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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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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奇遇

               (一)
  車子在蜿蜒的山路中行駛著,雖然是週末,但因為不是風景名勝區,車輛稀少,所以我們的車開得很快,幾個大彎道和連續彎路之處,緊張刺激比坐雲霄飛車還過癮,山路一邊是高聳的山壁,另一邊是深邃的山谷,遠方群山環繞,山嵐氤氳,空氣相當清新。我們正朝著埔裡山區的最高處前進,林的父親在那兒經營一處果園,長年住在山上,林邀我上山走走,其實我們此行最大的目的,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否見到那個東西······
  那次我和林聊天的時候,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我說曾經看過一篇報導,提到大陸的湖北省境內,有個稱做「神農架」的原始山區,探險隊曾不只一次的在此山區發現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例如曾發現與傳說中的「雪人」很類似的怪物的蹤跡。還發現一種類似水蛭的軟體動物,停在一條小河邊的樹葉上,探險隊觀察這種軟體動物,竟發現它渡河的方式相當奇特,甚至超出科學所能解釋的程度,探險隊注意到這種動物在樹葉上慢慢變小、變短,與此同時,有人發現在河的對岸,一片葉子上,竟然慢慢的出現這支動物的身體,由小漸漸變大、變長,最後河這邊的軟體動物身體完全消失,而對岸那片葉子上的軟體動物,越來越大,最後變成跟原來一模一樣。另外,探險隊還曾經在一棵樹上發現一條蛇,有人用木棍去撥弄那條蛇,蛇從樹上跌下來,摔在地上的時候,竟然斷成好幾截,奇怪的是,每一截都是「活的」,在地上蠕動著扭來扭去,彼此慢慢靠近,最後又自行連接成一條蛇,逃竄而去。
  我無法確定這篇報導的真實性如何,但是當我說到那條蛇的時候,林的眼睛忽然一亮,好像想起什麼似的,他說∶「蛇也算是一種靈性蠻高的動物,有些『道行』深的蛇,甚至可以任意改變自己身體的大小。」「是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呢,「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我問林。「不是聽來的,」他說,「是我親眼見到的。」這回換成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了。林說他父親經營的果園中就有那麼一條蛇,蛇皮是土黃中帶點深色斑紋,沒什麼特殊,但是蛇身卻相當粗大,而且很長。(據林的印象,蛇身的『直徑』超過十公分吧,長度起碼在五公尺以上)林曾經見過那條蛇幾次,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親見那蛇從龐然大物變成一條小蛇。「真的嗎?不會是眼花看錯了吧?」我還是有點懷疑。「不只我一個人,還有我爸和幾位原住民朋友也看見了,不會看錯!」林的語氣很肯定。「哦,有這麼稀奇的蛇嗎?真想見識見識····」林說∶「要見到那條蛇也許有機會,但要想見它變什麼『把戲』那可得碰運氣了。我長這麼大也只見過那麼一次。」於是我們上山了。
                   (二)
  黃昏時分,車子來到一處小村莊前停了下來,林說這個村子可能是全台灣最高的村子,人口不多,只有十幾戶,大部分是原住民,此外住著幾位同樣在這兒經營果園的農民,但林的父親不住在這裡。我們下了車,從村子後面的一條小路往上走了十幾分鐘,來到一片較為平坦的空地,這裡蓋了一間小木屋和一間簡陋的倉庫,林的父親就住在這裡。此時太陽即將隱沒於山後,山中霧氣漸濃,氣溫也下降許多,雖然是夏天,仍感覺頗有寒意。
  進屋時,我看見屋前空地上擺著一隻大瓷碗,碗裡盛著像茶水般的褐色液體。我就問林∶「喂,在這兒放一碗尿做啥?」林我一拳∶「去你的!那不是尿啦!」「那是什麼?」「是酒。」「酒?」我有點納悶,「為什麼?」林並不直接回答我,反而露出詭異的笑容。「先進來吧,」他說,「待會兒讓我爸告訴你。」
  林伯伯看起來六十歲左右,身體硬朗,精神相當好,見到我們就笑呵呵地打招呼,是位親切的長者。夜晚來臨,氣溫更低了,屋子裡點起亮晃晃的燈泡,這個山裡還是有電的。為了驅寒,每人手裡都捧了杯溫溫熱熱的━━不是茶,而是紹興酒,我這才明白屋外那隻瓷碗裡盛的原來就是這玩意兒,可是還是想不透為什麼要那麼做。「那碗酒啊,」林伯伯說,「是給『波剛』的。」「波剛?」「就是那蛇啊。」林伯伯說,「這兒的山胞稱那蛇為『波剛』,據說是他們部落傳說中蛇神的名字,他們認為那蛇是這座山的守護神,對它可是尊敬得很呢。」「可是,蛇會喝酒嗎?」我問。林伯伯說∶「它不喝酒,只吸酒氣,」林伯伯看著我驚訝的表情,笑一笑說∶「沒聽過吧?它抬起頭,對著酒碗,就那麼吸呀吸的就把酒氣給吸光了,你只要早上起來捧起酒碗一聞,發現沒了酒氣,就知道波剛昨晚來過了。」竟有這種事,這讓我更想見到它了,但林伯伯的口氣跟林一樣∶「想見到那蛇,可得碰運氣了,雖然我總是會準備一碗酒在那兒,但它不一定每天都會出現,有時連續幾天都來,有時一連好幾星期不見蹤影,反正只要哪天早上發現酒氣沒了,再從新換過就行了。」「您真的看過那『波剛』由大變小嗎?」我提出這個在心裡想了很久的問題。林伯伯說∶「是啊!看過啊。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誰會相信有這種事!」林伯伯凝視著遠處,眼神有些深邃、有點迷離,整個人彷彿跌進了記憶深處······
                    (三)
  民國六十八年,林十二歲,而林伯伯已經在山上待了兩年多,果園初辟,雖小具規模,仍有大片土地待整理開墾。這年夏天,第一個颱風剛走不久,林伯伯的妻子,林的母親,就因病去世了,承受著喪妻之痛,林伯伯帶著即將就讀國中的林,捧著林伯母的骨灰,回到遭颱風肆虐後的果園,藉著重整果園來撫平哀傷。林伯伯的意思是想將亡妻葬在自己的果園裡,如此就能與妻長相左右了。
  上山之後,林伯伯帶著林,一面整理園子,一面也踏遍附近的山崗和森林,尋找清幽之地以安葬亡妻。後來找到一塊地,林伯伯很喜歡,決定將妻子葬在此處。第二天,林伯伯和林以及兩位熟識的原住民朋友,帶著工具回到原地,準備動手建造墳塋。眾人撥開及膝的芒草以及橫亙在身前雜亂交錯的枯樹枝,來到目的地前約十公尺處,忽然四個人一起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那條大蛇,原住民口中的「波剛」,就在眼前十公尺處,正蜷曲著粗大的身軀,剛好就盤踞在林伯伯相中的那塊地上。也許受到腳步聲的驚擾,眾人一靠近,它就抬起頭來,玻璃彈珠般發亮的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眼前的四個人,嘴裡不時吐出長長的蛇信,發出嘶嘶的聲音。有句話說∶「打草驚蛇」,通常蛇類受到驚擾都會跑走,但是眼前這條龐然大物似乎沒有想走的意思,就那樣與四個人對峙著,那眼神彷彿認為該走的應該是人而不是蛇。眾人頓時有點手足無措,這條蛇林伯伯並不是沒見過,開闢果園的這兩年中,也常常發現它的蹤跡,但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一閃即逝,從未像此時這般清清楚楚的正面遭遇、當面對峙。
  那條蛇一直不肯走,如何是好?「波剛」在原住民的心目中是很神聖的,因此那兩位原住民朋友不願去驚擾它,不願把它趕走,而林伯伯又很喜歡這裡的環境,不想就此放棄,而且原住民朋友對他說,蛇在地面爬行,所以對土地的靈氣最敏感,波剛一直占在這兒不走,可見這裡的確是個好地方,這使得林伯伯更中意這塊地了。大夥暫時退到一邊討論有何可行的辦法,後來,一位原住民朋友取出他帶來的水壺,倒了一杯水給林伯伯,林伯伯接過那杯水才發現原來那不是水,而是原住民很喜歡喝的一種小米酒,原是準備午餐時享用的,此時那位原住民朋友指了指盤踞在那邊的波剛,對林伯伯說∶「供養它,把你的願望對它說,也許它會答應。」這個辦法雖然奇怪,但林伯伯暗想,如果這蛇真有靈性,那麼誠心地祈求,說不定會有奇跡。於是端著酒慢慢趨近到蛇面前約五六公尺處,放下酒杯,然後很誠心誠意的把心裡的願望說出來,希望能將妻子葬在此地,請它成全。那種感覺相當怪異,對著一條活生生的巨蛇許願,而那蛇自始至終只是抬起頭緊緊盯著你,盯得你有點毛骨悚然。祈求完畢,仍然退開,接下來只有等待了。
                   (四)
  大約過了十分鐘,忽然吹起一陣大風,風過之後,波剛那邊有動靜了,只見那蛇慢慢解開卷曲的身軀,蠕動著朝另一個方向離去,眾人正感到高興的時候,眼前卻出現不可思議的變化,只見波剛在離去的同時,身體也在漸漸的縮小,軀幹越變越細,長度也漸漸縮短,當它完全隱沒於草叢之前,身體大約只有三、四公分粗,長度雖然被草叢遮掩而不易判斷,但可以肯定比原來短了很多。四個人都看傻了眼,兩位原住民朋友說,他們在很小的時候,就不斷的從長輩口中聽到許許多多關於波剛的傳說,但從來沒聽說過波剛能改變身體大小的事,這回可真正開了眼界。後來那位原住民朋友端起地上的酒杯,請林伯伯聞聞看,一聞之下,竟發覺幾乎沒了酒氣,原住民朋友說∶「波剛喝過了。」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林伯伯總是會在屋前的空地上擺一碗酒。
  亮晃晃的燈泡下,飛繞著幾支小蟲,杯裡的酒已漸漸冷了,身體卻慢慢暖活起來,林伯伯拿著酒瓶走出屋外,顯然是倒酒去了,我對林說∶「希望今晚波剛會出現,我要守在這兒,好歹也要瞄它一眼。」林笑笑說∶「我爸去換酒,那表示它昨天來過了,所以今晚會不會來那可難說了。」我想起古人曾經描述「龍」的變化,說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看來那波剛已隱隱然有龍的架式了,這讓我更是心癢,一心只想見到它。
  林伯伯習慣早睡,我和林索性熄了燈,卻還不想睡,兩人坐在漆黑屋子裡的窗戶前,一面低聲的隨意聊著,一面注意窗外的動靜。山中的夜並不寂靜,屋外蟲聲唧唧,這裡那裡,此起彼落,熱鬧得很呢。聊著聊著,我們也沒注意到底時間過了多久,忽然間,所有的蟲都不叫了,屋外頓時變得極度安靜,從嘈雜變成寂靜只在一瞬間,這樣突然的轉變讓人感到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我們兩睜大了眼向窗外看去,幸好霧已經散了,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倒還能夠看得出屋外的情形。這時我聽見右前方的草叢中傳來悉悉的聲音,草莖在黑暗中顫動著、搖晃著,然後,一條粗大的蛇從草叢裡鑽了出來,向著空地中央盛著酒的碗爬過去,爬到距離酒碗約一公尺處停了下來,蛇頭高高抬起,蛇嘴張開對著碗,然後就不動了,我和林正看得入神,驀然間刮起一陣大風,咻咻的風聲吹得窗戶咯咯直響,這陣風來的莫名其妙,非常怪異,後來仔細一瞧,才發現原來是那條巨蛇正在吸氣呢!這口氣還真長,足足吸了一分多鐘才停止,原來它就是如此這般吸取酒氣的。吸足酒氣的波剛,又扭動著龐大的身軀向左邊草叢鑽去,這時我才注意到它的身體真的很長,可能超過十公尺。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就循著波剛離去的方向尋找,但是找了大半天並未發現任何蹤跡,我想,如果波剛真的能改變身體大小,那麼也許它會把自己變得很小很小,然後藏身於隱蔽的角落,否則,向它那樣巨大的身軀,很難不被人發現。
  山中奇遇(五)
  那天林帶著我參觀他父親的果園,向我這個「城市鄉巴佬」介紹各種果樹。我們走過幾處坡地,翻過幾個小山頭,越過一片草叢,鑽進一處樹林中,樹葉遮蔽了大部分陽光,頓時感覺清涼許多,最後來到一處地方,在樹林的邊緣,面對著一個山谷,環境清幽,這兒立著一塊墓碑,林的母親就葬在這裡。墓的四周清理得很乾淨,沒有叢生的雜草,墓碑前擺著一個小香爐。林取出帶來的香枝為母親上香,我則好奇的東張西望,然後我聽見林用很小的聲音說∶「媽,我來看你······」只見他合掌站在墓前,很誠心的祭拜著,於是我也悄悄的站在他身後,合起雙掌,輕輕閉上眼,將精神集中,心理想著該對這位從未謀面的林伯母說些什麼話,突然間全身一震,一股輕微的麻麻的,有點像觸電般的感覺傳遍全身,我趕緊睜開眼,卻看見奇異的事,香爐中點燃的香枝冒出的白煙,並沒有散開,反而聚在一起,像一縷白紗似的冉冉上升,慢慢飄向林,然後像纏繞紗布般的從頭開始呈螺旋狀環繞,經過胸、腹,繞至大腿,最後纏繞至足踝,此時林的全身都被白紗般的輕煙環繞著,但是他卻什麼反應也沒有,仍然合著雙掌,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我也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只不過是看呆了。
  不過,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那縷輕煙似乎很溫柔,並且有種依戀和不捨的感覺,也許這就是慈母對愛子的思念之情吧!白煙纏繞著林,大約三分鐘後才慢慢散去,林彷彿從夢中醒來似的,我說∶「剛才你···你···」林笑一笑說∶「我知道我媽在這裡,我感覺到她就在我身邊,雖然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但我感覺得到。」
  那天將近黃昏的時候,我們離開了果園,告別山林。回程途中,看見太陽一點一點消失在西方的山頭,晚霞在空中變幻著瑰麗的色彩,而山谷深處,已漸漸飄起山嵐,我回憶著兩日來在山中種種奇特的見聞,思索著會變化身體大小的蛇和傳說中龍的關係,思索著地靈之氣與靈魂、與異次元空間的感通關係,深深覺得宇宙間神秘未知的事太多了,就算不能一一探索,也應以開放的心胸去面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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