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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生命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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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悲愴

皮皮走了在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竟離牠而去!牠告別這世間時最後一眼牠看不到我  
。我給予牠的是我短暫的愛,而牠回報的卻是生命等待。  
年初時,我剛到興隆路三段靠軍營的違建區。租著一間破舊公寓的二樓,鄰居加建的斜破屋頂就緊接著我的窗口。天氣乍暖還寒時,台北的夜總是細兩霏霏,偶爾刮了些北風。整個附近的房舍就依依呀呀地聲響著伴著這樣冷冽的夜。我的窗口打開時正對著大馬路的狹窄巷道,這帶鄰居總是這樣出入著。  
馬路的對邊是軍營,巷尾是一大片山林蔚藍的天空,視野是相當好的。房租一個月是三仟五,剛好對我這個研究生一個月七仟塊外加國科會補助四仟元收入而言,是可接受的預算。  
為了不再為家裏添麻煩,我是儘可能讓生活簡單。每天總是在清晨六點多的睡夢中被對街的早點名軍歌叫醒,到了晚上固定十點鍾,就是晚點名的時刻,各連隊的點名聲此起彼落,再加上每天平淡的論文研究這樣成了我的研究生生活的全部。  
日子本可以一直平淡下去的,我想,也許直到我畢業拿到文憑後和其他人一樣成為平凡的上班族。以後就是庸碌的名利填滿我所認定的人生。但是就在研一上要結束的那個聖誕節以後,皮皮改變我預設的前景,當然那是因為心中有所愧歉,一個無法回復的錯誤,我辜負了那完全相信我的生命。除了忿恨自己,真的,如果可以,我想再一次對皮皮說:「對不起,原諒我!真的,皮皮如果一切能夠重來」。  
皮皮一生下來就是流浪狗了,牠的媽媽(我叫牠苟苟)是一隻很瘦很瘦的流浪狗,研一那年夏天出現在我們這條巷子時,頸上尚帶著牠主人給牠求的一個神牌。  
可能是肚子餓壞了吧,看到行人時便哀憐地往人靠但總是遭到無情的回應。一個中秋後的入夜,我看到牠在巷口的垃圾堆中覓食時卻被附近的鄰居踢了一腳。令我難過的是牠竟無力從地上爬起來。我看到牠吃力地撐起自己,卻不放棄任何乞食的機會,跌坐在原地對著踢牠的人不斷地使勁擺動著尾巴。站在窗口的我,面對如此景象時,情緒變得相當低落,一種無力感使我那夜久久無法入眠。  
爾後,偶爾看到住在巷弄的一位拾荒伯伯定期丟些東西給牠,但那食物卻少得可憐。終究牠是在巷子住了下來,只是看到牠的神情總是相當萎頓。  
聖誕節前夕,再看到苟苟時,筋骨畢露的身體突出了不相稱的腫脹肚子。不知為什麼我總期望在上下學時不要碰到牠。我不想去尋求原因,莫名的氣悶浮現在我看到牠的哀戚眼神。  
那些日子,每天晨昏出入巷子時,台北灰矇的天空盤踞著我的心頭,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聖誕節過後,苟苟已生下皮皮牠們了。乾癟的乳房加上哺乳的任務迫使牠在垃圾旁焦灼地尋找食物。我問了拾荒伯伯,小狗狗生在那裏?他指了巷尾的小山斜坡,嘆氣說:「可憐哪,餵不飽那些小傢夥。小狗狗整晚哭叫著,可累壞牠了」。  
當冷冽的北風吹起台北的冬雨時,我急忙地掉回頭,我的眼眶是承受不住太多辛酸。當天我從學校餐廳帶回一大包學生吃剩的雞排、排骨及剩飯。  
也許太久沒有如此飽餐一頓,苟苟吃的津津有味,邊吃還邊擡頭看我,感激的不斷搖擺著尾巴。  
基於內心的不忍,就這樣陸續從學校為牠帶回食物。每當我回到巷口時,苟苟總是從那山坡上愉悅地跑到我的機車旁兜圈子。從牠眼神中的光彩,可以知道牠的身體狀況逐漸地在恢復,見到牠不再為生活蹣跚時,心裏就安慰些。  
入冬的深夜,想到牠和小狗的明天,面對未知的變數而思緒紛擾,毫無頭緒。於是最無助時,我自私地打算放棄牠而去再回到以前單純平淡的生活。  
一旦下定決心,我就說服自己,牠可以自立更生了;也許牠的明天會遇到更多幸運。寒流來時的一個下雨的夜晚,從學校回到巷口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了,我看到苟苟竟站在山坡上,全身濕淋淋地迎接我回來。而當晚我竟沒有為牠帶任何食物!  
人類的自私基於為自己打算的多而顧慮別人的少,但人卻放縱自私的毒蛇日以繼夜地啃噬自己的良心。看到苟苟堅持的情義,相形之下,人類因市儈反而變得渺小。  
後來我天天為苟苟牠們帶回食物直到當皮皮兩個月時,苟苟失蹤!兩天後我再次遇到拾荒伯伯時,向他問及苟苟。他激動的說:「兩天前巷子來了抓狗大隊,等他發現時正好目睹著一票人拿著大鉗子硬要把苟苟從車底拖出真是造孽啊!」他越說越氣憤,「本來我和他們理論,他們完全不理,真沒良心,不管母狗淒厲的哀嚎,硬是把牠拖上車,多的是圍觀的人,但就是冷眼看熱鬧。三隻小狗還是我從車底搶回來的……」顧不及聽完後來的結果,我跑到巷口不斷的打電話才問到流浪狗被抓到何處。而那時約是晚上九點多了。只好懸著一顆心等到明天一早到吳興街底家畜檢驗所找苟苟。  
那天我抱著一絲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馳往吳興街底。當我詢問那裏的工作人員關於前三天在興隆路抓到的狗,他淡淡的說:「處理掉了」。  
「什麼!」腦門彷彿被重重一擊,我無意識地勉強回答,不遠處陣陣傳來群狗哀鳴,一種來自死刑犯絕望的求援。我眼前所看到景像竟漸漸地暗了下來!  
苟苟走了之後,留下的三隻狗中,一隻走失了。聽拾荒伯伯說原本三隻在垃圾堆旁,傍晚時分只剩下皮皮及牠的一隻兄弟。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這些事,只好暫時把這二隻小狗帶回宿舍再作打算。  
一週後,皮皮的兄弟不斷地拉肚子而脫水死亡。我把牠埋在牠出生的小山崗上,唸了幾句佛號迴向給牠,這是我僅能作的。  
那陣子,我忘了日子是如何過的,太多無奈及沮喪,騎車途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往苟苟在山坡上等我的情景。幸好皮皮的善體人意,牠的身體狀況很好而且安靜地長大。我習慣抱牠,除了睡覺,半夜醒來時發現牠鑽到被窩時,心裏便踏實許多。我暗地向苟苟承諾我要照顧皮皮,不要再讓皮皮走上牠媽媽流浪多舛的命運。  
皮皮五個多月時,圓滾的身體漸漸抽長。房東來了兩次看到皮皮時,問我是否打算當皮皮長為成犬後,依然養在室內?「但是我不能將牠放在外面,捕狗大隊是不會放過牠的!」我澀澀地回答,聲音中帶著乞憐。  
房東皺著眉頭說:「這房子可不是租來養狗的!」時序已是四月多了,我緊抱著皮皮望著對街的巷口,想像苟苟被捉走時悲慘情景。「一定不會的!」我向皮皮說。「我絕不讓皮皮在外頭流浪,無論如何絕對不讓皮皮落入捕狗大隊的手中!」。  
房東又來找我幾次,碰巧我在學校,她在門口留了紙條算是通知。還是為了皮皮的事  
。我找了朋友商量,他說:「我們必須理性地面對皮皮也會長大到十公斤以上的事實  
」。「我可以和牠生活在一起,我是牠生命的全部!」我堅決的說。「就算房東可以容許皮皮,你忍心牠一輩子都是在這陰暗的房間渡過嗎?」我無言,也許我主觀的想法而忽略了皮皮。五個月來,牠生活中唯一的樂趣是等我開門回家,其餘的時間除了睡覺,就是等待我的出現。後來朋友透過保育團體的愛心領養活動,為皮皮找到了住在屏東新主人,除了有院子外,門前尚有一大片的檳榔園。起程前,我再次帶著皮皮到牠出生的小山崗和牠的兄弟道別。  
到巷口時,通知了拾荒伯伯關於皮皮新的未來。我看到老先生眼中閃爍著光彩,摸著皮皮的頭道:「好小子,到了新主人那,可要吃飽點。」  
臨行前,我特意地讓皮皮在這條巷子跑了幾次,對牠而言,這是第一次牠可以自由地  
,毫無畏懼地在台北街道奔跑,卻也是最後一次。  
從台北到台中的途中,皮皮在車上吐了兩次。原以為是暈車,在台中時我讓牠下來走動,尚沒有任何異常。想改搭火車卻錯失時間,於是又在台中改搭統聯到高雄。  
皮皮在車上昏睡,接近高雄時,牠又吐了,這次相當嚴重!在高雄向朋友借了機車,帶著皮皮馳往屏東里港,途中皮皮一直曲蜷著身體,彷彿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那時剛是入夜八點多了,好不容易捱到了里港時,我帶著皮皮在一座媽祖廟前等待新主人來接我們時,皮皮突然上吐下瀉。  
皮皮的新主人出現時,我不安地把皮皮交到他的手中。皮皮很懂事的跟著他走,並不時地回頭望我。我告知他們關於皮皮身體不適的狀況。  
「也許是旅途勞累吧!」我自我安慰的想。他們倒了些水及食物給皮皮時,皮皮卻不喝,勉強地擡著頭迷惑地看我。看看時候不早了,該是向他們告別時候,心裏猶如刀割。  
我蹲下來對皮皮說:「要乖乖喔,聽新主人的話,我會再來看你的」。當時說這句話時,皮皮的頭低低的已是相當虛弱。不得已我說:「再見了,皮皮!」發動了機車,我再次回頭看到皮皮正緩緩地擡頭看我,而這竟是我和皮皮的最後一眼。  
回到高雄的隔一天仍然放心不下皮皮,打了電話問牠的狀況,皮皮的新主人說皮皮還是上吐下瀉。我焦急地請他們快帶皮皮去看獸醫,「否則牠會脫水死亡!」那天傍晚時,我準備上台北時又打了通電話過去,他們妹妹說:「皮皮好多了,只是不肯進食  
。」回到台北時,已是午夜,望著原先皮皮睡的角落內心無限感慨。  
隔天清晨,被一陣電話聲吵醒,對方是皮皮的新主人,她說:「皮皮在昨天深夜十一點三十分過世了!」,「什麼?」我楞住了,「怎會這樣?妳再說清楚好嗎?」手握的話筒不住地顫抖。「你不要自責,這是牠的命運,千萬不要難過,聽我說,我們要祝福牠,是牠自己沒有福分的。我們都喜歡牠不是嗎?」「那皮皮去世前是否很痛苦  
?」我啞著聲問,「很平靜的我和我小女孩都陪在牠身邊,昨晚11:30時,牠一直睜著眼睛望著門口,直到我的小兒子回來後,才閉上眼睛離開!」。到這裏,我已淚眼婆娑,想到皮皮去世前是否等待我再來看牠,就像以往牠等著我下課回家,而我竟辜負牠……  
那天我去學校時在巷口遇到拾荒伯伯。他高興地問我關於皮皮的新家,我壓抑著內心的悲慟說:「很好,很大的院子。」「那牠主人喜歡牠嗎?」「嗯,很喜歡的!」我勉強地回答,真想求他不要繼續問了!最後聽到老先生說:「那我放心了,皮皮不再像牠媽媽一樣挨餓」。  
我趕緊走到巷口,望著那曾經是苟苟和皮皮他們覓食的垃圾堆,說著:「不會了,皮皮不會再挨餓了!」  
記得在那裏看過一句話:「生命是上帝所賦予的神聖旅程,死亡卻是不可回復的錯誤  
」。風起,我的臉頰不知何時漸漸溼了,但我知道那不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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