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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介紹] [歌德]一個男孩的奇遇 [打印本頁]

作者: simon81620    時間: 2012-5-15 09:00     標題: [歌德]一個男孩的奇遇

一個男孩的奇遇

  不久前,在聖靈降臨節2前夜,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站在一面鏡子前正忙著試穿夏天的新衣服,這些衣服是我親愛的父母雙親專門為過節給我做的。正如你們知道的那樣,這套裝束包括一雙珵亮的皮鞋,那上面裝飾著幾顆大銀扣子,一雙精緻的棉線長襪,幾件黑斜紋布內衣,和一件繡著金色花紋的綠色厚呢外衣,與此相配套的金絲絨背心是用我父親當新郎時穿的一件背心改的。我夢見我還理了頭髮,頭髮上撒了香粉,我覺得頭上的一個個發卷就好像是長了許多小翅膀;我想把衣服穿上但總是穿不好,因為我老把衣服穿錯了,另外每當我打算穿上第二件衣服時,第一件衣服就從身上滑落下來。正當我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美男子朝著我走過來,他非常和藹地跟我打招呼。
    1帕裡斯:希臘神話中普裡阿摩斯(Priamus)和赫卡柏(Hecaba)的次子。特洛亞王子。在珀琉斯和忒提斯的婚禮上,女神厄裡斯暗中向前來祝賀的賓客們扔出一個金蘋果,上面題有「送給最美麗的女神」字樣,引起赫拉、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三女神之間的爭吵。宙斯讓帕裡斯評判。阿佛洛狄忒許諾給他世界上最美麗的婦人做他的妻子。於是帕裡斯把金蘋果判給她,並在她的幫助下拐走斯巴達國王的妻子海倫,引起了特洛亞戰爭。在現代語中帕裡斯一詞轉義為「美男子」、「花花公子」。
  2聖靈降臨節:基督教宗教節日,復活節後第七個星期日。
  「咳,我歡迎您!」我回答說,「在這裡看見您我太高興了。」
  「你認得我嗎?」美男子微笑地問我。
  「怎麼不認得,」我回答時也同樣帶著微笑,「您是墨丘利1,我在畫像上看到您的次數可多了。」
    1墨丘利:羅馬神話中商業之神。
  「我正是墨丘利,」那美男子說,「眾神派我來交給你一項重要的使命。你看到這三個蘋果了嗎?」
  他把手伸過來,給我看三個蘋果,三個蘋果出奇地又大又好看,他的手幾乎都抓不住了,其中一個蘋果是紅顏色的,另一個是黃色的,還有一個是綠顏色的。人們看到它們肯定會把它們當成寶石,只不過是做成蘋果的樣子罷了。
  我正想把蘋果接過來,他卻又把手縮了回去,並且說:
  「你必須得首先知道,它們不是給你的。你得把這三個蘋果交給這座城市裡三個最英俊的小夥子,然後他們三個人應該根據自己的運氣尋找三位他們所希望得到的妻子。現在把蘋果拿去吧,把這件事辦好!」他說著便把三個蘋果放到我張開的雙手上,我覺得它們顯得更大了。
  我把蘋果舉到高處,對著燈光一看,這才發現三個蘋果全是透明的。就在這一剎那,三個蘋果忽然往上伸長,變成三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姑娘,個子有普通的布娃娃那麼大,她們穿的衣服顏色跟原來蘋果的顏色全完一樣。三個姑娘順著我的手指徐徐往上滑翔,我想抓住她們,哪怕能抓住一個也好,但這時她們卻都已經飄走了,飄得又高又遠,我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我十分驚詫地佇立在那裡,猶如一尊岩石,一動不動,一雙手還往高處伸著,兩眼凝視著手指,好像還能從上面發現些什麼似的。忽然我看到,在我手指尖上有一個極其可愛的小姑娘正在那上面來回跳著舞,她比飛走的那幾個還要嬌小玲瓏,而且又俊俏又活潑;她沒有像她們那樣飛走,而是留了下來,她一會兒跳到這個手指尖上,一會兒又跳到那一個手指尖上,就這樣翩翩起舞,我驚愣地看了她一段時間。由於我太喜歡她了,我相信我最終一定能夠捉住她。我伸出手去,並且認為我的動作夠敏捷了,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我感覺有人在我頭上擊了一下,我立即昏厥過去跌倒在地上,直到我該穿衣服去教堂的時候,我才從昏厥中清醒過來。
  在作禮拜的時候,我的腦子裡總是不斷出現夢中所經歷過的那些畫面,就是在外祖父母家的餐桌旁吃中飯時也是如此。下午我想去拜訪幾個朋友,這不僅是為了讓他們看看我的新衣服,我腋下還夾著一頂帽子,腰裡掛著劍;而且也是因為我應該對他們進行回訪。在家裡我沒有找到一個人,因為我聽說他們到花園裡去了,於是我就想到那裡去找他們,好一起快快活活地玩一晚上。我走的那條路把我引向一個城堡的迴廊,於是我來到一個完全有理由叫做「危險牆」的地方,因為那裡從來沒有安全過。我慢慢地走著,腦子裡還在想著那三個女神,不過我尤其想念的是那個嬌艷動人的小姑娘,我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又把手高高舉起,希望又能看見她在我的手指尖上做著優美的平衡動作。我一邊沈思一邊往前走,這時我發現,我左手邊的高牆上有一扇小門,我不記得我從前曾經看到過這扇門。這門看起來似乎不高,但是上端有一個尖頂門拱,所以連最高大的男人好像也能通過。拱門和門框均經過石匠和雕刻家的精雕細刻,不過格外吸引我注意的還是那扇門。那門是棕色的,由陳年老樹的木料製成,上面嵌著一道道浮雕或鏤刻的青銅版條,在青銅版條凸雕的樹木上面還棲息著形態逼真的小鳥,看得我真是驚歎不已!然而我覺得最令人驚奇的怪事是在門上看不到鑰匙孔、門把手和門環,由此我猜想這扇門只能從裡邊打開。我果然沒有猜錯,因為正當我朝著門跨近一步伸手想摸摸上面的裝飾物時,那門便自動朝著裡面打開了,並且出現一個男人,他的衣服有點兒長,也有點兒寬,還有點兒古怪。他的下巴密密麻麻地長滿了令人生畏的鬍子,因此很容易讓我把他當成一個猶太人。他好像是猜透了我的想法,打著手勢畫了一個神聖的十字,用這種方法向我表示,他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
  「少爺,您怎麼到這裡來了?」他聲音和藹、和顏悅色地問。
  「我很欣賞鑲嵌在這扇門上的裝飾,」我回答說,「因為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精緻的門,也可能在一些收藏家那裡見過一兩件,不過都是小件作品。」
  「我很高興您喜歡這樣的製作,」他接著回答說,「裡面的門還要好看多了,如果您喜歡看就進來吧!」
  這樣做我是有顧慮的。守門人這身奇異的打扮,如此偏僻的地方,另外,冥冥之中我總感覺還有什麼我說不清楚的東西正在醞釀之中,這一切都使我心神不安。我借口想在外面多看一會兒,繼續徘徊在門外,同時偷偷往花園裡窺視,因為那花園通過敞開的小門正好展現在我的面前。我看到,緊挨著門後面是一個佈滿樹蔭的大廣場,古老的菩提樹按照一定的距離規則有序地一棵一棵排列著,茂密的枝葉互相交錯,把整個廣場遮蓋得嚴嚴實實,我想,要是許許多多的人在酷熱的夏日都能到這樹蔭下乘涼就好了!我的腳不知不覺已經踏到門檻上,看門老人一再引誘我再繼續往裡面跨一步,而我也沒有抵抗這種誘惑,因為過去我常聽別人說,一個王子或者一個蘇丹1處於這種情況時絕對不會考慮個人安危,何況我還有一把寶劍掛在腰上,只要那老頭兒流露出一絲敵意來,我不會一劍把他幹掉嗎!
  於是我從容不迫地走進去,看門老人隨後把門關緊,門在關上時只發出極輕微的啪嗒聲,甚至我幾乎都沒有感覺到。看門老人帶我觀看裡面的鑲嵌工藝品,藝術性確實更高、更漂亮,一邊看他一邊給我講解,想以此證明他對我的一番特殊的好意,因此我完全放下心來。接著,我被帶到牆邊的林蔭處繼續觀賞,那牆呈環狀,在牆邊我看到一些令人驚奇的景物。一座座壁龕藝術地裝飾著貝殼、珊瑚和礦石,壁龕中立著魚尾人身的海神雕像,水流源源不斷地從它們口中噴射出來,濺落在大理石的水池中。那中間則裝有一個個鳥捨和圍欄,圍欄裡小松鼠跳來跳去,豚鼠竄來竄去,此外還有許多各種各樣人們平時喜歡的可愛的小動物。在我們往前走時,小鳥啾啾地對著我們歌唱,特別是那些多嘴的燕八哥,它們喋喋不休地施展著自己的才能,一隻燕八哥總是在喊:帕裡斯!帕裡斯!另一隻卻叫著:納爾齊斯!2納爾齊斯!它們的發音如此清晰,就像從學堂裡小男孩兒口中發出來的聲音。當看門老人聽到燕八哥叫這些名字時,他好像一直在認真地盯著我看,不過我假裝沒有覺察到這點,而且我確實也沒功夫去注意他,因為我發現我們在繞圈子。這片林蔭廣場原來是一個很大的圓形花園,中間還套著一個更為重要的圓形花園,周圍都用金柵欄圍著。我們順著牆根走,自然又轉回到門口。
    1蘇丹:某些伊斯蘭教國家最高統治者的稱號。
  2納爾齊斯:希臘神話中一美少年,因與泉水中自身的影子相戀而憔悴至死,死後變成水仙花。
  看門老人似乎有意讓我出去,而我的眼睛卻緊盯著那個金柵欄,它似乎位於這座神奇的大花園正中間的部位。我們一路走過去又轉回來時,我有足夠的機會對它進行觀察,儘管看門人總領著我貼牆走,使我與花園中間那塊地方保持一定的距離。當看門人朝門口走去時我向他鞠了一躬說:
  「您剛才對我如此厚愛,這使我敢於在與您分別之前再向您提出一個請求。那邊有一大圈金柵欄,把這座花園的中間部位圍了起來,難道您不允許我到跟前仔細看看嗎?」
  「我很樂意這樣做!」那看門人回答說,「不過,您必須得遵守一些條件。」
  「是什麼條件?」我急切地問。
  「您必須把您的帽子和寶劍留在這裡,而且我陪著您走時您不可以鬆開我的手。」
  「非常樂意!」我一邊回答一邊順手把帽子和寶劍放到跟前的一條石頭長凳上。
  看門老人立即用他的右手抓住我的左手,並緊緊地握住,他用力拽著我筆直地朝著金柵欄走去。到了金柵欄跟前,我的好奇心頓時變成了驚歎,這樣的場景我可從來沒有見過!無數根槍和戟豎立在一座高高的大理石台基上,它們一根緊挨一根地排列著,兵器的上端通過一種奇特的裝飾互相連接,構成一個完整的圓圈。我透過它們之間的縫隙往裡面張望,發現就在這些兵器後面有一個水渠,水渠兩旁用大理石做堤,渠中的水緩緩地流淌,清澈見底,多得不計其數的小金魚和銀色鉑魚可以一目瞭然,它們時而慢,時而快地遊來遊去,一會兒單獨行動,一會兒又成群結隊。但是,我現在還想進一步看看那水渠對面的地方,想知道花園中央到底是什麼樣子。可是讓我十分失望,因為水渠對面也用同樣的柵欄圍住,而且圍得十分巧妙,這邊柵欄的空隙恰好被對面的槍和戟擋住,再加上其餘的裝飾物遮擋,所以不管往哪兒站都不能看到對面。另外,看門老人一直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總阻礙我,使我不能隨意走動。自打我看到這一切後,我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我鼓起勇氣問那老人,是否也可以到那邊去看看。
  「為什麼不能呢?」看門老人回答說,「不過又有新的條件。」
  當我打聽是哪些新條件時,他明確地表示我必須得換衣服。
  沒有問題,我完全同意。看門人首先帶我來到圍牆處一間乾淨整潔的小廳裡,小廳的四壁掛著各種各樣的服裝,所有的服裝看起來都具有東方色彩。我迅速地換好衣服,這時讓我驚恐的是看門老人把我撒過香粉的頭髮使勁往上捋,然後把它們捲好,用一個發網套罩起來。我在一面大鏡子中看到,我裝扮出來的模樣好漂亮喲,跟我原來那身星期日才穿的硬邦邦的好衣服相比,我更加喜歡這身打扮。我做了幾個姿勢,並且跳了幾下,我曾經在一個大集市的舞台上看到舞蹈演員就是這樣做的。我一邊做動作一邊照鏡子,這時我意外地瞥見我身後有一個壁龕,在它的白色基石上懸掛著三根綠色的小細繩子,每一根都結在一起,只是我在遠處看不太清楚是怎樣接的。我迅速地轉過身來向看門老人詢問那壁龕的事和繩子的事。他態度非常友好,立即取下一根給我看。那是一根綠色的絲繩,相當粗,絲繩的兩端分別穿過一塊綠皮子的兩個孔連接在一起,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種起著預期不到的作用的工具。我覺得這東西可疑,於是我向那看門老人打聽它的用途,他沈著而親切地回答我說,這裡的人樂於施信於人,這是為那些濫用信任的人準備的。他把絲繩又重新掛回原處,立即要求我跟著他走,這回他沒有牽著我的手,因此我能夠自由地走在他身旁。

這時我最大的好奇心就是想知道,柵欄門和通過水渠的橋可能在哪裡,因為到現在為止我一直沒有發現這類的門和橋。我們匆匆來到金柵欄旁邊,現在我能細細地觀察了。突然在一剎那間我的視力瞬間消失,旋即又恢復,因為槍、矛、鉞、戟出乎意料地劇烈晃動起來,當這種奇異的晃動結束時,所有的槍互相橫對著往下降,就像古代用長矛武裝起來的兩軍對壘時準備互相攻擊一樣。這時我的眼前一片混亂,耳邊叮噹作響,讓人簡直不能忍受。當這些兵器全部倒下蓋住水渠後,出現了一幅令人無限驚訝的景象:一座奇麗壯觀的橋搭成了,可以說,你想像這橋有多壯麗就有多壯麗。現在放眼望去,一個五彩繽紛的大花圃映入眼簾。花圃由互相交錯的花壇組成,從整體上看就好似一個裝飾得花花綠綠的迷宮。所有花壇的四周都種著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長得又低矮又濃密的綠色植物,花壇裡面百花盛開,奼紫嫣紅,每一個花壇都有不同的顏色,這些花同樣長得又低又矮,有的就匍匐在地上,因此它們所構成的圖案一覽無餘,盡收眼底。我在金光燦燦的陽光下欣賞著這絢麗多彩的景致,並深深地被它吸引,只是我簡直不知道我應該把腳置於何處,因為蜿蜒的路徑都是由最純淨的藍色沙子鋪成,猶如在地上造起一個藍色的天空,又猶如天空映照在水中。我跟在我的向導身旁,眼睛盯著地上,就這樣走了一陣子,直到最後我才發現花圃中央長著一大圈柏樹和白楊樹之類的樹木,這些樹木最下面的枝杈彷彿是從地上冒出來的,正好擋住我的視線,使我無法看到對面的情況。我的嚮導這時沒有再強迫我跟他一直走緊挨著的一條路,而是帶領著我直接往中間插過去。當我們走進那一圈高大的樹林中時,我感到多麼驚異呀,因為我看到在我面前是一座精美的園中別墅,正對著我們的是它的圓柱式大廳,另外幾面的外觀和門似乎都是一樣的。但是,與這座建築物的樣式相比,更讓我陶醉的還是從大廳裡傳出來的美妙動聽的音樂。我覺得我聽到的這樂聲一會兒是琉特琴彈奏的,一會兒是豎琴,一會兒是齊特爾琴,一會兒是不知道什麼樂器的彈撥聲,反正與這三種樂器的聲音都不相同。
  我們朝著一個門走去,看門老人只輕輕地一碰那門便打開了,一個姑娘走出來迎接我們,她跟我夢中見到的那個在我手指上跳舞的俊俏姑娘長得一模一樣,這真使我又驚又喜!她向我問候的方式就像我們是老熟人似的。她把我請進去,看門老人留在外面。我跟隨她穿過一道裝飾得非常美麗的拱頂短廊走入中心大廳,它那高大的圓頂極為壯觀,一進門就把我的目光給吸引住了,令我驚歎不已。不過我的目光不可能總在那裡流連,因為一幕更加誘人的演出又把我的目光給奪了過去。穹頂中央正下方的一張地毯上坐著三個女子,她們的位置成三角狀;她們穿的衣服分別為三種不同的顏色,一個是紅的,另一個是黃的,第三個是綠的;她們坐的椅子是鍍金的,而那下面的地毯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無瑕的花壇。她們懷中抱著的三種樂器正是我在外面時已經能夠辨別出的,由於我的到來打擾了她們,她們中斷了彈奏。
  「我們歡迎您的到來,」坐在中間的那個女子說,她的臉朝著門,穿紅色衣服,手裡抱著豎琴,「請您趕快坐下聽我們演奏,如果您愛好音樂的話!」
  這時我才看到下面橫放著一張小長凳子,上面擺著一個曼陀林,那個俊俏的小姑娘拿起曼陀林坐下來,然後把我拉到她身旁坐下。現在我也把坐在我右邊的第二個女子打量了一番,她穿著黃色衣服,手裡拿著齊特爾琴。如果說那個演奏豎琴的女子體態標緻,雍容大雅,儀態萬方的話,那麼這個彈奏齊特爾琴的女子則嫵媚動人,活潑開朗。她是一個身材苗條的金髮女郎,而持豎琴的女子裝飾著深褐色的頭髮。她們演奏的音樂調式各不相同,但音調和諧,娓娓動聽。不過這不能妨礙我對第三位穿綠衣服的美人兒進行觀察。她彈奏的琉特琴動人心弦又風格獨特,很合我的胃口。她似乎是最注意我的一個,而且她好像是在為我彈奏,只是我無法猜透她的意思,因為每次她彈奏的曲調發生變化時,她的表情也隨之發生變化,我覺得她一會兒含情脈脈,一會兒奇特古怪,一會兒坦誠直率,一會兒執拗倔強;而且,她時而好像是想打動我,時而又像是想取笑我。但是,隨便她想裝成什麼樣子,對我有什麼意圖,她都不能夠博得我的歡心,因為我旁邊這位小姑娘,我正與她肩並肩地坐在一起,獲得了我對她的全部好感。我現在已經清楚地認出那三個女子就是我在夢中見過的女氣精,是由三種顏色的蘋果變的,於是我明白了我沒有緣由留住她們。如果我不是回想起那個俊俏的小姑娘在夢中曾經對我當頭一擊的話,我倒寧願抓住她。直到現在她手拿著曼陀林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當那三位女主宰停止彈奏時便命令她表演幾段輕快的曲子助興。她充滿激情地彈了幾首舞曲,幾乎剛一彈完,她便一躍而起,我也同樣跳了起來。這時她一邊彈琴一邊跳舞。她的表演把我給迷住了,我情不自禁地隨著她的舞步陪著她翩翩起舞。我表演的是一種小芭蕾舞。那三個女子看來對我的表演很滿意,因為我們剛一跳完,她們馬上吩咐小姑娘在晚餐備好之前先拿一些解乏的好東西招待我。當時我的確忘記了除了這個樂園之外,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東西存在。
  小姑娘立即帶我回到剛才進來時經過的短廊。在短廊的一側有兩間佈置舒適的房間,我們來到她居住的那一間。她給我端來橙子、無花果、桃子和葡萄。我不僅享用著異邦的水果,而且連下個月才能上市的水果我也事先美美地品嚐了一頓。另外還有大量的糖果甜點。她用一個磨得玲瓏剔透的水晶高腳杯斟滿了起著泡沫的葡萄酒,但是我已經不需要再喝了,因為我津津有味地食用了足夠的水果,精神已經得到恢復。
  「現在咱們來做遊戲吧!」她一邊說一邊把我領進另一間屋子。這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聖誕節的集市,但是在聖誕節集市的貨攤上人們可從來見不到這麼貴重和精美的東西。這裡有各種各樣的洋娃娃,有洋娃娃的衣服、洋娃娃的用具、廚房、起居室、商店,還有數不清的單個兒玩具。她領我觀看一個又一個玻璃櫃,因為這些精美的製作都保存在這些玻璃櫃子裡。不過她很快又把最初打開的幾個櫃子關好,並且說:
  「這些東西不合您的胃口,這點我知道得很清楚。不過您看這裡,我們倒是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建築,有城牆、塔樓、房屋、宮殿、教堂,可以用它們組合成一個城市,但是我又不感興趣。咱們還是拿一些其它的東西吧,好讓您和我都玩得盡興。」
  她說完便取出幾個箱子,我看到裡面堆疊著一層又一層的小軍隊,我必須得承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的玩意兒。她不允我再花時間一個個仔細看看,便拿起一個箱子夾到胳膊底下抱著,我把另一個箱子也提起來。
  「咱們到金橋上去吧!」她說,「在那兒玩打仗的遊戲最好了。那裡有槍,能立刻給我們指出方向,我們一看就知道該怎樣安排部隊擺好戰局。」
  於是我們來到顫顫悠悠的金橋上,當我跪下去設置我的戰線時,我聽到下面的水在潺潺流動,魚兒戲水發出劈啪的響聲。現在我看到,我的部隊是清一色的騎兵。她自我炫耀地說,她有阿瑪宗1人的女王作她女戰士的統帥,而我得到的是阿基利2和一支魁梧驃悍的希臘騎兵。雙方軍隊面對面擺好陣勢,這場面再好看不過了。我的騎兵可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扁扁的鋁製品。我的騎兵和馬都是立體的,圓鼓鼓的很豐滿,而且手工極精細,個個栩栩如生。讓人幾乎不可理解的是它們完全靠自己的腳站立,腳下沒有底板支撐著,也不知他們是怎樣保持平衡的。
    1阿瑪宗人:希臘神話中尚武善戰的婦女族。
  2阿基利:特洛亞戰爭中的英雄,全身刀槍不入。
  我們現在都非常自鳴得意地看著自己的軍隊,這時她向我宣佈開始戰鬥。我們在自己的箱子裡也找到了炮彈,它們實際上是一盒盒磨得光光的瑪瑙球。我們應該使用這些瑪瑙球在規定的距離內互相交戰,有一條是特別強調的:投彈時不能過分用力,只允許把士兵打翻,不可以把它們打壞了。現在雙方之間互相發起了一連串的攻擊,開始的一段交戰看來使我們雙方都很滿意。不過當我的對手發現我比她投得更準確,並且根據誰餘下的站立者多誰就獲勝的規定我有可能取得這場戰鬥的最後勝利時,她違反規則向前移動了位置。因此雖然她柔弱力單,卻仍然取得了理想的戰果,一下子把我的許多精兵強將打翻在地上。我越抗議她越投得起勁。終於我被她這種作法激怒,我聲明,我也要移動地方。於是我不僅果真向前移動幾步,而且為了發洩自己的怒氣對她的女戰士進行了一番狂轟濫炸,沒過多久她的部隊便被我打得潰不成軍,她的那些半人半馬的女怪物不少被砸得四分五裂。我的女對手正處於興奮之中,沒有馬上發現這種慘狀。但是突然我愣住了,猶如一尊岩石立在那裡一動不動,我驚詫地看到,被我打碎的那些兵馬自己又拼合起來,阿瑪宗女戰士和坐騎不但完好如初地合成一個整體,而且還都變活了,她們飛馬馳驅穿過金橋進入到菩提樹林中,經過一陣來回奔竄最後朝高牆衝去,也不知怎麼的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的那位漂亮的對手終於發現了,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高喊著說,我使她遭受到了不可彌補的損失,而且實際上的損失比現在所表現出來的還要大得多。不過被激怒了的我此刻氣頭還沒有消,所以越能傷害她我越拍手稱快,於是我再接再厲,從我剩餘的瑪瑙球中又拿起幾顆,並不顧一切地拚命往她的軍隊裡扔。太不幸了,我擊中了她的女王,直到目前為止按照這類遊戲的規則女王應該享受特殊待遇,不在打擊之列。不但女王被打碎了,她身旁的幾個女副官也被我擊碎。但是她們很快又恢復了原形,嚇得倉惶逃跑,與前面發生的情況一樣,她們非常可笑地在菩提樹林中竄來竄去,最後衝向高牆消失了。
  我的女對手見狀出言不遜罵不絕口。我呢,彎下腰來正準備把在金橋上滾來滾去的幾顆瑪瑙球拾起來。我仍然怒氣沖沖,只想把她的整個部隊打得全軍覆滅,片甲不留。她也不甘示弱,冷不防向我撲了過來,給了我一記耳光。頓時我的腦袋裡嗡嗡地響起來。我過去總聽人說,被一個姑娘打了耳光理應該還給她一個不客氣的吻。於是我猛地抓住她的耳朵,一連吻了她好幾下。她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這使我非常驚恐,我放她走了,這真是我的運氣,因為就在這一剎那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會遭到什麼橫禍呢。我感覺腳下的橋已開始震動,並發出叮零噹啷的響聲,我很快發覺那柵欄也重新動了起來。只是我既沒時間考慮怎樣逃跑,也由於雙腳站不穩而無法逃跑。我心驚膽戰,害怕隨時會遭到槍刺,因為那些自動豎立起來的戟和長矛已經把我身上的衣服挑破了。最後我實在禁受不住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覺,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當我從昏厥中清醒過來,從驚恐中恢復過來時,我已置身於一棵菩提樹下,是突然從地上彈起來的柵欄把我拋到了這裡。
  隨著我的清醒,我的惱怒也再次復生。我的女對手在另一邊輕緩地落在地上,而我巴不得她摔得重一些才好!當我聽到對面傳來她嘲諷的言辭和笑聲時,我更加怒不可遏。我按捺不住跳了起來,這時我看到我的小軍隊連同它們的首領阿基利都隨我一起被突然彈起的柵欄拋了過來散落在我的周圍。於是我首先一把抓住英雄阿基利,把它對著一棵樹扔去。他旋即恢復原形並倉惶逃遁,使我加倍的開心,除了因為我親眼目睹了這一世界奇觀,此外還伴隨著我的幸災樂禍。我正打算把所有的希臘兵都一個個地朝著菩提樹拋去時,突然從四面八方,從石頭和牆壁,從地上和樹枝上絲絲地不斷往外噴水,那水流縱橫交錯,不論我躲到那裡,都能澆到我身上。我的單薄的衣服一會兒便完全濕透了。本來衣服已經被槍刺破了,所以我毫不猶豫,乾脆把衣服都從身上扯了下來。我甩掉鞋子,一件接一件地剝衣服,是的,甚至後來我覺得在暖和的天氣裡淋浴一下還挺愜意的。於是我赤身裸體,邁著架子十足的步伐闊步走進倍受我歡迎的水流的噴射中,並想能夠這樣舒舒服服地多淋一會兒才好。我的怒火漸漸地熄滅,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了,只希望能與我的女對手取得和解,握手言歡。可是轉眼間水突然停止了噴射,而我仍然濕淋淋地站在浸滿了水的地上。
  不料看門老人這時來到了我的面前,我根本不歡迎他來,我真希望即便無處藏身,起碼也能把自己稍微遮掩一下才好!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一邊打著寒顫一邊還在努力遮遮擋擋的,這使我扮演了一個十分可憐的角色。那老人利用這一時刻把我狠狠地斥責一頓。
  「什麼東西能阻止我拿不出一根綠繩子來,」他高喊道,「即使不能卡斷你的脖子也能在你背上抽一頓!」
  對於他這樣恫嚇我十分生氣。
  「您說出這樣的話可得小心,」我大聲喊道,「甚至有這種念頭都不行!否則您和您的女主人注定要完蛋!」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態度傲慢地問,「你竟敢這樣講話!」
  「我是眾神的寵兒,」我說,「你們每位小姐是否能找到高貴的如意郎君,是否能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可全取決我了,只要我願意,我還能讓她們在魔庵裡受盡煎熬變得老朽不堪。」
  看門老人聽了倒退幾步,既驚訝又疑惑地問道:
  「是誰給了你這樣的啟示?」
  「三個蘋果,」我說,「三顆寶石。」
  「那麼你要求什麼作為報酬?」他喊道。
  「首先我要那個小姑娘,」我回答說,「是她害得我陷入了這該詛咒的境地!」
  那老人倏地跪倒在我的面前,地上又濕又滑他也不顧了,然後他站起來,身上竟一點兒沒濕,他親切地拉住我的手,把我領進那個大廳,利索地幫我穿好衣服,頃刻間我又恢復了星期天的打扮,髮式也跟原來的一模一樣。看門老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不過在他讓我跨出門檻之前,他拉住了我,指著道路對面靠牆的幾樣東西讓我看,同時又向後指指小門。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叫我記住這幾樣東西作為標記,以後好更有把握地再找到門。我走出門外,那門便猝然關上了。
  現在我看得清清楚楚在我對面有些什麼東西:古老的胡桃樹,樹枝高聳著越過高高的牆頭,遮住了牆盡頭的部分飛簷。這些樹葉一直伸展到一塊石碑旁,石碑裝飾著鑲邊,但我卻認不出石碑上刻印的銘文。石碑座落在一個壁龕的支柱石上,在這個壁龕裡有一個人造噴泉,它噴出的水流從一個溢水盤瀉入到另一個溢水盤,然後注入水池中,這水池沈入地裡像一個小池塘。噴泉、石碑和胡桃樹全都互相垂直,我真想把我看到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地畫下來。
  不難想像,當天的夜晚以及後來好幾天我是怎樣度過的。我怎樣一次又一次重溫著這次連我自己都幾乎難以置信的奇遇。只要有一點兒可能,我都會再次跑到「危險牆」那裡去,至少可以更新一下記憶中的那些標記,再看看那扇精美的小門。可是使我吃驚的是我發現一切都改變了。那些古老的胡桃樹雖說仍然高聳過牆,但它們已經不是互相緊挨著了;一塊石碑也是砌在牆裡,不過在那些胡桃樹右邊很遠的地方,沒有裝飾物,而且碑上的銘文清晰可讀;一個帶有噴泉的壁龕在左邊很遠的地方被發現,不過與我原來見到過的那個根本無法相比,以至我差一點兒不得不相信,這第二次奇遇幾乎與第一次一樣,完全是一場夢,因為我原來見過的那扇小門現在竟然連一絲痕跡也找不到了。唯一使我感到慰藉的是我注意到了那三樣東西似乎始終都在變換著地方,因為我再一次故地重遊時我相信我看出來了,那些胡桃樹彷彿又互相挪攏了一些,石碑和泉水也同樣像是靠近了。也許,當這三樣東西再次聚合在一起時,那扇門也就可以重新見到了。我將盡一切可能再續這個奇遇。至於我是否能夠把我以後遇到的事情講給你們聽,另外我會不會遭到堅決禁止不準我講,這我可就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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