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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水草 [打印本頁]

作者: simon81620    時間: 2011-8-6 21:36     標題: 水草

我對一切柔軟的糾結的東西過敏,所有由來不過是因為那個夢。
  夢裡那女子的聲音極為溫柔,我不知道她想要什麼,她似乎並不想索我的命,卻始終在招喚著我。
  聲聲嘆,她的眼中有無限的凄絕,令人無法拂逆。
  我有越來越深的迷惘,只覺生命裡面很多事情,沉重婉轉至不可說。
  有天我去參觀妍然的新家,她正在清洗那個豪華的金魚缸。我交叉著手,懶洋洋地站在一邊看她忙礙跟她八卦,她突然把一堆濕乎乎的東西塞給我,說著:幫我把這些水草扔到垃圾桶。
  我卻驟然全身涼卻,手一松,掉了一地。
  妍然嘟嚷著罵我,可是我聽不見了,我低頭看著那一團纏纏繞繞的水草,手心裡依然還有涼滑的感覺,退後幾步,在妍然詫異的目光裡,我奪門而出。
  可是,走到哪裡都逃不開,那個夢境,她用水草般的長髮,纏繞著我。她的臉龐無法看清,掩在漆黑涼滑的發絲之下。
  唯余那聲音如此凄涼而清楚,聲聲喚著我:來吧,來吧……
  我無法確定她是否流淚,我能確定的是她的傷悲,很深很深。常常未待我開口回答,便被涼風吹醒,窗是開著的,紗質的窗簾揚得老高。凌晨的天是灰黑的,伸手,五指蒼白。
  我全身癱軟。掙扎著拿起電話,撥通了電話,話卻噎在嘴邊,江北在電話另一端焦急地問我,我疲倦地對他說早安。
  
  江北是我的男朋友,三年前妍然生日那晚,她請了幾個同事包括我一起去了KTV,那晚我心情很不好,剛從一家合資企業裡辭職。我以此為由涎著臉空手去了KTV,妍然獰笑著瞄了我一眼,算她狠,她說:阿柔,你就唱首王菲的歌當生日禮物好了。
  從《天空》一直到《新房客》,居然沒有一首我可以唱完整,看到已經有人在一邊偷笑,我倔強的性子又上來了,非得唱完一首不可。
  江北告訴我,當時他覺得我披著漆黑長髮的清純長相,卻一臉狠勁地唱歌樣子很可愛。
  我的名字和我的長髮一向是我的偽飾,總讓人咋眼一看清秀大方,其實我個性急躁,毫無溫柔可言。江北倒生得一臉白晰,一副無框眼鏡,清秀文儒,是個搞設計的模樣。
  認識不久後,他被單位調到北京的分公司獨立負責整個設計部門,我們立刻成了電信大戶,月月話費直線上升。
  這三年裡,我換了好些個工作,最後才落定到這家小咖啡屋裡。對於工作這種事情,我從來不想費心思,做不痛快了就辭職走人,反正我一心等著江北迴來迎娶我做個誥命夫人了。
  咖啡屋在街角一個不甚起眼的地方,地方雖不大,但格調很好,堅持著一種高貴,所以消費較高。老闆經常會把一些歐美鄉村音樂或者民謠的碟片拿到店裡來,有時候我也會偷偷把江北寄給我的碟片拿過來播放,我最喜歡那張《骨樂》。
  有天夜裡十點,當我聽到第十三首《Jacky 》時,有一個女子推門進來。
  她點了一杯檸檬汁和一份松餅,坐在靠窗的角落,拿了一本影視雜誌從十點一直坐到十二點。她的聲音非常的細柔,買單叫了兩遍我才聽清楚。我拿著錢轉身去找零時,她又叫住了我,說是有零的,我取了她捻在指尖的紙幣,剩下兩枚硬幣她托在掌心裡,我用手指輕輕捻起,覺得涼涼的,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臉色蒼白,單薄模樣。
  第二天我就感冒了,於是向老闆給了兩天的假,在電話裡對江北嗚呼唉哉,他耐心撫慰我。我掰著手指頭算還剩多少天才回來,他莫名地有些惆悵地說:阿柔,這幾年來你生病我都從來沒有陪過你。
  我一怔,霍霍笑了,江北你這才知道呀?還好我是野草命,死撐著也要等到你回來養我的。
  他幽幽地說,我以後會對你很好的,你放心。我懶懶地撓著電話線,說江北你是不是在京城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啦?怎麼一副心虛的模樣。
  我以為吃了感冒藥會好睡一些,哪知依舊如故,那個夢它不休不繞,一直纏到我醒來為止。
  我一身寒意地醒來,長髮在枕上濕了一片,長長散散地披在肩上,象一片水草。
  我冷極了。
  (3)
  兩天后,我恢復去上班了。夜裡十點,那幾天前的女子又來了。還是在那個位置,還是點那些東西。那天晚上下起了雨,我注意到她沒有帶傘,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肩上,我心一顫,依稀有模糊的印象。
  我問她需不需要用毛幣擦乾,她抬起頭,衝我笑了笑,搖搖頭,然後問道她可不可以請我喝一杯咖啡?
  我頭一次在咖啡屋裡遇到要請我喝咖啡的人,不由得對她好感起來,雖然我很想,但不能,否則會被開除。除非老闆沒有看到,一想到這個除非,我就惡從膽邊生,看看門外的大雨和門內的清冷,這麼晚又這麼壞的天氣,老闆應該不會過來了,我可憐兮兮地看了另一個侍應生小龍一眼。
  小龍聳聳肩,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於是我坐了下來,她點了杯意大利咖啡給我。
  我很喜歡這種凱爾特風格的音樂啊?她說道。不過,我也覺得你很適合這種音樂,愛爾蘭人的歡樂,是不帶一絲憂傷的歡樂,是最純粹的歡樂, 跟你的性格很象。
  我詫異地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我的性格?
  一看就知道了,你是臉上藏不住話的人。她輕聲回答。
  我的興趣上來了,開始和她聊起天來。一看她就是個寂寞的女子,一旦打了話匣便忍不住訴說了起來。
她告訴我,她喜歡一個男子,是個很會體貼的人,開始是他常常到她的宿舍裡吃飯,後來便是偶爾留下來過夜。她對他溫柔極致,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嫁給他。
  他帶她去逛街,買衣服,電影,同床共枕,形同夫妻,但他從不開口說結婚的事。
  她想,是否她不說,他便永遠不給。她試探他,他轉開身逃避不談。她望著他的背影,看到了他心裡的空洞。
  他終究是不夠愛她,個性過於相近,說是愛對方不如說是自己,他們之間溫文如水,一路流淌,但始終沒有源頭,毫無去路。
  我心裡猜出大半,又是一個痴情女薄情郎的版本,我暗自在心裡打了個哈欠,情事真無聊。
  後來他離開你了?我問道。
  她搖搖頭,不是,是我先離開他的,我不要痴纏著他了,我跳進了水裡,這樣就可以忘記他了。
  我一驚,你……你跳進了水裡?
  她看了我半晌,才笑著說,我是說我跳進了游泳池裡,游泳是一種發泄。
  我松了口氣,抬頭看看時間已近十二點。她吐了一口氣,讓我替她買單。
  雨已經停了,我和小龍兩個人收拾屋裡,他無意說了一句話,頓時令我毛骨悚然。
  他說,怎麼坐了這麼久她的頭髮都不會乾,看上去真象水草。
  那天過後,我一直都沒有再見到她。
  (4)
  江北一周後回來,我天天給他下一道命令,讓他從北京給我帶東西。他說,我跟片陽光似的,靠近了我,就象坐在溫暖明亮的陽台上。
  哦,我那麼快樂,我想我一定會嫁給他。有了江北,我真的願意變得溫柔一些,不過這念頭往往在一刻鐘之後就被我的壞脾氣取代了。
  夜裡,我放了滿滿一缸水準備舒舒服服地泡浴。我喜歡很燙的水,這樣感覺有快意,我幾乎快睡過去。
  朦朧中,感覺有人在拉我的手,可是這次,好象不是夢了。
  我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水裡,我憋住了氣,不停地掙扎。卻看到眼前有一張慘白的熟悉的臉,她那樣溫柔地笑著,說,來吧,來吧。
  我用力地揮開她的手,她卻抓住我的長髮。她蒼白的指尖,一圈一圈地繞上我的發,使我呼吸不得。
  我已不能動彈,任由她帶著我,水那樣清澈,使我看不見她的眼淚,但我分明感覺到她的傷悲,傷悲布滿她漆黑的眼睛。
  我迷了心,我說:好吧,我隨你去,你不要哭,不要再哭了。
  她停了下來,迷惘地看著我,然後,她竟慢慢放開了手,她嗚咽的聲音自水裡聽來,那麼象渾濁的,快要蔽日的重霧。
  我好似聽到她的聲音,她凄凄然地說:我不想害你,我只是那麼愛他。
  這時,我聽到電話鈴響,猛地驚醒來,發現自己全身浸在浴缸裡,快要窒息,我虛弱地爬了起來,接起電話,裡面空洞一片的盲音。
  江北是坐晚上的班機回來的,我在候機室裡緊緊地抱住了他,靠在他的懷裡抽泣著。他溫柔地拍拍我的頭,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摟著我回家。
  夜裡,他摸著我短短的發腳,問我為什麼不和他商量就剪掉了頭髮。我淡淡地說只是想換個髮型罷了。他不再言語,很疲倦地睡去了,我半夜醒來,看到他愈發削瘦的臉,突然感覺到很多東西已經改變了。
  第二天妍然打電話給我,她問我江北迴來有沒有跟我說什麼事情。我反問她,應該說什麼事情呀?
  她支吾了半天,才告訴我,不久前她也才得知江北在北京時同科室的一個女孩子秘密交往,不過他一收到調令後就和她分手了,一個月前那女孩子跳河自殺。
  妍然喃喃地說著,那女孩子很乖巧很溫柔,卻死得很慘,被河底的水草纏住了,一周前才找到屍體。
  我掛了電話,轉身回到房裡,江北還在沉睡,陽光穿過窗簾灑在他的臉上,那樣幹淨清秀的一張臉。
  我輕輕地推了推他,他沒有醒來。我走進衛生間,褪下睡衣,打開淋浴頭衝澡。水溫很快彌漫上了整個空間,鏡子蒙上了層水霧。
  我站在鏡前,看到鏡子上的水正慢慢地聚成水珠往下滴,一行一行的,像一張哭泣的臉,隱約中,有塤的聲音,絲絲縷縷。
  我失了心似的哭泣起來,看著鏡中模糊的臉,寂寞深隱發膚之間,那一刻裡,突然發現自己的眉目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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