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大 眼 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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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randyni
時間:
2012-2-27 20:17
標題:
大 眼 睛
我住在一片古老的宿舍裡,它仿佛這城市的貧民區,一片破舊的平房,房頂上有塑料布,油氈,化纖板等附著物,小庭院裡擠著各種風格的簡易小屋。
宿舍的東鄰是一片海子,傳說文革時,一個俊俏的年輕人在裡面尋了短見,他和當時廠委書記的女兒在海子邊做愛時給人看到,書記一家告他強姦,鬧了起來,於是,這風流的小夥子畏罪自殺。至於是否真的強姦眾說紛紜,隨著年代久遠已無人問津。書記一家已經搬走了,聽說他那女兒後來得了一種怪病,在一個夜晚死在睡夢裡。
媽媽不讓我去那海子裡游泳,嚇唬我說那強姦犯變的水鬼會拉我的腳,我和小夥伴們才不管這一套,照常從廠托兒所的院墻上爬過去那海子裡暢遊一番,卻是沒有一個人淹死在裡面,不過現在是沒有孩子在裡面游泳了,這孩子已經污染的連魚蟲子都沒有了。
沒有人游泳了,卻又淹死了一個人,是廠托兒所的一位阿姨,托兒所就在我家後面那排平房的東端,四間平房,院子很大有一架滑梯和一部轉椅,翻過東面圍墻就是那水面斑斕的海子。那位阿姨我見過,由於她的自殺所引發的振動,三年後她的模糊印象還儲存在我的腦海里,隱約記得她喜歡穿一件淡青色上衣,長相是比較端正的,細節我已經忘記了,但是有一點總是十分清晰:她的眼神是那麼飄忽空洞,仿佛已沒有了靈魂。她的死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大多感嘆她的想不開。只有有些痴呆的劉老太太不斷重複著說那阿姨讓那男鬼拉到海子裡去了,有幾個老太太是相信她的,勸說著親友不要把孩子送到這間托兒所裡。我才不信她,一個80歲的老太太無論如何也爬不過圍墻的,又沒有透視眼,如何看見鬼拉她,又是老年痴呆,哼。
托兒所半年前搬走了,這是虧損的廠子做的一件好事,我想絕不是因為死過人。新托兒所是重新粉刷的舊辦公樓,兩層小樓,玩具都換了新的,剛開始對外營業就吸引了許多外單位的家長。
舊托兒所的舊轉椅舊滑梯仍然擺在院子裡。有時隱隱約約聽見那轉椅吱吱嘎嘎的響著,或許上小學的孩子們爬過院墻去玩吧。
舊托兒所閒置了一個月多,就住進了一位大眼睛的女孩子。
我見到她第一眼就愛上了她。
當時我在路口的小吃鋪吃早餐,正為昨晚沒有完成作業而犯愁,絞盡腦汁想一條冷門的令人信服的謊言,班主任那犀利的目光在腦海不斷閃現一次次擊碎我的謊話,我憋得只想鼓起鼠膽大叫一聲:我討厭上學。
這時,“喂”一個甜美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我抬起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從對面的桌子出現,原諒我頭腦遲鈍的用了這麼俗的形容。從小我就喜歡大眼睛的女孩,十二歲時我就明確的認為眼睛是女孩子最迷人的地方,美麗的大眼睛更具殺傷力。這是比關之琳的眼睛美麗得多的大眼睛,還伴著一個甜美的微笑。我暈了,全身血液一起衝到腦袋上,犀利的班主任在腦海立刻死掉,我不知所措的點點頭。
“你好,小蘭!”
這句問候在那天以後總衝到我的脣邊,我暗地裡反覆練習著,像一位從來沒有上過電影的小角色練習唯一的一句台詞一樣,然而這一句卻從未對她說出過。
當時這句問候是從在我身邊經過的一位衣著樸素的女孩嘴裡發出的,她是我們宿舍的,她笑哈哈的如一隻灰母雞走向一隻美麗的孔雀,並坐在她身邊。
小蘭這時是衝著我笑了,大眼睛忽閃著,帶著頑皮,隨後“咯咯”的笑起來,並小聲向灰母雞低語著。灰母雞回頭瞥我一眼也笑起來。
這灰母雞真是幸福,在重點高中上學,又有著這麼美麗的同路。
那個早晨小蘭的大眼睛像美麗的朝陽照亮我心裡荒涼的夜色,我害上單相思了,每天早上都偷偷注視她,並且騎車尾隨她倆一段路,再繞遠到我的高中,那句問候始終沒有說出口。
半個月後我患肝炎住院治療。在病房裡,我日夜想念著她,她開朗的笑聲明媚的大眼睛總讓我一陣陣甜蜜。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羞澀,而是自得其樂的回味著他的音容笑貌,不斷向父母拐彎抹角的打聽她的消息。
原來她是廠裡王科長的表妹,家在江西,她媽媽送她來這裡讀高三,王科長把她安置在托兒所。我媽媽說:還不知有什麼事情,把個女孩子獨自放在那地方,定是王科長的丈夫不安分!我媽媽總說那地方不幹淨,因為死過人的。爸爸說:不要胡說,都是老鄰居有什麼安全不安全的,再說那女孩放假總是在王科長家吃飯的。原來她中午晚上是在學校吃飯的。我更傾向於相信媽媽所說的,她表姐夫可能欺負她,正可以增加我對她的同情,我於是常常無端的幻想著給她關懷。
一個月後我出院了,班主任不接收我,說拉下的課太多了,又有肝炎,還是休學一年吧。這令我高興,我終於可以不用上學。
出院後第一次見到她,我被她的蒼白所震動。蒼白的面孔,憂鬱的眼神,背著沉重的大書包,就那麼緩緩的從胡同走來。獨自吃過早餐,眉頭緊皺的騎上自行車向學校而去。灰母雞和她斷交了連個招呼也不打就從小吃鋪經過。我坐在那兒,心裡難過的很,我想要關懷她,然而想到我的病的傳染性,我陷入了痛苦中,幻想著我對她說:我有肝炎,我喜歡你不想傳染給你。
一天裡只有早晨可以看到她,晚上爸爸是不允許我出去的,我估計到晚自習放學時間,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就關了燈,從後窗戶向外望著。隱約聽到車輪聲和腳步聲,然後她匆匆的身影在窗前一閃而逝,就是這一閃,對我就滿足了。這大約是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這幾天我隱約聽到她喃喃自語,內容聽不清,從語氣上聽來,多是輕鬆,快樂的,有點像和某人在親密的交談,然而我仔細看過,決沒有人,只有她和她的影子,於是我想她或許在背功課或許和自己的影子說上兩句吧。我渴望成為她的影子,聽她和我交談。
早晨,我用我的快餐杯在小吃鋪吃著早餐,媽媽不讓我出來吃我固執的沒有接受,父親倒是大度的允許了,只叮囑我不要傳染上他人,我也最擔心傳染上她。許多次我總想試著對她說:你好小蘭。然而總是臉上熱熱的說不出口,任她和我擦肩而過。幾天來,我發現她臉上蒼白雖依然未改卻是多了點喜悅,她的心情好一些了,我也覺得多了點快樂。我是如此認真的注意著她的變化,並為她的一點點變化而思緒萬千,與日俱增的和她交談的渴望折磨著我,我不斷的自責自己的羞澀,一次次的下著向她說說話的決心,然而每一次都功敗垂成。
這天早上,天陰沉沉的,一股股初冬的寒意襲來,她到小吃鋪格外早,整個鋪子裡只有我們兩個顧客。我發現她的眼圈有些紅腫,仿佛哭過的樣子。我注視著她,許多問候的話衝到嘴邊,欲言又止。她仿佛感覺到了,居然轉過頭,衝我微笑一下。我的心抽搐一下,天呀,她的微笑竟然是如此憂鬱,我也對她微笑一下。她轉過頭吃了兩根油條喝下豆漿,看一下表,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書來看著。顧客多了,小吃鋪裡很吵雜。突然她想起了什麼,放下書,看一下手錶,抓起書包,結了帳,快步走出去。
那本書被遺忘在桌上。我過去想拿起書,又轉身向老闆要了張餐巾紙,包住書拿起,追出店外,已不見她的影子。這是一本數學輔導書,裡面有她的字,很清秀,像南方的山水。一張照片從書中滑落,隔著餐巾紙拿起,照片上她甜蜜蜜的依偎在一位中年婦女的身邊,那婦女長得和她很相象,一定是她的母親,展現著柔和的微笑,兩人置身於一處花園裡,花們迎著她美麗的笑臉。我豁然明白,她在想家啊!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戴著手套,翻著那本書,看她的字看她的照片,忽然我看到在書的封底有一些小字:我走到一條死胡同裡,我看不到未來,我快瘋了!
我決定要為她做些什麼,總有法子不把病傳給她的。我為我的優柔寡斷而悔恨。不管結果怎麼樣,我要為她做些什麼。
我從家裡偷了錢,在街上轉了一通,最後買了一隻音樂盒,裡面有一個可愛的卡通小人,音樂一響起它就歡快的跳舞。我希望這可以給她帶來快樂。
下午下雨了,細雨紛飛,媽媽說明天可能會變成雪。
晚上,估計時間差不多了,我就帶著書和禮物悄悄的溜出家門,等我回去爸爸一定會大罵我一頓的,不管他。我興奮得躲在屋檐下等著她的到來。我想象著,她看到禮物後的笑容,一定是甜甜的,憂鬱離她遠去,她還是那麼明媚那麼亮麗。這僅僅是開始,我要告訴她我們做朋友吧,我要給他講很多很多笑話,讓她總是歡樂著。
很晚了,還不見她的身影,我身上都要凍透了,許多人家熄了燈。
忽然想起,可能因為下雨她不上晚自習,此時正在家吧。我走到她的胡同口,隱約看到托兒所裡的院燈還亮著。我向裡面走去。胡同裡的人家都已經關了燈,黑乎乎一片。
我走到托兒所門前,鐵門,門口有一個小口,小口上垂著塊兒鐵片。
裡面傳出她的笑聲。“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哈哈哈…”
原來還有別人。她歡快的聲音伴著轉椅吱吱嘎嘎的響聲。
是灰母雞嗎,難道她倆又和好了,如果是她我還敲門嗎,我猶豫一下決定敲門,我要大膽些,不再害羞,我想象著她會對我說謝謝。
“哎呀,哎呀,呵呵呵”又傳出她歡樂的驚叫聲。細雨紛飛中,寒氣逼人,她竟然是如此快樂。仿佛對我的友好不是那麼需要一樣。
我輕輕的推開小口上的鐵片向裡面望去。
她給橫抱著,一隻手斜伸著緊緊的抓住什麼,整個身子在半空中旋轉著,短發飛揚著,燈光下美麗的大眼睛洋溢著幸福的沉醉,仿佛正注視著抱著她的人,歡快的說:“好玩,你的力氣真大啊,好玩啊!”
可是,我根本沒看見有人抱著她,她只是一個人在半空中旋轉著,那舊轉椅吱吱嘎嘎的轉著,越轉越慢。
第二天,沒有下雪。聽說小蘭死了,投到海子裡了,岸邊有一隻音樂盒,一張皺巴巴的相片,上面是她和她的媽媽。
爸爸媽媽商量著要不要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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