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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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發表於 2012-7-28 20:14 只看該作者
好命禍水(陰陽鏡上)作者:寄秋
【簡介】
人如果太「先知」是很痛苦的,比如她,
搶先知道隔壁伯母會慘死、老師男友玩劈腿,
警告無用,人勝不了天,她乾脆「自毀神功」眼不見為淨;
但人如果太無知,也是會倒大楣的,比如她該死的瞎眼師兄,
沒告訴她那面鏡子的厲害,在月光下摸個兩下,咻地──
她就來到大宋了,超神奇,當個時空旅人是挺鮮的,
如果有附上回程票就更好,害得她現在淪落異鄉賣涼水討生活,
而且跟古人溝通比跟阿都仔講話還難,大家不是都講國語的咩?!
這個有錢莊主實在很難搞,想跟他借鏡子還得先去他家當大夫,
先說,她可是專醫畜生的喔,不保證他妹子會藥到病除,
不過他真的很小氣又愛生氣,她煮個補湯自肥一下他也要計較,
沒跟他說她為方便走跳江湖扮男裝、取男名他還亂發飆,
EQ有夠低,騙他就騙他嘍,不爽咬她呀!
噢,他怎麼真的咬她的小手手,接著往……
楔子
今晚天際無雲,卻也看不到月亮星子,大地瀰漫一片詭譎的漆黑。
郊區一幢平房裡,廳堂上佈置一處香案,此刻卻凌亂不堪,七星燭台傾倒、黃符四散,一陣風吹來,將未熄的燭火洗了,一陣顫動後冒出一縷細煙,忽地,房間內傳出小女孩清亮啼哭聲,叫著媽媽又喚娘。
「小春兒……我的女兒呀,叫娘怎麼放心得下你……相公,真的沒辦法了嗎?」一面古色古香的鏡子裡,出現令人不敢置信的畫面,一名古代婦人模樣的女人竟從鏡中伸出藕臂,死拽著丈夫的大掌不放,依依不捨的夫妻倆眼中噙著淚光,交握的手被無名的力量拉扯著,攥得發疼卻無法更近對方一步。
「娘子呀,天意難違呀,饒是我再怎麼功力高深,也無法阻止鏡子另一端將你召唉回去的力量,加上遇到那種掃把星女兒……咳咳!」接受到妻子不依的一嗔,男人趕緊改口。
「我是說「少操點心」的女兒,我們也是只能聽天由命,這孩子的命格特殊,主克父母,你先回去避避風頭,或許反倒是件好事……只是可憐我們夫妻不能朝朝暮暮……嗚……」越說心越酸,男人忍不住嗚咽出聲。
「相公,這一分別,我們要何時才能相見?」鏡子裡的婦人也哭得梨花帶淚,她一點也不想回去原本的世界。
這孩子是她生的,月蝕之夜極陰之女,她只怨老天不成全,心底滿是不捨孩子早早沒了娘。
男人伸出另一隻手覆住兩人交握的手上,越感吃力的發覺那股無名力量越來越大。
「何時……」他看了仍在床上啼哭的小女兒一眼,「等到把這盆水潑出去後該處理的事也處理完,就是我盡全力去尋你的時候,到時我們夫妻就能團圓了……」
禍水。
一道白光從鏡子射出,籠罩住男人,女娃兒覺得刺目的閉起了眼,再睜開眼時,不僅婦人不見了,連男人也失去蹤影。
「把拔、把拔……媽咪……娘……哇嗚……」
小女孩哭了好一陣子,也許是累了,漸漸轉為打嗝,吸著兩管鼻涕蹭呀蹭,她慢慢的抓著棉被滑下床,發現掉在地上的鏡子,她撿了起來。
「破破……」鏡背上刻有月亮的圖案,翻過來,鏡面上有一道長長的裂痕。小女孩的手指不意滑過,劃出一道淺淺的血口子。 「痛痛。」她漂亮的大眼裡馬上蓄積兩泡淚,委屈萬分的含著手指,丟下那面害她受傷、讓她娘娘和把拔不見的壞鏡子。
抬頭張望四周,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不意瞥見梳妝台上有另一面鏡子,隱隱閃著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爬到梳妝椅上,看到是一面和剛剛的陰鏡很像的鏡子,背後刻有太陽的圖形。
小女孩好奇的將鏡子翻來覆去,簡單的小腦袋瓜裡覺得娘娘和把拔一定是跑到鏡子裡玩了,兩隻小手緊握手把搖呀搖地,一副好像想把她的把拔和娘娘從鏡子裡搖出來的模樣。
手指滲出血珠,沾染到鏡面,頓時,光華大盛,還有聲音傳來,嚇了一跳的小女孩鬆了手。
鏡子摔回桌面,幸好高度算低,安然無恙。
「咦,哥哥……」小女孩驚奇的低頭看著鏡面竟像電視一樣動了起來,裡頭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他們都穿著跟娘娘很像的衣服,跑來跑去,一個女人手上拿著刀,不知在嚷些什麼的追著一個小男孩,剛剛很吵的聲音都是她發出來的。
「哥哥,我也要玩啦。」嘟著嘴的小女孩又搖搖鏡子,有些羨慕的道。
哥哥一直叫那個拿刀的女人娘,好好喔,哥哥的娘娘都會陪他玩躲貓貓,把拔和娘娘到底去哪裡了,她也想玩。
見鏡中人都不理她,小女孩乾脆伸出手想去拉扯對方,不料,手指卻偏了方向,碰到另一個感覺像是在看戲的女人,她顛簸著腳步摔跌到小男孩面前,正好那個拿刀的女人用力往前一刺……
血,如霧般瀰漫了整個鏡子,什麼都再也看不見。
小女孩想把鏡子拿起來再搖一搖,可手還沒碰到,鏡子驀地被只大手拿起!
「命呀!一切都是命。」小女孩的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歎口氣,摸摸女兒的頭,語氣中有不捨也有期待。
「女兒呀,當你下次拿到這面鏡子時,我們父女倆真的就要永遠的Say goodbye啦!」
第一章
「干兌卦之離,離之坎,坎之艮坤……以此卦相,家主已毋需再求,一生多少福分早已注定,強求只傷子孫,禍延三代.恐怕只損不滿……」
「難道真的沒辦法嗎?大家都說你是活神仙,能斷陰陽能續命,你應該能延長我的命數才是,卜卦不過是當做參考而已。」
「抱歉,無能為力。」
一句無能為力,惹得滿臉橫肉、凶光外露的男子十分不悅,隔著一面竹簾怒視簾後語氣溫潤的男子,拍桌子大吼。
「要錢是不是,老子有得是,只要你開口,金山銀山都給你搬來。」不信壓不死他,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也不例外。
「錢不是萬能,否則你今天就不會特地來求我,行善在於心,而不是為了得到什麼,以此心態,修德不成反是造孽。」唉!人心總是貪得無饜,有妻仍不足,花開滿桃園,富貴險中求,妄想揚天下。
「你……你在說什麼?我哪有造…在造孽,你別胡說……」男子心虛地漲紅臉,口吃地猛吞嚥口水。
為了發達,他什麼壞事都幹盡,父母老邁就將之棄養,任其拾荒度日而不予理會,自個坐擁豪富卻不與往來,將不孝子表現得淋漓盡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八戒盡破的你已回天乏術,再不積德行善,來生恐入六道輪迴中的畜生道。」無當人的機會。
「什麼八戒,聽不懂啦!你說來聽聽,我張大富哪裡缺德了?」他也修橋鋪路,施米佈施,哪有不厚道來著?
只不過修橋用的是人民血汗錢,假借鋪路中飽私囊,偷工減料造出的便橋和道路根本不堪雨水沖刷,幾次大雨毀了。
而一、兩百包白米竟是泡過水、發黑髮霉的低級米,準備輾碎喂鴨的,他卻包成粽子謊稱是紫米,挨家挨戶地送中低收入戶。
「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不坐高廣大床、不奢華貴瓔珞、不習歌舞仗樂,此為八戒,試問你哪一項沒做?」料他必是八項全能。
「這……」張大富冷汗直流,頻頻以帕擦拭。
「人貴在自知而非極力隱藏,雖然你確實以自身名義做了不少善事,但氣數已皆用盡,望你好自為之,勿再心存惡念害人,否則……」地獄道必有他一名。
「否則怎樣?你這瞎子少危言聳昕,真要靈驗就開眼瞧瞧,別裝神弄鬼的嚇人,我不信你這一套。」他大聲咆哮,就怕真被說中。
「目盲乃天命如此,更改不了,不過你身後有幾名怨魂我倒是瞧得清楚,要我說與你聽嗎?」孽呀!孽因,將無止境。
張大富一聽,嚇得臉色發白。 「你……你替我趕走他們,別再跟著我……」
其實他是知曉惡鬼纏身,為數還不少,跟了他好些年了,以致事業日漸走下坡,健康狀況亮起紅燈,做什麼都不順的常出差錯。
他不只一次求助大師消災解厄,破除霉運,到廟裡求神明保佑,可是效果不佳,錢越砸越多,到後來連心安都求不到。
後來聽說這裡有個人很厲害,能觀陰測命,斬邪驅魔,他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來瞧瞧,看能不能轉轉運,再繼續發大財。
「今日我將之驅離,明日還是有其它鬼魅纏上你,若你再不及時悔悟,我幫你也等於是害你。」修羅一入,永無翻身之日。
「你在說什麼鬼話!大家都說你很行,今天你要是不幫我作法,我就拆了你的房子。」看他還敢不敢說瘋話。
養了十多名女人的張大富共有八個女兒,但膝下無繼承香火的兒子,而他十八歲的小老婆又懷孕了,超音波照出是個女嬰,所以在出生前想作法把她換掉,好換個帶把的。
還有移運,把別人的好運轉到自己身上來,極損陰德,福蔭不足的人不是因此暴斃,便是纏綿病榻,子孫斷絕,數代家業只傳至這一代。
「還是一句老話,抱歉。」他能做的只有提出道德勸說,成事在人,謀事在天。
司徒離人做出送客的動作,表示不願再談。
可是這一舉動激怒了為富不仁的張大富,他狗急跳牆想力挽狂瀾,一見他轉身欲往內室走,一把扯下竹簾就想把人拉住。
「不許走,你要不幫我擺平這件事,老子現在就宰了你……」反正不是第一次殺人,他已經是滿手血腥了,不差一個瞎子。
「你敢動他一根寒毛試試,我馬上讓你回家見姥姥。」一個裝滿熱菜熱湯的鐵製便當盒突然飛了過來,直接砸向張大富門面,他當下鼻歪臉腫,滿臉是血地往後一倒,竹簾沒碰著只摸到一把空氣。
「你……你打斷我的鼻子……」天呀!好多血,他會不會死掉?
越有錢的人越怕死,他也一樣。
「你再不滾,我連你的肋骨一併折成碎片。」看到豬頭會讓人一整天心情都很差。
一雙繡花鞋凶狠地往躺在地上的男人踩去,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年輕女孩一身民初服飾,表情兇惡地拿起棒球棍就要再補上一擊,讓他腦門開花。
再細看她腋下夾了一本民國九十年出版的《本草綱目》,腰間別了個霹靂包,一隻輕巧、印有無嘴貓的粉紅色手機,令人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她到底來自哪個朝代?
「你……我要告你傷害,讓你在牢裡待上一輩子,有……有膽報出你的大名。」他絕不放過。
「歐陽春色。」笨蛋,想找她碴的人全抬去種了。
「什麼?你就是……呃,人家說的那個恰查某……」完了、完了,他怎麼會倒楣碰到她?
「你說什麼?」果然活得不耐煩了。
歐陽春色冷笑的扳著指關節,陰惻側地朝張大富走近,嚇得他也不顧一身飯菜湯水的狼狽,慘叫一聲連滾帶爬的往外衝。
介紹他來的那位高人一再滿臉惶恐的警告他,若他看到一位十八、九歲的女孩就要趕快開溜,不然她的壞脾氣准叫人吃不消。
所以他不跑怎麼行,她一出現就差點丟了半條命,再待下去肯定連命也沒有了,他還想多享幾年福,不想太早掛上白幡。
「哼!算你跑得快,不然把你的腿打斷,讓你爬著下山。」她哪裡凶了,這叫有個性。
沒種的男人,去當太監好了。
「那種人何必跟他計較,氣壞了身子反而划不來。」萬物養萬民,善惡皆有。
一隻素淨的手掀開簾子,一道清俊身影由內而外走了出來,稍嫌清瘦,卻不失爾雅溫儒,墨青色長袍顯得多了仙人風骨,氣淺足輕宛如騰雲駕霧,翩然而至。
「我不是氣他,而是氣你,明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你幹麼見他?!」換成是她早一腳踢出去,省得浪費口水。
此處地處偏僻少人煙,平時連一隻野貓都瞧不見,他的情況又較一般人特殊,隨便把牛鬼蛇神放進來是一種非常笨的行為,人家要是一發狠桶他幾刀,他根本連避也不必避了,直接受死。
司徒離人溫笑地接過她遞來的一杯熱荼。
「走這麼一段路上來也挺辛苦地,算是和他結緣吧!至於聽不聽在於他。」他做到自己應該做的事就夠了,他人接不接受則在個人選擇,強求不了。
「算了吧!師兄,這種孽緣還是少結為妙,我可不想哪天一放假回來,看你陳屍於地,血水都干黑了。」那才叫欲哭無淚,禍福自招。
竹蘆位於台中一處山谷,近谷關一帶。早年歐陽春色的父親看中這一片福山靈地,便以開道觀名義買下,在此修行兼養女兒。
可是他沒真的開道觀受信徒供養,反而自築一間小茅屋,閒來谷中漫步賞鳥,聽聽流泉,看看浮雲青山,興致一起才為人卜卦解惑。
司徒離人是他故人收養之子,自幼父母離棄,雙目失明,好友臨終將養子托付於他,他也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徒弟,而且日後的成就不下於他。
只是添子多女的,一間小茅屋哪堪使用,於是他又砍了竹子蓋房子,有模有樣地蓋出興趣,一不小心蓋著蓋著就有點大,住上十來口人都不成問題。
一名書畫家友人來訪,見狀大笑地在人抱的大竹上題寫「竹蘆」二字,因此此地便被人以此稱之,視為神仙住所。
而司徒離人也在他刻意栽培下名聲漸大,成為名聞遐邇的陰陽師,即使地處不便,仍有不少人跋山涉水前來求助。
「呵……你說得太嚴重了,我自有斟酌。」他絕不會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他是看不見,但是他懂卜易,禍福吉凶皆有定數,不招是非,即能保身。
「拜託,你還笑得出來,我都快被你嚇死了,老滾呢?」又跑哪溜躂了?
老滾是個看起來四十出頭的壯漢,外表長得像殺人犯,但內心敦厚,因為從山上滾下來傷了腦子,忘記自個是誰,所以叫老滾。
「你愛吃竹筍,他去幫你挖幾根,晚上就有嫩筍子湯好喝了。」他算到她今天會回來。
「喔!」一想到鮮嫩甘甜的竹筍湯,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師兄,我老爸還沒消息嗎?」哪有人女兒丟著不管,說她天生命格硬,克親,他要雲遊四方去,免得被她剋死。
哼!根本是自己愛玩還找借口,打她懂事後就很少見到父親,有時她都以為自己是孤兒,和親人一般的師兄相依為命。
「師父他老人家目前無恙,身體安康。」能走能跳,健步如飛。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他什麼時候才會滾回家,不要一天到晚在外招搖撞騙。」要死也要死在家裡,音訊全無是什麼意思,怕她真會剋死他不成。
沒膽的死老鬼,最好一輩子別進家門,否則她用屎尿潑他。
「春色,老滾在門口,去幫他把筍子拿進來。」他挖得太多了,忘了他們才幾個人。
「咦!是嗎?」她由窗口向外探看,果真見到一名長相兇惡的男人走過來。 「哇!他要餵豬呀!我不吃撐了才怪。」聞言,司徒離人輕笑地摸摸她的頭。 「你這頭小豬要多吃點,年節快到了。」過年過節要殺豬宰羊,拜祭眾神明。
「什麼呀!你捨得吃我?」他才該吃胖點。
她都快比他重了。
「當然捨不得。」他將手伸出窗外,摘了顆石榴往她嘴裡塞。
他當她是妹妹疼愛,哪捨得讓她受一點點苦。
「唔……唔……」咀嚼了幾下, 「師兄,你眼睛真的看不見嗎?我覺得你比明眼人看得還要清楚。」她常常懷疑他是裝瞎。
他低笑, 「天空是藍的,山是青綠色,太陽很紅,月亮暈黃,大家都這麼說,但我只看到和你頭髮一般烏黑的顏色。」黑,是他唯一能見的色彩。
然而,他可以看見別人看不到的事物,譬如飄浮三界的遊魂,以及一個人的命數,他看到的比別人想像的還要多。
甚至是他不想看到的世界。
「你的眼睛比我漂亮。」若不說,沒人知道他是盲人。
「好了,別想偷懶,快去幫老滾。」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懶。
「啊!被你看穿了。」歐陽春色調皮的吐吐舌,動作利落地跳過窗。「小心點,別把自己弄傷了。」真是的,老是蹦蹦跳跳沒耐心。 「對了,不要再到我房裡玩那面鏡子,那是一面陰陽鏡。」
「陰陽鏡啊」
「陰陽鏡!?」
「對,陰陽鏡,聽說能貫穿古今,藉由此鏡回到過去和未來,人一被吸進去就回不來了。」蒼老的聲音顯得有些氣不順,衣衫破舊的老人守著舊攤子,神色憔悴的抽著水煙袋,手還抖呀抖地數銅板,一眼便知是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傳言通常有誤,一面破鏡子也想賣我十兩銀子,你這買賣也做得太闊氣了。」一兩銀子他可以買十面。
「大爺呀!你瞧瞧這鏡子做得多精緻,鏡面磨得多亮,你家小姐瞧了也好抹粉點胭脂,絕對不白佔你便宜,要不是日子難過,我還捨不得拿出來賣你。」傳了好幾代的古鏡,要說捨得那才是騙人。
「可我瞧了不順眼,不認為它值一壺酒錢。」這冷天氣喝一盅燒刀子,整個人就暖了。
「大爺,你就讓小老兒過個好冬,別再吊我胃口了,你就開個價,咱們合計合計。」別讓他賠了老本。
「三兩。」
老漢一聽,差點掉淚了。 「爺兒,你腰上的綴玉都不只三兩了,我這鏡上還鑲了寶石,怎麼也值得七、八兩吧!」「五兩,再多就沒了。」一顆小石子也配和他的血玉相提並論?
「八兩,不能再讓了。」他真的等這筆錢救急。
「哼!刁老頭,那就別賣了,留著陪葬……」一隻略顯細白的小手扯了扯他衣襟,他才緩了語氣說道: 「七兩,你賣我就買。」
「好,成交。」
大宋年間,時局紛亂,到處有亂賊流竄,國勢平平,四夷強大,百姓生活普遍不好,富人少乞丐多,日子過不下去的大有人在。
不少漢人移往關外,與牧民做起皮草和牲口生意,其中隱月山莊的三處牧場在草原上最為有名,草肥馬壯,養出的羊群更是有口皆碑,肉質鮮美得人人想搶購。
而山莊的主人正是眼前一臉冷硬的粗獷男子生性豪邁的司徒太極只對至親好友友善、好客,其它毫無干係的旁人他連一眼也吝於給予,冷淡到可以見死不救。
他有著北方人高大的身軀,手臂粗壯足以搏虎,性情乖張難測,心情好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與人天南地北的閒聊,可是若惹他一個不順,翻起臉也是很可怕的,因此牧民給了他一個封號——蒼狼。
「大哥,你價錢會不會壓得太低了?你看他鞋底都磨平了,怕是難以行走。」都一大把年紀還為生計奔波,怪是可憐。
和粗獷男子一比,他身側的小姑娘就秀氣許多,個頭不高,只到他胸前,看起來瘦小,弱不禁風,一副病容,臉色較常人蒼白了許多,恐怕要丫實攙扶著才走得順。
「別理他,商人奸狡,故意做做樣子搏取同情罷了。」就算餓死在路旁也不關他的事。
「真的嗎?」鮮少出外走動的司徒青衣涉世不深.誤以為真的為之驚訝。
「大哥豈會騙你不成,外頭的人都很壞,一個也不能相信。」她最好待在莊內.一步也不要走出大門。
「可是我看大家都滿和善地,他們笑得很開心。」讓人不禁羨慕。
「那是他們想賺你的錢所使出的伎倆,你記著不能上當。」這些人沒事盡笑什麼勁,看了煩心。
「是這樣嗎?」看起來不像。
「青衣,將皮裘穿好,別吹到風,小心又著涼了。」真是讓人擔心。
「大哥,我不要緊,前頭似乎很有趣,咱們過去瞧瞧。」她好想知道別人平時都做什麼活動。
一見她滿臉渴望的樣子,司徒太極勉為其難的點頭. 「只能再待一會就得回莊,你該吃藥了。」司徒青衣打一出生身子骨就不好,病痛纏身,三天兩頭就得請大夫過門一趟,服下的湯藥不知有多少,卻絲毫不見成效。
她是司徒太極最疼惜的妹妹,雖非同母所出,可是備受嬌寵,他用昂貴的藥材矯養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少些折磨,遠離病痛。
應該說大家都寵著她吧!怕她悶地說著外頭的事來讓她解悶,她聽多了,自是會想到外面走走看看,體會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而這對她的身體狀況來說是一大負擔,她根本無法走得太久,一條不算長的街才走不到一半便香汗淋漓,臉白得像隨時會倒下去。
套句大夫的話,她根本不該出門,長年臥床方為保命之本。
「喝涼茶,喝杯涼茶止止渴,涼茶好喝又……咦,你生病了是不是?快喝一口荼……啊!好痛,哪個上輩子缺德,這輩子少肝少肺的混帳推我。」
天呀!她骨頭都快碎了啦!
一雙黑鞋赫然在現,冷到極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不准碰她。」
可惡,居然還凶她。 「我哪有碰她,我只是好心地給她一杯涼茶喝而已。」這是犯了哪條法,沒個預警就一把推開她,害她摔得屁股差點開花。
「這種天氣喝涼茶,你是何居心?」分明是害人生病,加重病情。
「這種天氣有什麼不好,秋老虎肆虐……
哇!你……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竟然用一雙手將她捉高,離地約三寸。
「臭小子,別在我面前嘻皮笑臉,信不信我兩根手指頭就能把你捏碎。」像指死螻蟻一般的輕而易舉。
信。 「什麼臭小子,我是女……女孩們最愛的少年郎,你要讓我受一絲傷害,小哥兒我的愛慕者准將你撕成碎片。」該死,他是吃什麼長大的?一身肌肉壯得嚇死人,又高又魁梧活似營養過盛的巨嬰,一隻手臂有她大腿粗,若高高舉起重重摔下,她這條小命八成去了半條。
束著發,打扮得有些不倫不類,這位賣涼茶的「小哥」皮白肉細地,兩顆圓滾滾大眼猶似鑲上的黑玉,唇紅齒白,著實好看得很,不少姑娘家還衝著那張面皮而讓她賺進不少銀子。
可惜她是如假包換的女娃,還是位清靈出塵的俏佳人,她易裙為男兒身也是不得已的,全是為了餬口呀!
再則關外的男子多,女子少,為了避免失身或是被人捉去當老婆,扮成俊俏的兒郎絕對是明智之舉,她可不想還沒找到回家的方法就當了古人——白骨一堆。
懂得識時務為俊傑的歐陽春色乖乖地被拎著,不敢亂動亂踢,雖然在父親的強迫下學過幾年跆拳道,又拿過幾屆全國冠軍,可是跟真正的武功高手一比,她這點花拳繡腿根本不夠看。
這點她來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而且引以為鑒,當時她就是太輕忽古人的能耐了,才會被點穴拋在沙坑上曬了一天太陽,還慘遺螞蟻軍隊攻擊,咬出她一身傷。
幸好那人沒惡意,薄懲而已,不然她早成了野獸的腹裡肉,沒機會和這個大塊頭對上。
「死到臨頭還敢頂撞,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這小子長得太美,準是個禍害。
歐陽春色愣了一下,對著那張大方臉研究個老半天。 「人吧!我想。」即使她很想說像頭大熊,但為了性命著想,她還是別逞口舌之勇。
「你想?」冷厲的眼沉了幾分,只想將對方折成兩半。
「小弟「初來乍到」,地頭還沒踩穩,哪曉得大哥你是哪位。」謙卑點才活得久。
「不許喊我大哥,亂攀交情,得罪我隱月山莊休想有好下場。」他會讓他混不下去。
「我只聽過明月山莊,沒…啊——小心,我的腦袋可是很珍貴的,你不要當我是麵團甩來甩去……」哦!頭暈了。
她最怕坐雲霄飛車。
「不准再提明月山莊。」司徒太極冷著音,幾乎要扭斷不及一握的頸子。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你要不要先把我放下?人吊在半空中容易缺氧。」這個不准,那個不許,他當自己是獨霸天下的暴君不成。
歐陽春色不曉得兩家有何恩怨,而她一向也不是碎嘴的人,愛東問西問,她之所以曉得有個明月山莊,主要是因為裡頭有個在廚房工作的小丫頭很喜歡她,常常拿些饅頭、糕餅和雞腿給她,讓她不致餓死。
「缺氧?」
「呃,是喘不過氣來,我們那兒的人懶得說話,就自造了簡單的詞句。」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箝制的大掌扳開,一溜煙地往後跑了好幾步。
司徒太極目光一凜,對她防備的目光頗為不快。 「以後見到隱月山莊的人有多遠滾多遠,別再讓我瞧見你。」
「是是是,小的一定離凶神惡煞遠一點,不會自個找死……」她又不是傻子,自找死路。
「你說什麼?」敢說他是凶神惡煞!
「沒什麼、沒什麼,你是大好人……啊!那面鏡子……」邊說邊後退的歐陽春色擔起擔子正要離去,眼角一道閃光吸引她的注意。
是……古鏡。
「放肆。」
司徒太極一掌揮向突然飛奔而至的身影,早有防備的歐陽春色向上一躍,以俐落的身手翻過他頭頂,直接撲向司徒青衣。
不過,她也知道那個大傢伙很難惹,所以她聰明地躲在小姐身後,拿她當擋箭牌,這樣臉色難看的男人就拿她沒轍。
「出來,是男人就別躲在姑娘家身後。」他一定要宰了他,將他碎屍萬段。
「不出來就是不出來,當娘兒們也無妨,有種你連這位小姐一起打死。」她不忘把手放在鼻前,做了個鬼臉。
「你……」他掌一揮,米店門口一棵百年杉木從中腰斬,倒向街心。 「你想試試身首異處的滋味嗎?」哇!好……好厲害,他可以去當伐木工人。
歐陽春色心驚的吞吞涎沫。 「喝杯涼茶吧!你火氣好像有點大。」
第二章
「春色,千萬別碰那面鏡子,聽到了沒?」遙遠的聲音如此說道。
「聽到了啦!你用不著一再反覆的叮嚀,我又不是小孩子。」明明不到三十歲,怎麼像老太婆一樣愛碎碎念?
「不只是聽到了,還要放進心裡,不要陽奉陰違又取出來玩。」真怕她又不聽話,老想著玩。
「是,師兄,小春色把你的金科玉律刻在心版上了。」碰一下會怎樣?不過是一面鏡子。
笑聲很無奈。 「聽老滾說你穿了一身怪衣服,快去換下來好吃飯了。」
「什麼怪衣服,特地找人做的耶!我們學校的話劇社要演三O年代的上海灘,我是女主角凌紅……」歐陽春色邊走邊講解故事內容,衣服脫了一半又扣回去,她在師兄房門口探來探去,心想著他又看不見,溜進去一會他不會曉得。
反正只是看一眼嘛!以前拿來照呀照的也沒事,師兄太大驚小怪了,她看看就放回去,誰會發現。
好奇心人皆有之,越是禁止越叫人好奇,忍不住想小犯禁忌,看是不是會發生什麼怪異的事。
司徒離人將鏡子放在檀木盒子裡,並上了三道鎖,但是他的努力顯然敵不過意志堅強的小師妹,她有做賊的天分,三兩下就把鎖打開了。
一面磨得光亮的銅鏡照出一張雀躍小臉,十五的月圓在身後,泛著銀白色光芒。
圓亮大眼瞧著、瞧著,竟有些入迷了,彷彿有股力量在召喚。
突地,銅鏡中的人兒變得模糊,甚至扭曲、變形,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所以拿到月光下想看個仔細。
沒想到月的光華照射到鏡面上.鏡子內竟然射出一道奇怪光芒,有點冷、有點陰沉沉、有點……寒風陣陣。歐陽春色有種從腳底發涼的感覺,直透腦殼。
她聽見師兄叫喚的聲音,很急,也很遠,可張口欲應,卻發現地在動,整個房間在旋轉,一陣強烈的暈眩之後,她便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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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的病究竟有什麼法子可醫,你最好用心點,別讓她出一點差錯。」一聲冷冷的低吼在耳邊晌起,打盹中的歐陽春色忽然驚醒,托著腮的手打滑,差點撞倒熬著藥的爐火。
她睜開眼,看看四周的景象,歎息一聲,十分失望自己只是作了個夢,並未回到有馬桶、有電視、手機訊號能接通的年代。
多便利的未來呀!想要什麼有什麼,不用一張開眼就面對面色兇惡的男人,還被他吆來喝去,毫無人權可言。
「我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到?不要想打馬虎眼蒙騙我,要是你沒治好她……」看他饒不饒得了他。
「喂!我認識一個姓司徒的,他脾氣好,個性好,俊容也比你好上十倍有餘,為人溫遜有禮,虛懷若谷,為什麼你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人家?」實在太叫人傷心了。
「臭小子,你嫌腦袋放在脖子上太重嗎?」敢當面嘲笑他。
歐陽春色懶懶地抬起頭,朝他打了個哈欠。
「我再臭也沒你嘴巴臭,臭小子、臭小子叫個沒完,你都不累呀!」哈,困死了。
「臭、小、子——」居然拿他的大腿當柱子坐在矮凳上也能睡。
「別吵,我一夜沒睡在研究令妹的病情,又起了個一大早熬藥,想要令妹早日康復就別吼我。」偶爾也換她擺擺譜,給他臉色瞧。
「你……」神色冷峻的司徒太極放下欲擊向歐陽春色後頸的手刀,冷目怒視。 「藥都快被你熬干了,青衣喝什麼?」
「誰說這碗藥是要給司徒小姐的?」他未免想得太多了,只要是藥就可以往肚裡灌。
「不然是誰要喝?」膽敢用上等的藥材燉熬鷓鴣,其行徑太過張狂,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
「我。」
「你啊」訾目怒視。
「對呀!最近老覺得精神不濟,目眩頭暈,氣血也不是很順,我想喝點熱湯會好一點。」老是手腳冰涼也不是辦法,睡不暖會影響發育。
「用雪蛤和長白山人參入藥,你不認為太過滋補了嗎?」平常他捨不得拿出來用,還特地鎖在櫃子裡。
即使聽出他話中的火氣,歐陽春色也僅是撥撥炭火,讓木炭燒紅些。 「我身體虛嘛!不補一補怎麼有體力替令妹治病?」說是治病,其實是有些心虛的,她的確是醫科學生,大二下,快升大三了,不過她念的是獸醫科系,專門替畜生治疑難雜症。
那天被吸入鏡中時,她剛好帶了一本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全書附有彩色藥圖,她可以經由圖表對照找出符合症狀的藥草。
雖然她是別腳的大夫,醫術糟到自己都歎息,可是沒想到司徒青衣幾帖藥服下後竟小有起色,連她都不禁佩服自己的神醫妙術,誤打誤撞也能救人。
不過她也有小使偷吃步啦!因為她有貧血毛病,所以口袋裡總是裝了一罐補血的維他命,她一天給病人吃上一顆,臉色要是不紅潤才有鬼。
「你確定用你的方法能醫好舍妹,而不是先養肥自己?」司徒太極懷疑地瞧瞧過於纖細的身形,以「男人」而言似乎過於單薄。
縱使他很想將這個貪食的傢伙給丟出山莊,但是為了妹妹的病也只能隱忍而吞下暗虧。
「我可以認為自己受到羞辱嗎?」家大業大還怕人吃,真是小氣。
「不行。」他冷哼。
可屈可伸的歐陽春色將肩一聳。 「好吧!我是豬,反正寄人籬下、主人要說我是妖魔化身,我也只有認了的份,還能說什麼呢!」
「你是說我虧待你?」他要敢點頭,不管他是不是妹妹的救命恩人,他定先鞭他十鞭再說。
她的頭就要往下點,乍見他陰鷥的神色,她連忙揚笑。 「莊主待小春極好,不愁吃,不愁睡,還有陰天不漏雨的小屋子,小的銘感五內,真想為你的仁慈設長生牌位,早晚三灶香膜拜。」
「不准笑。」黑眸半瞇,審視那張過分漂亮的臉。
「咦?」不解。
「笑起來像妖孽。」魅惑眾生。
「妖孽?!」歐陽春色一聽,不服地舉起撥火的火鉗朝他一指。 「你不要自己生得一副鬼見愁模樣就嫉妒我長得好看,我哪裡妖……你……你幹什麼?」
「我是鬼見愁?」他一步步趨近,森冷的面容多了肅殺之色。
「沒……小弟說錯了,是面如冠玉,氣宇軒昂,是出將入相的大人物。」師兄,你要快點找到可愛的師妹我,不然你眼睛沒瞎也看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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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滿臉憂色的司徒離人只輕輕撫過鏡面,幽然地歎了一口氣,對著窗外明月說著,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呀!」早叫她不要碰鏡子,偏是要碰.鞭長莫及,叫他怎麼隔著時空幫她?
「叫你別笑你還笑,你想迷惑淮?」司徒太極抽出腰間軟劍,下揮清鏗了聲。
難不成要她哭?
「我說司徒大爺,你一定要這麼難伺候嗎?」
「不准你再笑。」一笑竟如桃花開,嬌媚似女子。
「是,從現在起我學大爺你一樣板起臉,就算侍女阿香朝我淫笑我也不看一眼。」做人難,難如登天。
「阿香朝你……淫笑?」不知怎麼地,他忽然胸悶,氣血凝聚成團。
「我俊嘛!小姑娘見到我都想當我娘子,害我挺為難的,不曉得要挑誰才好。」她故做苦惱的搔著頭,好不煩心。
他握劍的手微微一緊。 「你才幾歲就想娶親,不嫌太小嗎?」一想到那張與女子一般美麗的容顏和侍女阿香在紅被褥裡翻滾,他心頭那團郁氣越漲越大,讓人十分煩躁。
很少有事讓司徒太極感到氣悶胸口,放眼關外一帶,只有別人看他臉色行事,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有個人會來考驗他的定力。
自從這不女不男的傢伙出現後,他吼人的次數無法估算,每回他都自認可以心平氣和的與之交談,可是不到三句,他就有殺人的衝動。
「喔!十九了。」一個擁有美好前程,不該好奇心太重的女大學生。
那面鏡子,只要讓她拿回古鏡,她就能回家了,繼續未完的課業。
來到古代已月餘,歐陽春色仍想著回到原來的世界,她承認這次真的受到教訓了,也深以為戒,以後再也不敢胡來。
「什麼,你十九?」司徒太極一臉錯愕地盯著歐陽春色瘦小身材,難以置信。
「你……你不要突然在我耳邊大吼大叫,嚇到我了。」拍拍胸、拉拉耳朵,不怕不怕,我有神靈護體。
看到她像被嚇到的姑娘家猛拍胸脯,司徒太極一股氣由腦門竄出。 「你到底在幹什麼,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我當然……呃,是。」她氣自己弄,挺起胸與他直視。 「天生膽子小不是我的錯,而是你嗓門大,你要是一不小心嚇死我,令妹的病就真的無藥可救了。」她是拿雞毛當令箭,能混一時是一時,反正是蒙嘛!她拚了。
「你……好,敢威脅我的人沒幾人,你不是不怕死就是太笨。」而他容忍他,暫時。
「瞧,你又在嚇我了,小弟全身顫抖呀!你要不要先把我殺了,我好到閻王老爺那告狀,說我並非不救司徒小姐,而是她蠻橫無禮的兄長不讓我救。」她一臉生死無畏的表情,要他看著辦。
司徒太極冷厲的瞪視,眼中飽含銳利。
「對了,大爺,要不要嘗一口?滋味別有一番動人處,包你嘗了還想再嘗。」她主動地送上一小碗,免得他氣炸了,真拿她練劍。
人在高處時要記得往下瞧那些往上爬的人,切莫太驕傲,得意忘形。歐陽春色竊笑著,十分……愜意呀!
「為什麼叫我大爺?」莊內的人向來喊他莊主或是主子。
她側過頭抿唇一笑。 「你就是個爺兒嘛,氣勢像,派頭像,連財大氣粗也像,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見了你豈有不怕之理。」
「你真是吃定我,才一再挑戰我的底線。」看她一臉饞相,他忍不住想搶。
不想讓這小子吃得太痛快,不顧體面的司徒太極搬了張小凳子,衣擺一撩面對面地搶起藥盅裡的鴿肉,而且還搶得凶,絲毫不見退讓,不讓礙他眼的小滑頭吃一口。
末了,兩人分享了一鍋鴿湯,清淡的藥香味一入口滿佈舌蕾,濃稠的湯汁甘甜順喉,雖是補湯,卻也不失一道美味佳餚,口齒生香。
當喝完最後一口湯時,不敢笑得太明顯的歐陽春色輕抿嘴角,慢條斯理地將火弄熄,她喝了一口清茶漱口,然後——
「大爺,我有沒有說過我自幼體虛,常有頭暈目眩的毛病?」真想看他爆青筋的表情。
「你是說過。」為什麼他有種詭異的感覺?
「大夫說我缺血缺得慌,得常常進補才能調回一點血色。」重頭戲要上場了。
「所以?」
她不小心地笑出聲又收了回去。 「這藥盅是補女子癸水,多喝點會皮膚白皙,水嫩如豆腐,甚至聲音也會如黃鶯出谷般美妙。」
「什麼,你……」司徒太極驚得踢倒小凳,臉色大變。
「好吃吧!大爺,過幾天我再熬一盅讓你獨享,保證你粗如牛皮的臉會細緻光滑,比初生孩童還要白嫩。」
「歐陽春,你又怎麼惹火我大哥?」瞧他氣得臉都黑了,直往她身邊的人瞪。
怕被識破女兒身,歐陽春色做了不少犧牲,譬如以白布裹胸,將她雄偉的三十四裹成平胸,還得刻意壓低聲音,不能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最重要她連姓都改了,姓歐名陽春,小名小春,住在柴房旁的小屋,離廚房近,半夜餓了剛好能偷東西吃,算是對居住環境不滿意的補償。
唯一麻煩的事是淨身,她常常得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燒水,然後吃力地提到澡堂,為怕被發現還不能泡澡,匆匆洗淨就趕緊穿衣,抱起髒衣物連忙到井邊清洗,以免好心的侍女、丫鬟搶著洗她的衣服而露餡。
唉!當男人還真辛苦,凡事都得自己來,她想念家中那台全自動的洗衣機,它讓現代人免去腰酸背痛的麻煩,避免骨骼僵硬成石。
歐陽春色睜大一雙美目,十分無辜的搖頭。
「也許年紀大了,火氣也跟著大了。」
「不是你的緣故?」十次有八次皆因某人而起。
「當然不是,你看我是那種愛惹是生非的人嗎?」她驚恐地否認,生怕遭到誤解。
氣色顯得紅潤的司徒青衣掩嘴輕笑。 「你只是情不自禁想逗他,讓他氣跳如雷的吼人。」
「啊!知音,你真是我尋尋覓覓的佳人呀!」真好,她有同夥。
嘿嘿!以後做壞事不愁沒人掩護,她可以大玩特玩,在古代翻雲覆雨,興風作浪,當一代女皇……的小卒。
她不喜歡太出名,揚名立萬,在歷史上留名。
「咳!咳!小春,你最好不要再握我的手,我大哥又在瞪你了。」看得她有點心驚。
歐陽春色很無奈的鬆開手。 「我發現令兄的肝不好。」
「肝?」她一聽,好不心慌。
「對呀!肝火上升的人才會脾氣暴躁,你看他最近的行為是否相當躁動?」套句他們那時代的廣告詞——肝若不好,人生是黑白的。
難怪他有時臉黑,有時臉白,有時候還出現青紫色,看來他病得不輕。
「嘎!」嚇了她一跳,還以為……「小春,你真壞心,連我也捉弄。」經過適當的藥膳調理,以及用對了藥,以往常病得不能起身的司徒青衣有著顯著的進展,她躺在床上的時間變少了,下床走動的機會漸多,甚至還能去園子裡撲蝶呢!
莊裡和她同年齡的女孩家不在少數,可是礙於她是小姐的身份,沒人敢和她平起平坐,推心置腹的談天,其實她的日子過得非常無趣、苦悶,所以才會在身體稍微好一點時要求兄長帶她出莊,見識見識外頭的新玩意。
小春來了後,她不再覺得悶在屋裡是件難以忍受的事,有人陪著的感覺真的很好,雖然服侍她的丫鬟和嬤嬤並不少。
「司徒小姐,如果我在你臉頰親一下,你想你大哥會不會提劍衝過來殺了我?」真叫人期待。
司徒青衣驚得摀住臉,嬌聲一嗔, 「別玩了,我大哥不知道你是女的,他真會給你一劍。」什麼事都能開玩笑,唯獨此事鬧不得,一個處理不當真會丟了性命。
「唉!你真掃興,要不是怕你糊裡糊塗愛上我,真不應該向你洩露我是女兒身的秘密。」失算呀!沒能隱瞞到底。
若非驚覺到太多丫鬟向她投以示愛目光,她也不會急於表明身份,擔心朝夕相處的司徒家小姐不小心為之傾心,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到此一遊跟欺騙感情是兩碼子事,當年珍珍老師若肯把她的警告聽進去,或許……不,停止不能再回想過往,她的特異能力已被師兄封住,她不再是個知曉未來的預知者。
沒錯,她曾有預知的能力,藉由身體的碰觸瞧見此人近日將會發生什麼事,和陰陽師一樣,是被上天選定,具有天命在身的人。
可是她逃避了,辜負老天所交付的使命,當身邊的人一個個遭遇不幸,而她卻無力搶救,她唯一能做的是關上所有感覺,選擇放棄。
瞧她一臉悔不當初的挫敗神情,司徒青衣忍不住笑了, 「我很高興有個姊妹淘陪我聊心事,你讓我覺得自己不像是病人。」她是健康的,可以自在的笑,率性的活著,即使沒有走到屋外,也能曉得天地有多大,有些什麼樣的人,做著什麼樣的事。
「誰說你是病人來著,吃得太好,過得太快活,養尊處優,不問世事,這才是你的病。」人太好命並非福氣,多走多動才是健康之道。
記得以前聽同學說過一則笑話,人分三種,一是礦物,完全不動。二是植物,屬於被動,三是動物,要活就要動。
「咯……就會取笑我,人家就是沒有你的見多識廣嘛!連我們住的土地是圓的也知道。」她一直以為地的盡頭是連著天,而天上住著神仙。
我懂的事可多了,可借說出來會嚇死你。歐陽春色在心裡道。 「以後我們的人會到月亮去,月免泡茶,嫦娥娘娘陪我們吃月餅……」
「什麼是月餅?」聽都沒聽過。
她倏地睜大眼。 「咦?你不曉得月餅……啊!我忘了,你們這年代不叫月餅……」
相傳月餅起源於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為了推翻元人的統治而相約在八月十五起義,他們將紙包在餅裡傳遞消息,因此有了月餅的由來。
至於是否確有此事,那就交由歷史學者去考證,平民百姓家只負責吃月餅,不管國家大事。
「我們這個年代……小春,你的話好難理解,為什麼分你們、我們,我們不都是大宋的子民?」雖然不懂的事還是很多,可是她那句話讓人感到很奇怪。
見她狐疑神色,歐陽春色半認真半戲譫的說道: 「別小看我喔!我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爾等小民,還不快來參拜。」沒有鬍子,她拿一條女子的帕巾充當,放在下顎做出撩須的動作,逗得身體稍微好轉的司徒青衣笑得差點氣岔,又得躺下了。
「瞧我,真是沒用,大聲笑也不行。」她氣自己跟別人不同,無法隨心所欲。
「笑莫露齒、坐莫搖裙,你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怎麼能像我們這些粗鄙的市井小民,張開口笑到讓人瞧見滿口黃牙。」當小姐也是要付出代價.不然會遭天妒。
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人的一生不就是這樣。
歐陽春色最大的優點是樂觀,不會鑽牛角尖,隨遇而安,她和每個人都能輕易地打成一片,不令人感到壓迫感,四海之內皆朋友。
要不,有個父親等於沒有,三五年見上一面是常有的事,有時還會忘了匯生活費給她,她從十五歲就開始打工養活自己.不依賴任何人。
至於母親嘛!說實在的,她已沒啥印象,根據父親喝醉酒的瘋話,一共有幾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版本。
一是她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追著他喊爸,所以她成為他的女兒。二是代理孕母,他花錢買卵子做人工受孕,然後再找個女人生下她,她是試管寶寶。
第三種最可笑,她是外星人的小孩,因為父母駕駛的宇宙飛船墜毀而死亡,他看她無父無母很可憐才撿起來養。
好在爸爸的老朋友都還在,他們親口證實他是結過婚,娶個漂亮的老婆,夫妻倆感情好得如蜜裡調油,濃稠得很,常見兩人手牽手在山澗旁散步。
可是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失蹤了,再也沒人瞧見過她。
「你不像市井小民。」說不上來,性情、長相、學識都不像尋常百姓。
歐陽春色自嘲, 「就當家道中落吧!」
其實她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得靠自己才有飯吃,無人可依靠。
「小春,你不要傷心。以後就把我家當成是自己的家,我們永遠不分開。」一見她心情低落司徒青衣捉住她手臂安慰;她一娣,笑意盈目。 「你不嫁人了?」
「我……」她眼神一黯,笑得苦澀。「我這身子骨還能嫁人嗎?」就算不拖累人也無法為夫家傳承香火。
「怯!說什麼傻話,病總有一天會好的,你敢懷疑本神醫的醫術?」醫病先醫心,病人有了自信才好得快。
司徒青衣想笑,可由喉間發出的卻是歎息。
「萬一我好不了,答應我,替我陪著大哥。」
「什麼?要我陪那個莽夫……」嚇!敬謝不敏,她可沒打算停留太久。 「別害我了,小春命雖賤,但也想長命百歲。」瘋了才會答應她的鬼要求,她又不是吃飽撐著,整天無所事事。
「小春……」司徒青衣眼露懇求,哀戚的神情令人動容。
「別求我,為了不被你害死,我一定想盡辦法治好你。」她嚇得發下宏願。
「可是……」她很怕,怕自己活不長。
歐陽春色舉起手,按住她樊素小口,不讓她開口。 「你很美,美得有如雪融後的白梅,日後定有多情兒郎為你傾心,你不想等他到來嗎?」
「我……」緋紅了雙頰,她羞答答地低下頭。
「月老的紅線不會錯過世間男女,情牽千里,一頭綁在你的小指上,另一頭綁在少年英雄身上,也許,他正尋你而來。」姻緣天注定,三生石上雙人影。
「小春,你說得好玄妙……」她好想知道她未來的夫君是誰。
是呀!玄妙,正如她因一面鏡子而穿越時空,來到民風閉塞的大宋。 「美人多嬌,花好無限風情,一如桃花舞春風,你的良緣定在不遠處。」像他們這種大戶人家,不是早就右婚約在身,便是已選定結親對象,只待良辰吉日便可迎娶,她的婚配不用多想也該快要到了吧!
十七歲的司徒青衣不算小了,在這年代十四、五歲當娘的比比皆是,十三歲懷抱孩兒也不是沒有,說起來她已算是個老姑娘了。
「臭小子,你又在幹什麼?」當他死了嗎?
「嘎?!」這個司徒太極怎麼又在冒火了,她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吧?
「把你的手放開——」竟敢當他的面調戲他妹妹。
「手……」歐陽春色低下頭一瞧,頓時臉色泛青。
唉唉唉!她怎麼又捉著人家小姐的細白柔荑,罪過呀!罪過。
第三章
「叫你離青衣遠一點,你聽不懂人話嗎?」
拳頭落在石柱上,擊出一個大洞,身一低的歐陽春色暗叫好險。腳底像裝了滑輪似的往他高舉的腋下滑過,猴一般的跳上欄杆,抱住另一根石柱。
運動細胞發達的她是校隊健將,從國中時期打籃球,到高中參加兩年田徑隊,上大學後是攀巖社副社長,再加上長期練跆拳的緣故,她身手不矯健都很難,活動力是常人的好幾倍。
雖然她面對的是真正的武術高手,沒兩下就被逮到,幸好對方的用意只在威嚇而非直取性命,因此她才能僥倖逃過一劫,繼續把小命留著。
可是被人當小雞拎來拎去的感覺還是不好受,以女孩子來說,一六八公分的身高已不算矮了,但以肉類為主食的關外男女似乎都長得很高,司徒太極更是高大得嚇人,輕而易舉地將她當成舉重練習的拎高。
她真的很想給他兩拳,以回報他的「熱情」款待,若非形勢不如人,以她凶巴巴的個性怎麼可能忍氣吞聲,任人欺凌?
「我是大夫耶!不靠近一點怎望聞問切?你也不想我診斷錯誤吧!」這男人陰晴不定,反覆無常,肯定是更年期提早到來。
現代醫學的睿智診斷。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在治病的跡象,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應該明白,別逼我把你的髒手折斷。」而他非常樂意。
「嗯!嗯!非常嚴重的戀妹情結……」歐陽春色邊點頭邊小聲的說道。
見她一下子搖頭晃腦,一下子嘀嘀咕咕地說個沒完。司徒太極火大地往她肩上拍去。 「你到底咕噥什麼?」
哇!內傷……
「你、你出手不能輕些呀!想把我活活打死不成。」幸虧她這幾日吃了不少補,把身子養壯,要不然肯定吐血。
「沒用的小子。」本要再一拍的手輕輕放下他竟然「溫柔」的幫她順氣。
「嚇!別碰我。」他突然對她好,她居然嚇到了,懷疑他居心不良,連忙往後跳。
一瞪眼,司徒太極氣粗地一哼, 「不要像個娘們畏畏縮縮,碰你一下會長瘡生孩子嗎?」他不懂自己為何看這小子特別不順眼,老是被氣得暴跳如雷,雖然他的脾氣不是很好,但還不至於見人就吼,整天心情就是無法平復下來。
最近不知怎麼搞的,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內心騷動得很,總覺得不好好盯著這小子,遲早會出大亂子。
但是越盯越浮躁,火氣也越燒越旺,看見歐陽春色和別人相處融洽清雅笑意,他心裡就好像有上百隻蟲子蠕動,鑽來鑽去地鑽進心窩。
一定是這小子滑嘴油舌的嘴臉惹人厭煩,他才會感到特別不舒服,等青衣的病治好了,這小子一離開,他的情況定會大有改善。
「我怕你分寸沒拿捏好,一掌拍下去,我的肝呀胃的會從嘴巴裡跳出來,那就難看了。」怪了,她究竟在怕什麼,不就輕輕一碰,她竟緊張得胃痙攣?
不是好現象,她想。
「荒謬,我下多少力道豈不自知,青衣尚未痊癒前我不可能將你打死。」他心想著,下一回不能太用力,身形單薄的小子根本不堪一擊。
歐陽春色苦笑著, 「這麼說我應該安心點嗎?」這一刻,她真的很想回家,回到熟悉的環境回到親人身邊,抱著他們大哭一場。
「你想要我保證什麼,一生衣食無缺嗎?」可惡,這小子幹麼一副受他欺辱甚劇的模樣?
司徒太極暗將雙掌握緊,壓抑著想抱對方入懷安慰的慾念。
她娣了一眼,不曉得他在忍耐什麼,八成是很想焰死她吧!「算了、算了,跟你說太多你也不會懂,令妹的病比較重要。」
「說,到底是什麼事,不許隱瞞。」他不可能不懂,除非她說的不是人話。
「暴君。」 EQ低的笨蛋。 「你不想知道司徒小姐的病況嗎?」
「你……你……」他「你」了好幾次,顴頭青筋浮動。 「青衣的情況怎樣?她什麼時候才能康復?」
「一輩子也不可能……」
她話還沒說完,急切的吼聲又在耳邊揚起——
「什麼?!」
天呀!又打雷了。 「耐心點,等我說完嘛,她其實並未生病。」
「沒病?」司徒太極怔了怔,神情愕然。
「因為她是中毒了,而且時日不短……」
「中毒——」他大吼,無法相信妹妹長年臥床的主因是……毒。
耳鳴的歐陽春色扶著暈眩的頭,忍不住一瞪,「麻煩請體諒我氣虛體弱,禁不起你的連連獅吼。」這要在二十一世紀,她鐵定拿起電話一撥,叫環保局捉人,告他噪音污染。
「你說中毒是什麼意思?快給我解釋清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怎會離奇中毒?
「這要問你嘍!為何她在自個家中還會慘遭毒害。」她也很匪夷所思。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她是中毒,而非自幼體弱帶來的病根?」青衣的單純不可能與人結怨。
「灰指甲。」在二十一世紀稱之黴菌感染,但她狀況不一樣。
「灰指甲?」他一愣。
「我發現她指甲根部有一道小小的灰褐色,若不仔細觀察會以為是指甲原色,通常體內有少量砒霜才會呈現出來。」起先她當自己看錯了,翻閱那本《本草綱目》才得到證實。
「砒霜?」莊裡用來毒老鼠的藥。
「一次服一點點不會致命,但會沉澱在身體裡面,造成不適感,這種毒會自己排出體外,可是若經年累月的食用,就算能自行解毒也會累積一定的量,讓人目眩眼花,四肢無力,成天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沒有病卻胃口不開,什麼東西也吃不下,不食五穀雜糧.人更顯虛弱,因此長年的惡性循環下,人不生病也很難。
「也許很難接受,不過我建議你從她身邊的人查一查,尤其是能接觸到飲食的人。」人往往是被最親近的人所害,因為不需防範。
「包括我在內嗎?」表情陰沉的司徒太極冷冷地低視,眼神凶殘。
「若有某種動機……」
「動機——」他像暴動的熊似的大聲一吼。
難以置信這小子連他都懷疑。 「青衣是我妹妹,我最疼愛的親人,我為什麼要害她?」大概被吼慣了,歐陽春色反而能冷靜的分析。
「說不定她將來能分走你的財產,而你不想給,想獨吞……」
「無稽之談,我給她的,絕不少於自己。」光是一整年下來的昂貴藥材,夠養活一村子百來口十年。
「聽我把話說完,或許她身上有你想要的東西,她不給,你必須害死她才能獲得,更甚者……」人心是貪婪地,無可預測。
已經暴走的司徒太極惡狠狠地打斷她滿口謬語。 「你說夠了沒?我如果要一個人死,直接一刀給他就成了,不需要費心。」
「說得也是。」她竟贊同地點頭。 「你這人的腦袋不會想那麼多,心思不夠細膩的人無法長期佈局。」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暗諷他笨嗎?
歐陽春色沒回答,只好笑地啾視他, 「你有沒有想過更可怕的一件事,誰會對令妹下毒,又為什麼只毒她一人,既不讓她死,也不允許她活得輕鬆?」
「這……」他眉頭一皺,不自覺地想起親生娘親。
疑心親娘實為大不孝,她十月懷胎生下他並不容易,曾因血崩而差點死於血泊之中,他能活下來是她拚了命相護。
十歲那年,她像瘋了似的砍殺他,只因爹私下瞞著她納妾,新婦一入門她因妒生恨,竟欲殺子報復爹親的負心薄倖。
當時若非虹姨以身護他,自己反受重傷,他這條命早已還給娘親,不可能接下隱月山莊家業成為關外赫赫有名的霸主。
他不恨娘親,即使她想殺他,若不是父親想享齊人之福,以為妻妾之問能相處和睦,相信一切都會不一樣,娘仍是溫柔婉約的佳婦典範。
「喂!喂!你在想什麼?怎麼在發愣。」突然安靜下來,叫人怪不習慣的。
歐陽春色以眼角偷觀,乍見森然黑眸一閃而過的哀傷,她心口咚地跳了一下,有些亂掉。
「我想什麼不重要,青衣的病先治好。」他仍不願相信莊中有人會對妹妹不利。
隱月山莊內的僕從、丫震都是由他所信任的人挑選的,除了少數幾個是近年來才入莊,絕大部分的下人已在莊裡待了七、八年,甚至有的打他出生前便在此做事,他們的忠誠不容質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當初他決定僱用他們時便把他們當自己人看待,極其慷慨,這些年來沒人讓他失望.所以此際身為一莊之主的他又豈能為了個外人而傷了主僕情誼?
司徒太極是極度護短,只要他認定是自己人他便會使盡全力保護,不管錯的是誰,他的決定永遠是偏袒自家人。
而歐陽春色就是他眼中的外人,一個來路不明、出處說不清楚的賣涼茶小販,居然敢誇口是個大夫,而且還確有本事治病,這才是敵人疑竇之處。
關外的大夫全看過青衣,他們的說法八九不離十,唯獨這小子獨排眾議,堅持青衣的宿疾乃中毒引起。
歐陽春色一聽,有些納悶。 「就跟你說是毒了,吃再多的藥也無濟於事,你要是一天不查出下毒者,她的病就不會有痊癒的一天。」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而去懷疑為我做事的自己人?」他話一出,竟有些後悔,似乎說得太傷人了。
一怔,她忽然想笑,覺得自己又遇到像珍珍老師那類人,明明真心為了他們設想,結果卻不如人意。
真叫人意興闌珊呀!一心救人反遭奚落,她何苦來哉,不如一開始什麼也不做,省得一片好心東流去,倒惹人厭煩了。
談不上傷心,她看清這是人性使然,她有心想助人,卻不一定人人能接受,一個偏差反而落了個不是,沒人會感激,洩露天機也會遣懲罰。
像是失去鬥志似的,歐陽春色沒什麼精神地朝他笑笑。
「好吧!我能力有限,沒法子幫上忙,你呢就另請高明,反正受苦的是你妹妹,與我這個外人無關,你想用你的愚蠢害死你妹妹是你家的事不要再來問我。」說完,她很有骨氣地往外走,寧可回去賣涼茶也不願多管閒事。
「鏡子你不想要了嗎?」看她絕然離去的背影,司徒太極神色微愕。
她遲疑地停下腳步,內心掙扎地展開天人之戰。 「你要把鏡子給我嗎?」
「不。」他不可能給她。 「我們約好了以醫治青衣的病為交換條件,她沒完全好以前你不能拿走它。」
「你……」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狠咬他一口。 「算了,留著陪葬吧!三百年後會有人把它從土裡挖出來。到時會傳到我師兄手中……」咦!等等,他們都姓司徒,莫非有所關聯?她訝異的聯想到。
「什麼三百年後,難道你會預言……」
他才一說「預言」兩字,歐陽春色立即驚慌的直搖頭「我不會預言,要走了,後會無期,不要問我,我隨便說說,什麼也不曉得,別問我、別問我,我自己想辦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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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確實是砒霜中毒,而且時日已久,恐怕從孩提時便已喂毒,直至今日傷及五臟六腑,若不停止毒入體內,最多三年,令小姐將見不到雙十年華的中秋月圓。」最後歐陽春色還是走不了,她拒絕為司徒青衣看診,由著她病情加劇,甚至是吐出血來,焦急萬分的司徒太極不得不再向外尋求良醫。
剛好有位關內的大夫欲往關外尋藥,正巧路過山莊。基於醫者父母心,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大夫遂入內為司徒家小姐診脈醫治。
由於他的說法與歐陽春色的不謀而合,以銀針逼毒卻見針身整根變黑,本已懊悔失言的司徒太極這才藉此機會留下她,硬要她協助老大夫為其妹驅毒。
「小春,你和我大哥吵架了嗎?」感覺有點安靜,靜得令人不安。
「我看起來很閒嗎?」歐陽春色懶懶地回應,不若先前滿臉笑容。
「大哥性子衝你是知道的,若有不得體的地方我代他陪罪,請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對她而言,他是個好兄長,但對別人來說,絕對是不好相處的魯漢子。
看著司徒青衣毫無芥蒂的與自己交談,她頓感愧疚的說道: 「你不怪我不救你,故意見死不救?」
她一愕,笑得恬柔。 「我想你有你的理由,你不是硬得起心腸的人。」
「哼!不是嗎?你大哥還氣得罵我狠心無情呢!說你要是有三長兩短,他要挖出我的心祭拜你。」真可笑,不相信她的醫術幹麼要她救人,矛盾。
「他說著玩,千萬不要當真,大哥為了我的病相當辛苦,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原諒他一回。」這個兄長實在太衝動了,總是容易得罪人。
「我想他不會在乎我原不原諒他。」說不定還認為是她的錯,想要將她千刀萬剛。 「不過,我是真的被他氣昏了頭,狠下心不救你。」
「嘎?」她訝異地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其實我也是嘔氣,想逼他讓步,看他會不會為了你而承認錯誤,認真地追查誰對你下毒。」若不揪出躲在暗處的陰謀者,她救也是白救,青衣還是會一再中毒。
「什麼,對我下毒?」她被下毒了?
司徒青衣的表情不是驚慌,而是納悶,平時鮮少出莊的她怎會有人想加害於她?她自問沒做過什麼害人的事。
「咦,你不知道?」難道沒人告訴她?
才這麼想,她決定老死不相往來的傢伙臉色難看的走來,腳步刻意放重讓人知曉他來了,而且也告知他人他正處於不豫中。
司徒太極的性情是豪邁的,但也有些啤睨他人的霸氣,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旦融入骨子裡,任誰也不易拔除,他從不認為信任自己人是錯的,你不相信他們,人家怎麼可能用心幫你做事?
至於老大夫說的中毒一事,他還是有些半信半疑,而因為老大夫要去採藥,所以留下藥方後便走了,他不得不仰賴這小子。
「你又在青衣耳邊碎嘴什麼?她好不容易氣色好一點,你最好不要再煩她。」這小子,見了心煩,不見煩心,簡直搞得他一天比一暴躁,寢食難安。
「咦?小姐,你這屋子鬧鬼嗎?怎麼聽見嗡嗡嗡的怪聲。」歐陽春色挖挖耳,視若無睹的蹺腳啃瓜子。
當男人的好處是可以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樞鼻子、齜牙,全身癱軟像顆軟柿子地斜倚軟榻也不會有人蹺出來指責不雅,以她貪懶的個性來說,莫怪不肯變回女孩家,易裝裙釵。
不管在哪個朝代,當男子確實都比女子便利,一言一行不必受太多規範,想去哪就去哪,世人還十分偏心地說了一句——男兒志在四方,而給女人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在開放、自由世界長大的她怎麼可能矮化自己,她要自在,她要來去自如,不受拘束,所以除非必要,否則她絕不會換上女裝折騰自己。
「你敢說我是鬼,諒我不敢對你下重手是不是?!」真把他惹毛了,他照樣斷她一手一足。
「哎呀!不得了,又來了,要不要找個道士來驅驅邪,難怪你身子骨一直好不了,原來是屋子不乾淨呀!」歐陽春色故做驚慌的大叫,將瓜子殼吐向一雙大黑鞋。
「你……你太目中無人了,太放肆!」竟敢無視他的存在。
她不驚不懼的將杵在面前的大塊頭當木頭漠視。 「青衣小姐。你這屋子風水不好,可能衝到地煞了,趕緊去廟裡求道符來掛著,保平安。」
「你……」司徒太極的臉黑了一半,惱視在他眼前大搖大擺走動的人兒。
「小春,你別為難我大哥了,他的萬般不是皆是出自對我的關心,絕無惡意。」唉!他們的意氣之爭要到何時能了?
見兄長氣得臉紅脖子粗,殺氣騰騰地對著姊妹淘咬牙切齒,柔順的司徒青衣不得不開口緩頰,避免他們真的大打出手。
誰理他,莽夫一名。 「小姐的身子要顧好,別再亂吃有毒的東西,我能救得了你一時,可救不了你一輩子。」
「什麼東西有毒……」話題兜回這件事,她還是一頭霧水。
她太單純了,生性善良,完全想像不到有人要害她,而且從她幼年開始。
「都說了別提這件事,莫須有的事一提再提你是何居心?」大聲吼叫的司徒太極不想此事影響妹妹的病情,生怕她會難過。
莫須有?歐陽春色挑起眉,笑捻一顆醃梅子往嘴裡放。「你有個迂腐、頑固、不通情理的大哥。他居然以為自己是神,能保你一生安康。」
怯!什麼都不說就叫保護嗎?無知不一定是福氣,當初師兄要是肯明白告知她陰陽鏡的用處,她在把玩它時自會小心謹慎,如今不致落得如此地步。
有家歸不得,欲歸無處去,縹縹緲緲地遊蕩她都不曉得幾時才能回家。
她想家,想念師兄,想念竹蘆前的小魚池,她放養的小蝌蚪應該長成綠脊的青蛙了吧?蛙鳴 聲該會吵得人不得安寧。
哼!吵死師兄好了,誰叫他還不來救她,活該夜夜失眠。
「歐陽春,你太膽大妄為了,你馬上跟我出來,我非痛毆你一頓不可。」不會打死,打個半殘就好。
「大哥,你別惱火,小春也是為了我好才冒犯你,你就看在她細心醫治我的份上,別對她太嚴厲。」唉!她這沒用的身體,緊要關頭總幫不上忙。
司徒太極輕輕推開妹妹,讓她跌坐床沿。
「這事你別管,我和他的私人恩怨讓我們自己解決。」
「可是……」事情有那麼嚴重嗎?
「青衣小姐,初一、十五記得幫我上炷香,如果那時候我們還沒在地下見。」人生百年,轉眼即過。
「小春……」她為何要火上澆油,把大哥的火氣全引出來?
司徒青衣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瞭解這兩人,明明可以相處和睦卻刻意挑釁,你一言我一語地把氣氛搞僵,互有往來不願退讓。
若是各退一步,火爆場面自是不會一再發生,她也用不著時時擔心,唯恐他們互相廝殺。
「青衣,你離遠點,不要靠近,小心傷了你。」他的目標是歐陽春。
「青衣小姐,有瘋狗,你玉足記得抬高點,避免被咬。」這年代可沒狂犬疫苗,被狗咬只能碰運氣,倒霉的就一命嗚呼。
「你……」一下子說他是鬼,一下子又暗嘲是狗,他若不發威怎麼帶人?
「你們不要再吵了,稍微靜一靜成不成,我……我胸口好悶。」聲一揚的司徒青衣忽地胸悶,緊捉著胸前衣裳微露不適。
「青衣,怎麼了,服藥沒?」司徒太極狠狠一瞪歐陽春色,認為她未善盡大夫之職。
「我手麻,好……好難過……」細微的汗珠由額側冒出,她臉色變得很差。
「好,你忍著點,我幫你拿藥……」
一回頭,他看到令人心煩意亂的臭小子托著腮,一動也不動的盯著桌上膳食,不免有氣的一吼, 「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快點過來幫忙。」
「給我銀針。」她未看向他地伸出手,手心向上。
「什麼?」都什麼節骨眼了還能若無其事。
把他當下人使唉。
「銀針,銀釵,銀鏈子,只要是銀的東西都可以。」如果她的臆測是正確的,那麼……
他瞪了一眼,嘟噥地從懷中取出一物。 「銀子成嗎?」
「銀子?」接過沉甸甸的十兩銀元寶,歐陽春色差點因為它的重量而破口大罵。
古人真是自找苦吃,幾張薄薄的鈔票多好用要不一卡行遍天下,哪需要這麼費事將家當帶著走。
有些怨言的她將純度足的銀子丟進用剩的飯菜中,引來一陣驚呼。她不為所動的等待著,兩眼緊盯著銀子的變化。
果然。
不是很明顯,卻是一點一點地顯露出來,沾到湯水的銀子底部變色了,呈現暗黑。
「有毒。」開口的是雙目泛冷的司徒太極。
「微量,無立即斃命之虞,你這顆腦袋裝屎的死驢子總該相信是「自己人」下的手吧!你信任他們,他們卻嘲笑你是不用腦的笨蛋。」
「住口!」他氣得拍了下桌子,碗盤都震翻了,湯湯水水的灑了一地。
「為什麼要住口?你不是誓言旦旦你的人對你忠心耿耿嗎?要我這外人少插手,可事實證明你是錯的,因為你有心的袒護才會害到自個妹子,你根本放縱他們傷害你的親人。」他才是主謀。
「不許再說了,你這小子懂什麼,司徒家的家務事由不得你來說長論短……」司徒太極仍一心護短,即使明知作惡之人可能是莊內人,為掩飾心中的震驚和難堪,他惱怒地舉起手揮出一掌——
「啊!不行,大哥,小春她是女的——」
第四章
陽春三月,花好柳綠,好一副太平景象。
「滾開!」
「不好吧!來者是客,你怎能趕客人走呢?豈是待客之道。」真是失職的主人。
「不要煩我。」不能讓他清靜一下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好酒好菜搬上來,盛情款待,這才是為友之道。」愁苦著一張臉像見到債主,還真令人感傷。
「你不是我的朋友。」司徒太極冷冷的撇開臉,當做無視。
可來者吃了秤沱鐵了心,死皮賴臉地硬是糾纏。
「枉我千里迢迢地來此見你一面,你竟狠心地拒絕我,欽!真叫人傷心呀!」齊丹飛故做捧心狀,心痛欲絕。
「十里的距離而已哪來的千里,滾回你的明月山莊,做你安穩的二少爺。」他還沒死,用不著趕來祭拜。
「哎呀!怎麼還在記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要怨就怨我爹我娘,和我短視無知的大哥,與我無關,我可是說了你不少好話。」差點還和家人翻臉,反目成仇。
「只要你是明月山莊的人,隱月山莊就不歡迎你。」少來套交情。他歎了一口氣。 「何苦來哉,我們兩家出自一源,早年先祖情義相交,有如兄弟一般,有必要鬧得這麼僵,斷絕往來嗎?」
「那要問你們做了什麼?」並非他絕情在先,而是他們的所做所為叫人寒心。
「我……唉——命呀!他們早就後悔了。」為了一時的榮華富貴而付出慘痛的代價。
齊丹飛苦笑著,為親人的自私而唏噓。
當年齊家和司徒家的祖先是結拜兄弟,因為戰亂而舉家從江南搬來關外,建立南北兩大莊院,一為明月,一為隱月,同以月為名彰顯兩人深厚的情誼。
來往密切的兩家可說是數代世交,交情好得不在話下,甚至締結兒女盟約,用聯姻方式讓兩家更為親近,延續先祖的情義。
原本他有位胞妹該嫁予好友司徒太極,誰知出閣前夕,朝廷來了位大官,還是個王爺呢!爹娘和兄長為了拉攏他好開闢直通大宋的商道,竟連夜將女兒送給他為妾,片面毀約。
如果光只是這樣還不致令人痛心,偏偏在半路上遭狼襲擊,當不了新嫁娘又無法嫁入王爺府的齊大小姐因此慘死狼口,屍塊不齊地染紅飄雪的大地。
而他爹面對女兒的不幸不僅不反省自身,反而怪罪司徒太極是粗人一個,配不上齊家小姐的花容月貌、知書達理,她值得更好的人家,若非和他定了親,他們又何必偷偷摸摸地將人送走?
所以她的死,司徒家要負絕大部分的責任:誰叫他不夠出色,不是個官。
這話一傳出去,兩家不鬧翻才怪,原本會是兒女親家,卻演變成斷絕往來,想來也挺無奈的。
「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聽說你數年前收了個新寵,生得柳眉杏瞳芙蓉面,傲霜之姿。」脂粉香呀——怨夜太短。
「誰?」司徒太極不耐煩地揚眉,不解其所指何人。
「咦——忘性真大,不就是什麼繡娘的,上回她端了壺酒出來,你怕我見了動心就叫她回房。」無緣得見美人一面。
「是她?!」柳繡娘。
眉頭微微一攏,司徒太極確實忘了她的存在.近月來幾乎沒找過她,而她也不是會吵會鬧的女人,安安分分地待在繡閣,等待著一個不是丈夫的男人。
柳繡娘本是沉靜內斂女子,不喜言語,少與人往來,生性冷淡,鮮有笑容,一如霜雪般冷傲難近,美則美矣卻不討喜。
她離家投親途中被惡人所辱,棄於雪地中無一物蔽體,正好路過的司徒太極便順手救了她,安置在莊中。
可她偏是傲骨得很,認為受了恩惠而不報羞為人,堅持以身相許不要名分,因此她不是妻,也不是妾,只是司徒太極宣洩慾望的女人。
「怎麼,想起人家了,瞧你無情的,說忘就忘,枉費佳人跟了你好些年。」要是他早捧在手心上憐借,哪捨得遺忘。
「不會比齊家無情。」背信忘義還諉過,毫無廉恥之心。
「哎呀呀!怎麼又扯到這上頭了,我可是好心提點你要把握良緣,快將佳人正名,別讓人家無名無分的跟著你。」姑娘家的終身大事可耽擱不得。
「不過是個暖床的,你太多事了。」他從沒想過要迎娶柳繡娘,是她自願委身,他可不曾強迫過她。
「唉!你怎麼這麼說,我是關心你,怕你為了我家妹子守節,不願正視其它女子。」什麼暖床的,虧他說得出口。分明是糟蹋人家。
「守節——」司徒太極眼一冷地沉下臉。
「如果你是來說這些廢話的,你可以走了。」
一個從沒見過面的閨閣千金何需他費心,他多事了。
見他要喚人送客,齊丹飛才趕緊說明來意。
「聽說你家中來了個俊俏大夫,能治好青衣妹妹的病?」
「那又如何?」他臉色更為陰沉。
女的、女的,她居然是名女子,瞞了他多時。
一點口風也不露,讓他幾次差點錯傷了她,實在可惡至極。
司徒太極灌了一口酒,哼聲連連,他氣自己識人不清,錯把紅妝當兒郎,更恨她的存心欺瞞,三番兩次激怒他,害他以為自己身體出了毛病,對她起了不應該有的邪念。
哼!結果是她徹徹底底地將他當傻子耍弄,不時挑釁,不時嘲諷。背地裡譏笑他的遲頓,明明一個大姑娘家也能看成小相公。
瞧他還拚命地分開她和青衣,見兩人狀似親暱地有說有笑而捧醋狂飲,三天兩頭的鬼吼狂叫,擔心青衣和她日久生情,互有愛意。
誰知她是女兒身,完全無視禮教的適婚女子,整天打扮得像名男子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除了長相過於俊美外,哪有半點女子該有的嬌柔羞怯,根本是……根本是……
太好了,看她這下怎麼從他手掌中溜走,他非收服她不可,讓她溫馴服順的待在他身邊,哪裡也別想去。
「引見引見吧!我想向他詢問青衣妹妹的病情。」齊丹飛面色清朗,笑得毫無私心似。
「不見。」司徒太極斷然拒絕。
「嘎?!」他訝異,卻不死心。「自個兄弟生分什麼,我又不會把人偷走。」瞧他小氣的,多年前的舊事記掛至今,把他當賊一樣的防著。
「夜盜單飛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你連自家的玉觀音都不放過。」一度鬧得滿城風雨,連他都受牽連。
兒子偷老子的東西,老子反倒是指責無緣半子唆使賊人盜取,以報復齊家未將女兒嫁入司徒家之恨。
「啊!這個……呵呵……你知道了……」原來還是瞞不了他。
「少打馬虎眼,我替你背了一次黑鍋,你得還我一次。」這是他欠他的。
「還?」齊丹飛忽地正色,斂去嘻笑戲詰。
「很嚴重嗎?」
不然毋需他出手。
「見仁見智……」司徒太極清了清喉嚨,神情顯得侷促。 「某人認為我該徹底調查全莊上下,包括心存不良的我。」
「心存不良的……你?」他先怔了一下.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繼而放聲大笑。
齊丹飛從沒聽過這麼滑稽的笑話,他笑得捧腹,不能抑制。難以相信司徒太極一臉為難的說要人徹查自身,簡直是一大趣談。
「這某人是誰呀!竟能讓剛愎自用的你低頭想來非尋常人物。」了不得的大人物,肯定是世外高人。
「你不用多問,照著做就是。」司徒太極惡聲惡氣的低吼,不讓人看出眼底的靦色。
虛長二十七,他還是頭一回被人揪著耳朵大吼,罵他不懂事。想來她的吼聲也是驚人,只是一直深藏不露,未展現罷了。
司徒太極眼底微露可疑笑意,似有若無,他微撫左耳,感受上頭殘留餘溫。
齊丹飛失笑地搶過酒壺喝了一口。 「我說兄弟,你總要告訴我何事,無頭無尾的叫我從何查起,小弟非天上神仙,能掐指一算。」「毒。」
「毒?」他斂笑。
「我要你查是誰向青衣下毒。」他最適合,因為他是個賊。
「什麼!?」齊丹飛噴出滿口酒液,驚愕不已。
司徒太極接著說出更令人震驚的事。 「毒在她體內並非一朝一夕,至少有十五年以上。」
「難道是你娘……」他倏地噤聲,神色尬然。
當年那件事很少有人不知道,當時他也在場嚇得人都呆了,自此發憤要學好武功,尤其是輕功.以免類似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太突然會來不及逃。
表情漠然的司徒太極凝視遠方飄過的雲朵。
「我也以為是她,可是可能嗎?」
弒子一事發生後,娘親便被族中長者囚禁,十七年來不曾跨出囚室一步,又怎能包藏禍心,毒害幼女呢?
「嗯!是不太可能,她被鐵鏈綁住手腳,根本無法走遠……」曾經是風華絕代的江南美女下場卻落得猶如瘋婦。
「什麼,她被鐵鏈縛住?!」為何他毫不知情?
那是他親娘,縱有再多不是,她也是生他、養他、疼愛過他,被關已是最大的懲罰,有必要上鏡具嗎?
「咦,你沒去看過她?」不會吧!他是她兒子,多少要去探望一下。
「這……」
他想見,又怕見,當日的情景歷歷在現,司徒太極怕原本不怨娘親的自己在見到她後,會忍不住想起她持刀砍向自己的瘋狂行徑而恨她。
加上這些年來莊裡陸陸續續發生一些事,先是太君辭世,而後爹親墜馬而亡,牧場裡的牲畜又出了狀況,接著是齊家毀婚,他忙得焦頭爛額,無暇多想,一日復一日專心在莊務上,以及青衣的病。
久而久之,娘的事就讓他淡忘成一塊不敢碰觸的傷疤,那揮下的一刀傷了他孺慕的心。
「魏姨蒼老了很多,髮絲半白,她雙手雙腳因鐵鏈摩擦而破皮,身子瘦了一大圈……呃,再怎麼說她都是你娘,去看看她也好……」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
「我會自個斟酌,你辦好我交代的事即可。」旁的事最好不要過問。
他會派人給她送藥,盡量讓她吃好一點、穿暖一點。
「可是……咦?什麼味道?聞起來有藥味……」非常香濃。
司徒太極不讓他瞧見捧著藥盅而來的人兒,立即下了逐客令。 「還不走。」
「再等一下,我好像聞到雞湯味……啊!那位小兄弟,你等等我,別走遠,哥哥我嘗一口。」太誘人了,令人食指大動。
輕功了得的齊丹飛身一輕,足下輕點,便越過來不及捉住他的主人家,直奔衣著簡單的俊逸少年。當下攔住對方……的雞湯。
「黑雞?」
「烏骨雞。」
「中毒的雞?」
「烏骨雞。」
「沒有雞是黑的,它有病。」
「烏骨雞。」
「你看它連骨頭都黑了,肯定是被毒死的。」好毒的毒,毒入骨髓。
「…這是烏骨雞、不要再說它是灰雞、黑雞、病死雞,愛吃不吃隨便你,怕被毒死就滾遠點,沒人勉強你們死不瞑目……」不識貨的傢伙,連上等肉質的烏骨雞也不曉得、黑雞、黑雞的亂叫這種雞熬燉的湯最鮮甜,是其它雞種所及不上的。
要不是她跟廚房大嬸一同上街,看到街邊有小販叫賣,她還不一定湊巧買得到,它太稀少了,鮮為百姓所知,因此整簍雞一隻也沒賣出去。
她算是撿到便宜了討價還價老半天以五兩銀子買下十隻雞,並與小販約定家裡還有多少就送多少,她一口氣全訂了。
當場廚房大嬸的臉色不是很好,直說吃不了這麼多雞,莊主定會不高興,要她別擅作主張,當起闊主兒。
其實她知道她真正想說的是,這些怪雞煮了也沒人敢吃,糟蹋了銀兩還得費心養雞,除了她以外不會有人笨得自找麻煩。
嗯哼!反正大家都不明白烏骨雞的美味。她剛好可以一人獨享,現下如果不是這位由天而降的大俠,她也用不著費心解釋一番。
「我送去的衣服你為什麼不穿?」老穿一身灰衫舊衣,看了礙眼。
「不習慣。」男人果然很卑鄙,讓女人穿絆腳的長裙,好讓她們跑不快走不遠.只能任他們擺佈。
「不習慣也要習慣,大家都這麼穿。」她不應例外,姑娘家應該有姑娘家的樣子。
「不會穿。」她又不是古人。
雙眼微瞇的司徒太極冷冷一瞪.無由的感覺到一股怒氣往上衝, 「你怎麼可能不會,你是女的。」
「什麼?她是……姑娘……」咳!咳!嗆到了,別在他吃東西的時候驚嚇他。
難怪他老覺得這位小兄弟美得不像話,膚白肌細,美目含波,那不點而紅的朱唇根本是染上桃瓣汁液,水艷水熾地引人遐思。
這雞湯也是一絕,吃入口中滑嫩細甜,一口就上癮的齊丹飛捧著湯碗細細品嚐,兩眼還盯著盅裡,就怕還沒盡興便見底了。
「誰說女人就一定會穿那種奇怪衣服,我們那裡的女人還袒胸露背,光著膀子穿露大腿的裙子。」小可愛和熱德是夏天的最愛,滿街是養眼小辣妹。
「傷風敗俗。」簡直是化外之民,茹毛飲血。
歐陽春色手快地搶走雞腿。「-一千多年後都嘛是這樣,大驚小怪。」
「什麼一千多年後?」人能活那麼久嗎?
她一驚覺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低下頭狼吞虎嚥。 「你在數地上的螞蟻呀!一千多隻你也數得出來。」
「你……唔!不要把你吃剩的雞骨頭往我嘴裡塞……嗯!你怎麼燉煮的?骨頭居然是軟的?!」一咬就化開了,髓汁順喉一滑。
「好不好吃?」她總不能說是貪吃,特別找人學的吧!
「不難吃。」司徒太極沒直接給予讚揚,但捧場的嘴卻不曾停下。
「是喔!不難吃,你只差沒連盅也給吞下肚。」真不可思議,一整隻雞耶,竟然沒了。
原本她還打算留三分之一給青衣,氣虛體弱的人一吃能通經活血,補氣養神,明目美容呢!瞧她一臉好氣色便是靠這帖食補。
不過這兩人若知曉這盅湯補的是什麼,恐怕臉色就沒她好了。
突生惡念的歐陽春色笑得詭異,刻意將藥材挑出,一一排好,雙手合掌做出感謝雞隻犧牲生命,讓她一飽口福的惜福狀,默念大悲咒送它升天。
「你在幹什麼?」盡做些怪異舉動。
上鉤了,真好騙。 …川芍一錢,白芍三錢,當歸三錢,熟地黃五錢,雞剁塊川燙去血……」
「這些藥材都有聽過……」綜合起來卻不知其功用。
「補血益氣,活絡經脈,增加氣力,通常用於女子癸水過後,它有個名兒叫——四物雞。」
「什麼?四物……雞!?」
「女子癸……癸……那個過後補身用的?」
司徒太極與齊丹飛神色極其古怪,似在怪她事先未說明,害他們「誤食」,也像想把食指伸入喉間,挖出適才覺得鮮甜細嫩,這會兒卻有反胃感的黑雞?
男人似乎無法接受女人補「那個」的東西,恍若吃了以後就不像男人,變得有點娘兒味。
「男子也可以食用,不過你們不缺血,吃了也沒大功用,頂多皮膚光滑,長不出鬍子,聲音變得又尖又細而已,絕不會讓你們變成女子。」哈!嚇白了臉,真是沒用,她胡調一通他們也信。
「歐陽春,你……」可惡,他居然糊裡糊塗吃下去。
「歐陽春色,我的本名。」反正已被識破女兒身,毋需再隱瞞。
「你連名字都欺騙我?」她究竟還瞞了他什麼,古古怪怪地叫人猜不透。
「騙你就騙你嘍!不然哩!你咬我。」她存心在公牛面前搖紅巾,囂張得很。
歐陽春色逗他逗上癮了,不時說上兩句讓他氣沖牛斗,以他們多次叫陣的經驗來看,他向來雷聲大,雨點小,即使氣得牙癢癢的,也不曾真做出傷害她的舉動,最多威嚇兩聲。
但是這次她沒那麼輕易過關,秀頸伸直正洋洋得意,透著異采的黑玉眸子揚散光澤,驀地,她唇角的笑意為之凝結,露出難以置信。
「你……你真咬我……」好深的牙印,都滲出鮮紅血絲。
咬人後反而蹙眉的司徒太極扶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放。 「未免太不禁咬了,水豆腐做的嗎?」
「你這是在怪我沒你的皮粗肉厚嗎?」放狗的人反比狗兇惡這是什麼天理呀!
「我沒想到真咬出口子……」他不假思索地又低下頭,吮吸滲血的牙痕。
他的用意是想止血,紅艷的血色讓他心口一抽,不忍之心油然而生,他沒想過要咬傷她,只是想滅滅她的氣焰,不讓她每回都能成功地激怒他。
殊不知他情不自禁的舉動落在齊丹飛眼中,他訝然地倒抽口氣,雖說歐陽春色身若男裝,但也該避嫌,不落人口實,她畢竟是位姑娘家。
「啊!你別吸我的血……」一陣暈眩忽地襲來,她腦海中倏地閃過一些模糊畫面。
一位披頭散髮的老婦,高舉著上了鐵鏈的雙手似在喊叫什麼……
師兄告誡她的聲音浮現腦海:記住,春色,不能見紅,一旦見了紅,你被封住的預知能力便會跳脫我的掌控,你必須保護自己,不能受傷…
那經血呢?她記得自己曾如此問過。
只見師兄紅透半張臉的回道: 「經血屬穢,是髒污的,不算。」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回到大腦,歐陽春色用力地吸氣,努力想忘掉,她不想極欲甩開的預知能力又回到身上。
「春色,醒醒,你哪裡不舒服?」怎麼說暈就暈,毫無預警。
急上心頭的司徒太極抱著不長肉的輕盈身子,對暈倒的人兒憂心不已。
「唔……我頭好暈……咦?是誰趁機報仇,打我耳光……」臉頰會痛。
粗獷的臉龐頓時染上暗紅。 「呃,你暈了,所以我只好……輕輕拍了幾下。」看來她真是水做的,碰不得。
「輕輕拍……」俊秀的玉顏泛起一絲獰笑。
「是報復吧!司徒大爺,你那一拍,我的嬌顏可會腫上一整天。」她要相信他的鬼話,歐陽春色就倒著寫。
「不至於,抹上百花凝玉膏就會消腫。」他忽然覺得那司徒大爺很刺耳。
「拿來。」她要得順手,彷彿天經地義。
「有個條件。」
「條件?」他幾時變奸商了?
「不許再叫我大爺,要改口司徒大哥。」近看,她一翳一翳雙瞳似會說話。
她眼角抽了一下。 「司徒……大……大哥?」不會吧!這點便宜他也要占?
「很好,多喊幾次就順口了。」也順耳多了。
他唇畔忍不住綻出笑紋。
「幾次……幸好你沒再叫我改穿女裝,不然我也要咬一口……」她小聲地嘀咕,卻難逃練武者耳力。
「讓你咬。」司徒太極挽起袖子,將粗壯手臂伸到她面前。
「嘎?!」這……
她傻眼。
「想咬幾口都無妨,只要你肯換上我送到房裡的新衣。」她穿上女裝的模樣定是嬌媚動人。
他暗暗期待著。
「我……」瞧見他眸底浮動的熾光,牽動她心湖暗潮,差點點頭說好。
「喂!兩位,好歹正視我的存在,我齊丹飛還算是個人。」別理所當然的忽視他。
驟起的男音打散兩人迷亂的眼神,各自轉開眼暗吸口氣,不讓人看出異樣。
「單飛,你該不會有兄弟叫影孤吧?」形單影孤,湊不成雙。
齊丹飛驚訝地睜大眼。 「我兄長就叫齊影孤你認識他?」
「呃……巧合,我猜的。」他爹娘肯定不恩愛,同床異夢。
「是嗎?」猜得真準。
第五章
「怎麼樣,找到了沒?我可憐的小春色到底被吸到哪個朝代?離人呀!你得快點找回我的寶貝女兒,不然遲了就找不回來了。」如同明眼人般的司徒離人朝老人一瞟。他心虛了一下,以為徒弟真瞧得見他在做什麼,連忙把蹺放在茶几上的腳輕輕放下,還非常小心地將倒了一半的椅子扶好。
「師父。」
「呃,是,我在。」怪了,他在緊張什麼勁手心直冒汗。
「如果你的語氣沉重點,不那麼快活地偷吃醃蘿蔔,也許我會相信你真的很擔心師妹的安危。」可他的語調太愜意了,丟了個女兒還能像沒事人一樣腳打拍子輕哼曲。
歐陽不鬼哇了一聲,身子下滑了三寸。 「你……你不是看不見?幾時開了眼。」不錯、不錯,有天分,他與有榮焉,隨便教教也能教出個奇才,看來他可以開班授徒.當起名師。
「我是看不見。」這是他成為陰陽師的宿命,有所得,必有所失。
「可是……呃,你知道我在吃蘿蔔?」快滾、快滾,不要來誘惑我,才吃了兩口就被愛徒發現。
司徒離人無奈的歎口氣, 「我聞到醃蘿蔔的味道。」
「喔!原來。」嚇了他一大跳,以為徒兒練成天眼通了。
「那是今年夏天,我和師妹在山裡摘的,她切片,我醃製,我們約好了秋天才拿出來下飯。」東西還在,人卻不在了。
咬了一口蘿蔔的歐陽不鬼忽然覺得……酸呀!他訕訕然地將醃甕蓋重新蓋好, 「吉人自有天相,那丫頭凶得很,沒人欺負得了。」哈……他養的女兒他最清楚了,一點也不像她英明威武的父親——他自己,和她蕙質蘭心、溫婉可人的母親更是不同,她根本是頭幼豹,潛力無限,不論到哪兒都能活得下去,佔山為王。
他比較擔心的是女兒旺盛的活力,不知道會不會把身邊的人全搞瘋了。還請相信為人父親的痛心心語,他便是活著的見證人——歌吁中。
「為什麼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師父似乎早就知道她會發生什麼事。」再怎麼樂天也不可能毫無半絲焦急,聽師父的笑聲多宏亮。
「哪……哪有……」不要口吃,要鎮定,他絕不是棄女兒於不顧的狠心父親。 「你看我急得都快哭了。」
「師父,你心虛了。」司徒離人頓了一下,手撫過光滑的古鏡鏡面。 「還有,不用我一再提醒,我真的看不到,是個瞎子。」他沒有一絲盲人的自卑,十分坦然的接受無法視物的事實,因為他曉得他擁有的比別人還多,他能看見另一個世界。
人與鬼並無不同,只在於一個有形,一個無形,鬼看得見人,人不一定能視鬼物,本質上是相同的,鬼未死前也是人。
別人以為他獨居深山是寂寞的,其實他有很多朋友,山精水靈、花草鳥獸都能與之交談,天地萬物皆有靈性,端看肯不肯用心接近它們。
「哎呀,我的好徒兒,你的眼睛也不是天生目盲,找對了方式,它還是有機會復明。」不過可能會失去一些能力。
可能。
「師父,請不要扯開話題,我們現在談的是師妹。」師父的頑童性格若不制止,他會天南地北說個沒完.可是卻說不到重點。
「喔!春色。」死孩子、死孩子,一點也不懂得尊師重道,竟敢打斷為師的未竟之語。
「師父,造口業有損陰德,請別在心裡罵徒兒。」為老不尊。
歐陽不鬼嚇得從椅子上掉下去。 「你……這你也聽得見?」
太……太厲害了,不愧是他的好徒兒,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他死也瞑目了……呸呸呸他幹麼咒自己短命,閻王老爺說他還有三十年陽壽呢!
「師父,我是你的徒兒。」他在想什麼根本不用費心,他跟個孩子沒兩樣。
「呵……好、好,以後讓你當我肚裡的蛔蟲。」他不必開口就有人代答。
「師父——」司徒離人無力地低喚。
「好啦!好啦!急什麼,人不會弄丟的,頂多找不回來而已……好啦,你又要叫師父了是不是?」唉!當師父真難,他真苦命。
「其實呀!她在那邊會過得很好,你用不著替你師妹操心,雖然有小小的血光之災……」但總會否極泰來。
「什麼,血光之災?」司徒離人趕忙掐指一算,果然她有劫難得渡。
「別緊張、別緊張,我不是說過她會長命百歲,你要相信為師的神算。」別突然大叫,他會嚇到,老人家心臟不好,禁不起嚇。
「你是說過,但你也常常騙我們。」無數次了,難以細數。
歐陽不鬼惱羞成怒地甩吃剩的果皮丟他。
「不肖徒弟騙你們的事就該自動忘記,記得那麼牢幹什麼!」師父是長輩,不能性逆,這是為徒之道。
「是,徒兒知錯了。」師父的無賴個性還是沒變,他苦笑著。
「離人呀!你要記住師父一句話,怎麼去,怎麼來,要是哪天丫頭回來了,你再一腳踢她回去,她的命定姻緣在鏡子的另一端。」他隨便掉兩滴眼淚哄哄他吧!
「師父。」
他喂了一聲「你要問我她什麼時候回來是吧?」
「不是。」
「不是?」
司徒離人的嘴角微微上揚。 「窗前的黃雀說它剛在你沾水抹眼的水杯里拉屎。」
「喔!拉屎……什麼,那只死小烏拉了一沱屎……」完了,完了,他的眼睛會瞎掉。
「清水在左手邊。」山泉水在右邊。
「嗯!嗯!」歐陽不鬼潑了水,臉洗到半時驀地一僵。「離人,你真的看不見?」
「第三千五百六十九次,是的,我看不見。」他幾乎要笑出聲。
歐陽不鬼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常想帶你進這一行是不是正確的,以前的你是個活潑好動的可愛孩子。」
「不,我從來就不是活潑好動的孩子,那是師妹。」春色常笑他打小就是個小老頭,不跟狗說話。
不苟言笑。
歐陽不鬼一瞪眼。 「你讓我稍微感傷一下會怎樣,我失去一個女兒耶!」
司徒離人無奈的歎了口氣, 「師父,你要裝到什麼時候?該是坦白的時刻,不應有所隱瞞,不如從師娘說起……」他清楚地聽見椅子翻倒的聲響,以及像猴子一樣跳上跳下的聲響,師娘的話題一向是他們之間的禁忌,提都不能提。
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如彩虹般只短暫的出現幾年又莫名失蹤,至今仍是個謎。
而師父一向雲遊四方,混吃混喝……呃,那是春色的說法,鮮少回到竹蘆,有時想聯絡他都聯絡不到,跟失蹤人口沒兩樣,一度他們以為他仙逝了,到哪個世外桃源當神仙。
但是奇怪得很,師妹一被吸入鏡內不久,將近兩年沒回家的師父突然現身,而且不用他開口便知發生什麼事,要他立即封住鏡面。
封住用他當然不可能答應,一旦封了鏡,師妹就再也回不來了,而她在鏡的另一端遭遇什麼事也無從得知。
師父的心態可議。
「好吧!老實告訴你,這面陰陽鏡又叫鴛鴦鏡,它原本有一對,一陰一陽,你師娘就是從那面陰鏡來到陽鏡,我們也因此相遇了……」談論起陰陽古鏡,對歐陽不鬼來說最困難的部分就是他的妻子,他從沒一日忘記她,始終深愛著她,十餘年來總想著如何能找到她。
「所以每次師妹問你師娘在哪裡時,你總是回一句她是石頭縫裡蹦出來,或是外星人的孩子。」對春色來說,這種答案她還比較容易接受吧!
不然以師妹的個性,她肯定會想辦法鑽進古鏡,每個朝代亂找,情況更糟。
「你不要打岔,讓師父回想過去的一切可是很痛苦的。」歐陽不鬼氣呼呼地乾瞪眼。
「是,師父請說。」
「你就這點不好。太溫吞,太一板一眼,沒什麼脾氣,要像我們家的小春色才可愛,敢怒敢言,敢勇於挑戰,你呀你……」
「師父。」說著說著又扯開話題,真拿他沒轍。
「哼!催什麼催,我說到哪兒……喔!你師娘從陰鏡而來,天仙絕色呀!哈!可惜你看不到我就把她拐來當老婆……」
「然後呢?」怕他又東扯西扯扯個沒完沒了司徒離人趕緊發問。
「然後……」歐陽不鬼突然哭了,還是嚎啕大哭。 「我有沒有說過你的面相剋親,無兄弟姊妹呀?」離人、離人,離開親人。
「有。」因此他一出生,雙親便一一辭世。
「你來的前一天,你師娘就回去了,她命格輕,禁不起克……哦!別自責,我不是怪你,陰鏡又稱亡靈鏡,是死了的人才能通過,而陽鏡自是活人方能使用。聽過離魂嗎?」
「嗯。」指人未死,魂魄卻離開肉體,四處飄蕩,幸運一點的魂體會回到肉體而轉醒,反之則一輩子昏迷不醒,直到軀殼死亡為止。
「你師娘的情況比較特殊,她來的時候是一條生靈,後來不知怎麼地實體化,我們才有了你師妹,可是……」興許是陰鏡那邊的軀體清醒了,可魂魄未歸她的家人找來道法高深的修道者招魂,因此她在萬般無奈下經由陽鏡回到陰鏡,重回軀體。
「唉!你師娘回去後,陰鏡已被毀,現在世上只剩下你手中那面陽鏡了。」「師父,你放寬心,別再憂傷。徒兒在尋找師妹的同時,也會盡量打探師娘的下落,若是可行,徒兒會將她們一起帶回來。」
「真的?」喜出望外的歐陽不鬼大力抹淚,笑得喜不自勝。
「徒兒絕不食言。」在他能力範圍內,定不叫師父失望。
「好、好,好徒弟,不過接你師娘回來就好,春色那丫頭不用理她,你是五月初五正午時分出生的陽男,陽氣太旺,所以克親。
「而春色是月蝕時出生的陰女,命格跟你一樣重。但她是帶著鬼氣而來,不僅克親,還會吸走父母的福氣,你的命格能改,一過二十便大不同,而她是一生也改不了,旺夫旺子卻不旺娘家。」
「難怪你要避著她……」司徒離人頓時了悟。
「呵……親親吾徒,你的努力師父是肯定的,找你師娘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老吳找我去摸八圈,今晚不回來了,你一定要徹夜不眠,更加用心去找,我們夫妻的團聚就靠你了……」三條黑線滑下司徒離人額頭,他哭笑不得地撫著凸出的鏡面,指尖感受到微溫,但又轉為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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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你好些了嗎?娘來看你了。」
不知為什麼,歐陽春色一瞧見一身素淨的美婦便覺得不舒服,整個人由腳底涼到頭頂,不自覺地顫慄打哆嗦。
父親是知名的陰陽師,而她本身具有靈異體質,雖然不像師兄一樣能見鬼,但某些感覺特別敏銳,她可以從第一眼判斷此人是好是壞,該不該親近。
不僅是不喜歡,且是打心裡排斥,司徒小姐的娘親確實很美,絲毫不見老態,年近四十卻有如二十出頭的少婦,吹彈可破的水膚嫩肌猶勝女兒三分。
也許旁人不覺得,可是以她長期浸淫在鬼怪魈魎之中,她明顯地感受到二夫人身上透著一股妖邪之氣,甚至有血的味道。
是她的錯覺嗎?和善到連菩薩都會微笑的一張臉怎會心生惡念,定是她夜裡睡覺又踢被,所以著涼了,影響了感官。
「就是你救了小女嗎?真是太感謝你了,青衣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我一直擔心她會比我早離開……」左驚虹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美人垂淚,惹人輕憐,歐陽春色腦海中忽然浮現這八個字。
「沒什麼,我和令嬡有緣嘛!她……哎呀,疼……」咦,又見紅了?
一聲驚呼陡起。 「啊!真是抱歉,我的指片刮傷你了,要不要緊?我幫你上藥……」左驚虹連忙趨前,扶起歐陽春色的手心疼不已的吹拂,如同一位娘親不捨兒女受難,從袖中取出一瓶白玉瓷瓶便要往她傷處抹上透明涼膏。
但是她的指尖才剛碰觸歐陽春色時,後者卻不知感激地甩開,臉色微白地連退好幾步,身體竟無端地顫抖?十分驚恐。
不是很清楚,但歐陽春色的確又看到一些模糊景象掠過眼前,很快,很急促,讓她心生惡寒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
打她七歲時明白自己有預知能力開始,這是她第一次迫切想開啟與生俱來的力量,她想看得更清楚一點,知曉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不必師兄在場,她也能感覺到一片烏雲即將靠攏,它帶來雷霆萬鈞的陰寒氣流,令人不寒而慄,比萬鬼鑽動還來得可怕。
「怎麼了?」她看起來很慌。
醇厚男音關心地問道,司徒太極攙扶著纖柔細腰,低視蒼白嬌顏。
「我……司徒大哥……我大概是受了風寒,有些頭暈。」她難得嬌弱地將身子一偎,不敢說出自己看到的詭譎妖異。
一下子是茶販,一下子是大夫,若是再說出她是陰陽師之女,恐怕人家要說她裝神弄鬼,故弄玄虛,把隱月山莊搞得鬼影幢幢。
大掌輕撫上她額頭。 「是有點燙,自個是大夫,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司徒太極召來丫鬟,要她立即煮碗薑湯,以及熬煮砝寒的湯藥。
「就是因為自己是大夫才認為不會生病,這些時日我可是吃了不少補品,要是病來才叫冤枉。」她故做開朗的笑道,不讓他知道她手腳冰冷得幾乎無法站立。
「哼!只顧著貪嘴,食補不是藥,豈能保你身子無恙?」吃得再多也不長肉有何用。
像是早做了無數次似,他將懷中虛軟無力的嬌軀抱坐大腿上,讓她的頷首輕靠肩頭,口氣雖惡,手勁卻異常輕柔地撫拍纖柔玉背。
換上女裝的歐陽春色有著不下左驚虹的絕美容貌,但她眼神清明,泛著水漾笑意,更顯明楣動人,清麗出塵,恍若水邊一朵素雅白花。
兩人旁若無人的依偎著,渾然不知他們的舉動在外人眼中有多麼不合宜,即使是夫妻出了房門也不能過於親暱,何況他們什麼也不是。
不過看得出兩人已互生情絛,彼此有意,這段日子來縱使仍不時聽見咆哮聲和輕狂笑聲,但越吵,情絲纏得越緊密,情火熱度節節升高,燒得他們無法否認已然動心。
「咳!咳!極兒,別壞了人家姑娘清譽,快將歐陽大夫放開。」左驚虹輕咳的提醒。
「啊!對喔!你幹麼抱著我?」為時已晚的歐陽春色掙扎著要下地,臉紅得有如朝露。
「別亂動,小心我再咬你一口。」他輕拍她粉臀,假意威脅。 「虹姨,她的清譽我會負責,你大可安心。」
「你的意思是?」她嗓音輕柔的一問。
司徒太極神色不甚自在的回答,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不要再問了。」聞言,她不喜反而顰起月眉。 「繡娘呢?我以為她才是你要迎娶的妻子。」
「繡娘?」誰是繡娘?
乍聞另一名女子的名字,歐陽春色心裡掀起一陣巨濤,感覺很微妙的泛起酸意,很不是滋味。
「虹姨你聽誰胡言亂語?我從來沒打算過要娶她。」就算他要娶,繡娘也不一定肯嫁。
「可是她跟了你好幾年,對你一片真心,要是肚皮爭氣點,你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唉!男人呀!總是不瞭解女人要的是什麼。
「虹姨,可不可以不提這個,令人很不舒坦。」他不懂,為何她要在這時候提這些倒胃口的事。
「不舒坦你也要給我聽進去,虹姨可不准你始亂終棄,要了人家卻不肯給人家一個名分,這怎麼說也說不過去。」她的神情顯得激動,像是自己才是當事人一般。
「不是始亂終棄,我們一開始就講好了,不要名分,她只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既然她非報不可,他又何必矯情說不?
他是男人,總有需要的時候,他收留她,給她吃住,甚至有奴僕服侍,這樣互取所需的關係,沒有誰對誰不對的問題。
司徒太極自認為並未虧待柳繡娘,成為他一個人的女人總好過成為任人狎玩的妓女。
「姑娘家難為情的話語怎能當真,她是怕你不收留她呀!」孤零零的一人,不依靠他還能靠誰?
「是這樣嗎?」他皺起眉,想著自己是否救錯了,自找麻煩。
左驚虹若曉得他心裡想的和她截然不同,不知會做何感想。
她突然感慨的歎了一口氣。 「繡娘讓我想到你娘,當年要不是多了個我,你娘也不會因妒生恨而想殺你……」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提起我娘。」突地一吼的司徒太極臉色極其難看。
「好,不提、不提,免得大家勾起不愉快的傷心事。」左驚虹苦笑地搖著頭,看向他懷裡女子。「歐陽姑娘,讓你見笑了。」
「呃!不,沒關係,我是外人嘛!不管司徒家的家務事。」她自嘲,但也有些心酸。
「春色——」司徒太極在她腰際施壓,不准她稱自己是外人。
本來就是嘛!你自個說過的還埋怨。她沒好氣的一瞪,不服輸地擰他大腿肉。
「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若歐陽姑娘肯接納繡娘,一夫雙妻也不失為美事一樁。」左驚虹說得彷彿多為她著想似,但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歐陽春色睜圓大眼,連忙跳離司徒太極的懷抱。 「我才不要,我們那裡娶兩個老婆是有罪的,大老婆可以告小老婆和自己丈夫通姦,他們會被抓去牢裡關,而且我也不是喜歡他到非他不嫁的地步。」言下之意是喜歡,但還不至於愛得死去活來,願為他犧牲,二十一世紀的女性不會認命,勇於追求生命中的美好,不會為了愛而放棄自己。
何況她還要回家,不可能永遠留在古代,和個古人談談小戀愛倒是無妨,若要論起婚嫁就甭說了,她不想把心遺落在過去。
「你們那裡是哪裡?」聽起來像是個好地方。
「南方,很遠很遠的南方,要渡海,一座孤立在海中央的小島……」她越說聲音越小,眼神飄得好遠。
「歐陽春色,你哪兒也不許去,聽到了沒?」感覺眼前的人兒似乎要消失,司徒太極心慌地勒緊雙臂,將她抱回懷裡。
她一怔,漾起天地都失色的笑靨。 「你抱得我不能喘氣了,我還能去哪裡,不過呀!我不喜歡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所以懇求你千萬不要迷戀我,我怕我會不小心在你的飯菜裡下毒。」剛一說完,忽傳瓷器落地的脆裂聲,一看,原來是左驚虹沒拿穩杯子,滑了手。
「虹姨身體不適嗎?」看她臉色不是很好,好像有一絲慌張。
「不,我沒事,手滑了一下而已。」她笑了笑,要他別擔心。
正想說句關心話的司徒太極尚未啟唇,身邊卻傳來一陣低喃——
「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人無愧,心無星,食子非父母,心毒不過虎,因果台上論因果,種了因果,反食因果,終究逃不過因果。」
「你在念什麼?嘀嘀咕咕地。」又是老虎,又是因果,聽不出所以然。
歐陽春色望向左驚虹, 「我在說虎毒不食子,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若雙親健在就趕緊去盡孝,人生無常,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無法預測,把握當下,別讓一時的怨恨蒙了眼,生你的親娘是不能替代。」左驚虹聞言竟站不穩,臉色泛白,緊捉著丫鬟的手才不致搖晃,腦子裡不斷閃過這句話——
不能替代、不能替代、不能替代……
真的不能替代嗎?
第六章
「什麼叫不能惹虹姨落淚,她才是真心真意對他好的姨娘,比親娘還要在意他,誰要說她一句不是,定不輕饒……哼!威脅我,我歐陽春色是讓人嚇大的嗎?」越想越氣的歐陽春色拔足狂奔,不自覺越跑越遠,來到山莊後一處林木茂密的小樹林,她坐在石頭上生若悶氣,很不能理解司徒太極究竟在想什麼,而且能頑固到什麼地步。
她不過說了幾句,二夫人再親也親不過娘親,她對他再好也好不過親娘,別人的娘,永遠也不會是自己的娘,母子連心是誰也取代不了。
這有錯嗎?真相只有一個,卻不見得人人願意接受。
一聽完她的話後,左驚虹登時掩面低泣,滑落的淚珠如斷線的珍珠,令人感到淒楚,很想上前撫慰一番。
而她一哭,平時就陰晴不定的司徒太極立即朝她大吼,說什麼都不知情的她正在傷害一個善良的女人,他的親娘不是人,連虹姨的一根小指也比不上。
不是人難道是鬼,竟有這種不孝的兒子詛咒自己的娘,寧願搶鳩來做娘,不認雀兒母。
「敢凶我,從小到大沒人有膽凶過我,要不是為了那面古鏡,我會忍氣吞聲看人臉色嗎?」欺人太甚。
歐陽春色曾想過偷偷潛入司徒太極房中盜鏡但是怕打草驚蛇,鏡子沒偷若反而讓他藏在更隱密處,那不是更糟糕。
再者,她還不曉得如何透過古鏡回到未來,隱約記得那天有月光……
離
「咦!這裡已經有人了嗎?」原來不再是她一人獨處的小天地。
名身著乳白色湘衣水田青繡裙,外罩紫綢薄衫,髮絲如雲瀑半髻半披肩,容貌秀麗的女子輕踩蓮步而來,乍見平日流連的林子有人闖入,驚訝之餘不免有幾分失落。
這裡是唯一不受打擾的清幽淨地,平常鮮少有人煙走動。草長過膝乏人打理,席地而坐冥思不易被發覺,一直以來是她最喜愛的地方。
如今看來,她必須與人分享了。
「你是……」對方尚未響應,隱約間一個名字已浮上心頭。
「柳繡娘。」一個不受重視,宛如遊魂的苦命女子。
「司徒太極的女人?」果然是她。
能優哉遊湖四處閒晃的人不多,除了隱月山莊的主人外,也只有她了。
柳繡娘一怔,突地低聲輕笑。 「是輕賤自身的女人,我不屬於任何人。」隨時想走都不會遭到阻攔,只在於她肯不肯離開。
「可是你確實是他的女人,你們之間……呃還是有那麼一層關聯在。」說實在的,她並不討厭眼前的女人,反倒覺得她才是真正可憐的人。
柳繡娘點頭,表情理所當然而平靜, 「他要我時我給他,這是我欠他的。」
「你不想成為他的妻子?」女人家以身相許的最終目的是當上男人的妻室。
「那叫報仇,不是報恩。」柳繡娘清冷的說道。
「嘎?報……報仇……」歐陽春色睜大眼,慢慢地笑出聲,認為她形容得非常有趣。
「當初我跟著他是因為我無處可去,女人一旦失去貞操便毫無價值,除了他我不知何去何從。」她很茫然,以為就此死去會比較好過。
「胡說,在我們那裡婚前失貞的女子比比皆是,甚至未婚生子還大聲向人宣告,你不能妄自菲薄,老天不會一直虧待你。」天生我材必有用。
「噫!」怔愕的柳繡娘略微動容,眼眶泛著淚光。 「你是頭一個未嫌棄我是殘花敗柳、還安慰我的人。」這世道對女人極其不公,錯的明明不是她,而且身受其害,可世人未加憐憫,反過來指責她放浪淫蕩。男人才受不了引誘起了色心。
即使在隱月山莊內,眾人看她的眼神仍是鄙夷不屑,大聲談論她的淫賤,刻意提起種種她想要忘記的不堪過去。他們不肯饒過她,全都認為是她的錯.誰叫她生得美,引人覬覦,秀美的容顏便是她的原罪。
「不是安慰,是激勵,女人也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呃,這個年代好像不太可能,她說得太快了。「對了,我叫歐陽春色。」
她微訝。 「你就是那個女大夫?」
「騙吃騙喝的女騙子才是……啊!你可別說出去,不然我連混都沒得混了。」歐陽春色十分訝異在她面前放下心防,暢所欲言。
「呵……你真是活潑,讓人一見就喜愛。」柳繡娘被逗笑了,掩著唇暢笑不已,一掃眉間輕愁。
歐陽春色懊惱地捉捉頭。 「是活潑過了頭。
我爸……我爹常說我是野猴子轉世,沒一刻安定。」
「真好,我很羨慕你。」她也有爹娘,只是有家歸不得。
「羨慕?」像隻猴子?
螓首輕搖,髮際的金步搖發出清脆聲響。
「你是個大夫,可否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完了,《本草綱目》沒帶在身邊,遇到婦科的毛病她也束手無策。
歐陽春色這個假大夫正如她自己所言,是來混的,望聞問切一竅不通,不會把脈,不會開藥只會翻書用蒙的。
所幸她醫治過的人不多.就一個司徒青衣,而且還好死不死被她蒙對了,她才能在莊內「橫行」,否則她現在八成早被趕出莊賣涼茶,找回家的路。
「跟我來。」柳繡娘撥開叢生的白芒花,走在前頭。
「咦?」她還沒有答應吧!
唉!走就走,難得遇到一個投緣的,就算被逼上梁山也要硬著頭皮,她的運氣一向不錯,至少她有現代知識能幫上忙,不致無知得什麼都不懂。
望著前行裊娜身影,歐陽春色心口很沉重,她想起有點喜歡,又不是太喜歡的司徒太極,心情極其複雜,她們兩人之間的牽連竟是這個該死的男人。
「就在前頭,你小心足下,這裡很潮濕,石頭會滑……啊!」滑倒了。
「你……你以後要記得先說……」痛……她骨頭快散了。
柳繡娘忍著笑,扶了她一把。 「因為很少有人來,所以……」
「嗯!嗯!我瞭解、我瞭解,階少行人生苔色嘛!我……」她又晃了一下,差點往前一滑。
「我們不能走好走一點的路嗎?」
光挑羊腸小道,又遮遮掩掩地,好像做賊似。
「我怕被別人發現。」日後便無法再來。
「被人發現?」納悶。
一走進才發現這是一座日光照不進來的森林,高大的樹木遮蓋一大片天空,偶有光點灑落,不甚明亮,但也不至於陰氣森森,就是暗了點,像太陽快下山的黃昏。
若非以前走慣了山路,她還直一有點吃不消.在樹幹與樹幹間穿梭,不曉得走了多久,只覺得累了。
暮地,一道光打下,她看到丈高的銀白瀑布輕洩而下,底下是有亂石林立的小潭,潭中央競有間茅草屋,蓋在浮出潭面的平石上。
天哪!真神奇,好像武林高手在此居住,憑潭練劍,沖刷而下的瀑布用來練氣,吸取日精月華,增加百年功力,任督一開便一飛沖天……
呃,等等,她們不會是要涉水過去吧?
「柳……柳姊姊,那潭水看起來似乎很深。」她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游泳。
「不深,底下有墊腳的石塊,你一步一步踩穩就不會被沖走。」她先下水,水深及腰。
「不深……」歐陽春色翻了白眼,求神明保佑。
是不深,走到一半差點滅頂而已。
歐陽春色喝了幾口水,被拉上平台,她在大口喘氣時,看到有兩條滑動的繩子綁在潭邊的大樹上。而繩索的另一端則是滑向茅草屋,沒入半開的小窗。
這景象讓她聯想到以前看到的一則新聞,有位必須外出工作的父親托人將食物放在籃子裡,然後拉到二樓餵養他的孩子。
「她手腳都磨破皮,有些化膿,我先前拿些藥給她抹,可是她不領情地全往外丟,我實在是無計可施。」她想幫她卻使不上力。
「呃?」那帶她來她就會有辦法嗎?柳繡娘幽幽地嶺出歎息聲。 「等我走遠了,若有似無的呻吟聲引起我的注意,我才瞧見有名老婦倒在門邊,全身發燙髮出囈語。」
「她是誰?」這麼可憐。
「我不認識她,她除了叫我滾開外,一句話也不肯跟我交談。」門是上鎖的,她救不了她,只能用蘆葦的莖送水到她口中,不斷喚醒她;原本以為老婦會撐不過去,但她還是活下來了,只是身形更為瘦弱,有氣無力,趴在地上撿食發臭的包子和饅頭。
她們算是同病相憐吧!一個關在有形的籠子裡,一個囚困無形的四方牆,她們一樣的身不由己。
憐憫她是出自對自己處境的無奈,她也明白幫不了老婦什麼忙,只能偶爾來看看她,看她是否又病倒了,其它就算是聽天由命。
「又不是貓呀狗的,竟然把人關起來,簡直太不人道了。」嗯!好臭,是什麼味道?
才走到門口,歐陽春色就想開溜,一陣惡臭撲鼻而來,噁心的氣味令人想吐。她想她要是再前進一步,肯定會被臭暈。
「你可以從窗口看看她的情形,潰爛的傷口不上藥不行。」柳繡娘掀開一條小縫,想讓她看個仔細。
「等……等一下,等我吐完再說。」午膳不該吃太多清燉羊肉,全吐光了。
吐得唏哩嘩啦的歐陽春色有些虛弱,她以手捧起乾淨的潭水洗臉,再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有小強性格的她是不怕挫敗,越挫越勇。
人的潛能是無限大,由她身上可以得到印證,只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響。少了一截袖子的她將上等布料做成口罩,摀住口鼻,什麼事都難不倒她。
不過她不是走向柳繡娘,而是豁出去的朝破舊的門板走去.她看了一眼生銹的粗大鎖頭,想也沒想地取下夾耳的墜子,將銀白色墜煉拉直,插入幾乎滿佈銹屑的鎖孔,輕輕轉了幾下。
喀達,喀達!卡!開了。
「就說我有做賊的天分嘛!不靠預知也能發達,我……咦,你要去哪裡?」不要把她一人丟下。柳繡娘回頭一笑, 「等我一會,我去幫她拿些食物。」
「什……什麼?!」她真要拋下她一人?
現在打退堂鼓成不成?
欲哭無淚的歐陽春色是進退兩難,後退是水只怕先淹死,前進是惡臭的污染地,萬一嘔死了怎麼辦?
思前想後,閒著閒著,反正她也走不掉,不如進去瞧一瞧。
「滾開——」
厚!怕怕,好可怕的吼聲,一點也不輸愛吼人的司徒太極。
「婆婆。我是被逼的,你千萬不要怪我.雖然我也很想滾,可是我怕水,你這屋子借我歇一會,等潭裡的水干了我就走。」
誰?
誰的腳步聲在接近?
是誰在說話?
滾開,不要再來騙我了,我不會再上當,全都給我滾開,滾得遠遠地,我要一個人老死在冰冷的寒潭之中,不用你們替我收屍。
風來了,在嘲笑我用情太深,相信所愛的人一生只愛我一人,永不變心。
雨下著,哭我太傻。竟然堅守昔日的誓言,不離不棄地死守著一份枯乾失色的愛。
不了、不了,再也不要了,任由天地將我遺忘,這濺起的潭水中有我的血和淚,老去的紅顏隨凋落的春花枯萎,還要為誰等待,為誰數著春夏秋冬?
不,不要開鎖,讓我腐爛成一攤血水,我想見他,我想見他,我可憐的兒呀!
娘在這裡,為什麼你不來見我.娘真的嚇到你了嗎?
「滾開——」
誰把光放進來,沒瞧見她的憤怒嗎?
哈!叫她婆婆,她已經老得滿頭銀霜了是吧!枯瘦的雙手凹陷見骨,連她自己見了都怕,合該是個老太婆了,沒人見得到她曾經艷冠群芳的嬌顏。
美人遲暮、美人遲暮,她遲的又豈是貌美年華,恐怕一切都遲了……
「婆婆,不是我不過去,是你真的很臭,我還要適應一下,假裝你這裡是金碧輝煌的皇宮,你是玉做的菩薩,小姑娘我誠心來參拜。」哇!催眠、催眠,她踩到的是爛蘿蔔,而非一地屎,趕快進入催眠狀態。一葉扁舟划呀劃,涼風吹來……嗯!是屎味。
「滾、開——」
「嘩!婆婆,你這聲滾開比剛才那聲有力多了,你是不是在偷練什麼蓋世武功,收不收徒弟?我最近很需要神功護體。」不過她沒耐性,定不下心,最好有速成法.念兩句殺!殺!就能把人砍成七、八段,省得費力。
「…滾開……」這死丫頭在說什麼,她明明被鐵鏈煉住,居然說她在偷練功!
皺得連眼皮都下垂的老婦抿抿乾裂的唇,一聲吼叫竟顯無力,她趴在腐朽的木板上努力地睜開又沉又重的眼,一點點透進的光刺得她雙眼發疼。
「打個商量不要用滾的好不好?老滾說我滾起來很難看,只會嚇走飛烏野獸……咦?潭中有肥碩的銀魚耶!婆婆,你有沒有釣竿?我們釣幾尾魚來烤。」好肥的魚呀!鐵定鮮美甘甜。
「你……很吵……」嘰嘰喳喳,吵得她老太婆耳根子不清靜。
「婆婆,你的頭髮好長,我剛還以為是髮菜呢!你把眼睛都蓋住了,瞧不瞧得見我?我叫歐陽春色,被一個名為柳繡娘的女子騙來的,她怕你吼她就先溜了,我一個人很可憐地被留下來……」
她叨叨絮絮說個沒完,好像停下來就會斷氣似,蓮舌滑溜得令人驚奇,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滑動,很慢很慢地,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細微的動作;膽大心細的歐陽春色先搓起一小撮帶著異味的灰白髮絲,再扯扯看來髒污的裙擺,一寸一寸地移動,兩片唇瓣開開合合,雖然她很有心想助人,可是就差那麼一步,她還是忍不住衝到窗邊大口吐氣。
她一再安慰自己不是聖人,失敗了再重來,一點小挫折算什麼,不屈不撓勇往直前,她就不信會被打敗。
但是……
「受不了?」哼!不過是個自言自語的笨丫頭。
「是呀!挺難受地,你怎麼待得住?要把一間房子搞得臭氣熏天可不簡單。」換做是她,早舉白旗投降了。
老婦扯動著鐵鏈,發出鏗鏘聲響。 「因為我走不了。」
「嗯、嗯,那倒是,釘得很牢,直接打入底下的平石,除非是力大無窮的巨人,或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否則誰也拔不起來。」太惡劣了,一絲逃生的機會也不留。
不管犯了多大的錯,都該給予當人的基本待遇,雖說這年代是沒有人權可言,但情理法人情是排在第一位,凡事不一定要那麼嚴苛,黑白之間總有灰色地帶,留人一條後路就是對自己慈悲。
「你是來嘲笑我的?」不知不覺中,老婦的話不禁多了起來。 「不,我是來幫你。」魚兒魚兒水中游,你們一條比一條肥。 「那你在幹什麼?」怎麼會有這種怪丫頭,怪到讓人無法忽視。
「喔!我想釣魚……呃,不是啦!說得太快,我是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裡不寂寞嗎?你有沒有兒子女兒?」難道都沒人肯理她?
老婦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不想回答似。
「我有一個兒子。」
「那你兒子呢?」不孝,不孝,大不孝,要是她有個媽她一定好好孝順她。
看到老婦的際遇,歐陽春色忽然覺得很難過,想到她那不知面孔、不知姓名,不知去處的母親是否安好,有沒有人照顧她?
「他……不肯認我。」她語氣哀傷地說道,流露出深沉的悲痛。
「什麼?這個不孝子是誰,我替婆婆你把他揪出來痛毆一頓。」歐陽春色做了個揮拳的動作。
「他是司徒……」
歐陽春色又反胃地吐了一口酸液,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麼。
「不行、不行,不清理她會中毒,實在太臭了,我先幫你把屋子打掃一下,有話待會再說。」我刷刷刷……我洗洗洗……潭水真潔淨,不用走遠,兩步之內便可汲水,不論是食物還是穢物,全把它們掃出屋外餵魚。
歐陽春色不是勤快的人,她一樣也不留的掃進潭裡常明亮。不過因此她清理的方式也很絕,除了簡單的擺設和桌椅,不到一會兒工夫,茅草屋內頓時寬敞了許多。
不過她好像也把被褥掃出去了,夜裡風寒要蓋什麼才好?
「婆婆,你的傷口都化膿了、你就別再扯鐵鏈了,反正咱們心知肚明一定扯不斷,何苦為難自己。」膿很噁心,別看,把它擠出來就沒事了。
「你……你在幹什麼……」她居然還會……痛,她以為自己早就毫無知覺了。 「上藥,聽說這種百花凝玉膏去瘀生肌,你用了很快就會好……」
老婦突然神情激動的捉住她的手。 「你怎麼會有百花凝玉膏?是誰給你的?」
「婆婆,你輕點,捉痛我的手了。」明明瘦骨嶙峋只剩下皮連骨而已,力氣還這麼大。
「快告訴我,是不是司徒長空年,枉顧結髮情不聞不問。」
噢!別搖,她頭好暈。「婆婆,你冷靜一點.我真的不認識司徒長空。」
「真的不認識?」
「婆婆,我沒騙你,我不認識什麼司徒長空。」為什麼又是姓司徒的,司徒是大姓嗎?
沒想太多的歐陽春色忘了身在隱月山莊的人都有可能是司徒太極的至親。
「是嗎?」老婦略感失望的鬆開手。
怨了十七年,恨了十七年,也念了十七年,她終究還是無法忘記曾經愛過的人,他帶給她的傷痛是一輩子也抹滅不了的。
「放心,婆婆,以後我會常常來看你,再想辦法把鐵鏈弄掉……」可以用鋸的,慢慢地磨呀磨總會磨斷。
「不用了。」她灰心地說道。
「咦?」為什麼不用。
「這是千年寒鐵所鑄成的鏈子.沒有神兵利器是砍不掉的。」她早就認命了,終老此地。
「神兵利器、神兵利器……」歐陽春色喃喃自語,驀地,靈光一現。
「啊!婆婆,司徒太極有把軟劍很鋒利,我向他借來一用。」一聽到「司徒太極」這個名宇,老婦的神色又變了。 「你……你說司徒太極??」
「對,無禮又粗魯的司徒太極,他真該捉來餵魚……婆婆,你又捉痛我了。」這次是她的肩胛骨,她猜想肯定又瘀青了。
「極兒,我的極兒……極兒……我兒……」她的兒呀!娘好想你。
纖弱的身子為之一震,歐陽春色不確定的問道: 「司徒太極是你兒子?」
「我兒……我兒……我的極兒……」兩行淚順頰而下,滴濕了一個母親的心。
「可是你看來……呃,很老。」歐陽春色老實地說出心中話。 「我……我很老了嗎?他會不會認不出我?我知道我憔悴了很多,鏡子呢?我想看看自己……給我胭脂,給我花粉,我要裝扮裝扮,極兒會認出我對不對……」因為太想見到兒子了,老婦語無倫次的捉住歐陽春色雙肩,不知輕重地使勁搖她,枯瘦的十指諂入她肉裡猶不自知,恍若瘋了似的直問她是不是老了,需不需要梳個發,換件衣裳?
她不是真瘋,只因太急切了,因此一時失去控制,十分不安地想獲得肯定,她太久沒有接觸人,人際應對全失了準則,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見到親兒,其它什麼也不顧了。
「婆婆,你小力點,好痛,我會被你害死啦!」她不會把她兩隻膀子給卸了?。
「告訴我、告訴我,他在哪?我要見他,快帶我去見他,我一定要見到他,你說,你說呀!他在哪裡、在哪裡……」老婦拖著鐵鏈一直搖她,由外頭看來像是掐緊她的頸項,似要置她於死地。
「好……好……你不要再掐我了……」肩膀快痛死了。
「我要死了,死了啦!你再不手……」她又要見紅了。
「放開她,魏知秋——」
第七章
有什麼比骨肉相殘,母子相見卻不相識更殘忍的事?司徒太極幾乎是毫不遲疑地拔出軟劍,劍鋒凌厲的指向親娘,快如閃電的直取咽喉,逼近的冷芒映照出他殘酷無情的表情。
要不是歐陽春色手腳靈敏的推開魏知秋,並以身擋在劍前阻止他弒親,此時的老婦恐怕已是一具屍體,什麼話都來不及對久別重逢的兒子說。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把劍放下。」這個魯莽的傢伙到底在做什麼?
「讓開。」
「我不讓,你瘋了。」居然連自己的娘也想殺!
「瘋的是她,她要殺你。」而他不容許任何人動她一根寒毛,包括他的娘親。
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司徒太極從未這麼害怕失去一個人,當他看見鷹爪似的雙掌緊扣歐陽春色喉間,他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生怕一個遲延,倒向他懷中的人兒將了無生息。
那一瞬間,他想起當年娘的無情,不論他如何哭喊哀求,她仍冷笑地走向他,要他乖乖受死,她會讓他死得非常痛快,不會感到痛苦。
十歲的他絕望的等著死亡的來臨,他曾經美麗的娘變得醜陋,高舉森冷的刀子要刺向他心窩獰笑的臉龐充滿瘋狂神色。
他想他永遠也沒法忘記那一刻,正如她企圖殺死他心愛的女子一般,那樣的不留情。
是的,心愛的女子,在她面臨生死關頭之際他更加感受到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即使她不時惹他暴跳如雷,讓他惱怒得想將她折成兩截,但是他深深為她心動,狂烈的情火讓他整顆心都蕩她發燙。
「殺我?」歐陽春色愣了一下, 「你誤會了她沒有要殺我。」「她掐住你脆弱得不堪一折的細頸。」他看得一清二楚。
司徒太極的語調中出現少見的慌張,他的眼底竟然有著恐懼。 「不,你看錯了,她捉的是我的雙肩。」怕他過於頑固而不相信.她連忙解開衣襟,露出飽實晶潤的玉肩,讓他瞧瞧深陷雪肌的指痕。
他的唇抿得很緊,盯著雪背上的血指印。
「她還是傷了你。」
「你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急了,失了分寸,沒想過自己會傷人。
「她不是我娘。」他否認得極快,黑睦內藏著對她的恨意。
歐陽春色一聽,技起腰對他大罵, 「你再說一次試試,你信不信我咬你,你敢不認你娘,你這個不孝子!」怎麼有這種人計她看錯他了。
「讓你咬。」他寧可傷的是自己,也不想見她受傷。
「你當我不敢嗎?好,我咬給你看。」她一時氣憤,當真捉起他的左臂放在嘴邊,張開編貝雪齒狠狠一咬。
好痛!
她後悔了,他的肉比牛皮還硬,她根本傷不了他,反而整個牙口痛得發麻,痛得像剛拔了牙難以咬合。
「不夠再咬,直到你滿意為止。」他有兩隻手,夠她咬到快意。
「你……」她很氣,卻也為他眼中的柔情而心酸,「為什麼你不懂珍惜?」
「春色……」她在哽咽嗎?
「我從小就沒娘,我一直很想要個娘,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娘找回來,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始終難以實現。
司徒太極有點慌了。 「你別哭呀!沒娘就沒娘,你還不是一樣討人喜歡。」
「你不懂,你為什麼就是不懂,你娘抱過你哄過你,還在你生病時徹夜守著你是吧!」她氣憤的以粉拳捶他胸口,最後哭倒在他懷中。
「這……」他怎麼忘了娘曾對他的疼愛,為了他的高燒不退,她在菩薩面前跪了一夜,求他保佑。
「我沒有,我沒有娘陪著我,甚至我夢中的她是模糊的,拼湊不出該有的容貌。」她好嫉妒他有個娘可喊,不像她是個沒媽的草。
小時候,是師兄牽著她的小手到學校,懇親會、親子遊樂會、畢業典禮……她的雙親永遠是缺席的。
後來多了老滾,但他還是當不了媽,因為他是男的。
「我不曉得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但是母子之間能結多大的仇恨,深到你能不顧生養之情而舉劍相向。」她真的無怯理解。
司徒太極以指撫去她額側落髮,輕拭眼角玉珠。
「她想殺我。」
「殺你就讓她殺,反正你是她生的……什麼?她要殺……殺你?!」驀地睜大眼.歐陽春色一臉驚愕。
她沒聽錯吧!身後的老人家竟然連親生子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她感覺起來,不像是這麼狠心的人。
腦子裡一片混亂的她無法靜下心好好想一想,她總覺得有什麼環節扣不上,可是這震撼太衝擊了,叫人越思索越困惑。
司徒夫人真要殺他,到底是為什麼?
亂了、亂了,全亂了,頭好痛.是是非非理不清,歐陽春色開始體會到書到用時方恨少,若是以前肯勤跑圖書館,也許她就能學富五車解開難題。
「她拿著刀在背後追趕我,我叫她娘,她卻喊我惡鬼,她說我一定要死,不死只會成禍害。」司徒太極說得很平靜,卻讓人感受到深深的哀傷。
她忽然感到一陣鼻酸,將頭埋在他胸前緊緊抱住。 「不要難過,我陪你,人家說禍害遺千年,你那麼壞心腸,不會太早死。」
「…」他真的不知該笑還是吼她一頓,她連安慰都像在損人。
司徒太極自始至終沒瞧過縮在陰暗角落的老婦一眼,他不想看她,怕看了會更加恨她,心一橫真舉起劍,了結她的一生。
十七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踏上栓梧親娘的囚室,少年時他曾遠遠地探過幾回,但是她留給他的回憶太駭人,來了又逃了。
之後他就再也沒來過了,是故意也是逃避。
要不是今兒個送飯的下人匆匆忙忙來稟報茅屋的門開了,大鎖隨著水流飄到潭邊,他大概終此一生也不會再靠近,任其荒蕪。
「走吧!」攬著歐陽春色的細腰,他提步欲往外走,可是……「怎麼了?」低視緊捉他衣服,不肯動的人兒,一股火苗子又往上衝。
「跟她說說話,看她一眼也好,不要不理她。」也不知該心疼誰比較多,他們都一樣令人心酸。
「不。」他眼神極冷,衝口而出的單音更冷入骨裡。
「求你。」仰起頭,淚眼盈盈的歐陽春色聲啞地哀求。
「別為了她求我,不值得。」他的眼中有著掙扎,撫著雪嫩粉腮的指腹微微一顫。
「我只是不想我的遺憾變成你的遺憾。」沒媽的孩子才知道想要擁有的渴望。
「你……」司徒太極眼底有著壓抑的痛楚,上下起伏的胸膛轉劇。 「好,只見一眼。」
「嗯!一眼,再說兩句話。」就算沒有感人熱淚的大團聚,也要有溫馨的親子對話。
他眼角抽動了一下。 「得寸進尺。」真要這般縱容她的為所欲為嗎?他懷疑自己被她下了蠱。
「來都來了嘛!說說話有什麼關係,反正她又不會咬你一口。」笑中帶淚的歐陽春色推著他,不讓他後退。
「一定被下了蠱,才會對她言聽計從……」司徒太極喃喃自語,被動地被推前一步。
好重,他練了千斤墜不成。 「你認命一點啦!我力氣不夠……!」暮地,腳離地,她發現自己被舉高,艷色唇瓣欲張卻被封住,溫熱的厚唇緊密貼合,她一驚,想要後仰,一隻大掌扣住後腦。
不是很甜蜜的感覺,卻很窩心,帶著一絲狂妄的霸氣,猶如錢塘江浪潮侵入她喉嚨之問,濃厚而充滿男子豪邁的氣味,使人迷醉。
她不曉得是聽見誰濃重的呼吸聲,是她的。
或是他的,眼前的水流在旋轉,拔高的水柱噴向無垠天際,她應該又要暈了。
「力氣夠了嗎?」
惡氣的恥笑傳入耳中,歐陽春色有剎那間的茫然,頓感失落。 「我……我肯定是臉紅了。」好燒、好燙,八成可以蒸蛋了。
「不只臉紅了,你還緊攀著我不肯放,像只野猴。」瞧她粉腮染酷,司徒太極又忍不住低身一啄。
「你……司徒太極,你怎麼可以取笑我?」她嬌羞地一嗔,好不媚人。
「不,是嘲笑。」他愛極她雙頰紅通通的俏模樣。
愛鬥嘴的小兩口情意正濃,渾然忘我,小小的斗室猶如囚居,囚住兩顆相連的心。
但畢竟不是私會花前月下,週遭一股異味隱隱傳來.嗅感敏銳的歐陽春色皺了一下眉。
「你娘——」聞言,她還在等著他。
司徒太極沉下臉。
「去啦!去啦!不能食言,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拖拖拉拉有失你一莊之主的威嚴。」她不推他。讓他心甘情願的走上前。
「是我寵壞了你嗎?」他一瞪。她羞紅臉,囁嚅地說道: 「如果你肯待上一刻鐘,我……我就任你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他瞇起眼,思忖她話中含意。
「對啦!對啦!不要再問了,你想害我全身羞紅得像蝦子一樣是不是?」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頭低低地忍著一臉羞意。
「好,我等著。」笑意在他嘴角漾開,粗獷的方型臉竟顯得柔和許多。
司徒太極望著她的笑波倏地一收,他頭一抬,轉向看來髒污的老婦,他凝神屏氣地和她對望了好一會兒,這才提腿跨了幾步。
匡啷、匡啷的鐵鏈發出拖曳的聲響,一道黑影由暗處移到光射入的小窗下,污發覆面的老婦緩緩仰高下顎,注視著面前高大威猛的身影。
忽地,氣氛變詭異了。
「他不是我兒子。」
「她不是我娘。」
他(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和記憶中完全不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好陌生,根本不是他(她),是誰動了手腳?
「你……你們在搞什麼?兒子不認娘,娘不認兒子,你們都瞎了呀!」太扯了。
他們不是瞎了,而是難以置信,十七年的變化太大,紅顏已老,稚童早就成年,不復當年容貌。
「他不是我兒子,不是、不是……」她記得他瘦瘦小小,才到她肩膀。
「她不是我娘。」印象中她高雅恬靜,美得有如下凡的仙子。
歐陽春色看看身側的男子,又瞧瞧滿臉失望的老人家,她真的很想放聲大笑,真有這麼離譜嗎?
「婆婆,你叫什麼名字?」
老眼一瞪,似在說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還問!「魏知秋。」
司徒太極的身子一震。「你……你真的是……」
是她嗎?真的是她嗎?為什麼她老得這麼多,背駝了,面發皺,雙手雙足竟嚴重變形枯瘦,和昔日的風華絕代截然不同。
「婆婆,你為什麼說他不是你兒子,他叫司徒太極。」沒理由認不出曾在她肚子裡待了十個月的那塊肉。
母子連心,不是嗎?
「極兒,我的極兒……」魏知秋露出溫柔的笑容,左手撫著右手,像在撫弄趴在腿上的愛兒。
「我的極兒才十歲,滿身乳味地吵著要跟我睡,他說他長大後也要娶個像娘一樣美麗的姑娘當媳婦兒,他……」怕她再說下去的司徒太極情緒激動地打斷她的話。
「十七年了,已經過了十七年,你以為他永遠不會長大嗎?」魏知秋抬起頭,默默地看著他,淚.無預警地流下。
「我不是故意要殺你,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只覺得有一肚子氣要發,可是不知該找淮發洩,我頭很痛,喉嚨很乾,看到很多人在我面前笑,他們在旋轉,飛到天上去………」有一個聲音一直告訴我,叫我殺了你,殺了你,我不要,我反抗他……但是,司徒長空也在笑,他說你不是他兒子,是我和山鬼通姦生下的小惡鬼……你爹……你爹要你死,不是我……你相信我,我從沒想過要殺了你……沒有、沒有……」他該相信她嗎?
想起她一員舉起雙手,揮舞著鐵鏈為自己辯解時,那一刻司徒太極動搖了,真的很想相信她是無心的,從來無意加害於他,她只是……瘋了。
可是一想到那雙狠絕的眼,以及面臨死亡威脅的恐懼,他怎麼也無法接受她口口聲聲的諉過.當時她手中的刀子握得多緊,毫無一絲放過他的意思。
他沒忘了鮮血噴在他臉上的驚恐,雖然不是他的血,卻讓他連作了月餘的惡夢,不時在夜裡驚醒,哭喊著求娘不要殺他。
狠毒的心呀!竟然下得了手,她難道不明白她傷的不是他的身,而是敬愛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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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白嫩小手忽地搭放在健壯裸胸,回過神來的司徒太極輕輕覆上雪嫩小手,放柔的嘴角往上揚,側看睡得香甜的小女人。果然是任他予取予求,她嫩白的身子,嬌宛嚶嚀的呻吟聲,含媚而歡偷的矯軀在他身下蠕動若,低泣著,十指尖銳地抓傷他的背。
他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這是在別的女人身上找不到的,她帶給他驚奇,也令他血脈憤張,彷彿他這一生就是等待她而來,沒有她,一切都乏味得令人暴躁。
看著細嫩雪肌上點點吮痕、齒印,司徒太極的眉頭為之一擰,他還是太粗暴了,竟在情慾高漲時失控傷了她,渾然忘卻她有多纖細。
自責、憤怒、心疼、不捨……種種的情緒一湧而上,向來剛硬的臉龐蒙上一層柔情,眼含深濃愛意地凝望被他累垮的玉容。
這是他將共度一生的女子,他會憐她、惜她、嬌養著她,讓她如花般綻放,不受風雨摧殘。
不過,不能寵她,她已經夠無法無天,再一味的驕寵縱容,她准爬到他頭頂上,踩著他的頭大笑。
「啊——」一聲尖叫驚動沉思中的司徒太極。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不會是白晝的事讓她受到驚嚇吧?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就是那個,難怪我覺得似曾相識,就是它、就是它,我終於想起來了!」原來是它的因素。
瞧她亂七八糟地不知在說些什麼,他不自覺地鎖眉。 「你到底在說什麼,作惡夢了嗎?」
「不是夢、不是夢,是曼陀羅。」歐陽舂色興奮得捉住他的手,兩眼發光。
「慢陀螺?」慢的陀螺怎麼轉嗎?
「對,是曼陀羅,開在潭邊,形狀碩大的粉白色花朵,很像一種樂器喇叭。」她一度以為是百合花,想了老半天還是不對勁。
「喇叭?」那是什麼東西?
司徒太極根本不記得有什麼花開在瀑布底下他只想走人,不願久待,茅屋四周除了清澈見底的潭水外,只有點點銀魚優遊自在的覓食。
「曼陀羅的花、葉和種子皆可入藥,花具有麻醉、止痛、鎮咳、鎮痛、催眠等效用,它是一種藥用植物。」她解釋道。他嘲笑地將她彈起的身子壓回枕上。「一株不起眼的花而已,值得你念念不忘嗎?」哼!還為它驚醒。
「不是一株,而是一大片,應該種了好些年了,滿山遍野儘是花影晃動,美不勝收。」真的很美,美得炫目。
「你若喜歡,明兒個我命人摘來一把,讓你瞧到眼花撩亂。」一說完,怔住,才想不寵她,這會兒他又在允諾她什麼。
自打耳光。
歐陽春色一聽,連忙直搖頭。 「不行、不行,它有毒。」
「毒?」她明明說可入藥,怎又有毒了?
「曼陀羅全株都含有毒素,尤其花和種子毒性最強,雖然它能治病,同樣也能害人,你娘……」
但她才一提及魏知秋,立即迢到封口。許久過後, 「不許提她。」司徒太極粗聲低喝。小手輕柔地爬上粗臂,笑倚著道: 「聽我說完好嗎?」
「不聽。」他不想被她說服,受她影響。
「難道你不願知曉司徒夫人為何殺你的真正原因?」她的指腹在他手臂和胸前來回撫弄,畫著圈兒。
「不要引誘我。」他低吼,一陣細微的戰慄由下腹往上攀升。
「不,是勾引,你要是不要?」玉足輕輕撩著粗壯大腿,似有若無地搔弄他的癢處。
「你……說!」他挫敗地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瞪她。
咯咯咯的笑聲輕漾。 「據我所知,服用曼陀羅的汁液會使人產生幻覺,看見完全不存在的事物,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做什麼,甚至連自己是誰也忘了。」
「你相信她……」她擰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願的改口。 「你信我娘說的話?」而他,全然不信。
「我不曉得該如何解釋我所知的事物,在我們那裡,有一種迷幻的藥物,人一吃下去便會渾渾沌沌,茫茫然然,好像會飛似,而且容易上癮,毒癮一發作是六親不認。」誰是誰完全分不清楚。
「你們那裡、你們那裡!你到底從哪裡來?為什麼你老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他忽然覺得煩躁,氣血阻塞,莫名地想發怒。
「我……」歐陽春色張口欲言,卻發現她什麼也不能說。 「我只希望你試著去瞭解,你娘可能中了曼陀羅的毒,她不是有意要殺你,她被催眠了。」
「什麼又是催眠?」他又瞪她,火氣越升越旺。
她想一下。 「攝魂,又可說是催魂大法,也就是說有人藉著曼陀羅的毒控制一個人的神智,不斷在其耳邊慫恿,改變心智,讓人在迷惑之際聽從指令,做出不想做的事。」
「謬論,人的魂魄豈可攝取。」司徒太極嗤之以鼻。不認為魂魄離了體還能活。
「天下事無奇不有,沒見過不代表就沒有,那我問你,你信不信鬼神?」她們同樣看不見,也摸不著,卻人人敬畏。他不出聲,但冷肅的表情已為他做了回答。
「試著原諒沒那麼困難,尤其是你可能錯了,你讓她白受了十七年的苦。」搞不好該得到寬恕的人是他,因為他的誤解而錯待了親娘,致使她冤屈無處可申。
「夠了,春色,你今天說太多話了。」他聽膩了。
歐陽春色苦笑地趴在他胸口, 「好,我不說,不過你可不可以對她好一點?不要再讓她吃冷飯冷菜,甚至是餿食。」
「我從來沒要人送冷掉的飯菜給她。」全是底下人自做主張,沒好好照料她。
「但是你的漠視便是告知所有人,她不是你娘,她不配得到身為人的尊重。」主人的態度是僕傭遵從的準則,他們會看人辦事。
人,是會見風轉舵,拿誰的薪餉替誰做事,令主人愉悅的事一定搶第一,不落人後的力求表現,以期得到更好的職位。
反之,主人若不高興,底下的人也絕對不敢惹他不快,他厭惡的事,他們一併厭惡,他所輕蔑的,自是不會得到他們的敬重。 「你……」他冷厲地瞪她,久久,久久……「你要我怎麼做?」哼!敢說他頑固,她比他更固執。
「對她好一點……」
「你說過了。」辦不到。
美目一橫。 「我是說讓她好過一點,就算不能晨昏定省,至少暖床暖被、熱菜熱飯不可少。」
「還有呢?」司徒太極用譏誚的語氣說道。
「派個人服侍她,定時打掃里外,她上了年紀,少不得湯藥進補。」長年住在水氣重的潮濕地帶,對老人家的筋骨不好。
「再來呢?」他的臉色有些陰沉了。
不知是看不懂還是刻意忽略,歐陽春色得寸進尺地要求。 「如果可以把她的鐵煉打開……」「歐陽春色。」
他咬著牙銻視。
「怎樣?!」她一臉無邪地回視他。
「你話太多。」
「咦?」
他身一俯,吻住喋喋不休又愛管閒事的櫻桃小口,大掌上下撫弄細如羊脂的玉胴,再一次將兩人捲進慾望的狂潮中,一宵不休。
在慾海浮沉中的歐陽春色彷彿聽見司徒離人從遠處傳來的聲音,隱隱約約——除了保護自己不能受傷見紅,封印解除的最關鍵更在於處子之身的落紅,切記、切記,勿與人發生肉體關係,否則你的預知能力將會回來……回來……
在他身上,她清楚地看見——未來。
第八章
粗黝的大手牽著幼白小手,走在田埂旁的小路,有雙圓滾滾大眼的小女孩忽地握緊中年大漢的手,停下腳步仰起頭,面露不安。
「旺伯,你要買蛋糕嗎?」
「是呀!過幾天是旺嬸生日,我想給她個驚喜,免得她老怨我像根木頭。」
「可不可以不要去,改煮豬腳麵線?」如果可以,最好那天都不要出門。
「為什麼呢?」旺伯笑道,疼愛地幫小女孩擦汗。
「因為我想吃。」小女孩第一次說謊,她最不喜歡吃肥膩膩的豬肉。
「好好好,旺伯叫旺嬸煮一鍋豬腳和麵線讓你吃得小肚子發脹。」小孩子就是要白白胖胖才可愛。
三天後,小女孩邊吃豬腳邊抹淚,哭得聲嘶力竭,冥紙飛揚的靈堂上,旺伯一如往常地對著她笑,似在說著「乖、別哭、旺伯帶你去捉蜻蜓」那一天,旺伯還是對她食言了,起了一大早去拿預訂的十寸奶油蛋糕,結果被狗追跌入溝渠,爬了老半天爬不起來淹死了。
又過了幾年,小女孩十歲了,國小三年級,有個很疼她的美術老師因天熱,騎著單車載她去吃冰,她將手往老師肩上一放,頓時通了電般全身僵硬。
「珍珍老師,你交了個高高瘦瘦的男朋友是不是?」她又看到不該看到的事。
老師臉紅地笑笑。 「你怎麼曉得?上次我們去看電影時被你偷看到了對不對?」
「老師,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快和他分手,他不是好人,他會傷害她。
「可是老師很喜歡他耶!如果他跟我求婚,我可能會嫁給他。」一想到男友,她笑得特別開心。
一個禮拜後珍珍老師向大家宣佈她要結婚了,喜孜孜地拿著平常省吃儉用的積蓄辦嫁妝、購屋還買了一輛代步車送給男友。沒想到結婚前夕,早有妻子的男友卷款潛逃,另外又用她的錢養了個小女友在外同居,她傷心之餘上門理論,反被惱羞成怒的男友砍傷她最重要的雙手,夢想開畫展的她再也無法執畫筆,以自殺了結一生。
時光荏苒,小女孩穿上嫩黃色高中制服,一日她參加聯誼活動,大家興致高昂圍著營火唱歌肩靠肩玩著波浪舞。
突地,她臉色驟變,驚恐地捉住學姊手臂。
「千萬不能答應網友的邀約,相片是假的,他在騙你。」天哪!她一定要相信她,不能等閒視之。
「啊!什麼?」因為不熟,長相清秀的學姊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遞給她一根螢光棒,便把她推出去和大夥同歡。
女孩後來一直想找那位有危險的學姊,可是奇怪得很,每回都十分湊巧的錯過了,等到她終於找到人,學姊因慘遭網友及朋友輪暴而住院。
全身是暴力性侵所留下的傷痕,聽說傷及子宮,日後恐難受孕。
愧疚、自責和無能為力的自我厭惡,讓小女孩作了個重大決定一從明天起,她再也不要「看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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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迷迷糊糊的歐陽春色微微張開眼,感覺到橫掛在自己胸前的長臂,剛剛好像夢到小時候的事,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未再想起,今晚怎麼會夢到了呢?
好累……司徒太極這貪得無厭的男人要了她數回,她全身又酸又疼,雪白勻肌佈滿深淺不一的草莓……她再睡一下好了,醒來後,再來好好想想.在律動的歡美中,她「看到」的一些影像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事會讓溫雅秀一麗的左驚虹面露慌色,急急忙忙地奔向司徒太極的寢居,連掉了繡工精湛的巾帕也沒察覺,快步疾行。
身後的四名丫鬟甚至跟不上她,十分訝異平時溫婉的夫人怎會如此急迫,她們邁開小腳追呀追,還是落後一大截。
日頭已升上半空中,近午了,她衣裙翩翩滑過曲橋,牡丹繡鞋跨過朵朵蓮花,髮際微濕不以為意,踩著石板上廊階,腳步不曾稍緩。
她明明氣喘吁吁,香汗直流,卻不願稍事歇息,掄起粉拳便往門上敲扣,她動作很急,神情慌亂.好像有什麼大事似,敲得屋裡的人火大,朝外大吼。
「滾開~」
她一怔,朝內喊話, 「是我,極兒,我是虹姨,你快開門,我有事要告訴你。」一陣靜默,接著是憲憲章章的穿衣聲,左驚虹等了許久,門才由內拉開。她急忙想進,卻發現司徒太極擋在門口,似乎不願她進入。
「怎麼了,我不能進去?」她心上不安,以為他在防她。
「不是,是不方便。」他說得很輕,但意思十分明顯。明白人都昕得出來。
「裡面有人?」瞧他一身衣衫不整,眼下有著縱慾過度的疲累,她當下瞭然於心。
「嗯。」
「是繡娘?」她猜想。
司徒太極沒點頭也未搖頭,他只是將身子往前移一步,輕聲闔上門。
「男兒當胸懷萬里,立志四方,勿怠逸淫慾,沉迷女色,都什麼時辰,還自我放縱,繡娘真是太不懂事,竟然不懂得規勸你,她實在不適合留在莊內……」左驚虹一反平常的少言,叨叨唸唸著女色傷身,她滿口的關心看似出自真心,可若是用心一聽,會發現她其實是飽含妒意,怪罪屋內的女子死纏著司徒太極不放,讓向來早起的他不出房門。
「虹姨,你來找我不是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吧?」被人吵醒,司徒太極心裡是有點不快,不過因為來者是她,他才壓下火氣未發作。
頓了頓的左驚虹差點忘了來意,她清了清喉嚨道: 「有人告訴我,芳草屋的門被人打開了。」
「嗯,我知曉此事。」
見他臉上並無訝色,她訝異得倒抽一口氣。
「你知道?!」
「是的,虹姨。」他不認為這種事需要大驚小怪。
「誰把它打開,為什麼沒上鎖?」太危險,居然放著不理。
「誰打開的不重要,反正鎖已經壞了。」上不上鎖無關緊要。她一急,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些。
「怎麼會不重要,趕緊叫人換把新鎖,牢牢鎖住。」那女人絕對不能出來,她一出來,自己豈有立足之地?
「不需要。」
「不需要——」她尖聲地捂著胸口,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
「被兩條粗大的鏈子煉住,我娘是走不出那間茅草屋。」她依然受制中。
左驚虹神色忽地一愕,「你喊她娘?」
不可能、不可能,她所做的努力不可能白費,她是那麼確定不會出錯。
「她本來就是我娘,我喊她娘並無不妥。」這些年來她也受了不少苦,他是該學著諒解。
司徒太極不承認是因為屋內女子淚眼盈眶的一番話,以致他的想法有些變動,而是在看到親娘老了近三十歲的容貌才感觸良深,覺得自己對她苛責過深。
人人都有娘,因此不認為有沒有娘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對無娘的人而言,那是渴望卻不可求的天上星子,不論多麼想要也得不到。
晶瑩剔透的淚珠讓他明瞭一件事,樹欲止而風不停,子欲養而親不待。他始終知道娘在哪裡所以他從不在乎她有一天會老去,甚至從人世間消失。
是歐陽春色提醒他盡孝要趁早,莫等人不在了,才後悔當初什麼也沒做。
「可你一向說那個女人……」且一臉嫌惡,巴不得不曾提及。
他煩悶地歎了口氣。 「她總是生我的娘,她對我有生育之恩。」
「你……你原諒她了?」左驚虹驚恐地捉緊衣襟他還沒忘記她所帶給他的傷害。
一聽「不」,她稍微安心地鬆開手。
寒鐵打造的鏈子不會輕易斷裂,她千方百計說服丈夫,為的就是不讓那女人有走出草屋的一天。
「我不知道。」他尚在考慮之中。
「你不知道?」頓時她放下的心又吊高,面色刷地一白。
難道她做的還不夠,不足以取代他的親娘?
她忽然想起歐陽春色若有所指的幾句話——什麼都能取代,唯有親情取代不了,一個人只有一個娘,旁人無法代替。
「她看來像瘋了,又像不是,蒼老得連我都認不出來。」若非她自稱魏知秋,又長年煉囚在茅草屋內,他真要以為那是別人。
「什麼,你去看過她?」那女人說什麼?有沒有牽扯上她?
見她一臉激動的咬傷下唇,他連忙扶她坐上涼亭裡的石椅。 「虹姨,你緩口氣,別太急了。」
「我……我……」她連說了好幾個「我」後,才語氣傷痛的捉住他的手。 「我怕她傷害你呀!極兒,要是再來一回,我不曉得自己來不來得及救你。」
「虹姨……」司徒太極眼露酸楚,強抑著不去回想當日的情景。
不知是對意還是無心,左驚虹不肯讓他忘記過往,一提再提當日的驚險。
「…想想她的眼神多狠呀!追著你一直不願放過你,手中的刀好利……」她雙肩抖了一下,似乎很驚懼。 「你不會想知道刀子刺入肉裡有多痛。」
「別再說了,虹姨,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家都嚇到了,沒人願意重蹈覆轍。
她笑得虛弱,眼眶濕潤。 「明白就好,我死不足惜,司徒家的香火斷不得,我不想日後到了九泉之下無顏見你親爹。」哼!跟她鬥,魏知秋根本不是對手。
「虹姨寬心,我會命人再打把鎖,牢牢鎖住她,你不用害怕她會再傷害了任何人。」為了虹姨,他必須硬下心腸,不能有婦人之仁。
「真的?」她這次是發自內心的開懷,臉色恢復先前的紅潤。
「嗯。」司徒太極的心情反而異常沉重起來。
已經十七年了,這還不夠嗎?他還要關她幾年,難道她的過失必須以死來償還?
然而在左驚虹面前,他說不出一句袒護娘親的話語——他的命是她救的,此恩此德他終其一生也還不了,又豈能讓她置身恐懼中。
「嗯什麼嗯!你這個不孝子,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居然要關你娘一輩子,你乾脆給她一刀一了百了,省得她活受罪。」一道俏麗的身影忽然出現,指著他的鼻頭大罵,一點也不畏,看他沉下的冷臉,大刺刺的說出心中不滿。
「回房去。」她不該出來。
「你誰呀!憑什麼命令我,一個老到都走不動的老太婆有何威脅性,你們在怕什麼?虧心事做多了會心虛是不是,擔心她會抖出你們不為人知的秘密?」根本是卑鄙下流無恥,錯了還不承認錯,一路錯到底,反正沒人知道他們幹了什麼事。
「不要惹我發火,我對你的縱容不是無止境。」她越說越不像話,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
他是她的誰還不清楚嗎?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已是他的妻,她當以夫命為先。
司徒太極要不是為了維護她的閨譽,不希望她受人指指點點,早把心裡話吼出來,可是礙於左驚虹在場,他只能板下臉喝斥,讓她自行回房。
「你肝火旺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若是你執意換上新鎖關住司徒夫人,你換一個我拆一個,看是你換得快還是我拆得快。」她跟他槓上了。
我才是司徒夫人,沒人可以跟我搶這個位置。
一旁的左驚虹垂目低視,一抹陰色隱隱從眼皮底下透出。 「你……無理取鬧。」他氣得臉漲紅。
「你才是不知禮義廉恥,放著親娘不管去照顧別人的娘,你知不知會遭天打雷劈,你不是十歲的孩童了,你娘真的傷得了你嗎?」他不傷她已屬萬幸了。
「我……」他在怕什麼呢!老邁的娘親還能傷到誰?
「噯!是歐陽姑娘嗎?我剛看見你從極兒屋裡走出,你怎麼會……我以為裡頭待的是繡娘。」真不知羞,未出嫁的閨女也敢勾引男人。
一提到柳繡娘,本來義正詞嚴的歐陽春色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痛得柳眉一擰,她雖和她相談甚歡.並無厭惡之意,但左驚虹刻意地提起,她才難過的想到司徒太極也跟她有過親密的肌膚之親。
古人三妻四妾不算什麼,男人有權有錢要幾個都可以,女子只能以夫為天,但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到,光是想像她就心痛不已,哪容得自己的男人有其它女人。
原來她已經愛上他了嗎?才敢肆無忌憚地吃定他,讓他主宰她的心。
「虹姨,春色……歐陽姑娘只是來和我討論青衣的病情,請別多想。」怕她遣人非議,司徒太極矢口否認兩人的一夜春宵。
「是嗎?看來我真是想太多了,你跟繡娘的感情挺好的,怎會移情別戀呢?」她呵呵地低笑,卻讓人覺得矯情。
「虹姨,你明知我和繡娘不是那麼一回事,你別胡說了。還有,我不會再去找她了。」他最後一句是說給心愛女子聽。
不想讓人太好過的左驚虹故做驚訝。 「我都準備替你們辦喜事了,繡娘不是有孕在身了?」
「什麼?!」
震驚的不是司徒太極,而是身形微晃的歐陽春色。
「虹姨,你到底昕誰胡說八道?繡娘根本不可能懷有身孕,她自個服藥弄壞了身子,再也無法受孕。」當初受辱後竟珠胎暗結,她不想生下卻沒想到一個不慎造成終生的遺憾。
「你……你說她能生卻不要生,自己……」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她想要兒子卻生不出來,而她是不要生。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對她如此不公,她想要的一樣也要不到,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呀!
「你們說夠了沒?我跟你們司徒家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你們要是再關著司徒夫人,我就帶她走,走得遠遠的,有人不要娘,我要,我會把她當親娘照顧,絕不讓你們這些所謂的親人繼續凌虐她。」
「你不能走!」
「不准帶她走!」
司徒太極的狂吼帶若深深的驚恐,他怕她說到做到,真的一走了之,讓他不知上哪找她,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她所謂的家鄉他一輩子也到不了。
而左驚虹的低喊是充滿妒恨的,她要在有生之年眼看魏知秋受盡折磨一日不得安寧,拿走屬於她的一切。
「我想走,誰也攔不了,我又不姓司徒,他憑什麼不讓我走,還說我要是敢走,他叫人再打一副鐵鏈,煉住我的手腳,看我往哪走。」越說越氣的歐陽春色朝天大吼一聲,覺得還是不太甘願,拿起手掌大小的石頭往還在動來動去的腦袋砸去,一條生命就這麼在她手中消失。
因為氣到兩腮都鼓起來,她取出細長的刀子往鮮度猶存的「屍體」一刀剖下,什麼腸呀肝的全掏出來,再掬水洗淨肚子,架在火上烤。
吃它的肉,喝它的血,啃它的骨頭,再把皮剝下來當泥踩,踩個稀巴爛,詛咒他下輩子當小人,窮個一生一世,沒本事拈花惹草。
哼!不是撇得一清二楚嗎?怕人家知道大夫勾搭上莊主.還編了個多可笑的藉口,什麼討論青衣的病情,她不過跟他睡了一夜罷了,還不屑纏上他.等她回到她的時代。誰還會記得誰。
嗯!滿手是血,真刺眼,才殺了幾刀,怎麼這麼多血,紅艷艷的一片染紅了潭水。
「丫頭,你就別念了,念了一整天還不累嗎?快過來幫我梳梳頭。」早也念、晚也念,真讓她念煩了。
歐陽春色一聽,丟下半顆頭回話。 「柳姊姊不是在屋內,叫她幫你梳頭。」每次都叫她,她又不是丫鬟,也不想想她有多辛苦,費了好大的勁在料理食材,他們只會坐享其成,等著分食。
他們,複數。
沒錯,不只一個,不算大的茅草屋除了「原住民」外,還擠進了柳繡娘、司徒青衣,以及不清自來的小偷齊丹飛,雖然他自稱是有俠義作風的夜盜,不劫貧民。
幸虧茅屋外的平石不小,來了這些人還不顯擠,還能堆起柴火,弄了個曬衣架,以及燒柴的灶台、幾張舒服的石椅。
或許真被她嚇到了,司徒太極當真派人整理茅草屋,屋頂換新,修補裂牆,暖被新衣,大床鏡台衣櫃,該有的簡單擺設都有了,還有個丫實等著伺候。
因為左驚虹的緣故,他並末除去魏知秋身上的鐵鏈,他到現在還是不相信開著粉白色的花朵會令人產生幻覺,因此仍擔心娘親的「瘋病」會再復發,傷及無辜。
「不給梳,她笨手笨腳,我不要她。」她又不會逗人開心,一旁的柳繡娘苦笑著,手拿象牙梳不知該擺哪兒好。
「你怎麼又鬧彆扭了,她梳、我梳不都是一樣,你沒瞧我滿手血腥嗎?」老人家最難伺候了。
「把手洗一洗不就得了,又不是沒東西吃,盡打一潭子銀魚主意,又讓你釣上幾尾了?」潭裡的魚早晚被她釣光。
一說到釣魚,歐陽春色可樂了。「五條耶!一群笨魚,餌一拋下就搶來送死,我殺都來不及殺,還弄得一身濕。」將魚翻面換邊烤,她將手放入潭中洗了兩下,魚腥味就全散了,她也不嫌髒的往身上拭手,頭一低就進了茅草屋。
也不知是潭水清澈鮮甜,或是銀魚本身鮮度夠,肥碩多汁,不論清蒸、紅燒還是火烤,滋味都好得令人吮指回昧,鮮嫩清甜。
「瞧你得意的,上揚的嘴角都能掛五斤肉了。」也不想胃口有多大,吃得了那麼多嗎?貪心。
「比不上你得意呀!婆婆,瞧瞧有人幫你打水,咱們青衣還替你捏腳背,你這十七年來可有今天快活?」誰才一臉春風,笑得嘴都合不攏。
「你這丫頭,貧嘴。」正經話沒半句。
自從鐵鏈煉住四肢後,魏知秋從沒如今日般開懷,有個巧手的丫頭幫她梳頭,這頭是姓柳的姑娘,喊她大娘的千金小姐為她捶背捏腳,那邊的小伙子摘了片芭蕉葉編涼,她還能不笑嗎?
如今她面前的那扇門不上鎖,陽光隨時能從門口照進來,她那雙看不清楚的眼也能瞧見屋外的山光水色,是該滿足了。
聽聽這一屋子的笑聲,瞧著這幾個乖巧的孩子,她這十七年的寂寞頓時一散而空,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孤單老死而無人間問。
「魏姨,人家喊你一聲婆婆,你不趕緊收來當媳婦兒,要是人跑了,可有人怨死你了。」嘻皮笑臉的齊丹飛話中有話地暗示著。
「姓齊的,你少多嘴。」哪壺不開提哪壺,害得歐陽春色一肚子火氣又燒旺了。
「我說的可是老實話,魏姨,這條魚挺滑溜的,你得捉牢點。」他眨了眨眼,表一丁自己所言是實話。
「閉嘴。」他不開口,沒人會把他當啞巴。
歐陽春色最氣別人亂配對,明明八宇還沒一撇,亂點鴛鴦譜的喬太守倒是有一堆,這邊拉拉線,那邊敲敲鼓,好像這事就定了似。
其實回不回去不打緊,在原來世界等著她的只有師兄和老滾。其它人有她無她都無所謂,尤其是可惡又可恨的老爸,他巴不得把燙手山芋往外丟,省得她克親又吸走他們福氣。
可是她留下來又能幹什麼呢?這個世界裡她沒有家,只能一個鄉鎮流浪過一個鄉鎮,她不知為何而留。
「丫頭,別太凶悍,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我那小子似乎滿中意你的,你就委屈點,進我們司徒家的門。」這樣她就能常常來看看她這個孤單老太婆。
歐陽春色由鼻孔嗤了一聲。 「他中意我不代表我也中意他,你呢!要真缺個媳婦兒,眼前的柳姊姊就是最適當的人選。」大方得體,溫順謙恭。
「我?」被點名的柳繡娘微微一怔,不解話題怎會扯到她?
「她不行,極兒對她沒那心思,要不早幾年就娶進門了,哪等得到現在。」她早打探清楚了。
「是呀!我不行,我對他可無半絲情意,春色妹子,你可別往酸裡拈去,我沒想過要嫁人。」柳繡娘取笑著她。
一開始時她嘴裡雖說不要名分,可心裡其實想著能當個妾也好,但時日一久,她發現自己在他心中毫無份量,遂斷了這份妄念。
她也知道總有一天當一個他在意的姑娘出現時,她的存在便成多餘。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
「喔——原來是吃味呀!難怪你理都不理人。」齊丹飛故意拉長鼻子嗅呀嗅。
「好重的酸味。」
「你……你們在瞎說什麼,那種不孝又無廉恥的粗漢子我才看不上眼呢!他眼中只有他的虹姨,其它人算什麼。」為了左驚虹,兩人也鬧僵了好幾回。
一提到左驚虹,所有人都靜默了,臉上流露出複雜神色,只有單純的司徒青衣一頭霧水,茫然地環視眾人。
「我娘怎麼了?」他們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娘做了什麼讓人不自在的事。
「青衣,去看看魚烤焦了沒,待會再添些柴火,把魚翻面。」歐陽春色特意支開她。
「喔!」她聽話的帶著一臉狐疑走出屋外。
待司徒青衣一離開視線,大家的神情一變,嘻笑不再,換上嚴肅,面色清冷地壓低聲音。
「你們真要做得這麼絕嗎?」阻止不了的魏知秋只能感歎,這些年輕人實在太衝動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不冒點險又怎能進行下一步計劃。」她盤算過,適度的劑量不致致命。
「沒錯,魏姨。你不用替我們擔心,要不是查到最後,指向那個人的嫌疑最大,我們也不會出此險招。」全是不得已。
司徒太極委託齊丹飛調查莊裡的人,看誰是下毒者,他由司徒青衣身邊的人查起,從丫實小香到廚娘,賣辛料香昧的小販、送菜的福伯……
所有經手食材的人他都不放過。
經過他一番明查暗訪後,這些人都不可能下毒,不是沒動機,就是沒機會,因為一不小心就可能毒到別人。
在剔除種種的可能性後,只有一個人可以接近司徒青衣而絕對不會被懷疑,他們遂決定大膽的假設小心求證。
現在只能等她自露馬腳,否則另一個比石頭還頏固的傢伙肯定不相信是「那個人」所為。
「可是若失敗的話……」她不敢想像是何種下場。
「當然不能失敗,我們都拿命來拼了,要是沒逼出狐狸本相,我拿我師兄的腦袋當西瓜砸。」哈!反正他聽不到。
歐陽春色錯了,司徒離人聽見了,不住苦笑,他透過古鏡的力量一朝代一朝代的尋人,月夜不休的費盡苦心,就怕她遭逢不幸。
幸好月蝕時出生的陰女並不多見,而她又是帶著特殊命格,只要尋著磁場往下查,終會尋獲。
不過他能在短短時日內查獲她的下落,主要是因她的預知能力已然開啟,她慢慢懂得如何控制,除非她想要,否則她是看不到任何未來會發生的事。
其實歐陽春色已用了幾回預知能力,她就是知道有凶無險才敢冒險,因為她可是很怕死的。
「為什麼是你師兄而不是你自己?」推別人挨刀,她可真敢。
「因為我師兄是大人物,在我砸他腦袋前,別人會先摘了我的腦袋。」她老爸肯定搶第一個。
「別提腦袋了,這件事要不要先知會莊主一聲?」覺得不妥的柳繡娘有些不安,她擔心真鬧出人命。
「不要。」
「不行。」
歐陽春色和齊丹飛不約而同地提出反對,他們太瞭解司徒太極了,先說了他絕對不會同意,反而斥責無事生非。
「你們在說什麼不要、不行?我大哥在潭邊,可不可以讓他過來?」司徒青衣在窗口探了探頭,為受大家「排擠」的兄長求情。
「他過來幹什麼?連娘都不認的不孝子我們不歡迎,告訴他,我一條魚也不分他吃,叫他死心吧!」
一顆帶血的魚頭筆直的飛過潭,差點擊中司徒太極的臉,他頭一偏,面色下沉,輕點橫跨潭邊與平石間的浮橋,閃身入屋,擄走大聲叫囂的潑辣女。
大家先是為之傻眼,繼而又像沒事人似,開開心心地分食那些烤得火候恰到好處的銀魚。
第九章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瘋了嗎?居然陪著她一起瘋,明知道有危險還以身涉險,你們全瘋了,瘋得徹底,她要是有個萬一,我要你們所有人陪葬——」悲憤的高吼聲直衝雲霄,刺痛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他們愧疚地低下頭,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事情的過於成功,他們萬萬沒想到結局竟是這樣。
司徒太極面色沉痛地抱著雙眼緊閉的女子,為她的輕率,為她不顧一切的任性而憤怒,他可以不在乎其它人的死活,卻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她為生死存亡而掙扎。
為了讓他相信名為曼陀羅的花含有劇毒,並會令人產生幻覺,做出一些想像不到的舉動,歐陽春色將其汁液擠出——當他的面一口飲盡。
更怕他不相信其效果,她讓其它人也喝了。
只是份量不多,不及她的一半。結果正如她所言,的確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反應,有人手舞足蹈地唱起牧民情歌,有人抱著柱子嚎啕大哭,有人宣稱看見死去的親人,有人竟然拿刀子往身上戳,血流一地不知痛,還有人不管別人在耳邊說什麼,就一定照做,沒有二話。
大家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以自身所發生的事證實他娘是中了毒,而非刻意追殺他、他誤會自己的親娘了,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而一天過去了,所有人都恢復神智,對曾做過的怪事毫不知情,隱約自己知道在哭或是在笑.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唯獨歐陽春色仍無動靜,她在一陣狂吼狂叫之後全身抽搐,接著手腳發麻,狠狠咬下司徒太極一口臂肉便厥了,過了一天一夜尚未清醒,而且氣息越來越微弱。
難怪司徒太極要發狂了,搖下狠話若是她從此一睡不起,參與此事的同夥都別想有好下場。
「要不要先讓她躺平?你一直抱著她也不是辦法,你會累,她也會不舒服。」齊丹飛看不下去的出聲道。
「滾,不要讓我瞧見你。」為什麼有事的人是她,為什麼?
悲痛萬分的司徒太極無法諒解他們的做法,竟拿性命當賭注,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以如此激烈的手段逼迫他屈服。
看著一張朝氣勃勃的嬌容失去生氣,紅潤的臉色漸成灰白,而活躍的四肢冰冷僵硬,他怎麼能說服自己原諒他們的所做所為?
最不可接受的是,當他們一個個轉醒,恢復知覺,除了仍有些暈眩的不適感外並無大礙,但帶頭者卻堅持要絞斷他的肝腸,不論他呼唉她多少次。就是不願睜開明媚水眸看他一眼。
如果這是對他的懲罰,也應該足夠了,他相信娘親絕非蓄意追殺於他,一切皆為名為曼陀羅的毒液所致.她沒錯,錯的是他。
「呃,兄弟,歐陽姑娘之前曾說過,她的什麼體質跟常人不同,若是她一直昏迷不醒,就讓她大量喝水,或是羊乳、牛乳之類,能清毒。」她說了很多,可是他記得不是很清楚,腦子現在仍一片渾渾噩噩,覺得很累,好像全身氣力全被抽光似,她說水能自然循……循環身體,排出毒素,乳製品則能固胃,減少毒素的吸收。
很多怪詞他聽都沒聽過,要全記得住真的很難,而他又忘了一大半,勉強記得的幾句,看能不能派上用場。
「你為什麼不早說——」居然讓他心愛人兒多受苦。
「我也剛清醒沒多久,身子還在轉……」齊丹飛一臉無辜的道,其實他的臉色也很糟,不比歐陽春色好到哪兒去。
「快叫人拿水來,還有牽幾頭母羊、母牛,快點,不許再發愣。」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都會嘗試。
莊主的狂吼聲一傳出,底下的人立即動作起來,抬水缸的抬水缸,拖拉母羊的拖拉母羊,牽著牛鼻子的被牛鼻頂了一下,跌個四腳朝天,一時間又是咩咩聲,又是眸眸叫,整個院落到處是牲口。
水,不斷的灌。腥羊乳、生牛乳一口口哺育,歐陽春色平坦的小腹漸發脹,她的眉頭也因積太多水分而隆起,看似十分痛苦的頻頻呻吟,冷汗直冒,不想再喝地扭頭掙扎。
突地一她像痙攣般弓起上身,嘩啦啦地吐出一肚子穢水,嗯臭的酸氣令人掩鼻.可在場的人無人迴避,只關心她會不會連腸子一併吐出。
「你……你們在灌蛐蛐,還是在灌……灌牛肚,準備那麼……一大缸……想……想撐死我……我老爹幫我算……算命……長命百歲……你們可別害我……早天……」她能開口說話,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雖然她的話有氣死人的嫌疑。
「你……感覺怎樣,還好嗎?」司徒太極的胸口仍繃得很緊,不敢掉以輕心。
「不好。」天哪一這種事她絕對不要再來一回,太痛苦了。
「不好?」
一句不好,大伙的心口又往上吊,氣息凝窒。
她虛弱的睜開眼,想坐直又沒力地倒向身側的男子。 「我喝得太撐了,肚皮快脹破,是誰一直灌我水……和稠稠的怪東西?」
「羊乳和牛乳。」一旁有人在竊笑,小聲地說道。 「生的?」
「生的。」
「…」她忍了忍,終於忍不住地狂吼,但身子實在太虛了,吼聲如貓吶。
「你們不曉得羊乳、牛乳要先殺菌嗎?我喝了要是拉肚子怎麼辦?」可惡,這些化外之民,竟拿她的命開玩笑。
要是她狂拉不止,瀉到虛脫,一定找他們算帳。
殺菌?什麼意思?聽不懂的眾人面面相靚。
齊丹飛開口道: 「救人如救火,誰還顧得了其它。」只要她沒事,再拉十頭駱駝來擠奶也成。
「是呀!歐陽大夫,你不知道我們有多心急,莊主說要我們陪葬……」嚇都嚇死了。
「幸好你沒事,我們才逃過一劫,不然……」後果堪慮。
「對啦、對啦!以後別再讓我們亂喝東西,還說喝了會快活似神仙,我頭快痛死了……」恍若被使勁敲頭,出聲的小廝手一摸還真腫個包。大伙七嘴八舌地抱怨著,一副劫後餘生的恐怖樣,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熱鬧,渾然沒發覺司徒太極的神色越來越陰沉,眼底的利光也越加凌厲。
看出他快冒火的齊丹飛連忙將多餘的人趕走,只留下柳繡娘以及一、兩位手腳伶俐的丫鬟,什麼牛呀羊的全都牽走,頓時清靜了許多。
不過陣陣的羊騷味還在,幾堆新鮮的牛糞冒著熱氣,兩者混雜的氣味著實在不好聞。
「你……你的臉色真難看,青髭都冒出來了……」本來就不是柔逸絕塵的美男子,怎麼把自己搞得更醜了?
明明一身狼狽,憔悴得令人嫌棄,她怎會心跳加速,口乾舌燥,覺得他略帶落魄的滄桑特別有男人味。
「身子好多了嗎?頭會不會暈?」司徒太極問得很平靜,好像她不過剛踩死一隻螞蟻,無傷大雅。
「想吐,頭有點暈,手腳還不太靈活,大致上……應該事……」吐太多了,胃很難受。
「好,很好,那表示我現在活活掐死你也是理所當然。」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凶亞心,訾目燃焰。
「嘎——不必……」歐陽春色連忙裝虛,癱軟在他懷中。 「太極,我可能不行了……氣……氣上不來。」
「要我渡口氣給你嗎?」他口氣冷硬得似要殺人。
「不……不必了……反正沒救了,你就任我自生自滅,安靜地死去……」哇!要爆筋了,肯定氣得不輕。
快裝死、快裝死,一「死」天下太平。
「安靜地……死去……」黑瞳倏地轉冷,陰鷥狂猛。 「歐陽春色——」平地一聲雷,震得她差點一躍而起,不敢再裝死地睜開驚恐雙眸,怯生生地瞅著他。
看來她真的做得太過分,徹底惹毛他,瞧他陰冷的神情好像快翻臉了,她是不是該自求多一福,祈求自己還能吃到潭中的銀魚。
不是她貪嘴,而是不甘願,每次是她辛苦做魚線、魚鉤、挖餌,再非常辛苦的釣起、宰殺、烹煮,白白便宜那些人,叫她怎能甘心。
「你居然敢用這種方式向我叫囂,你有幾條命,活膩了是不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以為我會十分樂意看你在我面前死去,你……你要再說一個死字,我一定捏爆你的頭。」
「與其讓你自尋死路,不如由我親自動手,送你一程,黃泉路上你獨行,我會燒很多紙錢,讓你舒舒服服地當個鬼……」呃,有必要這麼毒嗎?居然不讓她活,她也才剛好轉一點,他就兩眼訾張地發狠,怕她真沒死成還來當幫兇,祝她早登極樂。
她也很怕醒不過來好不好,曼陀羅的汁液有多毒她並不知情,逞勇地一杯飲盡她已經很後悔了,偏偏她的愚蠢又不准她反侮,即使頭皮發麻也要咬牙硬撐,讓毒在體內發作。
咦?下雨了,怎麼有水……暮地一怔的歐陽春色盯著落在手背的水珠,內心掀起一陣狂風巨浪,她鼻頭微酸地紅了眼眶。
她錯了,她不該以身試毒,為什麼她會天真的以為自己的愚行不會傷害任何人,無形的傷口也是傷,她竟忽略了他也會受傷,任性的胡作非為。
「…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恨,讓我恨你又愛你,你知道最大的煎熬是什麼嗎?那就是等待,等著不知會不會再醒來的人。你讓我的心都擰成一團,痛得麻木。」她要敢再嚇他,他真的會,真的會……陪她去死。
他已經愛得這般深了,怎捨得讓她獨赴幽冥若再有下一次,讓他先走,叫她也來估會心如刀割的痛苦。
「…以後不會了,我不走,留下來陪你一生一世,不論一千多年後的世界多麼的便利,我也不離開,我要和你在一起……」是啊!他是有諸多的不好,可他愛她,真心地深愛著她。
歐陽春色在昏迷時,魂魄曾短暫地離開軀殼飛回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和關心她的師兄相談甚久,他告訴她八月十五的月圓之夜,拿著銅鏡對著月光,從鏡中聽見他的召喚。
而她只要響應便能回家,不會再停留過去的時空,一切都會回歸最初,她仍是獸醫系二年級學生,期末考快到了,她該溫習功課。
但,真的還是一樣嗎?此時她才明瞭在那當頭她為何猶豫,遲遲不願肯定的回答,因為她愛上這個無禮又粗魯的莽漢,想留在有他的朝代。
「什麼一千多年後的世界,你這次非要給我說清楚,為何你老說些古里古怪的話。」他非要逼問出她所有的秘密。
看他氣急敗壞,又狠不下心傷害她的痛惡表情,歐陽春色忍不住笑了。「唐、宋、元、明、清、民國,那是一段很長的故事,我用一輩子說給你聽好不好?
「你……你究竟是……」他不敢問,怕問出令他害怕的事。
前朝是李唐天下,如今是趙姓大宋,元、明又是什麼,難道她看得到未來的朝代更迭……
「我先聲明,你要娶就只能娶我一個,要是你想妻妾成群,我就一紙休夫狀休了你,再嫁給你最好的兄弟氣死你。」反正她那個時代女人一嫁再嫁實屬平常,一生不一定只有一個男人。原本聽得正起勁的齊丹飛笑咧開嘴,可聽到最後就笑不出來了,臉色大變地往後退……退……退到門外,頭也不回地溜了。他不就是司徒太極最好的兄弟,要是他真要了兄弟的女人,不被活活打死才有鬼。
這女子呀!根本是禍水,害人不淺,二十餘年的交情真要盡毀於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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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青衣死了?」
白幡飄動,竹青招魂,肅穆的一片白籠罩一室哀傷.一具上好棺木置放廳堂後方,兩尊紙紮的金童玉女一左一右護棺,香煙不斷,裊裊上升。
紙鈔燒成灰四處飛散,披麻的奴僕、帶孝的丫鬟,莊嚴的祭拜儀式,灰袍道姑的助禱經咒,人手三枝香跟著跪拜,為助芳魂早登西天,伴佛歸仙籍。哀樂陣陣,泣聲低切,誰也想不到長年宿疾剛治癒的司徒青衣竟又無端染病,半夜急症發作,連大夫都來不及看最後一面便暴斃,全身灰白,雙目未閉,屍斑浮現,料是身亡已久而未被發覺。
莊內眾說紛紜,有一說惡鬼索魂,討去當鬼妻。二說是被人下了毒,毒急攻心無法搶救,故而死不瞑目。三說瘋疾未癒,治標未治本反加重病情,導致病來如狂風,一掃成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就這麼死了,我記得放下的份量並不多,頂多重病不起罷了,怎麼會……怎麼會……沒氣了……」一道素白的身影緩緩靠近半掩的棺木,纖纖素腕搭放棺上來回撫摸,似震驚,又似憤怒地敲了棺尾兩下,隨即又困擾地撫過敲擊的地方,彷彿這動作能消彌心中的不安。
白燭垂淚,映照出棺中人兒棚棚如生的面容.一如生前般帶著一絲輕愁,她安詳地睡著,穿著一身新嫁娘的喜服,只是大紅艷色被綢白取代,她雙手交握置於胸前,一點也不像死了。
是的,一點也不像,誰說她死了,一定在做戲,吃了十幾年的毒都沒事,哪有可能多加了一些就魂歸離恨天,肯定是假的,她沒死,絕對不會死,她不能死……
「青衣,你醒醒,娘來看你了,別再貪玩呵!快起來瞧瞧娘,娘給你煮了你最愛吃的蓮子燕窩湯,你趕快來喝一口,滋陰降火,讓你的病快快好起來。」一臉慈祥的左驚虹撫著女兒冰冷的臉龐,十分憐惜地輕哄著,見她髮絲有些凌亂,順手撥了撥,面露淺笑地叫女兒起床。
可是深睡不起的女兒不肯理會她,不論她如何哄騙輕斥,她依然相應不理,靜靜地閉上眼睛躺著.再也聽不進任何聲音。
當一口蓮子燕窩湯從氣息全無的人兒口中流出,慈愛的面容忽地一變,齜牙瞪目地浮現出怨懟,妒恨,陰狠,對著一動也不動的女兒拚命搖晃,甚至想把她拉出棺木,不許她再裝死。
「你起來呀!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敢死,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你,不是讓你比我早死,你馬上給我活過來,活過來呀!我只是要你幫我做一點點小事而已,你為什麼不聽話,你想害娘失去現在的地位嗎?
「…可惡的臭丫頭,你再裝死呀!我打醒你、打醒你,娘餵你吃毒也是不得已的,你要是不病慷獗地躺在床上,他們就會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然後把我趕出莊,你也不想當個沒娘的孩子吧!」左驚虹一邊驚慌地念著,一邊拍打女兒的臉絕美的容顏在燭火閃動下競顯得妖異,飄浮出淡淡的詭魅邪肆和陰寒。
但是女兒的不理不睬讓她怒氣加劇,她用力捶打起屍身,人如著了魔,雙目赤紅,開始由低咒轉為高聲咆哮。
「…你曉得我費了多大的勁才從魏知秋手中搶走她的兒子嗎?他們都太愚蠢了,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我不過使了個小小的手段,你看看她的兒子有多恨她,把她當成惡鬼一樣,一步也不敢靠近,我贏了她,我終於有一件事一贏了她,我贏得她兒子全心的信任和尊敬……
「青衣,你要是兒子就好了,娘絕對不會對你下毒,如果你是兒子,該死的就是司徒太極,娘會幫你毒死他,讓你成為隱月山莊的莊主,以後這一切都是我們母子的……可惜你不是兒子,不是兒子……」左驚虹說著說著竟仰頭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她趴在棺首拉出女兒的長髮,她一小撮一小撮地慢慢拔,有些近乎瘋狂。當兩手放滿女兒的頭髮時,她直接丟入火裡燒掉,行徑怪異得不像常人所為,她口中唸唸有詞卻不知在說些什麼接著竟然要拔女兒的指甲。 「虹姨,你究竟還想幹什麼?青衣死都死了,你連她的屍身都想毀損。」那是她的女兒,不是客死他鄉的陌生人。
「誰?」她倏地回頭,猙惡的面容無所遮掩。
白幡後走出一道剛猛的身影,燭光照不到的陰暗處讓他的臉孔變得模糊,但光底下的昂藏身軀卻不容錯認。
眼含沉痛的司徒太極一把扯下治喪的白布,他臉上的難以置信和驚駭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叫人輕易地感受到從他身上進射出來的悲傷和冷厲。
他對她從不曾有過懷疑,每每只要一想起她為了救他而差點命喪幽泉,他的感激之情便源源湧出,連自個的親娘都不如她在心中的重要。
可是她對他做了什麼?她的好是有目的,慈愛的笑容後竟是一連串的算計,若非親耳聽到,他怎麼也不相信她會對自己親生的女兒下毒。
「咦!是極兒嗎?你也來看青衣呀!她睡得很安穩,不吵也不鬧,你看,她氣色變好了。」左驚虹笑得平和,絲毫不見慌張。他目光沉了沉,冷言道: 「我聽見了,虹姨,青衣的毒是你下的。」怔了怔,她又笑了。「青衣是病死的,怎麼會中毒?你耳根子軟,又聽誰胡說八道了。」她言下之意,就是指醫死女兒的大夫。
「是不是中毒,拿根銀針試試你端來的蓮子燕窩湯不就見真章了。」歐陽春色由司徒太極背後閃身而出,手中拿著細長銀針。
「你……又是你……」一瞧她,左驚虹眼中有著難掩的恨意。
因為她,她的計劃才一再失敗,因為她,她的極兒才和她越來越不親,因為她,魏知秋不用再受苦,甚至有可能搶回兒子,因為她,她的女兒死了。
「要不要我效勞呢?不然青衣死得太冤了,連死在何人手裡都不知情。」歐陽春色做勢要以銀針試毒,卻被一股外力狠狠推開。
「不要碰我的女兒,她死都死了,你還想對她做什麼。」一轉身,她的怒容竟成哀容。
「極兒,你把她趕出去好嗎?她留在莊內只會讓人傷心,看到她,虹姨就會想到我短命的女兒。」她以為她還能像以前一樣操控他,讓他為了維護她而乖乖聽從她的話,他的命可是她救的,此恩大如天。
「夠了,虹姨,不要再做戲了.你剛才說的話全傳入我耳裡,一字不漏,你真的認為我還會被你所騙嗎?」不了,他不再讓謊言蒙住雙眼。
「你寧可相信一個外人而不信虹姨?」她表情傷心地捂著胸口。
黑眸閉了閉,又睜開。 「告訴我,你怎麼下得了手,青衣是你的女兒呀!」
「你被她下了蠱,神智不清了,虹姨幫你找人來解,你等著,很快就沒事了。」他怎敢質問她,她是他的長輩。
「虹姨——」司徒太極氣憤地一吼,震住她舉步欲離的身子。 「事實俱在眼前,你想逃嗎?」
左驚虹冷冷地咧開一笑,目光不再平和。
「我做了什麼事得逃?青衣明明是她害死的,你不殺了她替妹妹報仇,反而指責我這當娘的,天理何在?」
「叫你一聲虹姨,是因為我還尊敬你,你想要連這一絲敬意也從我心裡拔除嗎?」他看她的眼神是充滿哀傷,不願相信她是狠心的人。
「你……哼!你要我說什麼?你不是已定了我的罪,青衣體內的毒是我下的,那又如何,我從沒想過要害死她。」是她自個福薄,怨不得人。
「為什麼?」這是他一直想問的一句話。
「為什麼?你居然問我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可笑,月眉一挑發出輕笑。
「你該問你爹司徒長空,為什麼他對我甜言蜜語一番,說要愛我一生一世,哄騙我跟他回家卻忘了跟我說他已娶妻生子,我在這個家的身份只是個妾,妾呀!」她恨他,好恨好恨,她是那麼真心實意地愛著他,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為了和他在一起連爹娘都不要了,離鄉背井地跟著他。
孰知他家中早有明媒正娶的美麗妻室,他要她喊他的妻子大姊,並無恥地笑著說要她們服侍他一人,一夫二妻為美談。
「你娘見我的第一面是狠甩我一巴掌,叫我滾出去,她說她寧可死也不與我共事一夫,我要不走,她就一刀殺了我。」哈!她以為她願意和她共有一個男人嗎?她失去一切來到這裡可不想一身狼狽地滾回家鄉,受人恥笑。
「所以你陷害她?」司徒太極問得沉痛。
「也不算陷害,要不是我懷有身孕,她早就把我攆出莊了,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斃,讓她太得意罷了,幾滴迷魂草的汁收她就任我擺佈了。」
「迷魂草?」歐陽春色問道。
她瞟了她一眼,滿是不屑。 「我從家鄉帶來的白色花朵,全株皆具有毒性,魏知秋連服了一個月便上癮,之後便瘋了似想殺人。
「我唯一沒算計在內的是我會突然絆了一跤跌在一個孩子身上,那一刀沒殺了他反刺入我腰腹,致使終身不能受孕。」這是最可恨、最莫名其妙的錯誤。
「你不是要救我?」而是不小心跌倒,誤打誤撞地教了他。
「是也,非也,因為你爹就在一旁看著,我要真是見死不教,怎麼可能取代魏知秋當上司徒夫人呢?」
第十章
司徒長空錯估了妻子的包容性,他以為她愛他愛到可以接受他的一切,因此他秋在一次經商時,巧遇容貌絕美的左驚虹,便興起嬌妻美妾的念頭,在未告知他有妻室的情況下將人帶回。殊不知妻子的愛並不如他想的那樣偉大,幾番爭執後,司徒長空在兩人之間痛下決定,他最愛的還是魏知秋,所以他忍痛要送走新納的小妾。
而在此時,左驚虹懷孕了,為了腹中的孩子魏知秋勉強容忍她到生下孩子為止.一待她生完產就得離開。
心高氣傲的左驚虹受不了這種屈辱,也不甘心讓夫,因此先下手為強,讓魏知秋成不了阻礙也報了一掌之仇。
不過司徒長空太愛他的妻子,即使她可能瘋了,仍延聘名醫為她醫治,讓備受冷落的她看在眼裡更加不甘,於是她開始在不滿足歲的女兒身上下毒。
因為司徒青衣不時的發作,他便無暇分心妻子的狀況,以為有大夫的診治便不需他操心,全心全意專注在小女兒的病情上。
可他沒料到的是關外的大夫全被她收買了,她要他們做什麼便做什麼,即使司徒長空過世後她仍以相同方式掌控司徒太極,讓他為其妹的病疲於奔命,不會再想到他還有一個親娘。
「娘,你的心真這麼狠嗎?連我也成了你報復的工具?」為什麼這個心狠如狼的女人是她親娘?
活生生的司徒青衣從內室走出.滿臉淚痕的凝望化身修羅的娘,不願走近。
「你……你沒死?」怎麼會……有兩個青衣
死人復活令人驚恐,在左驚虹驚懼的目光下,半蓋的棺木中伸出一隻人手。輕輕將棺蓋推落一側,原本了無氣息的「屍體」大大地吐了口氣,接著從棺中坐起,伸伸腰,揉揉剛剛遭到「蹂躪」的傷處。
棺材內的司徒青衣身手利落地翻身出棺,一落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撕下面上的人皮面具,埋怨了幾句當死人真累,一不能呼氣.二要裝死,三要任人捶打而還不了手。
「我沒死,躺在棺內偽裝我的人是齊大哥,讓你失望了,我是女兒,不是兒子。」但她很慶幸自己是女兒身,不然娘親的罪孽又要多加一樁。
對大哥最好的她居然曾有殺害他的念頭,她的心當真無一絲仁善。
「是呀!虹姨娘,麻煩你下次下手輕一點,我這活人差點沒讓你打成死人嘍!」幸好他皮厚,挨得下幾拳。
齊丹飛咧齒一笑,手裡拿著人皮面具把玩。
「你……你們騙我……」他們一個個聯合起來,誘她入甕。
「如果不是你做得太絕,我們怎有機會揭穿你的惡行?」她以為天衣無縫,卻不知黃雀在後。
若非她被逼急了,再一次下毒,想利用女兒的毒發好趕走歐陽春色。沒人敢當面指稱她是兇手,她自認能瞞天過海,反而自露馬腳,讓人逮個正著。
「難道這是我的錯嗎?是你爹先對不起我,而後你娘又羞辱我不知檢點,我所作所為只為討回公道,他們欠我的。」左驚虹仍不認為自己有錯,錯的是讓她傷心的人。
「我娘被關了十七年,你不斷告訴我她會傷害我,要我離她遠一點,不要靠近,你讓我錯待了自己的親娘,我……我很想原諒你。」但他做不到。
娘被當成瘋子囚禁,無人聞問,孤零零地度過無數個寒暑,吃餿食,病了只能飲潭水,無助地等待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而身為兒子的他因幼時的創傷而畏於親近,誤信她一番裹蜜的謊言,進而成為加害娘的幫兇。
春色罵得好,他的確是不孝子.頑固又不知開通,過於執著,一旦對人產生信任便不再懷疑,一錯再錯相信自己不會信錯人。
一見他疏離的神色,左驚虹有些慌了。 「極兒,你忘了沒有虹姨,你這條命早就不在了嗎?」她在討恩情,相信他會為還她的救命之恩而不追究她所做的事,她仍是隱月山莊的二夫人、他的虹姨,這點是不會變的,她太習慣他的袒護了,還有所依恃。
「可是若沒有你,我娘也不會想殺我,你才是真正罪大惡極的人,不值得敬重。」被鐵鏈煉住的人應該是她。
「你……什麼意思……」他在怪她嗎?不再當她是最親近的人。
「看在青衣的份上,我不為難你,但是隱月山莊也容不下你,你今晚收拾細軟,明天一早我送你出莊。」他對她算是仁至義盡了,望她好自為之。
「你要趕我走?」左驚虹睜大眼,難以置信。
「你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還敢留下嗎?若換成我先揍你一頓,再把你丟進寒潭裡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每天只餵你吃蚯蚓,讓你知道當壞人的下場。」這樣就放過她,太便宜她了。
「春色。」
「幹麼?」歐陽春色挽起袖子,掄起拳頭,一副要揍人的模樣。
「她或許有錯,但錯得更多的人是我,是我縱容她危害我的親人,寒潭我去泡,但我絕不吃蚯蚓。」休想。
「啊!」她嘴巴張得大大的,接著噗地一笑。
「不行,你一定會把我的魚吃光。」
一瞪,司徒太極冷著聲說道: 「全留給你,我不吃魚。」
「挑食。」她一吐粉舌,想起自己不愛吃洋蔥和免子的食物——紅蘿蔔。
「你說什麼——」她一天不惹他發火就不快活嗎?
不畏懼他的怒火,歐陽春色笑咪咪地握住他的大掌。 「婆婆的鐵鏈可以取下了吧?」
「呃……」他耳根泛紅,不知該如何接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我們去接婆婆回來。」她也該苦盡甘來了。
「好。」他面一柔,泛出不自在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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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鄉情怯吧!其實是想見親娘的,心裡卻遲疑著,錯待了這些年,他愧疚在心,不知該以何種面貌負荊請罪,見了娘,又怕相對無語,十七年的隔閡並非一朝一夕便能拉近。
「接魏知秋回來……哈哈……她回不來了,永遠也回不來了……」司徒夫人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她左驚虹。
「你說她回不了莊是什麼意思?」大伙的心頭當下一驚,十分不安。 「一把火燒了,燒得一乾二淨,她死了……再也活不過來……火呀!燒得旺。她跑不掉,鐵鏈煉著她……哈哈……我贏了,我還是贏了她……她到死都見不到她的兒子……哈哈……」
左驚虹張狂地笑著,得意非凡,到最後她還是唯一的贏家,負過她的人全死了,沒一個能活著,誰敢說她錯了。
眾人面一凜,立即有不好的預感,武功高強的司徒太極和輕功絕頂的齊丹飛一前一後飛出廳堂,馬不停蹄地衝向後山的茅草屋。
那裡平時鮮有人至,真要發生了什麼事,也難在第一時間發現。
一群下人也全跟了過來,能盡一份力就盡一份力,一定要把司徒夫人救出生天。
可是茅草屋本就易燃.遠遠就見烈焰沖天,什麼都燒著了,一團火球連原本的門戶都看不見。
「啊~完了。」
真的完了,茅屋整個燒燬,待在裡頭的人還能活嗎?
「娘……娘——孩兒不孝,孩兒來遲了……娘,我來遲了……」為什麼他總是來遲一步?
司徒太極懊悔地雙膝跪地,雙手握拳捶地悲泣不已,他恨自己又再一次錯過能對娘親盡孝的機會,如果他不那麼固執,她就不會死了。
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都是他……
「娘的好兒子,你沒有來遲,我在這裡。」唉!十七年,她終於能親手摸摸兒子的臉。
「娘?」她沒死。
雖然走得很慢。還有鐵鏈拖曳的匡哪聲。但眼前確實是娘親,她在義女柳繡娘的攙扶下慢慢走過來。
既然當不了媳婦就收為女兒,免得日後相見都為難。
「我沒事,不驚、不驚,屋子燒了也好,省得看了傷心。」那些悲慘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她的人生要重新開始了。司徒太極激動地衝過去,握住娘親枯瘦的雙手, 「你怎麼可能逃出生天?火那麼大……」「呵……還不是你那個賊丫頭,她說你是石頭腦袋,要等你開竅可能要等到地老天荒,所以她每天拿尖錘子來敲呀敲、鑿呀鑿,把石頭給鑿開了,鐵鏈也就鬆了。」也真難為她了,鑿得手都破皮了。
「喔!原來如此。」果然很符合她的風格,盡做些別人想不到的事。
「咦!那丫頭呢?不會你太凶了,把人嚇跑了吧?」最愛湊熱鬧的人怎會沒來,那一句婆婆甜到她心坎裡。
經魏知秋一提醒.眾人才驚覺少了一人。
「呃,她不會還留在大廳吧?」齊丹飛乾笑地說道。
「可是二夫人不是也在那裡……」
不知誰冒出這一句,所有人臉色大變,又如野火燎原般沖了回去,留下魏知秋和柳繡娘面面相覦,不知發生何事。
眾人一入大廳,歐陽春色不見了,地上流著一攤鮮紅的血,左驚虹目光呆滯地握緊沾血的刀子,跌坐在血泊中。 「春色呢?你把她怎麼了?她在哪裡?在哪裡?快把她交出來……」司徒太極瘋了似地捉住她雙肩,使勁搖晃。
「鏡子……鏡子……」左驚虹十分驚恐地跳起來,指著掉在地上的銅鏡。 「鏡子裡伸出一雙手,把她捉進鏡子裡,不是我、不是我……」司徒太極一看他藏在屋樑的銅鏡竟掉落於地心都涼了……
「師父,你會不會覺得你太過分了?」世態炎涼吶!這麼殘忍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過糞?沒有呀!咱們家的糞坑老滾不都清得很乾淨,還是他留了一佗屎沒有清……哈哈……」自以為幽默的歐陽不鬼笑得樂不可支。
很忍耐的聲音微微一沉。 「師父,你能不能認真一點,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什麼什麼呀!聽不懂,暫時失聰。」他笑呵呵地挖了一團鼻屎,往正在除草的老滾背後一彈。
「我好不容易把師妹拉回來,你為什麼又一腳把她踢回去?」他實在想不通他是愛女兒還是恨女兒,不過後者的可能性居多。
在相隔一周後。
「唉!你這孩子就是死腦筋,我不是說過她的姻緣落在那個朝代,她不回去,你要她當一輩子老姑婆,然後做牛做馬養她呀!」真是不懂事壞人姻緣。
「可是她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他馬上哇哇大叫。 「所以我叫你把她拉回來嘛!你看看我都代她受過了,不然她會傷得更重。」斷了腿的歐陽不鬼高舉他上了石膏的右腿,喳喳呼呼地表示他更可憐,為了幫女兒避過致命的血光之災,他犧牲了一條腿。
七天前歐陽春色回來時,她手臂上割了一大口子,血流不止,緊急送醫縫了二十三針才止住血,要是她師兄沒拉她一把,刀子會刺進心窩,想救都不一定救得活。
拜現代醫學所賜。古人要花上個把月療養,她五天就拆線了,流了一缸血的傷口早就結成疤了,淡淡的粉紅色,不細看還真不曉得她受過傷呢!
「但是你也用不著騙她地上有一隻血蟾蜍,再用你沒斷的腳將她踢回鏡中。」光聽那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就知道有多疼了。
「傻小子,師父是為你著想,你想想她有多會吃呀!萬一她把你吃垮了,你以後拿什麼養我?」人要先為自己設想,女兒嘛!她是福星,自有貴人養。」無言。
看他一臉心寒,歐陽不鬼小小地心虛了一下。
「好啦!好啦!你要是不放心就拿出古鏡,咱們看她過得好不好。」真麻煩吶!嫁個女兒還得擔心她一輩子幸不幸福,真是老年苦命呀!不過幸好他只有一個女兒,要不恐怕要煩白了發。
「嗯。」
司徒離人取出布帛包住的銅鏡,將它置於桌上,兩手覆於鏡面上,輕輕撫摸,口念古老的語言,心隨意走,飄向遠古的年代。突地,鏡子裡出現一對大紅燭,頭上戴著大紅花的婦人走來走去,有一雙會動的鞋……不,是一雙繡花鞋在喜服下動來動去,接著將鞋往婦人背上一踢,著襪的玉足互相摩擦,看樣子是在……抓癢。
這……有點不像話吧!
一個很壯的熊……不,是一個喝得很醉的男人走進來,一身的大紅蟒服,他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壓上小腳的主人。
「哈哈……不愧是我歐陽不鬼的女兒,果然夠悍,新婚之夜竟然將老公踹下床.做得好、做得好,做得真好呀!以後不怕被人欺負了。」嫁禍嫁禍,他家的禍害終於嫁掉了,真是大快人心……真是叫人欣慰呀!
「師父,這種事不值得誇耀吧!」他笑得未免太開心了。
「嘿嘿!徒弟,該幫師父找師娘了。」他的親親老婆呀!他想死她了。
司徒離人幽然歎息。 「師父,你腳斷了,不要跳上跳下,小心……唉!又斷了——」
「你真的看不見嗎?」為何他腿又斷了他也「看得見」?好痛……超痛……
「我看不見。」他到底要問幾次?
「快送我到醫院,我不要當鐵拐李。」
他苦笑,摸索著將古鏡放回盒子。
「什麼?!你為什麼看不見?」嗚!老滾的背好硬,他不要他背啦。是呀!為什麼看不見?
只有老天知道。
至於人家夫妻的事,她有一輩子時間話說古鏡。
以及不可告人的……能力。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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