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怪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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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nny66
時間:
2011-11-17 00:30
標題:
怪譚
安宜縣是個小地方兒,百姓們對牛鬼蛇神耳熟能詳卻不知道馬列主義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偏又出過幾件駭人聽聞的事,便冒出好幾個鬧鬼的地方。
歐陽春到民政局前,局裡就已有鬧鬼之說。
但終究只是捕風捉影再加一幫人的添油加醋。直到魏大膽的驚魂一夜。
魏大膽人高馬大,本名魏國慶,退伍後才分到民政局,頗有些軍人式的無畏。
有一回辦公室裡大夥兒閑得無聊,就天南地北的亂聊,最後聊到了鬧鬼的事。幾個人聊得口沫四濺,魏大膽當然一概不信,還把那幾個人恥笑了一通。雙擁股的小許氣不過,就跟魏大膽說你可別不信,你要真不怕,有種去運河邊兒上的荒地睡一夜。魏大膽哈哈大笑說別說一夜,連睡一個星期都沒問題。
運河地段也是安宜縣有名的凶地之一。安宜縣隸屬揚州。傳說當年隋煬帝為去揚州一看瓊花盛開的美景,特意命人開鑿了這條水道。多少民工的血淚流進運河水,因此運河自古就是怨氣洶涌。淹死人那是常有的事。但是十年前的一樁慘事卻將運河的怨氣提到極點。那是一個微雨的夜晚,空打著沉悶的雷聲,卻不見痛痛快快的給一場疾風驟雨。一艘外地客輪在經過安宜這段的水道時突然失火,驚慌的人群紛紛捅向唯一的客艙門。就在這時,客船的工作人員做了一個慘無人道的決定。為了防止乘客擠到船體一側導致翻船,他們把客艙門用粗粗的鐵鏈鎖上了。大多數乘客逃生的希望就此破滅。也許工作人員以為火不大,乘客可以自行撲滅,然而火越燒越大,最後誰也控制不了。當船長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命人趕緊開鎖時才發現,懷揣著那把救命鑰匙的人不見了。工作人員人人自危,紛紛逃散,沒有人再去管艙內乘客的生死。撕人心肺的慘叫和苦苦掙扎的呼救在陰惻惻的運河水上久久不絕,然而那時運河方圓幾裡都無人居住。可以救他們的人聽不見,聽得見的人卻又救不了他們。結局是除了在客艙門被鎖前僥倖跑出的幾個和從客艙的通風口爬出的兩名軍人,其餘的八十名乘客都在艙內活活燒死。而這艘客船正好叫“804號”。當時民政局處理這件事的是殷股長。他記得當他帶人趕到現場時,就像親眼目睹人間煉獄。老遠就可以聞見焦炭一樣的肉體源源不絕地散髮出糊臭,隱隱的又有些許肉香。客船的殘骸打撈上來時,緊鎖客艙門的鐵鏈上,粘著一隻黑糊糊的斷手。它的主人曾經不顧炙膚的巨痛妄圖拉斷鐵鏈,直到咽氣也沒有鬆手。艙內很多焦屍已在烈火焚燒中熔在一起難分彼此。直到事故後的一個多月,下游地區仍時不時發現焦屍的碎塊。這次任務成為老殷難以擺脫的噩夢。從此他再也沒吃過一塊肉。後來城區擴大,安宜縣的人口也漸漸增多,運河附近漸漸有人居住。居民們常常在陰雨或是下霧的夜裡聽見運河水上遠遠的飄來呼救聲,若有若無,凄切非常。因此,運河岸邊始終荒涼,城區再擴大,也沒人敢向運河靠。
老殷見魏大膽一口承應,心裡嚇得咯噔一響,連忙勸道,知道你膽大,但這世上不是什麼事都是膽大就能行,俗話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就是不信,也犯不著去招惹啊。
可是魏大膽吃了稱砣鐵了心,脖子一梗嚷道,有啥好怕,咱當兵的連墳堆裡都睡過,不就是在河邊上睡幾夜,能有什麼事。
當天下班,就回家卷好鋪蓋直奔運河堆上去了。
連睡七夜,沒毛沒病。
魏大膽的名號就此傳開。然而運河的恐怖早已深植人心,並非一次個人的英雄主義行為就能消散。人們仍然對運河心存畏懼。而魏大膽則更對鬼神之事嗤之以鼻。
所以,當他聽說了局裡的鬼事後,同樣也是百分之一百的不信。這回不等人跟他打賭,魏大膽就自告奮勇地要值夜班。因為鬧鬼,天黑前下班和不值夜班是民政局裡人人心照不宣的規矩。
下班時,老殷心軟又勸了魏大膽幾句,可惜都被人家當成了驢肝肺。無奈之餘,老殷只得嘆了一口氣走了。
不一會兒,傳達室的湯爺爺抱了一床毛巾被一卷涼席和一個枕頭來了。
湯爺爺快八十歲了,還沒用拐杖,走路永遠是不急不慢好像散步。他有一個女兒,女婿也在民政局工作,是民政股的副股長。但他不跟女兒女婿住,就住在民政局傳達室後頭的小間兒裡,隔三差五的回去看看小孫孫,但晚上一定還回局裡。不管女兒怎麼勸,湯爺爺就是放著好好兒的天倫之樂不享,偏要一個人守著單位。大夥兒暗地裡都說這老頭兒有點怪。
湯爺爺說,小魏,晚上別睡會議室,睡打字室吧,地方是小點兒,但比會議室好些。
故事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一說民政局的建築格局。大門進來兩旁是傳達室和接待室,下了石階兩邊各有一個小院子,正中間的一小段石板鋪成的小道直通二門。二門進去就是後院了,很大,就像老北京的四合院,院心裡列著夾道的兩個長方形花壇。後院裡正對二門的一排從東往西分別是局長辦公室、民政股和會議室等五六個辦公室,都是一墻之隔。正中間的會議室前有一條十級的石梯,兩米來寬,總高度總有七八十公分的樣子。每一級都是整條的青石。只有打字室是單獨的一間小屋,倚著後院東面墻老老實實的待在平地上。
魏大膽怎麼聽怎麼覺得湯爺爺說的這個好字兒別有深義,就問,好在哪兒。
湯爺爺說,現在雖然是夏天,到夜裡頭還是涼的,打字室小點兒也暖和點兒,別感冒了。
魏大膽笑道,湯爺爺,你瞧我這身板兒,哪兒那麼容易感冒。
湯爺爺還想說什麼,忽然眼光一閃。魏大膽低頭一看,原來湯爺爺在看他左手腕上的桃核串子。
小魏,這串子挺別緻,給我瞧瞧?湯爺爺說。
魏大膽說聲兒好,就將串子捋下遞了過去,說,這串子從小就戴著了,小時候咱家窮,戴不起金銀的長命鎖,我媽就不知哪兒弄來這麼個串子,權當長命鎖戴。
湯爺爺眯起眼睛在燈下端詳。這串桃核拿在手裡有點沉,比人們平常戴的串子上的桃核大一圈兒,迎著燈光一照,頗有點金玉質感。摸起來滑膩膩的。仔細一瞧,桃核上除了本來的紋路還有一些人為雕鑿的細紋。湯爺爺定睛一看,先是愣了愣,然後點頭笑了笑。魏大膽正收拾文件夾子,沒瞧見。
把這串子戴好,雖不是什麼稀罕物,到底是你媽給你弄來的。湯爺爺說。
哎。魏大膽笑呵呵地又把串子戴上。
你就是身子骨兒好,也別不知道愛惜,多少病都是年輕的時候撂下的根兒,我勸你還是去打字室睡。湯爺爺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打字室哪有會議室寬敞,勉強鋪下一張席子連翻身都不行。魏大膽兒一米八五的大個兒怎麼受得了?到底卷著鋪蓋去會議室了。
夏天白天長,七點以後才漸漸地暗下去。
魏大膽起先覺得會議室熱得像蒸籠,大開著會議室門通風,電風扇也使勁刮。翻轉了幾十回,出了一身汗總算勉強靜下來。漸漸地倒不覺得怎麼熱了。心想人常說什麼心靜自然涼,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知不覺,外面就黑透了。兩株老梅不時被風吹動,搖頭晃腦一番,極盡扭曲的枝幹就像無數雙枯朽的人手在不甘心地抓什麼。
魏大膽心裡一虛,連原本熱呼呼的風吹在身上也覺得涼了。他提醒自己只是院裡的兩棵樹,天天都瞧見,不用害怕。怎奈越是叫自己別想卻越容易想,而且想像得越來越豐富,最後簡直覺得那兩棵梅樹都要變成活妖精撲過來了。
他連忙把門重重關上,心底還留著一絲涼氣。想了想,又覺得好笑。運河還不是被一幫子人說得詭異非常,他不是照樣面不改色地睡了一個星期!怎麼這會兒,自己天天辦公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反倒變孬了?
索性關了燈,開始睡覺。
漸漸的,起了陣陣冷風,不很猛,但吹到身上盡把涼氣往毛孔裡鑽。魏大膽禁不住一哆嗦,兩手下意識地搓胳膊,摸到一層雞皮疙瘩。睡意正濃的他壓根兒懶得睜眼,摸到身旁的毛巾被胡亂拉上身。可房裡越來越冷,毛巾被根本不起什麼作用。陣陣寒意好像有意識一樣,懂得從毛巾被的纖維與纖維之間的縫隙直接透過來。
冷得受不了了!
正當魏大膽這麼覺得時,右手腕開始發熱,好像腕上套了個環型的暖爐,源源不絕地散髮出熱量。溫暖的感覺從血液裡傳遍全身。睡夢中的魏大膽愜意地咂咂嘴,越睡越深。然而這種愜意似乎並沒延續多久,寒意又開始襲來。魏大膽本能地想要蜷起身子,卻突然發現手腳都動不了。
有“東西”壓在他身上!他毛骨悚然的認識到。
那“東西”沉沉地壓在他的全身,使他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手腕處的環型暖爐開始無力,溫度一點一點的降低,意識卻越來越清醒。他幾乎把全身力氣集中到睜開眼睛的小事兒上,但無論他怎麼努力就是無法睜開。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寒意越來越重,壓在身上的力量越來越強,而他連眼睛都睜不開。不知名的恐懼開始肆虐他的神經。
陡然一聲嘹亮的雞啼。
與此同時,身上的重荷突然消失了。魏大膽猛然睜開眼睛,像根彈簧一樣坐直身子。他氣喘如牛,衣服汗濕得像從冷水裡撈出來的。但他並沒有松一口氣,相反神經很快再度繃緊,因為軍人的警覺讓他發覺左側有人在冰冷地注視他。
不,這種被注視地感覺好像和被人注視的不太一樣。
那麼……不是人?!
魏大膽說不清當時的感覺,只覺得心裡有一眼冰泉,咕嘟咕嘟地直冒冷氣。他不敢看,可是軍人的驕傲卻在不停告訴他必須去看。多年的軍營生活讓無神論占據了他的全部理智,他從心底不相信先前的念頭。於是在兩種想法的拉鋸戰中,他緩緩地轉動脖子。
當他看清左側的“東西”後,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那是一團模糊得像霧氣的人影,隱約有五官,但不能辨清。好像是個男人。
魏大膽驚得瞪大雙眼,幾乎掉出眼珠子,但那團人影依舊在他面前。他不得不承認並不是眼花。他能感覺到迎面而來的洶涌寒氣和一種令人心畏的壓迫感。
遠近都傳來雞啼,先是零散的兩三聲,後來便此起彼伏起來,而人影越來越模糊。後來模糊的五官動了動,似乎在笑,就徹底消失了。
魏大膽霎時發覺令他心畏的壓迫感消失了,會議室裡由寒冷恢復成夏日清晨的涼爽。他喘了幾口氣,站起來,全身僵硬得像木頭。
他能肯定剛剛的那個人影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那東西似乎並沒有傷害他。好在天已經大亮了,也不必害怕了。於是舒展了一下胳膊腿兒,便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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