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天寒地凍,街上人流匆匆。忽然,一對行色匆忙的男女,在即將擦肩而過時,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定定凝望彼此。“我們,可曾見過?”男人神色迷離、疑惑。女人不語,笑容淡淡的立于凜冽的寒風之中,猶如傲骨寒梅。男人叫天南,女人叫小桃,1999年的冬天,他們于街頭偶遇,一見傾心,而后結為連理。新婚夜,天南發現小桃右肩一簇紅梅,鮮艷如雪。天南素來不喜歡紋身畫眉的女子,不知為什么,見到小桃肩頭紅梅的那一刻,心里竟盈著說不出的歡喜。朦朧間,似乎看見白雪連天里有一間孤零零的小屋,小屋窗前坐了個書生,笑意融融的看著窗外一株枝椏光禿禿的桃樹。咦,桃樹?天南不覺啞然失笑,看見紅梅,臆想到光禿禿的桃樹?我這也算異想天開了吧?“想起什么了?那么入神。”小桃側躺在床上,柔聲笑問,玉骨冰肌,更勝雪中寒梅。“沒什么。”天南搖搖頭,趕走盤踞在腦海里的奇怪畫面。小桃意味深長的望著天南,媚眼如絲,美艷的讓天南迷失了心智。一夜貪歡,方知何為春宵苦短。第一樓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時,天南就醒了,睜著眼躺在床上,思緒凌亂,根本無心睡眠。昨夜的小桃情至深處,喃喃的名字是“水寒”,那一刻,天南閉上了眼,假裝沒有聽見。兩個人彼此相遇前,或多或少都會帶著一些從前的故事,藏在心底深處,無法忘懷。天南是個體貼的男人,不想質問睡眠,以免得小桃難堪。他想,總有一天,她情不自禁時,喊的人會是“天南,”而非“水寒”。然而,天南想錯了,以后的夜夜夢囈,小桃喊的人只是水寒,只有水寒。水寒這兩個字,像一根刺,刺進天南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小桃,誰是水寒?”天南終于忍不住問道。 “水寒,是這世上我最愛的男人。”小桃調皮的笑,看著天南眼里,藏著深情款款。“那我呢?”小桃的答案刺的天南快要疼死了,卻仍是不死心的問道。 “你啊。”小桃咬著唇笑,羞于啟齒的樣子。 “我什么啊?”天南急了。“你是我今生最華美的一場夢。”小桃癡癡的撫摸著天南俊美的臉。天南沉默了,心里翻江倒海:我竟然只是她的一場夢么?天南變得憂傷起來,尤其是看見小桃右肩的紅梅時,心越發的疼了:這恐怕是為水寒紋上去的吧?天南啊天南,你為什么要叫天南,不叫水寒?天南的不快樂,小桃自然看得見,她想方設法的逗天南開心。“天南,天南,你看。”小桃渾身臟兮兮的,臉上沾了許多墨汁,快活的舉著一張紙送到天南面前。看到小花貓一樣的小桃,天南笑了。低頭看小桃遞來的東西時,天南的臉色變得不自然起來,臉上的肌肉扭曲著,似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小桃遞來的紙上用墨汁畫著天南的模樣,可是,旁邊題的名字卻是,水寒。“小桃,我和水寒是不是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天南問。 “當然是一模一樣的,不然我如何找得到你?”小桃話里有話,可天南心在疼,聽不出來。原來,我只是水寒的替身么?天南悲哀的想。小桃沒有覺察到天南的哀傷,她夜間依然低語著喚‘水寒,水寒’甚至于白天也會扯著天南的袖子喊‘水寒,水寒’。天南憤怒的甩開小桃,他喊,“我是天南,不是你的水寒。” 小桃一臉疑惑,“怎么會不是呢,天南就是水寒,水寒就是天南呀!”原來,我真的只是一個替身。天南的心死了,被水寒這兩個字焚成了灰。一月初一,冬天的第一場雪來了。小桃穿了一身紅艷,走到屋外,漫步雪間。攤開手掌接雪花的小桃,就像寒冬里無畏冰雪,怒然盛放的梅花。天南見了,并不歡喜,越發的疼了。小桃右肩的紅梅成了天南心底最深的痛:小桃,那么柔軟的名字,怕是從前也是個溫軟的女子,是為了水寒,如今才變得如隆冬寒梅,傲骨錚錚么?天南越來越不快活,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身體迅速蕭條下去。天上第二次飄起雪花時,天南病倒了,執意不肯去醫院,轉眼間,已是形消骨瘦。 “天南。。。”小桃撲在天南身上,哭的淚雨滂沱。“小桃,告訴我,水寒到底哪里比我好?”天南低語問道。“天南就是你呀!”小桃悲悲戚戚,顫抖著食指拭了一滴淚,送進天南口中。淚水入口,天南的神智一下子清明起來。上一世,天南是個書生,名叫水寒。曾考過功名,卻因看不慣官場黑暗,辭官隱居。水寒在空曠的郊外蓋了一間小屋。每日讀書吟詩,快活逍遙,祖上留下的錢財,倒也可以使他一生不必挨餓。小桃,是一株桃樹,就長在水寒的窗前。初時水寒原準備砍了桃樹,種一株紅梅的,猶豫了幾回,終是狠不下心為了一株梅殺死一株桃樹。小桃,就這樣留在了水寒窗前,陽春三月,水寒也曾贊過桃花的美好。隆冬時節,小桃聽到的卻是水寒因沒能種一株紅梅而發出的更多感慨。水寒撫摸著小桃光禿禿的枝干,嘆息,“你若是株梅樹多好!大雪連天,凌霜傲寒,在這一片白中,獨綻嬌艷!”后來,水寒漸漸老了,踏上了黃泉路。卻把一簇紅梅留給了小桃,小桃望著水寒蒼老的容顏,癡癡的嘆,“紅梅,已鏤進我心底,已刻上我右肩,你可曾看見?天南懊悔,是呵,天南你可曾看見?是你,把這紅梅一字字,一句句,鏤在她心底;是你,把這紅梅生生刻上了她的右肩!你怎么就忘了?一碗孟婆湯,竟然就讓你忘了她么? “小桃,等我,下一世,我絕不會再忘了你。”天南氣息微弱,卻吐字清晰。“嗯,下一世,我還會找到你的。”小桃含淚點頭,看天南緩緩閉上雙眼。心里刺刺的疼:如何有來世?小桃只是一株桃樹,沒有什么高深的法力,掙脫輪回,投身人世,避過那碗讓人忘情的孟婆湯,已耗盡她畢生的靈氣呵。“可是,沒有關系的,天南,這一世你會忘,下一世你也可以忘了小桃的。喝下孟婆湯,你就可以安心投胎,不會再記起小桃,不會再痛了。”小桃握著天南逐漸冰冷的手,低語呢喃。眸中有淚緩緩流出,滴落在天南手背上,凄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