域,船上200多人無一逃生。其後,日本海軍曾派人 潛入湖中偵察,下水的人中除一人返岸外,其它人神秘失蹤。返岸者脫下潛水服後,神態 恐懼,接著就精神失常了。”
“我聽說過,”姜輝點頭道,“據說船上載著無數珍寶古玩。”
“是啊,其中或許就有滅靈鏡,神戶丸是從彭澤小孤山腳下的長江啟航的,當時日軍在小 孤山駐有相當重的兵力,雖說小孤山是長江的要塞,有軍事價值,但是日軍的部署,卻顯 示了過分的重視。日軍在入山的道路上,布有重兵,任何人不準通過,有不小心闖進去的 ,格殺勿論。而當地的緯度就是在北緯30度附近,這決不是個巧合!我想那應該和在天台 山一樣!還有,皖南事變時新四軍曾在茂林停了兩天,那裡的緯度也是北緯30度附近!”
“原來是這樣!”嚴子晉嘆道,“那三件寶物分別就藏在這三個地方!”
“現在輪迴盤在東海之中,滅靈鏡也沉在了鄱陽湖底,這世上只有這個拘魂環了!”袁雲 峰輕輕地轉著腕上的紫玉鐲,低聲說道。
“可是這個手鐲怎麼會到了梅小姐的姑婆手中呢?”嚴子晉問道。
是啊,這個問題誰都想問,可誰都不知道。
袁雲峰看著佛龕中供著的觀音像,嘆道:“明朝德化白瓷觀音,價值連城啊!這純白釉豈 是景德鎮所能燒出來的?梅小姐祖上一定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還有這個香爐,正宗的日濟 黃漆,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是金子鑄成的一般!如此佛像,如此香爐,所上的香也是極品
”
“是啊,那香氣真的很奇怪,聞了之後令人心曠神怡,說不出的舒服!”許奕飛笑著說道 。
“那當然啦,她點的香中含有少量的牛頭旃檀。”袁雲峰湊過去吸了吸鼻子,笑著說道, “這可是印度摩羅耶山出產的無上妙香啊!在經論中,此香常被喻為無上菩提!我們能聞 到也算是有緣人啊!我肚子好餓啊,該吃中飯了吧?”
袁雲峰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大家這才發現日已近午,而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於是便找了個 小飯店吃飯,席間大家各自想各自的事情,竟沒有一個人主動開口說話。
飯後大家各自散去,嚴子晉上了年紀,熬了一夜後已是精神疲憊,急忙回家休息去了。齊 格勒和姜輝仍舊回學校調查,袁雲峰和許奕飛便去醫院看望梅曉嵐和她的姑婆。
梅曉嵐得知袁雲峰靠著紫玉鐲已經痊愈,也替他感到高興。
“你姑婆情況怎麼樣了?”許奕飛關切地問道。
“還是老樣子,吊在那裡。”梅曉嵐紅著眼睛道,“姑婆她倒底有什麼心事未了呢?”
袁雲峰望著床上的病人說道:“她應該是在等一個人!”
“你是說畫上的男子?”梅曉嵐問道。
袁雲峰雖然沒有親見,但是也曾聽許奕飛說過,他點點頭說道:“其實你姑婆早在十年前 就已經死了,但是她靠著拘魂環活了下來,直到她發現那根木杖快要斷裂了,這才脫去了 紫玉鐲,其實是一種自殺的行為。”
“為什麼看見木杖斷裂她就要自殺?還有,那不斷滲出的水是什麼?”許奕飛問道。
“‘生年未半杖不汗’,你們聽說過這句話嗎?”
許奕飛和梅曉嵐都搖了搖頭。
“《酉陽雜俎》上說,‘東方朔西那汗國回。得聲木十枚。帝以賜大臣。人有疾則杖汗, 將死則折’。你姑婆的那根拐杖就是用聲木所制,現在杖快要折斷,說明那個人快要死了 ,你姑婆自然要隨他一起去!這才叫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原本是男女之間互相表白愛情時常說的誓言,充滿了浪漫,可此時由袁雲峰 口中緩緩說出,房間中竟大增陰森之感,眾人不免感到一陣涼意。
“這……太……”梅曉嵐一時間不知道該用哪個形容詞才好。
房間中又再度陷入了沉寂,只有的心跳檢測儀發出的“滴滴”聲,象是在告訴大家病床上 的人依然還活著,她靈魂的一部分還頑強地留在體內,不肯離去。
“我們還是出去走走吧!”許奕飛建議道,聽了袁雲峰的話後他的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 住了一樣,十分地郁塞。
梅曉嵐臉上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你們去吧,我陪著姑婆!”
“你們一起去!”袁雲峰把她從凳上拉了起來,“這兒由我看著,我還有些事要好好想想 呢!”
就這樣一男一女就沿著四樓長長的走廊慢慢地走著,誰也不說話,或者說誰也不想說話。
當他們走到那小女孩程冰兒的房門口時,聽見裡面傳來了一陣快樂的笑聲。
“寶寶,來背詩吧!”媽媽高興地說道。
小女孩以她特有的清脆嗓音念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
“嗯!很好!”媽媽拍手贊道。
梅曉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似乎也被這對母女的快樂所感染了。
“再來一首!”
“嗯!”小女孩沉吟了一會兒,忽然換了一種極為怪異的聲調念道:“惆悵人間萬事違, 兩人同去一人歸。生憎無名湖中水,忍照鴛鴦相背飛。”
許奕飛和梅曉嵐對望一眼,臉色大變。梅曉嵐更是驚呼出來:“她是姑婆!!”
她跑進了房間中,母女倆都好奇地望著他。
“小姐,請問你找誰?”母親的話語中蘊藏著一絲敵意。
梅曉嵐卻不回答,問那小女孩程冰兒道:“剛才這首詩是誰教你的?”
程冰兒搖了搖頭,“沒人教我,不知怎麼回事,我好像一開始就知道似的。”
許奕飛走了進來,將手搭在程冰兒的肩上,以一種柔和的口氣說道:“那你知不知道這首 詩啊?大地春如海,男兒國是家。龍燈花鼓夜,長劍走天涯。”
程冰兒的臉色霎時一變,那種小女孩的天真爛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蹙眉幽怨的神情, 她幽幽地長嘆了一聲,充滿了無限傷感,然後低聲吟道:“風雨結同舟,依依約白頭,任 憑潮浪險,相與渡橫流。”
許奕飛向梅曉嵐點點頭,程冰兒的確是梅映雪的轉世。
“寶寶!你怎麼啦?不要嚇媽媽啊!”母親一把抱住了女兒,驚恐彷徨而又無助,眼中止 不住流下淚來。
“阿姨,你別怕!”梅曉嵐安慰道,“冰兒她是我姑婆的轉世,她剛才念的那兩首詩就是 我姑婆寫的,從來沒人知道。”
“轉世?”母親怒道,“你們在胡說些什麼啊!你們快走,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梅曉嵐還想繼續說,許奕飛一拉她的衣袖,帶著她退出了病房。
“你幹什麼攔著我?”梅曉嵐生氣道,“她真的是姑婆啊!”
許奕飛點點頭:“我沒說她不是啊!可是她現在不是梅映雪,而是程冰兒,我們不能讓她 前生的記憶在今生復甦,那樣無論是對程冰兒還是對梅映雪都是一種傷害!我看還是先回 去和雲峰商量一下為好!”
袁雲峰的意見就是——催眠!用催眠術來幫助程冰兒回憶前生,同樣也可以用它來壓製前 生記憶的覺醒。
在所有的現在宗教中,談論前生者只有佛教,所謂六道輪迴,由你所造的因,結成你應得 的果,永無了期,除非得成正果,為佛或菩薩、阿羅漢;可是,佛菩薩往往也乘願而來, 如章嘉活佛等皆有事實的證明。至於墜入無間地獄者,則永不出獄,不能再在六道輪迴中 轉生了
不信佛教或不懂佛教的人說這是迷信,這是不科學。倘若你時常閱讀外國報紙,就發現歐 美的科學家也正在談“前生”之迷,有一部分權威學者也承認這是不可思議的事實,而西 方探究前生常用的方法便是催眠。
人在受到催眠或其他心理處理時,是能夠回到自己從前的心理狀態中的,這種現象就稱為 年齡倒退。在年齡倒退時,人的記憶和思念都在一起回到那些時候。但要是催眠程度進一 步加深,就有可能倒退回到上一輩子,也就是前生
可是程冰兒的母親會同意讓她的女兒接受催眠嗎?還有,由誰來對程冰兒進行催眠?這些 都是急需解決的問題。
人們對催眠術的易感性差異極大。約對20-30%的人有較高易感性,女性比男性強,10%的人 不易感。易感性最強的年齡在9歲,其後逐年下降。而程冰兒是個十歲的小女孩,此時正 處於催眠的最佳狀態,只要有一個合適的引導,一定能激發出她前生的記憶。
“那麼,雲峰,你打算怎麼樣讓程冰兒的母親接受我們對她女兒實施催眠術,而且我們上 哪兒去請催眠大師啊?”許奕飛皺著眉頭問道。
“催眠大師好找,我心中早已有了人選。至於第一個問題嘛,我看還得用你們以前用過得 老辦法,不過那女孩的母親已經認得你們的臉了,這次就由我去吧!”袁雲峰笑了笑,眼 神中充滿了狡黠。
果然,到得吃晚飯的時候袁雲峰穿著白大褂興高采烈地回來了,“成了!今晚九點,準時 開工!”
“那催眠大師呢?找誰?”許奕飛問道,“難道是你自己?”
袁雲峰一昂頭,“我不行嗎?”
“我可從來都不知你有這本事啊!”
“騙你的!”袁雲峰嘻嘻一笑,“另有其人,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既然袁雲峰說得那麼肯定,許奕飛也就相信了。他們又“借”了兩套“白袍”,許奕飛和 梅曉嵐一人一個大口罩,將臉遮得嚴嚴實實。看看將近八點五十分,趁走廊中沒人,便溜 到了程冰兒的病房中。
母親早就等候多時了,一看見袁雲峰進來,急忙站起身來:“醫生,你可來了,我都等老 半天了。”
袁雲峰清了清嗓子,故意啞著喉嚨說道:“程冰兒的情況還算是穩定,不過也要趁早治療 ,否則極有可能惡化成精神分裂!”
“是啊是啊!”母親點頭道,“中午背詩的時候她樣子怪怪的,可嚇死了我了。還有那兩 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一男一女,硬說冰兒是什麼姑婆的轉世。”
“他們那是迷信,”袁雲峰說道,“我們要講科學嘛!程冰兒屬於輕微的人格異化現象, 不要緊,通過催眠就可以治好。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就開始吧?”
母親點點頭,退在了一旁。程冰兒坐在床上,好奇地望著這三個“醫生”。
“這次我們請的是中國最有名的催眠大師,”袁雲峰一本正經,“不過他不在本市,我已 經跟他聯繫好了,通過手機進行超距治療,這也是心理學史上的一次嘗試,很感謝你能夠 配合我們!”他掏出了手機,將一個耳麥插在上面,然後開始撥號。
“喂?是藍醫生嗎?”電話接通了。
藍醫生?許奕飛當下想起一個人來,“原來是他?怪不得有如此本事!”
袁雲峰將耳機給程冰兒戴上,然後退開三步,示意在場各位保持安靜。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著小女孩接受超距催眠。電話那頭的人將他的聲音通過電磁波傳到了千里之外的程冰兒耳邊,同時還帶著那神秘的能使人回到前世的魔力。
程冰兒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呼吸也變得平靜而又悠長,像是睡著了一般。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猛地睜開了,倒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我這是在哪裡?”程冰兒開口說道,一面環視著四周。
袁雲峰走過去把耳麥從她頭上摘下,然後輕聲問道:“你是誰?”
“我?我叫梅映雪!”
“姑……”梅曉嵐剛叫了一個字,就被許奕飛捂住了嘴巴。
“別幹擾催眠!”許奕飛悄悄地在她耳邊警告道。
梅曉嵐點了點頭,當下不再說話。
“我這是在哪裡?”程冰兒,不,或許應該說是梅映雪,急切地問道。
“你是在醫院裡。”袁雲峰快步走到那母親的身邊,用眼色阻止了她想要呼喚的衝動。
“醫院?”梅映雪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我真的又投胎了?!”言語中有些興奮。
“是的,你現在叫程冰兒,今年十歲!”袁雲峰繼續說道。
梅映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無比,以一種不相信的語氣說道:“十歲?我今年十歲
不可能!我應該是剛出生的嬰兒才對!怎麼會這樣?!”
母親有些焦急,袁雲峰平靜地說道:“這叫做誘導療法,將她體內的另一重人格誘導出來加以消除,沒關係的。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先迴避一下比較好。”
那母親點點頭,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袁雲峰便繼續問道:“為什麼你認為要做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呢?”
梅映雪不回答他,嘴裡一直在重複:“怎麼辦?差了十年,這可怎麼辦?”忽然她抬起頭來看著袁雲峰,叫道:“我認識你!你一定有辦法讓我回去的,是不是?”
“回去?回哪兒去?”袁雲峰有些迷惑。
“回我的上一世,我要重新輪迴,重新投胎!”梅映雪尖叫道,語氣也變得有些驚惶。
“可是我們對你的情況一無所知,我們怎麼幫你啊?”袁雲峰攤手道。
此刻的梅映雪也漸漸平息下來,她伸手捋了捋鬢間的頭髮,“你們想要知道什麼呢?”
袁雲峰上前一步,緊緊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拘魂環!”
沒想到梅映雪一臉的茫然,“什麼拘魂環?我從來都沒聽過。”
袁雲峰急了,一把捋起了左袖,露出了紫玉手鐲,“就著這個!”
“這是我的紫玉鐲,我給了曉嵐,怎麼會在你這兒?”梅映雪驚叫道。
梅曉嵐上前一步,撲到床邊,扯下了口罩,淚水再也忍不住,衝出了眼眶:“姑婆,我在這兒!”
梅映雪長嘆一聲,伸手撫摸梅曉嵐的頭髮,就好像奶奶疼愛孫女一般。此時她的身形只是一個十歲的女孩,而心智卻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嫗,這一少一老兩種截然相反的情形組合在了一起,顯得無比怪異。袁雲峰和許奕飛心中都想到了一個人的名字——“天山童姥”
。
在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中,天山童姥身材猶如十歲女童,可卻已經是九十六歲高齡,她每三十年返老還童一次,外貌變成小女孩的樣子,和梅映雪此刻的情形倒也有些相似。
“姑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梅曉嵐哭著說道。
梅映雪深吸了一口氣,慘笑了一下,“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們這次還是不能在一起!完了,徹底完了!”
她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開始講述她的故事……那也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月兒隱在厚厚的雲層後面,不肯露出一絲亮光。
有兩個人正在長草間相攜奔走,似乎極為匆忙。那是一男一女,他們的身上都背著包袱,行色匆匆,像是在逃避著什麼。
忽然四周亮起了無數火把,夾雜著許多人的喊聲:“奸婦淫婦,看你們還往哪兒跑!”
他們一下子呆住了,男的垂下了頭,女的掩面而泣。人群漸漸圍攏來,高聲叫著:“浸豬籠!把這對姦夫淫婦浸豬籠!”
眾人的目光如同無數的鋼針扎在那對男女身上,夜的凄涼正從地上一點點升起,鑽進二人的腳板心裡,滲透到他們的五臟六腑。
“完了!徹底完了!”那個男子慘叫道。
那女子一把握住了男子的手,平靜地對周圍的人說道:“讓我們說最後一句話!”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卻有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兩人走到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邊,雙雙跪下。
“蒼天在上,我願與虎哥結三世姻緣,海枯石爛,三生無悔!”她堅定地說道。
那男子望了身邊人一眼,誠心祝告道:“蒼天在上,我阿虎此生不能和雙雙妹子結為夫妻,願下輩子,下下輩子,三生三世,永在一起。海枯石爛,三生無悔!”
他們站起身來,久久對望著,片刻間已經交流了千言萬語。
接著兩人便被五花大綁,裝進了竹籠之中,被眾人抬著朝錢塘江走去。
當走過靈隱寺前時,他們看見了那塊照壁,“咫尺西天”這四個大字看起來竟是如此巨大,直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夜,越來越深了。
錢塘江邊。
這是一個清爽的早晨。
團團時散時聚的薄霧,正在徐徐地飄離地面,朦朦朧朧地浮向空中。
有霧的日子定出太陽。晨風溫柔地迎面拂來,又欲言而止地掠過耳旁。
遠處隱約的山巒深處,飛起幾聲鷓鴣的啼鳴,就像有人在為他們送行。
出太陽的日子,人也會死的!她臉上露出悲傷的微笑,仿佛聽到錢塘江水在腳下歡鬧嬉笑。
滾滾的錢塘江水,較往日綠得不同。這種綠既不是樹的綠,也不是草的綠。這種綠與河邊的一切似乎不是那麼協調。是今天來得太早了嗎?河水像有生命一般用它那復眼似的波光對他們一眨一眨地召喚,這召喚是那麼意味深長。
“時辰已到,下水!”輩分最高老人開口說道。
竹籠裡已經塞滿了大塊大塊的石頭,她切實地感到了死亡的份量。
不過她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三生之願一定會實現的!她凝神屏息地望著江水,眼睛裡浮上來一片綠色,一種準備入浴的心情悄悄地浸潤她的心頭,她的臉上也不禁泛起了一絲微笑。
這輩子不能在一起,下輩子一定可以!她相信三生石,她相信上天一定會保佑他們二人的
她抬起頭來仰望──在近乎黑色的深藍色空中,驟然蹦出了一個紅球,紅球下大鳥般的亂雲,一團團不遠萬里飛來,又一團團不遠萬里飛去。
它們能飛到哪裡去呢?走得再遠也跑不出這世俗眾人的眼光。
在入水前的一剎那,她看見了他眼神中的一絲慌亂,一絲悲哀,一絲絕望。
“他下輩子還會記得我嗎?”她問自己道。
來不及回答了。兩個蓮花似的波浪在江面上轟然一聲隆起,又陷下去形成兩個漩渦,張著大口的漩渦……梅映雪大叫著從竹榻上驚醒過來,把邊上抹窗的丫環嚇了一大跳。
“小姐,你怎麼了?又做惡夢了?”
梅映雪定了定神,這才想起來她不是什麼雙雙,而是京城第一大當――同興裕梅家的唯一千金。
梅家的產業遍布全國各大城市。所以她梅映雪的少女時代過得如此悠閑、瑣細、柔媚和雍容,吃飯不出大堂,廚子專為她另做一席菜端到閨樓。
可是在這富貴中長大的小姐居然時常做一個奇怪的噩夢,在夢中她和一個男人奔跑,被人抓住,在石頭前許下三生誓言,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仿佛像是親身經歷一般,直到最後江水沒過腦袋的時候她一定會驚醒過來,絲毫不爽。
“今天幾號了?”梅映雪倒在竹榻上,疲憊地問道。
“已經過了元宵了,今兒是二月十七了,”丫環笑著說道,“明天就是開學的日子。”
是啊,要開學了!梅老闆是個開明的資本家,因此梅映雪也就能夠去燕京大學念書,這使得她能夠見識到很多新鮮的東西。
“老爺早就命人把小姐的行李準備好了,明兒一早就送小姐去燕園。”
梅映雪卻在想著她的那幫室友們,過了一個寒假不知道可曾長胖了幾分
無名湖風光依舊,北岸一字排開的六座大屋頂傳統中式風格建築,那是男生們的宿舍。
而女生們則是住在西南岸桃林邊東西相對的四個風格清新典雅的中式院落中。一名僕人拎著箱子走在前頭,梅映雪則歡快地跟在後面。這真是一個好天氣啊
剛走到那方方正正的姐妹樓前時,從樹叢後面跑出一個男人來,正撞在了梅映雪身上,將她撞倒在地。
梅映雪驚呼一聲,前面的僕人立刻放下箱子,朝那個人撲去。那人往旁邊一閃,輕巧地避開了,然後笑著對梅映雪說:“對不起!同學,沒撞疼你吧?”
梅映雪低著頭,輕輕地搖了搖。那人伸出手來,“來,我拉你起來!”
梅映雪不知道該不該伸出手去,臉漲得通紅,悄悄地抬了起來。
一張俊秀的臉龐躍入了她的眼簾,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頓時覺得腦袋暈暈的。“虎哥”兩字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那個男生笑著問道。
“沒有沒有!”梅映雪慌忙地掩飾著,她奇怪自己嘴裡怎麼會莫名其妙地說出奇怪的詞來。
“我叫吳旭華,就住在2號樓。”男生大方地自我介紹道,然後靦腆地一笑,“請問我可以知道同學你的住址嗎?”
梅映雪的臉更紅了,她原本對任何男生都是嗤之以鼻的,但不知怎的,對這個吳旭華有著極為強烈的感覺,那種感覺仿佛就像是一個很久不見的老友般,非常親切,非常熟悉。
“我……六號院!”梅映雪又低下了頭,她正奇怪一旁的傭人怎麼會毫無動靜,任憑她這個他大小姐被陌生男子搭訕。
“知道了!我會去找你的!”吳旭華爽朗地笑著,往無名湖跑去。
梅映雪撣了撣身上的塵土,這才看見僕人正僵直地站在前方不遠處,一動都不動。
“根叔?怎麼了?”梅映雪走了過去。
僕人一聲不吭,身體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梅映雪看見他肩膀上有一根細長的銀針,她看過一些坊間的小說,便學裡面的俠客用手帕裹住了手,拈住針尾向外一拔,便將銀針起了出來。
僕人這才“呀”地一聲,回過神來,臉上兀自帶著驚恐的神色:“小姐,那個男的會邪術!”
“別亂說!”梅映雪斥道,“能考上燕京大學的,怎麼會是壞人呢?回去千萬別跟我爸講今天發生的事兒!”
那天傍晚時分,吳旭華便來找她了。燕京大學校規森嚴,男生不可隨便找女生,若非要見 ,只得託人傳紙條進去,得到同意後,便在指定的時間到指定的墻下碰頭,頗有些“紅娘 傳書”“張生跳墻”的味道。
到了會面時間,梅映雪還特意打扮了一下,這才來到了會面墻下。吳旭華早就等候在那兒 了,藍布的短衫,背著雙手,正在數墻上的青磚。
“你好!”梅映雪低著頭打招呼道。
吳旭華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隔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梅同學,你好。”
梅映雪的臉又開始紅了起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哦,我是來為上午的事向你道歉的。”又是一個迷人的微笑,“還想問你一句,我們以 前見過面嗎?”
“為什麼這麼問?”梅映雪感到有些奇怪。
“沒什麼,我覺得我和你好像很熟,似乎以前在哪兒見過一般,就是想不起來了。”吳旭 華說道,臉上依然帶著笑容。
梅映雪羞澀地點了點頭,“我也覺得咱們以前好象見過面。”
“哈哈!”吳旭華笑道,“眼前分明是外來客,心底卻似舊時友?都快成寶黛相會了!對 了,那根銀針就請還我了吧。”
“為什麼?”梅映雪眨著眼睛,“我想留個紀念不知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啦!不過我也想留個你的紀念,不知道可不可以?”吳旭華壓低了聲音說道。
梅映雪掏出了袋裡的手帕,“我也沒帶什麼,就這塊手帕吧。”然後低著頭遞了過去。
吳旭華拿過了手帕,放在鼻子下面用力嗅了嗅,壞壞地笑了一笑。
梅映雪心噗嗵噗嗵,越跳越厲害,紅著臉掉頭就跑回宿舍了 又過了幾天,便是燕京大學的“Openhouse Day”了,這個節日旨在增強男女生之間的交流 ,在這一天,校規那些條條框框全被打破,男生只要得到對方許可,就可以去女生宿舍參 觀。所以那一天,校園裡充滿了節日的氣氛。男同學們好不容易逮到了這個機會,便找著 各種藉口,三三兩兩地到這幾個院落裡來參觀女同胞們的宿舍。有些大方好客的女學生也 會趁這個機會邀請同班的男同學來自己的宿舍樓參觀和聚餐,平日裡顯得幽靜的這四個院 落裡頓時變得熱鬧非凡。
“嗨!各位同學!”吳旭華春風滿面地跑了進來,“我們宿舍全體男士想邀請諸位女士共 游頤和園,不知可有此榮幸?”
寢室里幾個女生早就拍手叫好,梅映雪卻坐在床邊一聲不吭。吳旭華走到她面前,作了一 個邀請的手勢:“梅小姐可願意與在下一起泛舟昆明湖?”
“去吧,映雪。”室友們在一旁不斷地慫恿著,梅映雪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八個男生八個女生就這樣結伴去了頤和園。
一路上大夥有說有笑,只有梅映雪低頭悄然無語,她天生羞澀,又不擅言辭,所以有些不 合群。
進了頤和園,剛開始還是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分得清清楚楚,可沒到一小時,男女 都結上對子了,一堆堆都租了小船,在碧波盪漾的湖中泛舟。
梅映雪自小怕水,見到了一大片水就心悸,所以只能坐在湖邊看著她的同學們暢遊。
“怎麼了?”吳旭華的聲音在她後面響起,“為什麼不去划船啊?”
“你也沒去啊!”梅映雪笑著說道。
“我?”他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我看你不去我只好也不去了。”
梅映雪想不到他會說這麼一個理由,嚅囁著說道:“我是怕水,所以……”
“怕就更要上了!”吳旭華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咱們去划船吧,我保證你安全!”
“不不不!”梅映雪嚇得臉都白了,“萬一落水怎麼辦?”
“來,我來幫你!”吳旭華伸出了手指,在她左右掌心劃了幾下,“這個是避水訣,萬一 你落了水,就把兩掌一合,水就不能近你身了,可以保持十五分鐘,足夠我救援了!你不 信?來,試試!”
吳旭華把她帶到湖邊,“雙掌合上,把手伸到水裡試試吧!”
梅映雪將信將疑,雙手合十,慢慢地往湖水中插去。當她的手指碰到湖水時,像是帶了一 個透明的玻璃罩一般,將水逼開了一段。
“真的耶!”梅映雪驚叫道,她簡直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事實,“這怎麼可能呢?”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呢?”吳旭華笑著道,“我是個祝由科,這些小把戲是家常便飯。”
“祝由科?”梅映雪在很多書上看到過這個術派的名字,用巫祝的手段進行治病,江西一 帶尤為多見。
“沒想到吧?”吳旭華一臉的得意,“在給你看一個!”他攤開手掌,“噗”地一聲,亮 起了一團綠幽幽的火焰。“這個叫做幽火,是用我元氣點燃的。你摸摸看!”
梅映雪終究不敢將手放到那團火焰中,吳旭華卻把手伸到了她的手下,一下子她的整個手 就全部被火焰包圍了。她驚叫著,想把手立刻拿開去。
奇怪的是,她的手並沒有感到燒灼的疼痛,反而覺得暖洋洋,十分舒服。
“神奇吧?”吳旭華準確地說出了她想要說的話,“這幽火的溫度我測量過,是37.5度, 和我的體溫是一樣的。而且光譜分析結果裡面不含任何元素,說明這根本不是火焰,而是 一束純粹的光!”
“還怕嗎?”吳旭華搖著小槳,望著對面一直不敢睜眼的梅映雪笑道,“把眼睛睜開來啊!”
梅映雪將雙眼微微張開一條縫,水平如鏡,小槳兒破開水面,劃出道道碧波。環顧四岸碧樹成蔭,湖光山色,倒也賞心悅目,一時間也忘記了害怕。
她朝著吳旭華點了點頭,“好美的景色啊!”
“是啊!”吳旭華嘆道,“可惜大好河山,卻淪陷在敵寇手中!”
“你是說……”
“長城抗戰後,十五校聯合抗議華北自治,其中就有我們燕大。”
梅映雪點了點頭,那是前年的事兒了,當時她還未來此讀書。
“我當時是新生,也參加了這次集會。”吳旭華笑道,“那是個冬天,北平天氣極冷,大概是零下5度左右吧。黎明的時候,我們就和清華的學生一起出發了,但是因為西直門被軍警關閉,沒能進城。後來城裡的同學們分成兩隊,一隊往西來接應我們,一隊往東去東交民巷使館區示威。”
“後來呢?”
“後來?”吳旭華苦笑了一下,“日本人早就封鎖住東交民巷路口,在東交民巷北口高處架起了機關槍,只等遊行隊伍進入使館區就要開槍掃射!”
“啊!”梅映雪一聲驚呼,“那豈不是要血流成河了?”
“怎麼你不知道我們一二九遊行的經過嗎?”吳旭華奇道。
梅映雪低下了頭:“我一直在家裡,對外面的事兒實在是不知道,而且我爹說了,姑娘家不應該管那些事。”
“哼!”吳旭華將木槳在船舷上重重一拍,頓時“嘎喇”一聲,折成兩段,“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大家都是中華兒女,怎能忍見日寇猖獗而無動於衷呢!就是太多象你爹那樣的人,這大好河山才會被小日本那幫畜牲吞噬的!”
梅映雪嚇了一跳,她沒想到吳旭華會如此激動,竟然當著她的面指責她爹爹的不是,心中不免有氣:“你還不如直說我爹是漢奸!”
“雖然不是,也離得不遠!鬼子都已經占領豐台了,離北平咽喉通道盧溝橋只不過十里,固守住盧溝橋,未必能保衛北平,棄守盧溝橋,北平必是死城,鬼子到時長驅直下,以他們凶殘的本性,當年就曾殺的整個旅順只剩36人,要是再讓他們占領中原江南,萬千生靈全都要成為枉死的冤魂!”吳旭華越說越激動,一下子站了起來。
小船頓時搖晃起來,梅映雪坐不穩,身子一側就掉進了水中。她自小怕水,不會游泳,此時只覺得身子不斷地往下沉,水“咕嘟咕嘟”地直往她的嘴巴和鼻孔中涌進來。她慌亂了,不斷地掙扎,可是水還是無情地沒過了她的頭頂。
在那一剎那,梅映雪腦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幅幅連續的畫面——長草、三生石、碧綠的錢塘江水、還有那“咫尺西天”四個大字,她全都記起來了。在相似的環境下,上一輩子的記憶在她身上覆甦了。
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衣領,將她的腦袋帶出了水面。
梅映雪急速地喘著,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我教你的避水訣為什麼不用?”吳旭華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她抬頭望去,正午的太陽就在他的腦後,把他的臉映得黯淡,看不清楚,可是她卻能夠知道,他就是虎哥,那個和她訂了三生盟約的男人!雖然他的樣子已經大不相同,可是她的感覺是不會錯的
輪迴茫茫,下一輩子去何處投胎誰也不知道,但冥冥中自有天意,該見面的終究會遇到,情人仇人,冤家親家,誰都跑不了,誰都躲不過!這個就叫做——緣
吳旭華把梅映雪拉回了船上,然後一屁股坐倒,望著濕漉漉的她,臉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對……對不起啊!”他結結巴巴地道歉道,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一般。
梅映雪笑了笑,反而爬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將頭放在了他的胸膛上,輕聲說道:“我不會怪你的,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吳旭華大驚,急忙把她推開:“別這樣,你怎麼了,是不是剛才嚇著了?”
梅映雪有些失望,吳旭華根本沒有保留前生的記憶,她努力地提醒著他:“是我啊,我是雙雙,虎哥,難道你不記得我了?”
吳旭華的臉色變得極為凝重,自言自語道:“難道是被鬼上身了?”忽然伸手用力地按住了梅映雪頸後。
梅映雪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就迷迷糊糊地躺倒了下來。
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宿舍的床上,吳旭華正陪坐在床邊。
“你總算醒了!”他笑著問道,“感覺好些了麼?”
“我這是怎麼了?”梅映雪覺得有些恍惚,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一般。
“你剛才在昆明湖神志不清,亂說胡話,我只好先讓你睡著,把你送了回來。”
梅映雪撐住右肘,半坐了起來,這才發現濕衣服全都換成了乾爽的,當下忙問道:“我的衣服是誰幫我換的?”
“噢!”吳旭華的臉也紅了,“我叫了你的室友一起來的,是她幫你換的,我在外面……”
兩人都紅著臉低頭不語。過了半天,吳旭華開口問道:“你剛才說你叫雙雙,還叫我虎哥,怎麼我和那個人長得很像嗎?”
“是嗎?”梅映雪有些記不清了,前世的記憶就像潮汐一般,突然間涌現,而現在已經是消退下去了。
“算了,不說那個了!為了向你道歉,我決定送你一樣禮物!”吳旭華從身後取出一個小卷軸來,“看看吧,我親筆畫的。”
梅映雪將那畫兒慢慢展開,原來是一幅肖像畫,畫上的女子青絲如瀑,白衣勝雪,而那臉龐分明是自己的模樣兒。“這……畫的是我?”
“是啊。”吳旭華笑道,“我總覺得你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或許在夢裡我曾經見過你吧
”
吳旭華又陪了一會兒,這才告辭離去。梅映雪望著那幅小照,心頭思緒萬千。
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兩人便正式建立了戀愛關係,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可那只是梅映雪和吳旭華之間的愛情,似乎並未涉及到前世的糾纏,實際上或許那已經算是開始了吧
7月6日,好像為了令中國人紀念這一天似的,清晨就下過了這一年的第一場大雨。
梅映雪一個人躲在宿舍中,面前的桌子上攤著一張潔白的宣紙。她一手拿著一管狼毫筆,在景德鎮出產的白瓷調色盤中蘸了蘸,輕輕地在紙上勾勒出一張臉龐。
那是他的眉眼,他的口鼻,玉樹臨風,瀟灑萬千,漸漸地在她的筆端呈現出來。梅映雪記得姐妹樓旁的初遇,會面墻下的牽手,昆明湖中的擁抱,無名湖畔的纏綿……她要把對他所有的愛全都灌注到這幅畫中。“弋言加之,與之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她此刻吟的便是《詩經》中《女曰雞鳴》一章,全篇充滿了溫馨之意。
“今天他跟著老師去西山考察去了,等到明天,明天我就能把這幅畫交給他了!”想到此處,梅映雪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和喜悅。
可是第二天考察隊伍回來的時候,吳旭華並沒有跟著回來。梅映雪急著去問了他寢室的男生們,可他們一個個全都欲言又止,眼神中藏著疑惑和不解。
終於,她了解到了事情的經過。在考察的時候,他一直在喃喃自語,等到了下山的途中,他一個人藉故離開了大隊,再也沒有出現過。同學們在山中搜尋了半天,可是他好像蒸發了一樣,一絲兒都不見了。
梅映雪知道他的本事,他若是想躲起來,那麼再多的人也找不到,可是他為什麼要躲起來呢?難道他忘了在這兒,在燕園還有一個愛他的人在等著他麼?梅映雪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不斷地流淚,一直流到了天明。
忽然,從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打炮的聲音,“轟”地一聲,整個窗欞都顫動了起來。
大家都被驚醒了,不知道除了什麼事。
有一個膽大的女生出門去望瞭望,回來說是宛平方向火光迸現,像是開戰了。
“什麼?日本人打宛平了?”“北平看來危險了!”同學們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梅映雪和吳旭華在一起時間長了,對國事也甚為關心。她知道盧溝橋是北平城的咽喉,一旦失守,北平城岌岌可危。她爹早已將在這裡的財產全部運往南方,隨時準備舉家南遷。
果然,天剛亮,消息便傳來了——日本人炮轟宛平城。霎時間整個校園中一片沸騰,人人熱血上涌,憤怒至極
接著全北平的人都動起來了。長辛店一帶的農民,包括婦女和孩童,幫助軍隊築路、送情報、抬傷員、運物資、送食品。在日軍炮彈密密麻麻落在宛平城內之時,為駐軍修築鞏固陣地,長辛店工人運送來大批枕木、鐵板和鐵軌。
北平的磨刀匠得知金振中營砍殺日軍之事,從城裡扛著磨刀凳趕到宛平,為二十九軍無償磨刀。
北平城裡的黃包車夫為到宛平前線搶救傷員,自動來到前線,在運送傷員進城救治時,很多車夫在中途慘遭日軍殺害。
北平、全國以及海外僑胞成立了各式各樣的“救國會”、“後援會”、“救災會”、“籌餉會”、“慰問團”、“服務團”等等。宛平城內,送來的西瓜和其他慰問品堆積如山。
……“抗戰的一天到來了”,所有人的心中都在說著這一句話
父親電話早已打來,明天一早就派人來接她回家,然後全家搬到上海。
晚上,梅映雪漫無目的地在校園中閒逛,馬上就要離開這兒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她真的不捨得離開這個美麗的校園,離開這美麗的無名湖,還有——他!可是,他到底去了哪裡
月光下的無名湖波瀾不起,湖邊的長草間蟲聲唧唧,顯得格外寧靜,這如畫風景和外面的連天戰火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梅映雪在湖邊的長石上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夜涼侵體,打算回去休息。就聽見身後一個聲音笑著說道:“隔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那聲音雖然很輕,但是在梅映雪聽來不啻於霹靂一般,她整個人一下子竟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他嗎?還是因為我太想念他而產生的幻覺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張臉龐。是他!真的是他!梅映雪一陣激動,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子一軟,便要倒下。
“映雪!”一雙強健的臂膀有力地輓住了她,“是我啊!”
“旭華,真的是你?”梅映雪睜開了眼睛,臉上的神情仿佛是在做夢一般。“你到哪兒去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她再也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肩頭,哇哇大哭。
吳旭華拿手輕輕地梳著她的長髮,“我怎麼會不要你了呢?傻姑娘!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夠遇到你!別哭了,我的時間不多,咱們好好說回話。”
梅映雪止住了哭泣,吳旭華幫她拭去了眼角邊的淚水,輕輕地摟著她在長石上坐下。
“你剛才說時間不多了,什麼意思?”
吳旭華望著夜空,像是在回答梅映雪,又像是對著面前的虛空說道:“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找你,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你又要走?”梅映雪萬萬沒想到,這次的相遇居然是離別的開始。
“是啊!”吳旭華嘆了一口氣,“等把鬼子趕出了中國,我想我就能回來找你了!”
梅映雪低著頭說道:“明天我就要跟著我爹去南方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任務完成後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相信我!”吳旭華緊緊地摟住了她。
“可是我好擔心你啊!”這兩天來,梅映雪一直朝思暮想,刻骨銘心,那種滋味比什麼都難受。
“沒關係,”吳旭華變魔術似的從身後取出一根木杖,“這個給你,有了它你就可以放心了!”
“我不需要拐杖,我只要你平平安安!”梅映雪不解他的用意究竟為何。
“這可不是一般的木杖,”吳旭華笑著說道,“上面帶著我的八字,除非它折斷了,否則我都是平安無事的。”
“真的嗎?”梅映雪有些懷疑。
吳旭華微微一笑,在她耳邊說道:“別忘了,我是個祝由科的術士。”
她自然不再懷疑他的話,將頭輕輕枕在他肩上。兩人就這樣相偎而坐,任時間匆匆地從他們之間流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吳旭華長吁了一口氣,“好了,我也該走了!”
梅映雪的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她知道這一別後,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李太白詩云:“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這相思之苦豈是她所能承受的
她伸手入懷,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為他所畫的小像,“這是我為你畫的,你收在身邊吧。”
吳旭華展開畫卷,笑了笑說道:“我有那麼瀟灑嗎?”然後咬破中指,借血奮指疾書,題了一首小詩:“大地春如海,男兒國是家。龍燈花鼓夜,長劍走天涯。”然後將畫交還給梅映雪:“還是你收著吧,想我的時候也可以有個寄託。”
梅映雪望著那首言志詩,心中早已下了決定:“風雨結同舟,依依約白頭,任憑潮浪險,相與渡橫流。”
吳旭華仰天大笑,“知我者映雪也,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吳旭華今生無悔!”說罷站起身來大踏步而去,更不回頭望上一眼。
梅映雪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消失在樹叢中,心中猶如刀攪一般,將畫兒緊緊貼在胸口,再也不肯離開。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是她父親安排的那樣,她來到了上海。未幾日寇南下,全家又遠赴陪都重慶。
一年又一年,轉眼間四年過去了。梅映雪已經漸漸習慣了在重慶的生活,每天晚上她都要檢視一下木杖,確信沒有任何裂痕後才能安心入睡。
父母親想要幫她介紹婆家,可是全都被她拒絕了。她的心中只有一個人,根本不允許其他男人進入。
那是個雷雨夜,她永遠記得那一天——1941年7月8日,是他們分別的第四年。那天她又和父親吵了一架,原因就是為了她的終身大事。
晚上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思念正一點一滴地吞噬著她的心靈,她還能拖多久?為何她的命運竟要如此多舛
慢慢地她進入了夢鄉,長草火把,那一塊三生石,那一條碧綠的錢塘江,當然令她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咫尺西天”那四個大字,依然是那麼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個夢已經有很久沒有做過了,到底有多久她也不記得了,但是當江水沒過頭頂時,她依然是像以前那樣,驚醒過來。
朦朦朧朧間,她看見床前赫然站著一個人,剛想驚叫時,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一張她早已想了千百萬回的臉龐——是他!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嗎?”梅映雪問自己道,“我不會又在做夢吧?”
“沒有!”他笑著說道,“你沒有做夢!我答應過,一定會回來的!”他在床邊緩緩坐下,梅映雪這才發現他渾身上下被雨水淋得濕透。
“你身上都濕了。”她關切地說道,“小心著涼!”
他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雙手,眼神中充滿了愛戀,“我不能久呆,我得馬上走
”
“你又要走?”梅映雪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紫玉鐲子給她戴上,“這個玉鐲你要好好保存,它會保佑你平安的!”
“旭華,帶我一起走吧!”梅映雪鼓起勇氣說道。
他搖了搖頭,“不行,你跟著我太危險了!”
“可是我爹要我嫁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梅映雪一把抱住了他,“帶我走吧,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什麼危險都不怕!”
吳旭華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好!那我帶你離開這裡,可是你真的不能跟著我到處走。這樣吧,我把你帶回北平怎麼樣?回到燕園,回到無名湖畔,等我成功後,就去那兒找你!”
梅映雪用力地點了點頭,離家的念頭早就在她心中想過不知多少回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天涯海角都是願意去的。
吳旭華帶著她悄悄地離開了重慶,輾轉來到了北平。此時的北平在日寇占領之下,無名湖雖然波瀾依舊,卻已是另一個人間。
他要走了。梅映雪強忍著淚水,哽咽著說道:“你能不能常來看我?”
吳旭華搖了搖頭,然後拿出了一個木盤,“每年的七月七日,你就拿著它來無名湖邊,若是我那時能來,木盤就會發紅光。若是木盤無異狀,你也就不用等我了。”
他在梅映雪的額頭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堅定地說道:“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因此姑婆她才會這麼愛惜那根木杖,每年的七月七日去無名湖邊——她一直在等著他的歸來
可是他沒有回來,那一次見面竟成了永別。
梅映雪長嘆一聲,對袁雲峰說道:"我等了他六十年,等到頭髮全都白了,他還是沒有來找我。" "那根木杖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裂痕的?" "就在這幾天,不過很早很早之前就開始滲水了。"梅映雪想了一會兒,"大概是抗戰勝利那年吧。我還以為他出事了呢,不過看杖上沒出現裂痕,所以我也就放心了。後來建國了,大躍進,文革……我都熬過來了。但是我也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十年前一場大病差點讓我死掉……" "不!"袁雲峰說道,"其實你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全都是靠那隻紫玉鐲子才能活到現在!" "我其實已經死了?"梅映雪的臉色有些發白,不過她又補充了一句,"或許我真的早就死了!" "十年前的得病的經過你還記得嗎?"袁雲峰問道。 梅映雪輕輕地點了點頭,"當然記得,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當時我發著高燒,頭痛欲裂,難受至極。我拼命掙扎著,想要擺脫這種感覺。"她苦笑了一下,"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到了最後一天晚上,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只覺得身子一輕,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頭也不疼了,渾身也不熱了,全身有一種清涼涼的感覺。我下了床,出門到了街上。當時已經是半夜,一個人都沒有,我走到胡同口,看見擺夜攤的老黃正準備收攤,我上前跟他打招呼,他居然理都不理我。這時我才發現有些不對勁,難道我已經死了? "一想到此處,我就發現周圍的環境忽然變了。變成了一團漆黑,接著我便有一種下沉的感覺。" 袁雲峰與許奕飛聽到這兒,都知道梅映雪那時已經開始進入輪迴了。 梅映雪繼續說道:"下沉了一會兒後,整個人又飄了起來,朝著一個發光的地方飛去。我當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就這麼去了,我要回去,我要等他回來。'然後就感到身體一陣疼痛……" "等等!"袁雲峰打斷了梅映雪的話,"你說你感到一陣疼痛?" 梅映雪點了點頭,"是啊,有一種被撕裂的感覺!" "不可能!靈魂怎麼會有痛覺呢?"許奕飛叫道。 "靈魂為什麼就不能有痛覺?"袁雲峰點頭道,"那地獄中的種種酷刑豈不是形同虛設?我猜想就是因為她的一點執念,再加上拘魂環的幫助,使她的靈魂產生了分裂,所以一部分就投胎成了程冰兒,另一部分又重新回到了她自己軀體之中,所以就形成了前世今生共存的古怪局面。" "後來呢?" 梅曉嵐追問道。 "後來?那陣劇痛來得快也去得快,一轉眼我到另一個地方,那兒到處是霧濛濛的,什麼都看不見。忽然我發現邊上多了一個人,一個大鬍子男人,穿著一件古怪的衣服,像是西南一帶的少數民族般。他笑著對我說:'你來了?' "我感到奇怪,就問他這是哪裡。他也不回答我,只是問我為什麼不願意去投胎。我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可是我還是告訴他我在等我的旭華。他笑了笑,然後把手放在了我的頭頂。 "接著我覺得一股清涼的感覺透入腦中,神清氣爽,無比空明,許多往事情象放電影一般在眼前流過,歷歷在目--陪都生活,燕園風光,垂髫之年,襁褓之中……一切都是倒退著閃現。忽然間那個夢又出現了,這次格外地清楚,我全都想起來了,我的前生是雙雙,我等的是我的虎哥,而我的今生是梅映雪,我等的是我的旭華,如果有來生,我會不會一直像這樣等下去,直到三生誓言的終結? "我不想再看了,旭華他說會來找我的,我相信他,只要他不出現,我一定要等下去!那人搖了搖頭,對我說道:'緣分是上天註定的,你和他雖然緣定三生,卻是無份之緣,你們下輩子還會再遇上,你還會繼續等他一輩子!' "我不知道我該何去何從,是留在這輩子繼續等他,還是去下輩子等待,一切都已經註定的了,三生三世,有緣無份!我徹底絕望了,與其再受一世的痛苦,還不如魂飛魄散來得乾淨!" "那人問我是要投胎重新開始,還是留在這一輩子繼續等待。我選擇了後者,來世太渺茫了,只有這輩子我才能抓得住,我要繼續等下去,等他回來,只要木杖不斷,我就有信心! "那人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他要我一直戴著鐲子,只要鐲子不離開我的身體,我就不會死。我問他能不能再來找他,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說每年的七月七日,他都會來接我來這裡。然後他一揮手,我覺得有一股大力將我掀得向後猛地翻滾,也不知滾了多長時間,更不知道滾了多遠,我就醒了過來,發現自己還是躺在房間的床上,天已經亮了,燒也退了,肚子變得十分饑餓。 "我的病一下子全都好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我一直是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後來慢慢地我就記起來了,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但現在卻又活了過來。 "重新活過來之後,我就發現自己跟以前不同了,看到周圍經常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飄飄蕩蕩的。有時候還會跟我講話,漸漸地我發現自己居然有了通靈的能力,或許是因為我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活人了吧?"梅映雪笑著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悲涼。 "曉嵐的父母出車禍死了,我就收留了她,雖然她叫我姑婆,但是我一直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孫女兒般。每年七月七日我去和那人見面時,曉嵐就代我去無名湖邊等旭華。
可是十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出現
“前天我發現那木杖幾乎要折斷的樣子,我知道他不會來了。我和他都將入輪迴投胎,重新開始。我不想失去這最後一個機會,我一定要抓住!可是沒想到我和他居然要相差十年!我該怎麼辦?!”梅映雪叫道。
袁雲峰也不禁皺起了眉頭,是啊,差了十年,他的轉世還會愛程冰兒嗎?即使是上天要讓他們越過年齡的障礙在一起,可是他們能經得住世俗的考驗嗎?到時候會不會就像藍雲天所說的那樣,依舊是有緣無份,依舊是一輩子的等待
門“砰”地一聲,被推了開來,屋子裡所有的人全都嚇了一跳。程冰兒的母親一臉嚴霜站在門口:“你們不是醫生!我問過醫院了,根本沒有安排什麼心理治療!你們到底是誰
”
接著從她的身後閃出兩名保安,低沉著嗓子說道:“請你們跟我們下去!”
“糟糕!”袁雲峰暗道,“被他們這麼一打擾,就會破壞催眠,可能會真的導致精神分裂!”
兩名保安漸漸逼近,分別抓住了袁許二人。正在此時,程冰兒忽然從床上跳了下來,徑直朝門外跑去。
“寶寶!你幹什麼?你要去哪兒?”母親焦急地喊著追了過去。
“姑婆!姑婆!”梅曉嵐也緊緊跟上。
袁雲峰和許奕飛對望了一眼,點了點頭。
“噼啪噼啪!”兩聲響過,保安昏倒在了地上。袁雲峰整了整衣衫,兩人立刻跑出病房。
“去哪兒?”
“去梅映雪的病房,他們一定在那兒!”袁雲峰說道。
果然,一進門就看見程冰兒伏在梅映雪床前,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死活不肯鬆開。母親在一旁拉著女兒,眼眶中充滿了淚水。
“寶寶!你這是幹什麼呀!”母親聲嘶力竭地哭叫道。
“媽,她就是我,我就是她!”程冰兒也大聲說道,“我要回去!”
“你回哪兒去?你是我的女兒!”
“曉嵐,快,幫我把木杖拿來!”程冰兒吩咐道。
梅曉嵐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照辦了,只剩下母女倆僵持在那兒。
袁雲峰走過去,輕聲說道:“對不起,剛才是我們欺騙了你。但是你女兒在還在催眠過程中,你這麼一鬧,異化的人格會進一步加深,到時候真的會變成精神分裂的!請你相信我!”
也不知道是袁雲峰的話起了作用,還是那母親委實沒了力氣,她鬆開了手,焦急地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你什麼都不用做!”袁雲峰說道,“這事兒是我們引起的,我們一定會幫你解決好的
”
母親也知道此時的女兒大異尋常,生怕自己這麼一來,真的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惡果,只好後退兩步,坐在了小床上:“我得看著你們!”
很快,梅曉嵐就把木杖拿來了,濕漉漉的,那一道裂痕已經非常深,眼看就要折斷了。
梅映雪接過木杖,慢慢摩挲著,輕輕吟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吟到此處,已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難以為繼。這首蘇軾的悼亡之作,卻也正符合她的寫照。
她哭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對著空中說道:“旭華,真的是你嗎?你真的來找我了?”
大家眼前分明沒有任何東西,看到梅映雪的神情,都覺得背上一陣發冷。梅映雪站起身來,依然對著空處說道:“好,我們這就走,再也不分開了!”
“寶寶!你……”母親驚恐地叫道。
“難道吳旭華已經來了?”袁雲峰心下猜測,抬眼朝許奕飛望去。許奕飛搖了搖頭,“我並為感覺到有什麼事物!”
梅映雪連連點頭,像是在傾聽虛空說話似的,然後轉過頭來對袁雲峰說道:“請你把鐲子還給我!”
許奕飛大驚,忙道:“雲峰要是沒了鐲子,那他的心智也就沒了!”
“沒關係!”袁雲峰笑道,“要是能夠使他們團聚,我無所謂。況且這鐲子本來就他們的!”說完便將腕上的拘魂環捋了下來,交給了梅映雪,接著他便又重新變回了失智的模樣。
“這……”許奕飛著急萬分,好容易找到治愈的方法,可現在卻又回到了老樣子,他真是不甘心
“許先生,你不用著急。”梅映雪笑道,“會有人來幫你們治好他的!”然後將那木杖和玉鐲高高舉起,喊道:“旭華,咱們走吧!”
“嘎喇”一聲,木杖終於完全折斷了,與此同時,玉鐲也發出強烈的紫色的光芒,將程冰兒小小的身軀完全吞沒。
漸漸地光黯淡下來,許奕飛看見程冰兒的嘴角邊,泛起了一絲淺淺的微笑,接著一個朦朧的影子從她的身上滲了出來,而病床上的梅映雪的身子中也有一個更淺的若有若無的影子飄了出來。兩個影子融合在了一起,化成一個光球向上飄去,消失在天花板上。
眾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都呆立在那兒,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過了良久,許奕飛才慢慢地走到程冰兒面前,她的臉上依然帶著那個笑容,但是已經沒有了呼吸;而病床上的梅映雪臉上也掛著一個笑容,可以看得出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喜悅的笑容,邊上心電儀的屏幕上顯示的已經是一條直線,筆直筆直的。
斷成兩截的木杖掉在了地上,而那隻玉鐲還靜靜地躺在程冰兒的攤開的手掌中。許奕飛想要把它拿來給袁雲峰戴上,可是當他的手碰到玉鐲時,“噗”地一聲,它化作了無數紫色的微塵,飄散開來,像是一縷縷輕煙。
接著在他面前的空氣中漸漸出現了一道裂痕,只見許奕飛側過了腦袋,像是在聆聽冥冥中傳來的聲音。然後他微微一笑,拉著袁雲峰的手,躍入了虛空之中。梅曉嵐“呀”地一聲,正想去拉住他們,可是晚了一步,當他們進入虛空後,那道裂痕迅速地消失了,眼前只有空氣,還有那四處飄散的紫煙。
故事到這兒就結束了。可是大多數讀者都不會滿意,他們會追問道:“許奕飛他們到底上哪兒去了?”
“吳旭華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人是鬼,還是變成了別的什麼東西?”
“拘魂環為什麼會變成粉末?”
“齊格勒和姜輝到底在調查什麼事?”
……真的要歸總起來,都可以寫十萬個為什麼了!可是我只能說一聲抱歉,因為絕大多數問題我無法回答。因為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其中的奧秘,可惜他們都已經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了。
所以,這些問題就只能讓它們繼續問題下去。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那個可憐的母親,她不能接受程冰兒的事實,成為了瘋子,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梅曉嵐經常去探望她。
至於京華大學(其實我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就是北大)發生的事情,我相信姜輝一定能夠解決的,江山代有才人出,許奕飛和袁雲峰的時代(這個似乎說得大了點)已經過去了……或許有一天,許奕飛和袁雲峰又會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給我們帶來一個更為離奇更為神秘的故事……會有那一天嗎
我不知道。
後記
這個故事有幾個“最”字。是我寫過最長的故事(恰好是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個字),也是最亂的一個,裡面大故事小故事,環環相套,同時這也是許奕飛和袁雲峰最後的一個故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所托非人》走的是奇幻的路線;到了《顏面無存》變了變,用上了歷史事件,虛實結合的手法,自認為關於南京大屠殺的幻想是寫到現在最大膽的一個;接下來的《人心不蠱》和《古槐記》兩篇前傳式的故事,場面比前兩部大了點,長度也增加了不少,可惜人物刻畫反而不如《所托非人》,這恐怕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緣故吧。
《黑之術》就不用說了,根本就沒我什麼事,全都是高先生的,有位讀者看了以後的評語是:“So crazy story, make me think Sheng Dou Shi”。的確,最後的結尾太假,又顯得極為生硬。
為了彌補,所以才繼續寫了《紫玉生煙》,其實應該是“紫玉成煙”才對,一時的筆誤也只好將錯就錯了。
首先說一說風格,這部沒有以前那種神奇鬥法的描寫,許家的三寶從《人心不蠱》的時候就不再出現,寫作的重點也轉到了鋪陳結構,設計線索上。而文章本身也不再是象前幾本那樣一個故事到底,以袁許二人的歷險為主,這次打破了這個風格,轉為以袁許二人為線,將圍繞拘魂環和輪迴盤的幾個故事串聯起來,說完一個說另一個,把梅映雪的故事拆成兩部分,開頭十章,結尾十章,中間的十五章則是嚴子晉和袁正川的故事,這樣做更多的是為了文章的平衡性。很多人都說這故事接近衛斯理,的確,我曾經是一個衛迷,他的書基本上我都看過。
再來說一說內容,繼續了現實加幻想的手法。皖南事變,七七事變,731部隊,神戶丸號事件,都被用來增加故事的可信度(其實大家都知道,那純粹是狗戴嚼子——胡勒!)。
有的人說要寫40回,有的人說60回,其實決定了35回,那就無論如何一刀切下,或許有很多謎沒有解開,顯得有些殘缺。說我故意也好,才盡也好,總之故事完了,結束了,沒有了。故事中沒有說明的一切,大家可以盡情地猜測,也算是增加了一點兒樂趣。
很高興大家不嫌我拙劣的文筆污人眼目,能夠喜歡我的故事,不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到這裡,就到這裡吧。
讓咱們和許奕飛袁雲峰說再見,祝他們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