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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紀鬼怪傳說之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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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紀鬼怪傳說之盲

張老頭、老張頭是同一個人。
  如果你每天都從新世紀商場門口經過,那你一定會認得張老頭。
  “認得”和“認識”有很大不同。“認得”是說你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個人,但不一定能把他的形象和名字對上號,也許直到很多年後的某一天,你才會大呼一聲“原來是他”;而“認識”,就是說雙方要互相有個了解,哪怕只是知道姓名。
  我就認識張老頭。
  也許你會問,為什麼每天經過新世紀商場門口的人就一定認得張老頭?他是幹什麼的?我可以很準確的告訴你,張老頭是乞丐,而且是讓你見了一次,就永遠不會忘懷的那種乞丐。永遠不會忘?那一定是他的身體殘疾得很嚴重,會給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了?也不對。張老頭的年紀大約60歲,穿著十分整潔,要是在當年加入丐幫也絕對是屬於“淨衣派”,不論何時,他都會帶著一副墨鏡坐在商場門口,旁邊放上探路用的手杖,還有放錢用的草帽。不同於一般乞丐,張老頭身前不會擺上寫滿種種要錢理由的紙板,他也不會給路人磕頭抱腿,而是擺出一副“願者上鉤”的架勢,在商場門前學起姜太公。這麼一個怪乞丐,任何人見到了都會印象深刻。
  下面就說說我和張老頭結識的過程,非常有意思。
  那天,我從商場門口經過,看到張老頭,知道他是個乞丐,又見他確實像個盲人,且舉止文明,就從兜裡摸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入他的草帽中。誰知,他沒有道謝,反而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還沒等我喊“你幹什麼”,他倒先開了口:“我看得見你!”
  他的話簡直沒把我氣死,我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說:“KAO!看得見人還跑來裝乞丐!”
  “可我就是看不見人的盲人。”他說。
  “你都看不見人,怎麼還看得見我!”我說。
  “我是看不見人,可是僅僅是看不見人而已。”說著,他摘下墨眼,原來藏在鏡片後的一雙眸子竟然神采奕奕,一點也不像個盲人!
  我當時的想法是碰見了一個胡攪蠻纏的大騙子,於是我決定乾脆不理他,反正我也不心疼那一百塊。
  我扭頭就走,沒想到張老頭沒拿地上的手杖和裝錢的帽子就來追我。我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向前走,張老頭卻和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跌倒在地上。
  我這才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便停下來,回頭看。張老頭被那人扶起來,他連連說:“對不起,我是盲人,看不見你……”好在兩個人都沒受傷,互相問候了一下,就自當沒這回事。
  “小夥子,麻煩你帶我回去那手杖,看來缺了那玩藝探路還真不行!”張老頭苦笑著說。
  我攙著張老頭走向他放手杖的地方,一路上我故意帶他走一些坑坑窪窪的障礙,沒想到他都能輕鬆躲過。我帶著挖苦的語氣問:“你到底是真盲還是假盲啊!那麼老大的人看不見,可地上的小石頭子都逃不過您老的法眼!”
  “唉!沒跟你說嗎,我就是看不見人啊!除了人,別的東西我都看得見!連鬼都看得見!”
  他這一解釋,我這才明白他剛才所說的“看不見人”的含義!
  “可是,你和別人不同,我看得見你!你剛才給我的錢又不是冥鈔、我又摸得到你,所以你是活人。我想弄明白為什麼我看見你!”原來,“看得見我”就是張老頭找我的原因。
  我請張老頭去路邊的茶館坐下聊,他倒也不推辭,拿上手杖和帽子隨我就走。
  “我姓張,別人就叫我張老頭,也又叫我老張頭的,都一樣!”他坐下,喝了一口茶,開始自我介紹。
  我望瞭望他,看得出,他應該是個有教養的人,不知道怎麼回落得如此境地。“我叫蘭德爾,儘管有中國血統,也有中文名字,但我父親說為了讓中國的魔物無法叫我的名字,還是用英文名字稱呼比較好。你要不要來寫點心?今天我請客。”
  張老頭欣然同意,他不卑不亢,吃相也很斯文,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想——他其實受過良好教育。在又品了一口茶之後,他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
  “我原來是名教師,在鄉下教書,過著平靜的生活。我一向不信鬼神之說,認為世間萬物都能用科學解釋,直到有一天,我原有的世界觀一下子土崩瓦解,被砸了個希裡嘩啦……”
  我靠在椅子上,饒有趣味地聽著。
  “我是自願從城裡老到鄉下的,懷著崇高的理想志願改變農村落後的面貌。”他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我去的村子裡的人很迷信——當時我是這麼認為的。固然,即使今天看來,凡是病了就不吃藥,請來巫婆神漢跳大神也是愚昧的;但是我反對一切所謂‘封建迷信’活動,顯然是很傻的。我為了向村民證明狐仙、大仙(黃鼠狼)什麼的都是迷信,就親自背了獵槍,去村外的身上打狐狸、黃鼠狼,結果當晚村裡就有個小孩口吐白沫,人事不醒——那不是別人,是我的親生兒子!”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麼大膽的書呆子,為了證明“科學是萬能的”就去荼毒生靈,也是種迷信啊——迷信科學!
  說到這裡,張老頭老淚縱橫:“可憐我那幼小的孩子,成了我的罪孽的第一個犧牲品!當時村裡的巫婆等著眼睛,怪腔怪調的大聲說:‘你得罪了神仙,殺害了神仙的家眷,神仙要你用你兒子的命來贖罪!’我當時自然不信,雖然心中很害怕,但還是掄起門閂將巫婆趕了出去。沒想到這時,我兒子晃晃悠悠站了起來,用怪怪的眼神看著我,說:‘你殺了我兒子、孫子,就用你兒子的命來交換吧!哈哈哈!’那笑聲我至今也忘不了!”張老頭講述故事時也用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腔調,但我相信真實的聲音還要比這恐怖一千倍、一萬倍!
  他說到這裡,使我想起一個故事,古代有個不信邪的人,成天就是找太歲的麻煩,一天到晚專門拿個鏟子挖太歲。太歲雖然想報復,可是那個人運氣就是好,兒子還生來就是狀元命,結果太歲每回都弄個回頭土臉,最好只好作罷。可是,張老頭能有那麼好的運氣嗎?紀曉嵐曾經記述了一個賊大膽的鄉下人,自稱不怕鬼神,以前也真沒碰到過鬼,結果某次被人捉弄嚇破膽後,鬼也找上門來欺負它。看來,張老頭的命運就取決於他當時的膽量和運氣了。
  “我當時嚇壞了,那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啊!他手舞足蹈,嘴裡用尖細的聲調胡說著罵我的話。我跪在地上磕頭求大仙饒過小孩子,把所有罪過都算在我一個人身上,但我那苦命的兒子最後還是沒挨過當晚——在黎明前雞叫第二聲的時候咽氣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他們說我兒子的命還不夠,要用我全家的命來償!他們就在那裡!他們就在那裡!”正說著,張老頭臉上突然顯出恐怖的神情,指著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大聲喊起來,引得旁邊的人們紛紛側目。
  “不要緊,他是說書,太投入了。”我連忙擺出笑臉打消周圍人的疑慮。然後安慰用雙手捂住眼睛的張老頭:“大白天的,哪來的妖魔鬼怪?一定是你的心理作用在作怪。”
  “不!不!我知道,他們就在那裡,在街的拐角處,不時探出頭來張望!他們是來索命的!我看得見!我看得見!”張老頭執意不肯放下手,還是捂著眼睛,蜷縮在墻角。我向街拐角望了過去,不看不要緊,一看真嚇了一跳!那裡果然有幾個鬼鬼祟祟的影子晃動,我這才猛然想起今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節,鬼門關大開的日子!怪不得大白天就有鬼敢出來。不過,那些鬼身上還有種難以捉摸的力量,但我一時也說不出來究竟哪裡不對勁。
  不過,我的法術也是不可小覷的,我叫服務生拿來一張紙,然後問了張老頭的真名和生辰八字,用小指蘸茶水寫在紙上,並將紙疊著飛機從窗口扔出去。那些傻鬼頓時追隨著紙飛機做的替身向遠處飄去了。
  “沒事了,不信你再看看。”我生拉硬拽,終於將張老頭拽回座位。他半信半疑地掀開一隻手看看街拐角,再四處張望了個遍,這才長出一口氣。我看著他連喝兩大碗茶(引用《紅樓夢》中的說法,這種喝法應該叫“飲”了……),然後繼續聽故事。
  “當時我年輕氣盛,不知道深淺,兒子死後怎麼想也不對味,一賭氣又扛著獵槍去打狐狸和黃鼠狼。回來時剛好路過一座村裡人說鬧鬼的墳地,我還大叫‘不是有鬼嗎?有本事就都滾出來讓我瞧瞧啊!’結果,我回到家就覺得有點冷,我胡亂禱告一通,觀音菩薩、玉皇大帝、耶穌基督都拜了個遍,然後蒙頭就睡。沒想到一覺醒來,我發現眼睛看東西有異——看景物沒變化,可看人卻覺得模模糊糊的。漸漸的,我發現自己逐漸看不見人了,而髒東西卻看得越來越多,他們不依不饒,想盡辦法捉弄我。我打死的狐狸、黃鼠狼的鬼魂也沒放過我,整天纏著我,說要償命,卻不真的要我命——我知道,他們是在折磨我,讓我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我而去,我自己卻不死。我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也不是沒想過死,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吃的老鼠藥被換成瀉藥,上吊繩子斷……總之只能活受罪,卻不能死。我身邊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乾脆就遠離那留有痛苦回憶的山村,回到城市。我本來以為城市裡人多,他們不敢造次,可他們還是窮追不捨,每晚都來折磨我、打擊我、取笑我。而且,在城裡又那麼多人,我卻根本看不見,跟一個盲人沒什麼分別!這麼多年啦,我都想開了——乾脆就當盲人吧!好在城裡的鬼怪也很少,只有擺脫不了的他們……”
  張老頭無奈地搖搖頭,仿佛看透了一切。剛才他還那麼懼怕那些來尋仇的狐鬼,但現在又仿佛看透了生死。可我仔細一想,也就理解了:死,他是不怕的,但那無休止的折磨才是他所畏懼的。
  “你當時一共打死多少狐狸和黃鼠狼?”我問。
  “7隻。”
  “你失去多少親人了?”
  “7個。”
  “按理說,雙方兩不相欠,那就是他們不對了。你的事,包在我身上!”我的正義感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出來了,一拍胸脯說道。
  “真的?”張老頭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當然。”我笑著說,一邊說一邊麻利地取出一個盛又符水的極小的小瓶放在掌心,趁張老頭不注意,將符水一古腦倒入張老頭的茶碗中。“我還沒說明呢,你之所以能看到我,就是因為我既屬於這個陽世,也屬於陰間——我誕生於陰陽的交界處……”
  當晚,我帶著張老頭來到新世紀商場門前的廣場,等候那些狐鬼、黃鼠狼鬼的到來。不出所料,不到10點鐘他們就聚攏了過來。
  “張老頭,你今天搬了救兵也沒用!”
  “你今天上午雖然用法術糊弄了我們,但即使張天師來了,我們有冤在身,他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鬼們你一言我一語大聲說著,看樣子還挺義正詞嚴。
  “夠了,不用小張來,就讓我來為你們斷斷著案子吧,我肯定不偏不倚。”我說。
  “張老頭殺了我們8人,他才用家人償了7命,所以我們才要不斷折磨他!”有鬼說道。
  “8人?我明明只打死7個!”張老頭忿忿地說。
  “有一隻母狐狸肚子裡還有小狐狸,一屍兩命——還好只懷了一隻,不然你就得償更多命了!”有鬼嚷道。
  張老頭頓時不吭聲了。我哼了一下,對那些鬼說道:“你們既然恨張老頭,還說他欠一命,為什麼不幹脆殺了他了事?”
  “我們要讓他生不如死!”
  我嘿嘿地冷笑著,其實張老頭也是糊塗,這些狐狸、黃鼠狼就說報復,也只報復張老頭好了,害死張老頭家這麼多人,還口口聲聲說有理、沒報復完。要是我碰上,即使自己不懂法術,也請高明一些的法師來解決他們了!張老頭還傻兮兮地受他們欺負,自認為理虧,就是因為人太窩囊!人窩囊,當時就別逞英雄啊!哎,沒辦法,還得我出面來幫這個倒霉的窩囊廢。
  “那你們不如先咬他幾口泄泄憤,他也死不了,你們也先出出氣啊!”我裝作好意,對那些鬼說。
  “是啊!我們怎麼沒想到!”那些鬼撲上去,一個個張嘴就咬,我則在一旁偷笑。
  那些鬼也是笨,都成了鬼,還怎麼咬人啊!於是,人沒咬成,先碰上我在張老頭身上下的符(那碗茶啦),神形俱滅了。
  “他們、他們……”張老頭嚇得說不出話來。
  “你也真是,他們就是看你怕了才得寸進尺!如果那天你對兒子大罵一通,然後給他倆嘴巴,也許就壓住了那些鬼,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多倒霉事了!記住,人窩囊,就別惹事;惹了事,就別窩囊!”我劈頭蓋臉說他一頓。
  幾天后,我再路過新世紀商場時,又看到了張老頭——不過他已經摘了墨鏡、扔了手杖,做起了清潔工。“我是讀書人,還是喜歡面子,願意自食其力。”他說。不過,他可真是好面子,跟別人說是自己去做了白內障手術所以復明了。要是換作我,一定把這經歷寫下來。唉,算了,好歹我也是當事人啊,就由我來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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