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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一水間


            盈 盈一水間
一九六八年 秋天
一隊年青人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他們步履並不輕盈甚至有點疲憊。但各人都強打精神四處顧盼,隊伍中,一位嬌小玲瓏的姑娘最為雀躍,她睜著一雙大眼睛左顧右盼,指指點點的時而對著廣闊的金色稻海讚嘆,時而又驚又喜的指著淺灘上的彈塗魚大叫同學快看,當映入眼中的盡是竹籬茅舍的時候,露珠兒又隨口吟誦著林逋的「不受塵垁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他們都是從小生長在城市,從未見過茅草房更枉論触目皆是的茅屋村莊了。在惊奇之際而感受到中國農村的貧窮、落後。想到這裡露珠兒也興趣索然了。走出了蕉林竹影的鄉間小道,再轉向連綿稻田中的阡陌,終於在步行近兩小時後,眼前出現了一片汪洋,領隊的老農民指著對岸的一個小島說;這就是你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地方了。學生們等一下,對面的哨所會划船過來接你們的。
這是位於珠江口的水鄉,也是中國主要產糧區之一。(因為臨近香港,當年這地方屬於邊防區,有哨所日夜站崗,出入都要有大隊證明。)在這個四面是水的小島中﹐共有三個生產隊,我們就在最近大海邊的那個隊裡安下了家。這個村莊的特色是一河兩岸,全都是茅草屋。中間一條大河兩邊種滿了青青的竹子,在竹林的掩映下一座座茅屋錯落有致,茅屋背後是一道道的小河流,連接著一望無際的稻田。

我們下鄉時正值秋收季節,每天披星戴月的在田間工作,開始時心態還停留在參加學校農忙勞動的感覺,但日复日的辛勞,再加上當地人時常對我們說:你們這輩子就是在這裡落地生根了,將來結婚生子都在這裡了,還是快點找個婆家才不會孤零零啊﹐這時終於驚覺到前途的渺茫……也從中體會到一輩子扎根農村這句豪言壯語實在太沉重了。
露珠兒就是68 年下鄉的知青(是抬舉了,只讀完中三便開始了文化大革命),讀書是過去式了,但愛看書和好學的習性是與生俱來的﹐一本殘缺不全的唐宋詩詞陪伴著我渡過了幾許春秋。如果能弄到古典小說更是廢寢忘餐的手不釋卷,別的知青喜歡打朴克牌,唱時代曲,偷聽香港電台甚至偷雞摸狗煮大餐,我都不會參加。除了出工便躲在小茅屋裡看書﹐沉迷在書的世界是幸福的,忘我的,愛情我似乎還不懂得,還未有想過。可是在某天讓我發現了一個男知青總是站在大河那邊,風雨不改的對我隔河相望,也不知他站了多少時間,也不知他有否風露立中宵,只要我出現在河邊總會見到他的身影……原來他在暗戀著這顆小小的露珠兒,他是知青中少有的才子,暗地裡為我寫了不少的詩句,(這是以後才知道的)當時我們分隔在河東河西兩個生產隊,真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時光靜靜的流逝,也帶走了幾許默默的思念……
經過了秋收的繁重勞動磨練,露珠兒對農村生活開始有點适應了。但在這時候離開三同戶獨立當然不慣,分戶那天收工回家做第一頓飯還真是哭笑不得﹐飯是半生不熟的,餸可還未有著落。那天生產隊分魚,我也分到一條,望著活崩亂跳的魚顕得朿手無策,只是望著而無從下手。隔壁的知青吃完飯了,走到我家串門才知道我的困境,立刻就替我把魚劏了還煮熟了,更幇我重新煮一鍋飯還邊做邊教授應怎樣才算完成,上了這麼重要的一課後才真正的獨立了。過程中還是鬧了不少笑話,有一次還把廚房燒掉了,幸虧救得快才沒造成大灾難。

秋收過後算是農閑了﹐暫時不用披星戴月的工作,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心情也輕鬆了些,閑時跟村里的姑娘媳婦學編織竹籃,雞籠也小有成績,開始覺得自己已經融入了農村的生活。豈料考驗還在繼續,開春了,又一個農忙季節到來。春雨綿綿,道路泥濘每次未走到田邊已經不知摔了多少跤﹐村民看見不忍心有的递過一根竹子給我當拐杖,有的嫂子干脆摻扶著我一起走,每天都跌跌撞撞和泥濘博鬥,在泥裡水裡打滾。在小說和電影中插秧這種農活都被美化了,還有口唱山歌手插秧的傳誦,事實郤是最苦最累的工作。春耕一開始是拔秧,先把秧苗拔出再運到田裡插秧,第一天我的手指已被秧苗割損了,幾天下來十個指頭都穿了洞,血一滴一滴的混和著泥土,每株秧苗都有著點點紅色印記。後來隊長見我的手血肉模糊的還堅持出工,才把我調到較輕的撐艇運秧苗。最磨人的「雙夏」轉眼又到了,還未收割完畢,緊接著又插秧了,赤日炎炎把田裏的水曬得滾燙,一下田雙腳已被熱水燙得發紅,再經稻草頭刺激一對腳總是傷痕累累……
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我們在田裡插著秧,藍天上飄著幾絲浮雲,遠山也隱約可見,這是阴雨連綿後少見的晴天,可是好景不長﹐還未把艇裏的秧苗插完,天色突然灰暗起來,且越來越黑直黑得和夜晚一樣,忽馳雲驟雨大風夾著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雷電也不甘落後的迅速加入,當時在田裡插秧的農民都本能的紛紛走避,轉眼間,田野裡只剩下我們幾個知青,當時都把我們嚇壞了,泥漿及膝舉步維艱啊﹗我們三個女知青唯有抱在一起壯膽,大雨把我們打到眼晴也睜不開,轟隆一聲巨響直有山搖地動的震撼,這一下巨大的震動都把我們三人推倒在田裡。一番博鬥後,幾經辛苦才走出田野回到家裡,當晚風停了,雨住了,有幾個好心的農民來到我們的小茅屋,看看我們有否損傷,我們也有點納悶,大雷雨也會把人淋傷的嗎?原來及早走出田野回到村里的人,回頭望向仍在田里的我們,見到我們三人正被一個大火球包圍著,所以沒人敢向我們伸出援手。正猶豫不決之際一個大炸雷響起,他們都嚇得閉上眼睛……後來見到我們都能走出田野才放心了。當時我們是在鬼門關裡走了一趟還慒然不知。  

春去冬來不覺已下鄉幾年了,有些同學熬不住艱苦的勞動微薄的收入(每十個工分只有五六毛錢)紛紛尋找出路,女生們經人介紹很多都嫁到富裕的市郊去了,男生不能嫁就挺而走險的偷渡到香港,但往往都是失敗的多,有人還因此而賠了性命。如果有天誰幾個月不出現,便知道他一定是投奔怒海了,直到有信寄回才算成功,這樣一來又激勵了其他知青,偷渡潮又如火如荼了。當時偷渡是大罪,抓到了是要坐牢的,之後押回村里繼續批鬥,監督勞動。再者是路程險惡,稍一不慎便會葬身魚腹。但這些都沒有嚇倒他們,他們屢敗屢戰前仆後繼,看到他們放監回來沒米下锅的慘況,我常悄悄接濟些米,醬油給他們,因此也得到他們的信任。有些還邀我加入。每當我望著這浩瀚的大海,那裡有著幻想和希望,這盈盈一水間的彼岸就是另一個新天地了,可惜的是自己沒有這個勇氣和膽量。

故事還未完,稍後再貼上下集  《夢覺尚心寒》

夢覺尚心寒 接《盈盈一水間 》下栠 (全文完)

夢覺尚心寒
海堤邊上幾間簡陋的茅屋,在芭蕉樹的掩映下顯得清幽、寂靜。這裡曾經很熱鬧,有歡聲笑語,有小雞小狗在門前嬉戲,偶爾還聽到幾聲公雞的喔喔啼叫……那是我們的知青家園,幾年過去了,茅屋顯得殘破,甚至有點東倒西歪。茅屋的主人嫁的嫁,逃的逃,有的賄賂了大隊長招工回城去了。(那時招工名額少,都是秘密進行的)如今只剩三人,露珠兒還是堅守著自己的小茅屋,曾多次經歷「八月秋高風怒號,捲我屋上三重茅……床床屋漏無干處」,也不曾動搖過,每逢下雨天,收工後總愛坐在窗前欣賞著這無邊無際的細雨飄飄洒洒﹐滴在門口的晾衣繩子上象一串水晶珠鍊,滴在芭蕉葉上的滴嗒聲像催眠曲……還記得那年台風來得頻密也特別強勁,那強勁的台風把茅屋吹得左右搖晃的﹐簡直象要把茅屋連根拔起,露珠兒無助的卷縮在搖搖欲墜的破茅屋裡發呆,淚水和雨水混成一體已分不清是雨,是淚了。在蕭蕭風雨中聽到有人打著鑼,大聲喊著全村的青壯年懂水性的都要去護堤,恐怕大水把堤沖崩了全村就覆沒了。 這風雨中的喊叫聲更添惊恐 ,淒惶。我無奈的坐在半濕的床上,在風雨交加中惶恐的渡過這終生難忘的一天。

風高物燥的秋冬季節﹐每聽到竹節的爆裂聲、夜間聽到雞隻的咯咯聲更是不敢安睡了,根據當地人說有這些現象就是發生火灾的先兆。記憶猶新的是那次東岸的生產隊招惹了「祝融」那場沖天大火灾至今想起還犹有余悸,那晚刚入睡不久忽然聽到有人大呼救火,連忙拿出臉盆水桶赶往現場,可惜此時已欲救無從了,一列十多間茅屋象一條大火龍,雖然隔著一條大河那一團團大火球隨著風勢捲來捲去,燃燒的竹木噼噼啪啪,陣陣熱氣混合著煙火味扑面而來,家園盡毀的村民哭喊聲不絕於耳……呆站在對岸的我陪著他們掉眼淚,好淒慘的場面哦,想起自己燒掉廚房的場景,更是感同身受,自此之後每當聽見爆竹節聲就提心吊膽夜不能寐了。
下鄉的頭幾年是大寨式評工分,每天出工由隊長派工集體去做也不覺有甚麼困難,可是下鄉六年後,一切都改變了,實行分田到戶,按人口分配每人有十多畝地,犁田、灌溉等大型工作還是生產隊派人做的,其他插秧,除草收割都是各戶自理了。我們知青都是一人一戶的,生產隊怕我們能力不够 ,只給我們每人半份,這半份也有四、五畝之多了。夏收夏種又開始了,每天起早摸黑的把稻谷收割,幾經辛苦完成收割後,接著是要把稻草盡快運走,因為那是自家的柴火也是修理茅屋的主要物料,如不及時搬運很快就要浸田插秧了。

星月無光的夏夜,露珠兒強撐著疲憊的身體借著朦朧的星光,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田間,趁著夜深人靜沒人用小艇的時候好把稻草運回家(因為日間是爭奪不到小艇的)幸好還有一艘小艇擱淺在田邊,連忙跳上竹竿一撐小艇便象離弦的箭直往目的地而去,走不到一箭之地,漸覺明顯的慢了下來就著星光細看,不得了,原來是一隻破艇已入了半艇的水,唯有停下來把水戽干再從河邊挖泥土補破洞,在河邊選了一處泥土較粘的一捧一捧的糊向破洞,突然間覺得手中的泥會動﹐還來不及細看手肘已給咬了一口,接著一條大蛇窜到河裡去了,當時嚇得我頭皮發麻手腳發軟整個人癱倒在田裡,手肘還在淌血心在加速跳動,可能是心理影響視力也覺得模糊了,心想這次必死無疑了,因為常聽說被蛇咬心跳變快毒液流入心臟就此一命嗚呼了,此時絕望,傷心、痛苦交織在一起,淚水已湧出眼睛﹐就這樣死了?很不甘心啊﹗早知如此跟y君投奔怒海也未必會死呀,哭著,想著也忘了身在何處,瑟宿在小艇裡昏睡過去了。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雨水打在我的臉上,醒來知道自己沒死掉,只覺得昏沉沉的,再看看傷口已不再流血了﹐被咬過的牙印還清晰可見,看手還能活動慶幸沒遇上毒蛇,天際已現魚肚白了,赶快把稻草搬上艇運回家,回到家也顧不得一身泥水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我和y君都是同一批下鄉的知青,經過幾年的知青生涯,從開始的隔河相望到如今成為無話不談的摯友,(因為我們有著同樣的出身他也是香港出生的,當年我們都被視為出身不好)為了排解寂寞也因興趣使然,他為我寫了不少詩句。其中一首是他準備「起錨」而為我寫的抒情詩:
七律
雨意濃時情更濃,依依惜別兩心同。難為長聚愁何說,終成遠隔夢難從。
素白彩紅思倩影,孤燈明月憶音容。風浪難阻尋君志 ,情堅百折總相逢。   
(注: 白、紅是露珠兒最喜歡的顏色。)
還記得那個晚上,y君到訪我的小茅屋,雙夏時節人人都累得倒頭大睡,他還遠道而來探我有點感動,也有點納悶,果然,他是來勸我跟他一起去「起錨」,(那是偷渡的代名詞)我不敢偷渡是怕承受不了失敗的後果,也怕影響了家人正為我循正途申請回香港。說了半天我都堅持等待,而他認為招工都要賄賂大隊長,循正途申請是沒可能的,我們意見不合,他唯有黯然神傷的離去了,臨別的時候深情的給我唱了一曲《忘不了的你》。昏睡中的我發著高燒時冷時熱的﹐一夜裡夢來夢去無頭無尾﹐但腦海中他的歌聲還餘音裊裊。昏睡了不知多久感覺好了些,突然間好象聞到了粥的香味還以為在夢中﹐但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的叫,隨即起床走出屋外,看到廚房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往爐灶中添著柴禾,鍋中的粥翻著白浪,散發出陣陣香味。原來他還是捨不得丟下露珠兒獨自遠走高飛,特地來告訴我準備共渡過這苦難的歲月,因為我們曾誓約「共渡淒風苦雨,同享日麗花香」相信總有「柳暗花明」的時候,我們要用無比的毅力等待著奇蹟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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