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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小豬的春天 作者:彤琤 [打印本頁]

作者: shareonce    時間: 2011-7-18 20:51     標題: 小小豬的春天 作者:彤琤

擁有女強人媽媽、才華洋溢的劇作家大姊、大明星美女二姊,
朱家小妹朱嬗芝即使再如何被家人疼寵,也難免因自己的平凡而自卑──
論成就,她只是二姊的小助理;論外型,綽號小豬的她像不起眼的小土豆。
但她生平無大志,不期待來個大變身,只希望小小減肥成功參加同學會!
不料家人阻止,連莫名其妙住進她家的偶像傅雲深也投反對票?!
連別家藝人都吃定她了,這可不行,可偏偏對上他寂寞的眼神,她就是不由自主的很聽話……

沒人知道,名揚國際的影帝傅雲深最近很困擾。身為風靡萬千少女的當紅偶像,
他卻不知活著的意義,厭倦眾人的奉承,厭倦王子的假像,他累了!
只有小豬出現,能引起他一點點興趣──老實又貼心的她擁有奇妙的魔力,
讓他感到很放鬆,所以他賴在她家,只要在她身旁,他就不再浮躁不安,
他不許她為誰改變,因為現在的她就是他最愛的樣子……

第一章
  熱……

  朱嬗芝是被熱醒的。

  不應該這樣,因為她明明開了冷氣,也設定好溫度,沒理由這麼熱。

  是停電了嗎?

  昏沈沈的睜開眼,眼前頂著兩輪熊貓眼的超大特寫害她以為看見鬼,要不是讓那八爪章魚似的緊緊糾纏給困住,恐怕她會直接嚇到滾下床。

  回神,認出熊貓眼的主人,朱嬗芝只覺得無奈。

  「大姊。」

  「Z……ZZ……ZZZ……」

  「大姊,妳怎麼又跑進我房間?」可惡,她明明記得上鎖了。

  「Z……ZZ……ZZZ……」

  對著睡得跟死人一樣的長姊,朱嬗芝掙了掙,但對方的睡姿就像練過擒拿技,讓受制於人的她只能為之氣結。

  「讓我起來,很熱耶!」抗議,努力的蠕動。

  房裡冷氣依然運作當中,可昨晚入睡前所調的二十四度是她一個人使用的舒適度數,要是身上再增加另一人的體溫,這度數對怕熱的朱嬗芝來說已是不夠用。

  苦著臉,床頭的遙控器是近在眼前,偏偏拿不到,讓朱嬗芝更加氣悶。

  「大姊,妳要睡,也讓我調個冷氣再睡嘛!」

  「Z……ZZ……ZZZ……」

  對著那睡得不省人事的人,朱嬗芝要有膽,真想用頭搥狠命敲去,好泄心頭之悶。

  但她沒膽,加上怕痛,所以最終也只能想想,然後繼續她尚未成功的革命,蠕動、慢慢蠕動的抽出一隻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遙控器,把空調再往下降了三度。

  剛剛那個叫半天叫不醒的人,卻因為這嗶嗶嗶的聲音而有了動靜。

  「小豬,別吵。」朱儀芝口齒不清的咕噥著,抱著那條裸露的手臂,下意識的往那跟豆花一樣嫩的水嫩肌膚蹭了兩下。

  「……」習慣穿細肩帶小可愛當睡衣入睡的朱嬗芝,氣悶到講不出話來。

  是怎樣?

  她的存在感,薄弱到連遙控的嗶嗶聲都不如了嗎?

  看著長姊美麗的睡顏,淒涼感爬上朱嬗芝的心頭,對自己平凡的長相跟薄弱的存在感,她無法不感到悲傷……

  「小豬?小豬?快起來了!」忽地,房門砰一下的被粗魯的打開。

  「……」看著近乎被踹開的房門,再看看抓著一截法國麵包揮舞的二姊,朱嬗芝連抗議的話都懶得講了。

  「我就知道大姊一定跑來妳這裡了。」朱家老二朱萼芝抓著僅剩一小截的法國麵包,也不管麵包屑有沒噴啊噴的,邊啃邊講:「想獨佔小豬?門都沒有!」

  朱嬗芝看著連續三年夢中情人最高票選、在外絕對是百分百氣質美女的美人二姊,再看看昨晚呈現完屍時絕對超過半公尺,但如今在她手上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截的法國麵包。

  她很難想象,要是讓那些迷哥迷弟看見自家二姊這真實的一面,不知道到時會鬧出怎樣的暴動?

  「小豬……」朱萼芝撲上了床,在自家小妹不小心閃神片刻的時候,就像顆人體炸彈一樣的正面直撲了上去。

  朱嬗芝慘叫一聲,因為那衝擊力。

  「小豬,小豬。」朱萼芝親親熱熱的喊著,從登陸地往空著的那邊滾去,然後抱住另一條裸露的手臂磨來蹭去。

  當然,饑餓中的她不忘分神啃上幾口早餐,那邊吃邊蹭的模樣活像個變態似的,任誰也聯想不到,眼下這毫無形象可言的怪女人,竟然是螢光幕上那個女神級的玉女紅星。

  除了這頭的怪怪二姊,另一頭睡得半死,靠著生物本能避開人體炸彈直擊的睡豬大姊朱儀芝,在撤退數秒後,又依循本能偎了過來,抱著原來佔領的那邊手臂,繼續呼呼大睡。

  朱嬗芝無言的讓兩個姊姊一左一右包夾其中,活像條熱狗似的,而且是一條苦著臉的熱狗。

  熱,真是熱……

  「女兒們……」朱家英明神武的女強人媽媽出現。

  放棄找遙控器,朱嬗芝先求救再說。「媽,快救我。」

  「就知道妳們全擠到小豬的房間來了,真是可愛。」章清美聽而不聞,笑咪咪的看著自家友愛的三隻小豬。

  身為單親家庭的唯一家長,看著自家女兒們一個個身體健康,彼此感情又是水乳交融似的好,那種成就感,比簽下一筆廣告合約還要讓她滿足。

  「媽?」看著自家母親一臉滿意的表情,滿意到無意識的飄了過來,朱嬗芝有很不好的預感,直放聲大叫:「別……妳別……啊!」

  慘叫聲再次響起。

  朱嬗芝試著想制止,但本該來解救的人就如同她二姊朱萼芝那樣,像顆人體炸彈向她撲了上來,接著再一手一個,直抱住左右邊的大女兒跟二女兒,一家四口就全擠到朱嬗芝的床上。

  是怎樣?

  她的房間、她的床、她的人……成了人體炸彈試爆中心嗎?

  苦著臉,對著左擁右抱的兩大美人再兼之一個壓在正上頭的正媽,朱嬗芝歎氣,很用力很用力的歎了一口氣。

  唉……

  ***  ***  ***  ***  ***  ***

  耗了足足半小時,朱嬗芝總算從人體炸彈試爆場脫身。

  當然,床是留給了近天亮時分才交稿入睡的長姊,至於每日清晨都像餓死鬼投胎、處在極度需求食物狀態中的二姊,那自然是用她前一日買的兩塊馬芬誘開。

  再來,就是那個努力要讓女兒們感受母愛的媽媽。

  這個算起來是最容易的了,因為她只需可憐兮兮的說她餓了,母愛滿滿的媽就會樂陶陶地沖去做早餐。

  也因此,當她梳洗完畢,換下睡衣坐到餐桌前的時候,在她面前,除了鮮嫩多汁的半熟荷包蛋,還有熱騰騰又油滋滋的培根數條加德國香腸兩根。

  她看了下豐盛的早餐,再看看桌子那頭,已然吃得唏哩呼嚕的二姊……

  「萼萼。」理論上應該要見怪不怪,但看著一個快要骨瘦如材的瘦子這樣狂吃,朱嬗芝還是覺得奇怪,怪到忍不住想問:「妳剛剛不是吃了一條法國麵包跟兩個馬芬了嗎?」

  「我餓嘛!」朱萼芝咀嚼滿嘴的德國香腸,一臉無辜說道:「再說今天有工作,我現在不吃飽一點,怎麼可能撐下去?」

  「就是,萼萼今天有工作,現在能吃就吃,等等出門後小豬要幫忙多看著點,真不得已萼萼要吃東西時,別讓人看見,知道嗎?」章清美忍不住交代。

  「喔,我知道。」這種家族秘辛,朱嬗芝知道流傳出去的後果,那已經不是用可怕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小豬怎麼光看?」章清美順口交代完就當沒事,熱情招呼小女兒:「快吃,快趁熱吃。」

  朱嬗芝看了下盤中的豐盛早餐,面有難色。

  「怎麼了?」

  「我、我在減肥耶!」

  這字眼,炸得章清美跟朱萼芝都愣了下。

  「減肥?」母女異口同聲,有一個還差一點噴出嘴裡的香腸。

  對看了一眼,做媽媽的那個很快取得優先發問權:「為什麼?」

  「是不是有人欺負妳?嫌妳?對妳講了難聽話?」因為身處的工作環境太險惡,朱萼芝首先聯想到的就是這種不入流的欺負事件。

  「小豬,聽媽媽的話,妳這樣很好,真的。」章清美板起臉認真道:「媽媽一直就跟妳們說健康最重要,所以妳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只為了迎合其他人的標準,更何況妳又不胖。」

  「對啊,妳又不胖,只是比標準體重多五公斤而已。」

  「現在是六公斤了。」在母親跟姊姊慷慨激昂的發言中,朱嬗芝忍不住插了一小句。

  「那又怎樣?反正妳也沒有要走幕前,就算是走幕前,也沒必要為了一、兩公斤肉計較,妳現在這樣就很可愛啦!」章清美感到不解。

  並不是做媽的要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她這三個女兒啊,大女兒知性,二女兒清麗,小女兒雖然長得像爸爸,外表不像姊姊那麼讓人眼睛一亮,但也是小家碧玉、清秀有加,粉嫩粉嫩的可愛模樣,是會讓人想咬兩口的那種。

  更不用說,三個女兒裡面就小女兒的個性最好,不但乖巧,又貼心得不得了,不像兩個姊姊,什麼怪毛病都有,是讓她最放心的孩子了。

  這小女兒,真要說什麼缺點的話,唯一能說得上嘴的,就是有些缺乏自信,老覺得自己平凡、比不上兩個姊姊,不過也就因為這個小小的缺點,更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疼愛她一些……

  「啊!我知道了!」做媽媽的那個突然擊掌,恍然大悟道:「小豬想跟萼萼一樣走幕前嗎?」

  「真的嗎?」朱萼芝一臉驚喜。

  「這樣就說得過去了。」直當小女兒想開了,開始對自己有自信了,章清美樂見其成。「原來小豬也想走幕前啊,沒關係,媽媽幫妳安排……」

  「不是,我沒有,沒有要走幕前啦!」朱嬗芝簡直傻眼,不知道這結論是怎麼來的。

  「既然不是走幕前,何必搞那麼辛苦?」做媽媽的那一個滿臉困惑。

  「媽,小豬一定是被欺負了。」朱萼芝提供見解。「妳也知道,我們這圈子裡什麼牛鬼蛇神都有,有些沒本事的人呢,就喜歡刺傷別人來滿足自己,一定是這些人看小豬性子好,好欺負,就故意欺負她。」

  章清美覺得有理,火氣當場狂飆,恨道:「小豬妳說!是誰欺負妳了?」

  「對,妳不要怕,是誰說了難聽話,跟二姊說,我幫妳出氣。」朱萼芝也冷笑,一副哪個嘴賤敢亂說話的,就別怪她心狠手辣的氣勢。

  「沒有、沒有、沒有!」連三個沒有,朱嬗芝無奈的看著保護欲過重的家人,說道:「誰那麼無聊,會無故去欺負一個跟班小助理啊?」

  「小豬,妳可不要袒護那個欺負妳的人喔,跟媽說,媽絕對會讓那人在這圈子裡混不下去。」

  「對,姊姊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混不下去。」朱萼芝也強烈保證。

  朱嬗芝翻白眼,直接求饒:「拜託,妳們千萬不要讓人知道妳們是我的媽媽跟姊姊,我想要平平凡凡的過日子,不希望大家用特異的眼光看我。」

  「小豬……」癟著嘴,朱萼芝好像快哭了出來。「我就知道,妳嫌棄二姊是個賣笑的……」

  「媽媽讓妳覺得很丟臉嗎?」章清美也是一臉的愁雲慘霧。「為什麼不想認媽媽?」

  面對這陣仗,朱嬗芝只感到慶倖。

  慶倖家裡最會來這套的那一隻正在她房裡呼呼大睡,要不然讓大姊職業病一發,這一鬧,她真的是別想逃出生天了。

  「我很愛妳們,真的,所以妳們不要這樣亂想啦!」她強調。「我只是想象現在這樣,平平凡凡的過日子,可以陪著大姊、二姊還有媽媽。」

  頓了下,朱嬗芝很認真的說道:「妳們想想,如果讓人家知道,知名女星姚瑤跟王牌劇作家芝儀是我親姊姊、業界裡呼風喚雨的超級經紀人清美姊是我媽,到時一定會有很多人拿我跟媽媽、姊姊們比較啊!」

  「我們是一家人,不都一個樣,有什麼好比的啊?」藝名「姚瑤」的朱萼芝哼了一聲,表明「小姐我可是沒在怕的」。

  她不怕,但朱嬗芝怕。

  不說什麼,單單是外貌的問題,那就夠她腳軟的了。

  並不是她要誇張,她的兩個姊姊加一個媽,一個個如花似玉,真的是在選美似的,都是在比美的。

  即使是她那個年紀已破五十大關的母親,因保養得宜,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一向就是熟女界的最佳代表,追求者從來沒斷過。

  上帝善待她們的還不只如此!

  除了長得好,她們一個個還都是高挑修長的瘦子體質,不管怎麼吃、怎麼睡,不會胖就是不會胖,跟她這個從沒在標準體重內的人可不一樣。

  母女三人一字排開,那畫面說有多美就有多美,但要加上一個她,之突兀的……連她自己都常常在懷疑,她是不是抱回來的?

  這不是在開玩笑,她是很認真的在懷疑,還偷偷注意過大家的血型,懷疑當年是不是在醫院時就抱錯小孩了?

  要不然,媽媽、姊姊們一個個都是超高標準的美人,怎麼就她一個人是這麼樣的平凡,這麼樣的其貌不揚?

  更何況,問題不只出在外貌上,再講到成就上的差異,那更是讓她想一路縮縮縮直縮到地心去。

  好比她那個媽,數十年前繼承夫業,在影劇圈混了大半輩子,經營出不少人脈跟勢力,圈子裡再不長眼的,見了她媽也是要彎腰叫聲清美姊好。

  至於現在在她房裡呼呼大睡的大姊呢,本身的才華就讓她在編劇界混得響叮噹,加上少見的美貌,更是讓她獲得編劇界第一名花的封號,知名度驚人。

  那要再說到她二姊……這還用說嗎?

  姚瑤!是姚瑤耶!

  這名字擡出來,上自一○八歲,下至三歲,有誰不認識?

  想她這個二姊,從出道開始一炮而紅後,至今聲勢仍如日中天,稱她為線上最紅女明星也不過分。

  相較於美麗的女強人媽媽、才華洋溢的大姊、人氣指數只能用爆破來形容的美人二姊,她,朱嬗芝,一個剛剛才從三流大學毫無用處科系畢業的死大學生,畢業後也沒找什麼正經的工作,閑著沒事就跟在美人二姊身後當小跟班的小角色……

  要她自己比較,她都覺得很不好意思了,更不想去想象,外人會怎麼界定她這個不夠美、不夠正,連聰明才智也沒有、成就就是混吃等死的么女?

  就算她的家人愛她,而且是不正常的包容、近乎溺愛的寵愛著她,可以像瞎了似的對她的不起眼視而不見。

  但她不行,因為還有點自知之明,所以真的不行。

  「萼萼,妳知道我不太會說話,人又不夠機靈。」朱嬗芝認真又嚴肅的看待這件事,說道:「如果真讓狗仔發現我們的關係,寫出中傷我們家的報導,傷害我事小,但要是中傷或侮辱到妳們,我會很難過的。」

  「小豬,妳不要難過啊!」才剛聽她講到難過,朱萼芝就一臉快哭的表情。

  章清美想到狗仔就一陣大怒。「狗仔能中傷什麼?我們一家人清清白白,行事光明磊落,怕什麼?要跟就讓他們跟!」

  面對她們母女倆一鼻孔出氣的慷慨激昂,朱嬗芝沒多說什麼,只是冷靜的看著正上火的媽,用沈默,喚回那一時被拋丟出去的理智。

  很消極,但面對這樣情緒化的家人,朱嬗芝只要不講話就有用了。

  章清美畢竟是在社會上曆練打滾過的人,在小女兒無言的注目中,理智稍稍恢復,總算想起一家人裡面,除了小女兒比較正常一點之外,一個個都像精神分裂似的,以家門為界線,門裡門外有著完全不同的行事人格……

  「呃……如果可以,還是不要引起狗仔的注意好了。」她突然改口。

  「媽!」朱萼芝驚詫母親的陣前倒戈。

  「萼萼,這事小豬說得對,我們應該聽小豬的。」章清美反過頭來勸阻二女兒,說道:「妳的新專輯快推出了,這是妳第一次出唱片,很多人等著看……」

  「拜託,還不一樣是『工作』,平常的時候,也是很多記者在跟、在看啊!」朱萼芝不以為然。

  「是沒錯,一樣是演藝工作,但是這次出片的企劃中,引發記者注意的不光是妳一個。」章清美提醒道。

  話沒講明白,但在場的人都知道章清美指的是誰。

  由於看重這次的出輯,唱片公司特別構思了一份企劃案,請來了人氣、知名度都旺得不得了的天王巨星客串演出她的首部MV作品。

  兩方人氣加起來,可想而知,賣點跟話題性絕對是重量級中的重量級,但相對的,到時要跟新聞的記者一定比平常更多,自然需要比平常更小心行事才行。

  「聽話,不要讓媽媽擔心。」因為半年前就跟朋友敲定了為期一個月的豪華遊輪旅遊活動,哪知道會跟二女兒的出片宣傳期撞期,章清美其實有些煩惱。

  「媽,我會看著萼萼跟大姊的,妳放心跟紀阿姨出去玩吧!」知道母親心頭隱憂,朱嬗芝溫言擔下看顧兩個姊姊的責任。

  「亂講,是我會好好照顧小豬跟大姊的。」朱萼芝更正。

  二女兒的說法讓章清美失笑:「妳啊,只要好好顧好形象就好了。」

  「有啊,我很認真在顧形象啊,但這跟小豬有什麼關係?小豬本來就是我的妹妹啊,就算讓狗仔發現,又不會怎樣。」朱萼芝還是很不滿。

  「萼萼,問題不是在那裡,而是,如果為了挖掘出我們的姊妹關係,卻讓狗仔發現妳沒形象的樣子,妳這幾年苦心經營出的形象就完蛋了,妳知道嗎?」朱嬗芝有條理的點出她的盲點所在。

  「……」聽見多年挨餓的辛苦會付諸流水,朱萼芝沈默了下。

  「那,小豬說得對,重點在那裡,而且妳也知道的不是嗎?妳們三姊妹中,就小豬最像妳們的爸爸了。」章清美幫忙想拉回鑽牛角尖中的二女兒,說道:「不但樣子像,個性也像,是那種很實在、個性低調的人。」

  「……」朱萼芝繼續沈默。

  雖然記憶中的父親因為年代久遠而有些些的模糊,但那份慈藹與和善的形象卻是根深柢固,讓她一想起來就覺得懷念。

  「小豬啊,就跟妳們爸爸一個樣,性子好,不喜歡出風頭,一被人注意就覺得不舒服,如果她真被狗仔跟上,心裡一定不舒服。」但其實章清美想的是,如果讓狗仔戳破她們一家子在外的假像,那可就糟了。

  「嗯,我不喜歡被人注意。」朱嬗芝平心靜氣的附和。

  「好,小豬不怕。」朱萼芝熱切的說著,眼中帶著不知名的光芒,就算背後沒升起一顆太陽來充當背景,還是很熱血的宣誓道:「二姊會保護妳的。」

  要不是讓早餐給絆住,恐怕不光只是單手伸過來抓著那樣簡單,恐怕整個人要撲過來抱著她……朱嬗芝光是想,那種親情劇的畫面讓她暗自抖了一下。

  其實有點搞不懂,話題是怎麼會講到這邊來的?

  她不過是因為收到通知,一個月後有場高中同學會要參加,不想到時胖得太離譜的帶著一堆肉出席,所以想減個幾斤肉好參加同學會而已。

  怎麼還沒讓她解釋到那邊去,事情已然演變成二姊的熱血宣言?

  「媽媽也會保護妳們的。」

  已經夠傻眼了,沒想到一家之母也跟著入戲,冒出這麼一句熱血宣言,朱嬗芝無言中只能暗自慶倖,幸好有一只是睡死在她房間裡。

  要不然,憑那一隻的特殊本事,會讓場面變得更加不可收拾,絕對是比現在的熱血宣言還要煽情一百倍。

  是說……這個家……到底怎麼回事?

  朱嬗芝忍不住思考起這個問題。

  女強人的媽,才華洋溢的大姊,爆紅到絕對會在影劇界歷史留名的二姊,表面上看起來應該是正常,而且是會受眾人羡慕的那種。

  但偏偏,又好像不是那麼正常,時不時透著一種奇妙的邏輯,古怪到讓她生疑的那種。

  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第二章
  「雲深!雲深!」

  「雲深,看這裡!」

  「雲深!」

  此起彼落的閃光燈與尖叫,在那神祇般人物出現的那一刻失控。

  瞬間,醜不拉嘰的入境處閃耀得像是奧斯卡明星步道,而歡呼與尖叫聲,更是響得要把屋頂也掀了。

  雲深,縱橫影劇圈十餘年,一個只能稱之為傳奇的男人,雖然戴著酷酷的墨鏡,可那張帥到直讓人尖叫的俊顏卻是面帶親切笑意,既鎮定又從容的面對眼前近乎暴動的陣仗。

  只見他優優雅雅、自自然然地朝護欄那邊的影迷們回頭一笑……

  「啊~~」

  「雲深!雲深!」

  又一波失控的尖叫與幾乎要閃瞎人的強烈閃光燈。

  有墨鏡護眼的美男朝支援的群眾親切揮揮手,理所當然的,又引起一連串瘋狂的快門聲,配合著驚人刺眼的閃光光波,那平易近人的帥模樣立即又消耗掉現場數位相機的記憶體空間。

  「抱歉,讓讓,請讓一讓。」不似雲深的悠哉,盡職的宣傳試著在蜂擁搶上前來的媒體記者群中殺出一條血路。

  不比那些被阻攔在護欄外的影迷,媒體區的記者們一個個可像是黃袍加身,攔也攔不住,擋也擋不得,一支筆斷生斷死,說什麼也得罪不得的。

  「雲深,這次進軍好萊塢跟國際大導演合作,感覺怎樣?」

  「深哥,整整一年多沒回到臺灣,想不想臺灣的觀眾呢?」

  「雲深雲深,請發表一下這回進軍好萊塢的感想。」

  「雲深……」

  七嘴八舌,七嘴八舌,難為那個被包圍的天之驕子,竟然還能好脾氣的面對眼前瞬間被插成的麥克風山。

  ……

  ……

  ……

  「哈哈哈,天才!阿深你真是一個天才啊!」

  深夜張狂的大笑聲爆出,易少典,那個傳說中的大魔王經紀人,一手抓著啤酒,一手放肆的拍著身旁人的背,大表贊許之意。

  牆面上的巨無霸螢幕中,正播放著不知道是第幾手、已然轟炸臺灣一整天的新聞畫面。

  在暴動似的粗暴採訪當中,那戴著墨鏡的美男子更顯沈著大器,酷帥有型當中,不經意的流露一股君臨天下的雍容氣度……

  「好!這個角度……帥!真是太帥了。」

  被讚美的當事人,並不像螢幕中那樣揚著溫和親切的笑,相反的,那張帥到讓萬千少女噴鼻血的俊顏顯得有點點嚴肅……說嚴肅其實也不是很正確。

  真要準確說明的話,是因為那張上天恩賜的帥臉死死的平板著,平到只能稱之為面無表情,就因為面無表情,而顯得好像有點嚴肅,甚至,有一些些空洞到讓人心驚。

  易少典看著電視,回頭正要大贊身邊人的天才,猛一瞬間就看見那偶人似的空洞表情,害他見鬼似的嚇了一跳。

  「哇靠,阿深,你不要這樣嚇我好不好。」捂著心口,易少典忍不住抱怨。

  被抱怨的那人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連應個聲都沒有。

  對著那偶人似讓人感到陰森的空白神態,對照電視螢幕中的親切大器,身為經紀人的易少典覺得該再提醒一下。

  「那,雖然這十二年來,我已經跟你說無數次了,不過現在狗仔文化盛行,所以我還是得再跟你強調一下,阿深,只要出了這道門,你就是公眾人物,是萬千少女的救世偶像巨星,你可千萬、千萬不能露出這種鬼娃娃花子似的死人臉,要被拍到的話,對你的形象不好。」

  「我沒有。」世紀大明星總算是開了尊口,卻量言簡意賅,語氣也冷淡得很。

  「沒有什麼?」剛買宵夜回來的杜子謙,一進門就聽見表弟難得的開口。

  「沒有鬼娃娃花子。」那惜言如金的大明星破例的說明。

  杜子謙一頭霧水。

  「沒什麼,我提醒阿深,在家裡的這副樣子千萬不能讓他的影迷看見,他正說他沒有,沒讓人發現他鬼娃娃花子的這一面。」易少典興衝衝的從老同學手中接過宵夜,順便快速交代了始末。

  「鬼娃娃花子啊?」杜子謙看著表弟,不難理解這說法是怎麼出來的。

  性格天生,他這個從小就長得特別漂亮的表弟,性子一直就是這樣冷冷淡淡的,以前小時候還被帶去看醫生,一度被判定有輕微自閉的傾向。

  心理輔導當然是少不了的,但現實是,有些事是怎麼也沒辦法勉強。

  所以,就算經由輔導,自閉的情況可以改善到不那麼明顯,也確保他具有與人溝通的能力,但冷淡的性子是怎麼樣也沒辦法讓它熱起來。

  頂著那張漂亮的面容卻是冷冷淡淡的沒表情,情緒上的缺乏讓那張漂亮的臉少了些生氣,偶人式的感覺還真神似鬼娃娃花子,而這樣的個性,竟還能走上演藝之路?

  想當初,易少典當挖到寶,要安排這小表弟出道的時候,險些要跌破他們一家族的眼鏡。

  再之後,也不知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易少典真眼光獨到?

  總之,這小表弟還真被推上今日的天王地位,當初的一炮而紅幾乎驚得他們一家族的人下巴都差點掉了下來……回想前塵舊事,杜子謙忍不住往那冷著臉戳刺滷味的「天王巨星」多看了兩眼。

  要不是事實真擺在眼前,他實在很難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會是外邊那個以親切著稱、一紅紅了十餘年,至今仍風靡萬千少女的偶像天王巨星。

  「這幾年,真是辛苦你了。」杜子謙拍了拍老同學的肩,是由衷的感謝,這人竟能幫小自閉表弟開創這番人生路。

  「也沒什麼啦,對外來說,阿深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藝人。」戳著滷味,易少典很滿意旗下第一大將,贊道:「雖然私下是有點自閉啦,但好處是,他沒太多個人情緒,只要給他指令,他就能很稱職的將角色指令給扮演好……」

  「你現在說的是我表弟。」杜子謙提醒他。

  「我知道阿深是你表弟啊!」易少典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能不能、麻煩、拜託一下,請不要把他好好一個人,比成布袋戲的木偶?」杜子謙沒好氣。

  「布袋戲?」易少典愣了一下,接著拍案叫絕。「哈哈哈!這個妙,你要這麼說的話,其實我也不反對。」

  「喂喂,你現在笑的人,是我表弟。」雖然當事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但杜子謙這個做表哥的總覺得該代為示意,意思意思聲討一下。

  「我不是笑他,我只是覺得這說法真是太絕妙了,阿深他還真有布袋戲傾向耶!」易少典仍哈哈大笑,而且是越想越覺得相像,說道:「要不然你自己想想看,他在家裡跟外邊的樣子好了。」

  杜子謙看向自家表弟,不用細想也知道,他無法否認這種說法。

  只要出了家門,就一定聽從指示、完美的扮演偶像角色……這能力還向外延伸,不管接到什麼樣的劇本,總是能比其他人更快進到角色當中,因此還拿了幾座影帝獎座回家擺放。

  但,私底下的,那個撇開藝名之後的傅雲深呢?

  真實的傅雲深,進了家門之後,那些對外的親切假像就全卸了下來,所有的情緒跟著抽離,平靜得……平靜得真像一尊沒有知覺、情感的偶人。

  杜子謙歎了一口氣。

  好好的一個人,活像一尊布袋戲偶,他當然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但現實逼人,他實在也沒那個能力去改變這一點。

  「安啦,阿深這樣很好,你不用擔心啦!」

  「你當他是商品當然覺得沒問題,但他是我表弟,我當然會擔心他。」

  「喂,同學,你這樣說很沒感情喔,什麼商品不商品的,先別說我們老同學的交情,你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單單以藝人的身分來說,阿深十七歲出道,足足跟了我十二年了,十二年的感情是假的嗎?他就像我自己的弟弟一樣,何必用商品這種說法來玷污我跟他的感情呢?」

  「玷污?你該不會真向阿深下手吧?」

  「我去你的。」

  兩個老同學說說鬧鬧的,至於當事人……當事人像沒聽到一樣,置身事外,一徑沈默、安靜的……戳著他想吃的滷味丸子。

  戳……他戳……

  ***  ***  ***  ***  ***  ***

  情緒並不等於想法。

  傅雲深個性冷淡,難見他顯露情緒,但不表示他沒有想法。

  想,他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只是他沒有表現出來。

  但話說回來,私下的他也就是那個樣子,想從那張平板板的死人臉探出情緒感覺,那未免也太強人所難。

  總之,他想……默默的想……即使是頂著職業的笑容,一樣暗暗的在想……

  「深哥,能不能……請你幫我簽個名?」

  「還有我還有我,我侄女超愛深哥的。」

  「啊!我也要,深哥,也幫我簽一下名。」

  一如平常開戲時的慣例,化妝師、髮型師、場記等等等的工作人員趁著燈光師跟導演在「喬」燈光的空暇,圍著他要簽名,打斷傅雲深的思緒。

  這種事,在長達十二年的演藝生涯裡已經司空見慣了,因此他不用太費力就能保持職業性的微笑來面對。

  包圍住他的人,不論名目是幫同學、朋友、侄女還是鄰居阿姨,遞交上來索取簽名的品目從他的海報、照片、CD或是筆記本隨手撕下的紙張,他一概來者不拒,一直……一直到面前的人兩手空空,一臉困窘看著他的時候。

  「小朱,快啊,難得的機會,趁深哥有空檔,趕快要簽名啊!」

  「對啊,妳快點,不簽就換我啦。」

  面對其他人的催促,無故捲入這場小型簽名會的朱嬗芝一個頭兩個大。

  她只是……只是出去買點補給品而已啊!

  哪裡知道回來的時間那麼不巧,竟然被卡在通道路口?

  那她看見堵住的路口,不過是想擠一擠,試著闖過這堵人牆,好把補給品偷偷運回二姊的專用化妝間而已。

  又哪裡會知道……這一擠,竟被擠到火線中心?

  要簽名?

  她沒有準備啊,要拿什麼來簽啊?

  事情發生得那麼突然,朱嬗芝險些要反應不過來。

  如果她是那種有個性的人,有種一點,也許可以當這麼多人的面,有氣魄的說聲:「我根本不想要簽名。」來顯示她個人的獨特性。

  但偏偏她不是,不是那種急著想用個人風格來證明自我的人,然後又很明確的知道,吃藝人這行飯的,自尊心多數比一般人強。

  再加上將心比心,她也不願自家姊柹遇上這種造成難堪場面的影迷,所以她很快鎮定一時的慌亂,當機立斷,像個小影迷一樣的舉起她拿來裝補給品、此刻正飽滿鼓脹的大背包……

  「深哥,不好意思,想麻煩你簽名。」她從善如流的開口要簽名。

  其實要是可以,她也想拿點別的來代替,但她實在不想袋中滿滿的補給品被人發現,也不想犧牲自己的衣服,招搖的穿著簽了名的衣服在路上走。

  所以沒得選擇,背包是眼下最適當的祭品,當然是想也不想的就遞交出去。

  對著她呈獻祭品似捧在手上等簽名的背包,傅雲深遲疑了三秒鐘。

  即使時間很短,但,那對圓圓的眼睛閃過暫態慌亂的片刻,他確實看見了。

  從沒發生過的事,加上看不見她眼中的狂喜與熱情,而那些,一向是接近他的人最基本會具備的情緒。

  傅雲深很快的判斷出:這人,根本不是他的影迷!

  即使她的眼睛清亮有神,帶著友善溫暖的光亮,但,她根本就不是為了他的簽名而來的。

  內心,因為這認知而有所動搖……即使表面上鎮定如常,親切的笑容一百分,目光中足以融化人心的暖度不變,以對待影迷的一貫態度簽好了名,然後換下一個,再簽,再簽,再簽……

  沒人察覺,萍水相逢的兩人在這短暫的幾十秒簽名過程中,曾經有過什麼樣的心思。但這生命中看似不經意的一個小插曲,卻讓傅雲深更加確定,他所深思的那件事,是越來越困擾著他了。

  ***  ***  ***  ***  ***  ***

  聲勢正旺的玉女明星演而優則歌唱,首度發聲專輯在眾人期待中收歌、配唱,臨推出前為表示慎重跟突顯出話題性,第一主打歌曲的MV不但利用人情請來赴美發展,已一年多沒在臺灣露面的人氣天王入鏡客串。

  甚至,唱片公司還砸大錢,請來了話題性十足的知名電影導演執導,就希望這樣鐵三角的黃金組合,能讓唱片大賣。

  但事與願違,理想中,那部該極具話題性的MV正在難產當中。

  就像是受到了什麼詛咒,按計劃,本該三個工作天要完成的音樂影片,不是天氣不對、燈光效果不對,要不就是沙發顏色不對,最後龜毛到,連裝飾用的葉子形象也被嫌長得不夠好。

  等天氣,等調燈,等換沙發,就連幾個盆栽都要花店換上新的一批,所有的時間,就這樣一等……再等……三等……等個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那個人前總是美美的、氣質無限的、在優雅中透著淺淺甜美笑意的玉女明星真是耐性十足,在一次又一次導演的破口大罵跟換景換物的等待中,不見任何躁色,好脾氣的接受化妝師的去油、補妝,也任由美髮師有事沒事就沖過來對著她的頭髮東摸又西抓的。

  對著那份好涵養,哪個人不豎起大拇指在心中暗贊:人美心更美,這樣的氣質與涵養,在這虛假的演藝圈中,真珍貴得有如那天山雪蓮……

  「不行,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掉了。」

  某人,也就是那個被幻想成天山雪蓮的氣質美人,正哀怨的、毫無形象的如同軟成一團的水母,半掛在自家親親么妹身上。

  「別,別這樣。」朱嬗芝神經質的往四周看去。

  雖然方才聽自家二姊藉故要上廁所,卻是拉著她直往隱密的樓梯間走去時,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見亭亭玉立的美人突然癱成水母狀掛在她身上,她還是嚇了一跳,深怕這副德行會讓人看了去。

  「萼萼,我知道妳一定餓了。」歎氣,忍不住耳提面命一番。「但是妳要知道,只要還沒下工,妳就是知名的玉女偶像姚瑤,形象,為了公司,也為了妳自己,妳一定要顧及形象,要是這德行讓人看見了怎麼辦?」

  「這裡又沒人。」仍是水母狀,朱萼芝動都不想動,軟軟說道:「剛妳也看到了,逃生門前的通道堆得跟倉庫一樣,又是十三樓,誰會沒事擠過那些佈景、道具,特地來走樓梯啊?」

  「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一點總是比較好。」朱嬗芝念歸念,但已經動手往糧食包摸去,剛剛被叫出來的時候,她很機伶的把這救命包也給帶上了。

  「小豬……我餓……我好餓……」朱萼芝蹭著胞妹軟嫩嫩的手臂,整個人呈彌留狀態似的喃喃自語,她已經餓到手軟腳軟,整個人都快餓到發抖了。

  「乖。」安撫的話很自然的說出口,朱嬗芝從袋中撈出高熱量的巧克力棒兩根,還有波蘿麵包兩個,鼓勵道:「我準備的點心還剩一些,妳先吃一點補充體力……」

  「又巧克力棒?」接過食物,朱萼芝忍不住小抗議了下。

  雖然說,有得吃就要偷笑,但她今天一整天,同樣的巧克力棒已經吃了六條了,波蘿麵包其實也已經吃過四個了。

  「忍耐一下,剩下沒幾個鏡頭,拍完就回家了,到時我買妳最愛的那家麻辣鍋回家吃。」打蛇打七寸,朱嬗芝毫不猶豫的挑重點說。

  「真的嗎?那我要兩份的肥牛花喔!」傳說中的氣質美人一邊吃著波蘿麵包配巧克力棒,不忘分神點菜。

  「好!好!好!肥牛花兩份,妳一個人兩份,還會幫妳叫手工丸子跟牛肚,好不好?」

  點頭,用力點頭,想到那又麻又辣的滋味,那位以氣質著稱的美女,口水險些要要流了下來。

  「那妳再忍一忍,等等下工,我們就能回家吃了。」朱嬗芝丟出最後的誘餌。

  有夢最美。

  富含油脂的肥美牛肉,極具口感的手工丸子,嚼勁十足的牛肚……它們化為動力,激起朱萼芝因饑餓而失去的工作動力。

  狼吞虎咽,外人心目中的氣質女神狂嗑手邊僅有的儲備糧食,等等才有體力回現場去再戰江湖。

  嗶!嗶!

  奇異的聲音止住那猛虎似的吃勢,就連向來鎮定的朱嬗芝也驚住。

  那種電子聲音……

  嗯……要沒弄錯的話……

  好像……是那個……行動電話的簡訊通知?

  兩姊妹相互對看了一眼,同時驚覺到現實——

  見鬼了,有人!

  幾乎快塞死的通道,高度達十三樓的樓梯間內,竟然真的有人?!

第三章
  朱儀芝睡眼迷蒙的拖著她的行李箱走出房門時,正好看見心愛的小妹……

  「大姊?」朱嬗芝喚了聲,整個人不自然的僵硬著。

  雖然有心理準備要過這個關卡,但沒料到一進門就要面對,成串、成串的藉口都還擠在她腦中,沒理出個順序……

  「妳回來啦!」朱儀芝打了個呵欠,整個人像遊魂似的飄過來後,順勢倒在軟綿綿的么妹身上,完全就是沒睡飽的樣子,哪裡有心力去發現那份異樣。

  她在賴床,朱嬗芝知道,因為被當成「床」的經驗已經多到習慣成自然了,抗議跟抱怨的話連說都懶得說了。

  「大姊要出去嗎?」與其花氣力抱怨,朱嬗芝寧願研究那只突兀的旅行箱。

  「嗯。」迷迷糊糊蹭著那軟呼呼的肉體,朱儀芝想睡,好想睡……

  等半天等不到下文,朱嬗芝只能搖一搖掛在身上的人,追問:「要去哪裡?」

  「嗯?啊!」完全是一臉被驚醒的表情,可知在方才短短的十幾秒之間,朱儀芝還真睡著了。

  朱嬗芝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對大姊的能睡已不想表示意見,直抓著重點問道:「要去哪裡?」

  「朋友在香港那邊出了狀況……」打了一個呵欠,朱儀芝揉著眼睛嘟囔道:「她team裡面兩個編劇跟團隊意見不合,桌子一拍就走,害她手邊on檔的戲快開天窗了,所以找我過去救命。」

  「去多久?」

  「不知道,十天半個月吧,總要讓她有時間去找人來接手。」因為不夠清醒,所以朱儀芝並不是很介意時間問題。

  「飛機時間訂了嗎?」

  「嗯,都訂好了,不只班機時間,連車都叫了,在樓下等了。」

  「啊?這麼趕,連車都叫好,已經在樓下等了?」朱嬗芝嚇了一大跳。

  家裡不太常響起的室內電話剛好選在這一刻響起,然後按設定那樣,鈴響兩聲後自動啟動語音答錄功能——

  「喂?」

  「喂?喂喂?」

  「請問找誰?」

  「我找朱小姐,朱小姐在嗎?」

  「她不在。」

  「不在?是不來了嗎?我在樓下等她很久了耶,啊她……」

  「我也不在。」

  「啊?」抱怨聲因為這句而頓了下。

  「基本上沒人在。」

  「靠盃!」電話那頭的人明顯火大,脫口罵道:「不要開玩笑了。」

  「所以這是電話錄音,請在嗶一聲後……」

  「X!這三小?朱小姐,啊妳到底是要不要坐車啦,林盃……」

  「不好意思!」朱嬗芝一接起電話就先道歉。

  事情明明可以不用搞到這麼難看,但她那個有奇怪幽默感的大姊硬纏在她身上,說什麼都不讓她接電話,就為了想聽完這一整段惡趣味的電話留言效果。

  後果當然就是她上場跟人賠不是。

  不但是連聲道歉,還得外加保證,保證人會馬上下去,才總算安撫住樓下那個等了很久還被整,險些暴跳如雷的司機先生。

  「快點快點,人家在等了,而且等很久了,妳快下去。」知道有人在等,朱嬗芝比那個惡作劇成功、堆著一臉壞笑的當事人還緊張。

  沒心情廢話,朱嬗芝當機立斷的抓了行李,推著那一臉壞笑的大姊出門。

  一直到把人送上車了,她才想起自己落下了什麼,驚得急忙奔回電梯,速速再趕回位居高處的家……

  媽啊,有沒搞錯啊,她是失心瘋了嗎?

  那麼大一個人,她竟然就這樣把他落下了?

  是說……大姊的眼睛也瞎了嗎?

  明明那麼大只的一個人就杵在一旁,竟然會沒看見?

  朱嬗芝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抵達住家樓層,沖出的速度之快,簡直像被狗追一樣的沒命狂奔,大門一開,直往室內沖去……

  那人,精瘦挺拔的身子陷在沙發上,頭上戴著的漁夫帽讓人看不清他的面貌,即使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言語跟動作。

  朱嬗芝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但此時此刻的他,處在這個對他而言絕對陌生的環境中,那沙發中的身形無端的讓人感到……嗯……寂寞?

  甩了甩頭,朱嬗芝想甩去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因為她已經因為一時的發神經,讓自己陷入眼下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態了,可不能再搞出什麼大飛機。

  想是這樣想,但在那人忽地擡頭,漂亮的面孔、空洞的眼看著她的時候,仿佛心口被重重砸了一下,那種腳軟的感覺再次出現……

  「小豬小豬,快點快點,我買麻辣鍋回來了。」興衝衝的叫嚷聲配合著大門闔上的聲音一起傳來。

  朱嬗芝沖向玄關處,試圖想制止一場悲劇發生,但慢了一步……

  兩腳率性一踢,一腳一下,不需兩秒鐘就將鞋子甩出去的大美人已經從玄關轉入了客廳當中,兩手同時舉得高高的,獻寶似的秀著手中兩大袋食物,臉上堆滿了沒形象可言,只能用傻呼呼來形容的欣喜燦笑。

  結果,那笑因為沙發上的那個人而僵住……再一次的。

  這是見鬼了嗎?

  僵硬中的朱萼芝只有這念頭。

  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撞見她沒形象的那一面、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那個人,竟然會出現在她們家裡,再一次的看見她沒形象的樣子?

  這……讓她怎能不再一次的僵硬住呢?

  ***  ***  ***  ***  ***  ***

  時間倒退回三個小時前……


  僵硬,朱家兩姊妹僵在原地。

  特別是身為玉女紅星的那一個,臉頰鼓脹著,一手抓著啃一半的波蘿麵包,一手抓著僅剩半截的巧克力棒,嘴裡塞滿了巧克力波蘿麵包,以一種蠢到極致的表情、動作被定在當場。

  世界,好像在這一秒毀滅……

  朱嬗芝是兩人當中最快恢復,也是最快面對現實的那一個。

  嗶嗶聲從上傳來,所以她僵著臉上前兩步,拉長了脖子往樓梯間望去……因為眼前的人又呆了一下。

  「深、深、深……深哥?」她口吃,因為那個最不可能的存在。

  深哥?

  朱萼芝顯得困惑。

  只因為那位友情客串的天王巨星,理論上在半小時前就跟經紀人先行離開了,那時她還暗暗羡慕了好大一下,跟小豬嘟囔了幾句。

  所以,這怎麼可能?

  在這種時間、地點,會出現一個半小時前就已走人的人?

  就在朱萼芝困惑中,那個不可能也不應該存在的人當著朱嬗芝吃驚的表情起身,從樓梯間緩步走了下來……

  「萼萼!」回過神的朱嬗芝擠眉弄眼,低聲示警。

  朱萼芝驚覺到動作不雅,火速將兩手的食物藏到背後,盡可能的讓面頰不那麼鼓起,好搶救回一些她岌岌可危(?),抑或早已經不存在(?)的玉女形象。

  「那個……深哥,萼萼她……不是,我是說姚瑤,姚瑤她平常不是這樣的。」朱嬗芝的職業道德讓她試著想挽救點什麼,急中生智的搶道:「是因為今天劇組叫的便當不合她胃口,她午餐時什麼也沒吃……」

  謊言!

  這絕對是謊言!

  因為中午她這大食怪二姊連嗑了兩個完整的便當,還分走她餐盒裡一半的飯跟排骨肉,但眼下這種時刻,就算是死的,也得說成活的才行!

  「本來以為一下就能收工,但沒想到今天的工作會延遲這麼久,拖了一整天,她實在是餓壞了,不然她平常不是這樣的,真的!」要不是因為職業道德,朱嬗芝實在很難想象,這成篇的鬼話竟然是出自她的口中。

  面對這天大的謊言,一旁的朱萼芝點頭,用力的點頭,當然也乘機咀嚼了幾下,好把塞滿一嘴的食物給咽進肚子裡去。

  面對兩人有志一同,那實際身高有一八二公分、被尊為業界天王的男人只是輕輕一笑。

  「沒事,我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端著職業用的笑容跟親切態度,雲深開口。

  「……」

  面對同樣狐疑的表情,職業級的笑容不變,說道:「不過……」

  慘了!完了!就知道事情沒這麼好擺平。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貴為影劇界的天王,就算坊間對他的評價是一面倒的好評,但誰也不知道私底下的他,是不是如同形象那樣的高貴與溫和。

  眼下就是一例!

  話講得那麼好聽,講得一副很上道、不會揭穿的樣子,但還不是加了個但書。

  就不知道這個雲深想要的是什麼了……

  「不過怎樣?」朱嬗芝用眼神安撫了不安的二姊,決定理性的面對這場災難。

  「有個交換條件。」風靡萬千少女的美男子說道。

  圓圓的眼睛微瞇起,朱嬗芝表情不善。

  當下的念頭極多,因應時勢,全是往最壞的那方面去想。

  已經打定主意,要是這個金玉其外的巨星,其實私底下的本性也是下流色胚一個,膽敢說出任何折辱到自家姊姊、妄想什麼陪吃、陪酒、陪睡等等之類不入流要求的話來,那她絕對是會豁出去。

  目前還不確定該怎麼做,但總是要先想個最糟的打算,總之再怎樣差,最少也一定要鬧一個兩敗俱傷,讓他討不了什麼便宜……

  「都是為了工作啊……」對著她的虎視眈眈,雲深只冒出這沒頭沒腦的一句。

  朱嬗芝愣了下,除了因為他的語出突然,也是因為她發現到,他眼中濃濃的疲倦。

  那倦意帶著點彷徨,有些無助,仿佛不知該何去何從,更恍若迷路的小男孩,脆弱的神色,一瞬間直擊中朱嬗芝的心……

  「什麼?」一旁,好不容易把嘴裡食物咽下去的朱萼芝舉手發問:「小豬,深哥說什麼?」

  「沒事。」似是回過神來發覺了不妥,雲深粉飾太平裝無事,徑自將話題重新帶回原先的那個,說道:「只要幫我一件事,我可以當剛剛的事都沒發生過。」

  對著朱萼芝不怎麼信的狐疑表情,他又道:「我知道,藝人嘛……」

  語帶隱晦,沒說白的是,表現光鮮亮麗那面才是最主要的工作,私底下的事,其實並沒有什麼。

  對著那只能稱之為完美的溫雅淺笑,他此刻的成熟沈著,只讓朱嬗芝感到困惑。

  剛剛……是她眼花了嗎?

  「深哥要我們幫什麼?」朱萼芝完全沒發現異狀,只想趕緊知道交換條件的內容。

  「偷渡。」

  「啊?」傻眼,朱萼芝以為自己聽錯了。

  「能不能想辦法,不讓任何人發現,偷渡我出去?」

  「深哥,那個……違法的事……」

  「不是違法出境的偷渡。」知道她想歪了,雲深更正道:「我只是想離開這棟樓,能不能幫幫我,不讓任何人發現,送我離開?」

  ***  ***  ***  ***  ***  ***

  雲深提出交換條件不過是三小時前的事情,朱萼芝以為一勞永逸解決了大問題,哪裡知道買了大包小包準備回來慶祝安全過關的時候,一進門就剛好看見那個應該要消失的人。

  這驚嚇,豈是三言兩語可道盡?

  自然,假藉煮食的名義,扯著么妹進廚房,理所當然的上演一場逼供戲碼……

  「小豬,深哥的交換條件不是說,只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偷渡出電視臺的大樓,就幫我們保守秘密嗎?」

  「嗯……他確實……嗯!是那樣說過。」朱嬗芝看著自家二姊的氣急敗壞,只能暗自摸摸鼻子。

  「那妳做什麼將人帶回來啊?」朱萼芝惱得想揪扯頭髮。

  安身立命的居家住處,她最安逸的避風港進駐了一個外人,這要她怎麼能安心的大吃大喝?

  她餓!

  很餓很餓!

  香辣美味的麻辣鍋正在等著她,結果卻是看得到吃不到……連在自己的家裡也要裝氣質,這是要逼瘋她嗎?

  「我要吃麻辣鍋,小豬……我要吃!」朱萼芝的忍耐已臻極限了。

  看著快要暴走的二姊,朱嬗芝心中有苦說不出。

  她當然知道,家裡是所有家人們的避風港,是一個應該請魔法師封印起來、絕不能讓任何外人踏入的私密空間。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把雲深帶回家來,但偏偏……

  ***  ***  ***  ***  ***  ***

  時間倒退回兩個小時前……


  「那個……」開口,使了個瞞天過海之計的人穩穩地操控方向盤,問明去處:「出了電視臺,要送深哥上哪裡去?」

  車上,看起來並無他人,但後座那堆紊亂的衣服山突然有了動靜,就像酷斯拉破山而出的畫面,衣服山中坐起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提出交換條件,想要偷渡出電視臺的雲深。

  就算他沒明說,朱嬗芝其實也能理解為什麼他會需要外力,好離開電視臺。

  要知道,雲深,他是雲深耶!

  沒人幫忙,以他那張人人都識得的臉,要想不驚動任何人、不被發現的離去,那決計是不可能的事。

  但話又說了回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還有,真把他偷渡出來了,再來呢?

  朱嬗芝滿腹的疑問,但偏偏,沈默,沒人開口,就好像剛剛從沒出現過問題一樣,但她明明就明確的提問了。

  朱嬗芝自認並不是個好管閒事的人,但透過後視鏡……並不是錯覺,也不是眼花!那張引得萬千少女為之瘋狂的俊顏是真的透著茫然,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孤寂感,讓她很難假裝沒看見。

  「深哥……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男人只是看著她,但又不像在看著她,表情空空的,似是在思索她的問題。

  那畫面,對朱嬗芝而言,真是太過的反常。

  就算她並不是很關心演藝圈的事,也知道眼前的男人除了一張帥到不行的臉,個性也一再被所有人贊許,以溫雅親和的形象聞名於世。

  但現在,傳說中的人卻是白著一張臉,神情空洞的看著人,她神經再怎麼大條,也知道事情不對。

  「深哥最近工作不順嗎?跟易哥鬧意見了嗎?」問題自己就冒出了口,朱嬗芝險些咬下自己的舌頭,趕緊補救道:「我不是要探你的隱私,只是看你狀況不好……」

  倏地收了聲。

  在那幽幽凝視的目光當中,成串的辯解很自動就消了音,就連朱嬗芝也不明白為什麼。

  安靜的開著車……開著車……她開著車……

  「深哥,我到底該送你去哪裡啊?」忍不住再次打破沈默。

  即使是朱嬗芝這種家人公認超級隨遇而安型的人,在臺北市區瞎晃一小時後,終究也是忍不住想要問出一個確切的目標來。

  後座,那個看著窗外景色的男人看向了她……

  「我不是想催你,真的。」朱嬗芝不想讓對方有一種被急於擺脫的感覺,試著和氣的說道:「只是你總該給我一個目標,我好送你過去。」

  「我不知道。」

  從上車後,始終沈默的人開了口,卻是給了一個很難理解的答案。

  朱嬗芝眨了眨圓圓的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還特地將車往路邊停了下來,好確認一次。

  「抱歉。」轉身,她直接面對後座那個行事神秘,一整個古怪到不行的萬世巨星,問道:「你剛剛說了什麼?要去哪裡?」

  那風靡萬千大、小少女的男人,說的是實話。

  原先他躲到樓梯間,只是厭倦聽到更多的奉承,以及太多言不及義的客套話,所以找了個藉口想獨自靜一靜,讓易少典獨自去應付那些外人。

  但意外的,這個女孩子跟那個線上聲勢正旺的女明星闖進了他獨處的空間。

  他聽見了她們的對話,也發現到她們想隱藏的真相,那讓他想到了自己,一個一樣用假像在欺哄世人的自己,忽然間,他覺得受不了,對所有所有的一切,感到那麼樣的受不了。

  逃離,這感覺來得突然,在他想到後路之前,他提出了交換條件,不驚動任何人的逃出那個他生存了十二年的世界。

  但……接下來呢?

  「我不知道。」他說,迎視著她探詢的目光,一雙漂亮有神的眼瞳滿是困惑,之無助的,猶如迷了路、找不到出口的孩子。

  就因為這一眼,朱嬗芝敗了。

  ***  ***  ***  ***  ***  ***

  「小豬小豬,妳真是天才!」驚歎,聽完始末的朱萼芝一臉的崇拜,一雙美麗的明眸閃著晶晶亮光,看得出極興奮。

  「……」朱嬗芝愣了好一下,遲疑的問道:「是嗎?」

  「妳一定是不放心,怕深哥不守信用,背著我們把我大食量的事說出去,所以趁他心神不寧的時候帶他回來,只要能趁這機會挖出他的秘密,有他的把柄在手,日後就不用怕他出賣我們,對吧?」朱萼芝興奮的直揮舞著手上的大湯勺。

  「啊?」愣了愣,朱嬗芝不知道二姊是從哪裡得到這結論的。

  「好,那深哥就交給妳了,我們分工合作。」另外拿出一隻鍋子,朱萼芝把爐上加熱得差不多的麻辣鍋一分為二。

  很理所當然的分走了半鍋,肉片也撈走大半……

  「那,我回房間吃,不影響妳刺探敵情,深哥要問,妳就說我不舒服好了。」交代完,二話不說端著鍋子走人。

  看著二姊鬼鬼祟祟、閃閃躲躲的溜回房,朱嬗芝傻眼。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第四章
  噗嚕嚕嚕,噗嚕嚕……

  對著電磁爐上熱滾冒泡的火鍋,傅雲深有一種不真實感。

  「深哥,吃啊!」

  眼前的女孩對他招呼著,同時又放了一把金針菇到鍋裡去煮,而他,只是愣愣、愣愣的看著,思緒一片的迷茫。

  其實是有些困惑,為什麼他會跟著這個女孩走?

  他認得她,在樓梯問看見她的第一眼時就認了出來,是那個非影迷、但因為顧及他的面子,所以很配合的拿出背包讓他簽名的女孩子。

  傅雲深得承認,當時在樓梯間的狀況確實很古怪,而他,可以說是趁人之危了。

  趁人之危,這不像是他會做的事,但這次他做了,而且徹底貫徹之。

  實在是因為他急,急著想要找一個出口,那種處在混亂中的感覺讓他很茫然,而他不想再這樣下去。

  十七歲那年的入行,其實算得上是陰錯陽差……

  那年,他人空得厲害,對未來感到一片茫然,連上學也不想,整個人處在一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感覺當中。

  因為放空得太厲害,阿姨一家人擔心他,卻又不知怎麼幫起,結果身為表哥同學的易少典跳出來告訴他,演藝圈的世界有趣又多元化,他應該見識更多樣的人,也許能幫助他找到人生方向。

  他接受了建議,經過一連串的訓練安排後出道,然後一炮而紅。

  也確實,在這個行業中,他見識到比一般常態更多元化的人事物,但那對他的人生方向並無多大的助益,因此讓他對演藝圈的工作又開始萌生退意。

  這樣的念頭,一直持續到易少典對他說了一句話!

  「想想那些死忠的迷,成為這些影迷的精神支柱,也許就是你的人生方向。」

  當時的場合,是一場萬人演唱會開演前十分鐘。

  在易少典的刻意帶領下,對演藝事業感到意興闌珊的他被帶到控制室內,就著螢幕畫面,看見舞臺下那一張張充滿欣喜與期待的面容。

  即使只能就著螢光棒,一張張年輕的面容讓那綠色、螢弱的光線照得跟鬼影追追追沒兩樣,但那份熱切所散發的光與熱,他感受到了。

  那時他才覺得自己似乎做了點什麼。

  即使他不明白,但知道自己的存在竟讓那麼多人感到愉悅滿足,這讓他找到了一個方向,肯定這份工作的價值。

  如此一晃,就是十二個年頭過去,然後……就在一年多前,那份肯定莫名的動搖起來,一天一些些、一些些,讓懷疑再次冒出了頭。

  他不確定他這樣為了大家而存在的存在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只知道一天一點點、一點點,他的自我懷疑越來越重。

  他一直在想,就算讓喜愛他的影迷們感到快樂,又如何呢?

  他呢?

  他自己的感覺呢?

  還有,要是影迷們捨下了他,再也不是他的迷了,那他……到底還剩下什麼?

  這問題無端讓他感到心慌,因為他沒有任何想法,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會不會……只是一種職業倦怠啊?」那個一直一直誘導他開口說話的女孩子是這樣問他的。

  傅雲深看著那個被叫做小豬的女孩,深深、深深的感到困惑。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理智上知道她是個陌生人,而且就在不久前,他還在懷疑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地步,怎麼會跟著她回家的?

  哪曉得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在火鍋蒸騰的熱煙跟她不疾不徐的問話下,他竟然把困在心中許久的問題也跟她說了?

  這讓他困惑。

  他不懂,不懂自己是怎麼了,只知道她……嗯,很奇妙。

  並不是特別的漂亮,但清秀的樣子讓人感到順眼,特別是那雙圓圓的眼睛,滿溢著一種柔柔的情緒,讓她呈現一種溫煦的感覺。

  溫煦的長相,溫潤的聲音,溫和的說話方式,整個人有一種讓人感到如沐春風的特質,讓人忍不住想親近,也忍不住跟著她的步調而放鬆。

  而那些不為人知、只隱藏在他內心的私密話語,就這樣自然而然的被說了出來,流暢得讓他不得不感到納悶。

  眼前,這個叫小豬的女孩子,是有什麼魔法嗎?

  「那,我猜想呢,也許是工作太久了,精神上感到疲累,才會讓你感到自我懷疑。」並不知他這時的沈默是在想什麼,朱嬗芝溫吞地開導著他。

  見他沒說話,她只好再接再厲的說道:「你可以跟易哥多溝通一下,讓他排出空檔讓你好好休個假,休息一陣子之後,那些自我懷疑應該能得到改善。」

  當然,為了佐證,例子也是要舉一下。

  「就像萼……呃,我是指姚瑤,她要是為了打戲或代言,被安排一陣子的密集通告後,『我要退出演藝圈』這種話就會隨時掛在嘴巴上,但其實……」聲音倏地中止,那雙圓圓的眼睛眨了兩下。

  前方,那個要她假造藉口,推說疲累回房休息的人竟然跑出來了?

  而且還捧著一隻完食的空鍋子出來,這是怎樣?

  「在聊什麼?」解除饑餓狀態的朱萼芝抱著空空的小鍋子,看起來心情極好,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沒說出口的朱家密碼其實在問:如何?問到什麼八卦沒?

  「沒什麼。」朱嬗芝平靜以對,說道:「深哥好像有職業倦怠的傾向,我拿妳舉例,正要說妳通常是休息一陣子就沒事了。」

  平靜無波的情緒,以朱家密碼來解讀,意思是:沒有,沒任何八卦。

  「職業倦怠嗎?是不是易哥排的工作太滿……啊!小豬妳放了金針菇!還有美白菇!我也要吃。」朱萼芝眼尖的發現熱騰騰的鍋中正載浮載沈的大菇小菇們,興衝衝的抓著鍋子奔向廚房,換了一副碗筷出來。

  湖水般沈靜的眼眸閃過一抹異色,傅雲深不動聲色,暗暗的打量她們兩人的互動,忍不住回想起在電視臺樓梯間聽到的片段……

  朱嬗芝知道他已經起疑了。

  雖然他神色正常,沒了方才那種迷惘的神色,回復到平日媒體前舉止完美的雲深,可是她知道不對勁,他已經起疑了。

  也因此,她對自家二姊的天兵,直有種想扯頭髮的衝動。

  不是說要探雲深的底嗎?

  看這情況,只怕還沒探到什麼鬼,這個天兵二姊就要把自己家給賣了!

  「萼……姚瑤姊。」在那個「姊」字上加重音節,朱嬗芝試著想讓撈寶中的二姊進到狀況當中,故意問道:「妳剛剛不是說要休息了嗎?」

  「欸,萼萼就萼萼,都在自己家裡了,幹麼還叫我姚瑤啊?」鴨血也撈了兩塊,朱萼芝說得順口,完全沒發現已然抖了自家的底。

  傅雲深注意到了,那句「自己家裡」。

  果然不是錯覺,這兩個人應該不只是一般工作同仁的關係而已,她們之間……親密,太過的親密,是很自然流露的一種親密氛圍,那絕不是工作夥伴會有的默契。

  「那個……」被傅雲深緊盯著,朱嬗芝有些困窘,不自在的解釋:「剛剛我好像忘了介紹,姚瑤姊是我姊,她本名朱萼芝,是我二姊啦!」

  撈手工丸的玉手突然頓了下,似乎直到這時才想到,她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

  「我、我……我剛好像忘了關熨斗,我回房看看。」自知闖禍,朱萼芝隨便找了個藉口,也不管這說詞是不是爛透了,一說完就捧著剛撈滿各種火鍋料的小碗公,火速逃離肇事現場。

  留下對著火鍋而坐的兩個人,大眼對小眼……

  沈默,一陣的沈默……

  ***  ***  ***  ***  ***  ***

  真遇上時,易少典才知道頭大。

  以前,傅雲深的孤僻讓他沾沾自喜,自信整個演藝圈中沒有比他更輕鬆的經紀人,可以如此確實又嚴密的將旗下藝人的行蹤完全掌握住——因為那個孤僻的人,工作之外能去的地方,除了家裡,也就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城。

  哪裡知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如今,當人消失不見的時候,他竟然想不出除了家裡,除了書局,這個自閉鬼傅雲深還能上哪裡去?

  是的,消失,就是這個字眼,傅雲深不見了。

  易少典很不想承認,但事實證明,雲深失蹤了,就在他跟電視臺高層哈啦、套交情的時候,那個萬人迷就這樣悶聲不吭、人間蒸發一樣的消失。

  行動電話自然是沒人接的,但這真是見鬼了,因為電視臺警衛表示並沒有看見雲深離開,可他整個電視臺裡裡外外都找了八遍,就是沒看見人。

  那麼,雲深到底上哪去了?

  又,他到底是怎麼離開電視臺的?

  問題一個一個砸向易少典,過去讓他沾沾自喜、自認為撈到的孤僻個性,這回反過頭來讓他栽了好大一個跟鬥。

  急,隨著失蹤時數越拉越長,易少典可急的哩。

  但偏偏,他更怕驚動媒體,把事情越搞越大,於是演變成就算焦急得快要吐血了,他也只能悶著頭找,省得節外生枝。

  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總是安靜又聽話的雲深會臨時給他來這麼一手,大玩失蹤記?

  易少典怎麼也想不明白,更糟的是,人海茫茫,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他到底要上哪兒去找人呢?

  ***  ***  ***  ***  ***  ***

  「小朱,今天有點晚喔!」

  「嗯,因為路上塞車。」

  「那快點去,剛剛錄完一集,姚瑤正在她的休息室。」

  「嗯。」身為聽話的小助理,朱嬗芝只有應和的分。

  「對了,可以的話勸勸姚瑤,身體要顧,別只是吃沙拉。」好心的工作人員A看著那盒裝著蔬果時鮮的半透明食盒,忍不住皺眉。

  剛好走過來的工作人員B也提供私人關心。「姚瑤的工作量不算小,光是今天下午,她就還要再錄兩集,更何況她快發片了,接著還有別的工作要做,只吃沙拉怎麼維持體力?」

  「嗯,我會勸勸姚瑤姊的。」因為是聽話的小助理,朱嬗芝還是只有應和的分。

  「是啦,雖然身材很重要,但身體也是要顧的啦。」

  「小朱妳啊,少吃一點,那一點讓姚瑤吃就好了。」

  「哈哈哈,就是啊,聽阿凱說,妳一次要吃兩個便當哩。」

  朱嬗芝當然不能澄清,以前多拿的那個便當其實是她二姊吃的,她一直就只是個煙幕彈,所以陪笑……她只能陪笑……

  「姚瑤姊還在等,我先送午餐給她喔。」

  「快去快去。」

  朱嬗芝得到退場牌,快步的往自家二姊的專用化妝間走去,還聽見身後的人耳語著——

  「當玉女明星也真辛苦,要叫我每餐像牛吃草似的吃沙拉,我一定受不了。」

  「沒辦法,為了維持身材啊!」

  「拜託!姚瑤她身材夠好了。」

  「好是好,但總是要『維持』住嘛!」

  兩名資深工作人員的閒聊被阻隔在厚重的休息室大門外,對著休息室內的景象,朱嬗芝直搖頭。

  實話說,她其實有一點點的好奇,眼前那軟趴趴像水母一樣的懶骨頭……這模樣要讓外邊那些人看見,發現心目中的女神私底下其實是這副德行,他們不知做何感想?

  「二姊,吃飯了。」胡思亂想丟一邊,還是得叫人吃飯才行。

  「小豬……」看見胞妹,朱萼芝眼睛一亮,萎靡的神情幾乎是要放光,只是仍動也不動,因為餓到動不了,要節省體力。

  「凱姊呢?」送來本日特餐的朱嬗芝張望了下,發現公司裡唯一知道她們朱家秘史、同時也是二姊專用的宣傳保母不見人影。

  「凱姊去拿便當,順便確定等等開工的時間……今天吃什麼?」最後的問句才是朱萼芝關心的。

  「今天幫妳買了妳最喜歡的那間日本料理的花壽司。」時蔬沙拉只是障眼法,朱嬗芝取出背包中的隱藏式補給品——兩大盒源自名店的壽司。

  「啊!好好喔,我正好想吃這個。」朱萼芝興衝衝的拆開一盒,拈起一塊料多實在的美味壽司,拉開外皮上的保鮮膜,一咬就是三分之一個。

  裝作沒看見那餓死鬼一樣的吃相,朱嬗芝又從大背包中拿出一杯重量杯的鮮果汁,將吸管戳進封膜中,進貢道:「喏,還有妳喜歡的那家飲料,剛打的,趁新鮮喝,不然維生素都死光了。」

  聽見小妹的叮嚀,朱萼芝的雙眼直冒愛心光波,鼓著雙頰、肉麻兮兮的贊道:「小豬,小豬……妳對我真好。」

  「是、是、是,那我先走了。」

  回應那份熱情,朱嬗芝的反應倒有些冷淡,正待退場……

  「咦?」領了兩份便當回來的雷凱倩一進門看見朱家老么要離開,疑問:「小豬要走了嗎?」

  「欸,因為還有點事。」朱嬗芝摸摸鼻子,答得有些模棱兩可。

  「小貓的身體還沒好嗎?」

  不擅說謊的朱嬗芝很難正面回答這問題。全怪自家二姊,扯了一個那麼爛的謊,說什麼撿到一隻生病的小貓……頭啦!哪裡來的貓啊!

  明明就是不知所謂的賊心,一股腦的想逮著雲深的把柄,將來好反過頭來威脅,就為了「反威脅」的念頭,不但自作主張收留了雲深,私下還重新安排她的工作內容,要她盡可能的待在家裡「監視」他。

  莫名其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小貓只是還有點認生,小豬回去陪他就好了啦!」朱萼芝知自家小妹的老實,啃著花壽司,一臉滿足的代為解決這個問題。

  「這只貓聽起來很嬌氣呢,太寵牠恐怕也不好。」雷凱倩皺眉,覺得寵物不能寵過頭。

  「沒辦法,剛撿到的嘛,還需要時間多熟悉。」

  「已經一個多禮拜了耶!」

  「沒辦法啊,這只貓很認生,真的很可憐耶。」

  聽見可憐兩個字,身為貓奴的雷凱倩,心裡想的是初生幼貓被丟棄,挨餓又受凍、僅剩一口氣才被撿到的畫面,渾然不覺「很可憐」幾個字只是朱萼芝隨口丟出來的字眼。

  「也是啦。」因貓而起的愛心讓雷凱倩直歎氣,認同道:「尤其又是幼貓的話,是需要時間讓牠熟悉人跟環境。」

  「沒錯、沒錯!」

  聽著她們兩人談論起貓經,朱嬗芝只能陪著乾笑,然後逮著了空檔,連忙說了再見就趕緊離開。

  不走不行,她很怕她再聽下去,表情會忍不住扭曲起來。

  她可沒有二姊那種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可以把那麼大一隻的男人說成小貓還面不改色。

  但話又說了回來,要是當事人知道二姊對外是這樣說他,不知會做何感想?

  想起那個也不怎麼像正常人的食客……朱嬗芝其實也不想這樣說他,但那人真的,實在是有那麼一點的不正常。

  還記得最初帶他回家的那一天,正吃著火鍋的時候,她其實還在想該拿他怎麼辦,哪知她那個眼中只有食物的二姊會那麼順口,一點也沒防備的就抖了自己家底。

  抖了之後還知道闖了禍,抱著食物就一溜煙躲回房間,瞬間又剩她跟他,大眼對著小眼,場面是一陣古怪的沈默,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你好,我叫朱嬗芝,是家裡的老三。」無可奈何下,她開了口,算是自我介紹。

  真是無厘頭。

  當時的她內心的感覺完全就是自暴自棄,口不擇言的情況下,隨口說出自己的名字就當是交代,其愚蠢的樣子,就跟學生時代、剛開學進到新班級要自我介紹時的傻樣沒兩樣。

  哪知道……

  「妳好,我是傅雲深,本名,姓傅。」他開了尊口,竟然是回應她的自我介紹。

  她傻眼,因為那簡潔的、可以說是一樣蠢的自我介紹內容,更讓人驚訝的是,她發現他是認真的。

  也是因為這樣,她發現……他本人,她指:螢光幕下的真實個性……似乎也是有點奇怪的那種。

  這是她的宿命嗎?

  似乎不是她的錯覺,平凡如她,身邊出現的儘是一些閃亮如星的美麗生物,女的美、男的帥,一個個皆是人中龍鳳,但也一個個……性格都不像什麼正常人。

  這難道……真是她的宿命?

第五章
  天空……好藍呀……

  傅雲深怔怔的看著窗外藍天,動也不動,即使聽見大門開啟又闔上的聲響,卻沒有動上一動的打算,入定一般的維持原姿勢,對著窗外藍天發呆。

  進了門的人見怪不怪,張羅好食物就遞到他面前——

  「深哥,吃飯了。」

  傅雲深收回發呆的目光,看了看盤上的花壽司,再看了看端盤子的人,沈默了好一下後,開口:「這是壽司。」

  「嗯。」對他認真的更正見怪不怪,朱嬗芝從善如流的改口道:「那吃壽司了。」

  「喔。」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般,傅雲深拿起一塊,小心翼翼地取下外圈的膠膜,然後謹慎的吃了一口,細嚼慢咽後,又是慎重的另一小口。

  朱嬗芝莫名想笑,圓圓的臉上已經不自覺的拉起了笑容。

  她不太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明明是個大人,身形樣貌都是,但不知怎地,這麼一個萬人迷在她眼中儘是孩子氣。

  就好比此刻,他進食時的那種慎重感,動作上甚至可以說是一板一眼,就跟小朋友嘗試新食物時神情沒兩樣,讓她感到稚趣,忍不住會心一笑。

  忽地發現她的注目,傅雲深停下進食,直勾勾的對上她的注目。

  圓圓的眼睛對上他的目光後,眨啊眨,忍不住又露出一笑……

  「好吃嗎?」她問,心情愉悅,類似餵養小寵物的感覺,莫名就是感到愉快。

  「妳也吃。」他說。

  朱嬗芝克制了好一下,才忍住那陣想摸摸他頭髮的衝動,只因為他看著她的表情,像極了要跟人分享食物的小朋友。

  並不是錯覺,只要屋裡沒其他人,更精准一點來說,只剩她跟他相處時,眼前這個據說會吸引萬千少女流鼻血的萬人迷,就變得不是那麼的萬人迷。

  當然,要說不迷人,其實也不是。

  畢竟外型還是原來的他,只是那整個感覺,就連眉宇間的神色,硬是跟平常螢光幕前的他不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稱之為放鬆?

  就像她的家人,出了門光鮮亮麗,一個個都是很唬人的大美人,但只要進了家門放鬆之後,那一個個的德行,她是提都不想提了。

  而他,其實也就是這種雙面人個性吧!

  只是雖然他私底下的個性不像螢光幕上那樣的完美與亮眼,她卻因為這份不完美而意外被吸引住,總不由自主的想要照顧他。

  這種事,說起來實在是有點奇怪。

  畢竟實際上來說,他其實還算是個陌生人,而且,還是一個不小心發現她家萼萼其實是大食怪的秘密,一個「可能」會跟媒體記者爆料的人。

  理論上是為了想扳回一城、就近逮住他的小辮子好來個反威脅,所以假裝熱情收留似乎無處可去的他,然後好就近「監視」,讓她們可以反過頭抓到他一些小把柄。

  但偏偏,在她奉命「監視」,但其實根本什麼事都沒做的這陣子,他的不具威脅性讓她很難興起什麼警戒之心,相反的,在既和諧又愉快的相處當中,對他,她總覺得像是養了什麼小寵物的感覺。

  那種心情甚為奇妙,即使他明明是一尊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卻讓人無法抗拒的想要好好的照顧餵養著他……

  「小豬。」見她沒反應,傅雲深將盤子推向她。「吃。」

  「不行。」搖頭,回過神的她給了否定的答案。

  「妳在減肥,為了同學會。」傅雲深點頭,記得她之前說過的。

  「是啊,同學會。」邊回答他,朱嬗芝決定到廚房弄她的午餐,也就是剩下來的那半顆生菜。

  「同學會,為什麼要減肥?」端著壽司的盤子,傅雲深跟著她的腳步也來到廚房,對減肥的問題展現高度的興趣。

  「是沒人硬性規定同學會一定要怎樣啦,但畢竟是要見過去的老同學嘛。」剝著生菜,朱嬗芝好脾氣的回答他:「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啊,愛比較,尤其是這麼久沒見的人,一定會比來比去。」

  「要比什麼?」蹙眉,傅雲深從沒想過世上有這種問題。

  「各方面啊,能比的都會拿來比較,好比誰胖了啊、誰樣子醜了啊,誰現在是做什麼工作、收入如何啊,從外貌比到成就,什麼都能比較,就算表面上不比,私下也是有比較心在比較啊!」朱嬗芝好奇的問:「深哥沒參加過同學會嗎?」

  搖頭,傅雲深很直接給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也是啦。」拿出黃瓜切條,朱嬗芝說道:「如果是你,要出席同學會可能會有困難,搞不好造成暴動,鬧上新聞版面……我想,易哥也是怕有危險或突發狀況,才不讓你參加的吧!」

  「……」沈默,傅雲深不很確定這問題。

  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異樣,可朱嬗芝卻停下切芹菜條的動作,問道:「有問題嗎?」

  傅雲深看著她,又是一小陣的沈默。

  其實是有點不明白,她為什麼都知道他想說什麼?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發現,她總是一下就能瞭解他想表達的,甚至於有時候不用開口說話,僅僅是細微的表情動作而已,她就可以輕易解讀出他在想的事。

  這讓他有些困惑。

  因為包含長期的工作夥伴易少典,或是那些在他父母因意外而離世、一路護養他成長的表親們,他們總一定要他每句話都解釋到了,才會知道他想表達的,而且,理解的也僅止於他字面上的意義而已。

  但她不一樣!

  除了讓人感到放鬆、忍不住想對她說話之外,她總是能輕易發現他心中所想的事,給予最正確的回應。

  這……是為什麼呢?

  ***  ***  ***  ***  ***  ***

  「怎麼了?」

  對他突來的沈默,朱嬗芝有些一頭霧水。

  「我沒收過。」他說。

  「同學會的邀請函嗎?」朱嬗芝猜測,同時道:「人紅是非多,也許易哥做主幫你擋下來了,這樣你當然沒見過。」

  「如果,本來就沒寄呢?」他反問。

  朱嬗芝也沈默了下,想了想,只能問他:「你很想參加同學會嗎?」

  傅雲深思考了約略三點五秒,很快的做出判斷,他搖頭。

  因為現實是,他根本就不記得學生生涯時任何一位同學的模樣,連個完整的人名都想不起來,更不用講是懷念誰、想見見誰的那種心情了。

  「那不就好了。」事情解決,朱嬗芝繼續弄她的減肥沙拉。

  沒想到,傅雲深又吃了兩口壽司後,卻是給她一句:「妳不喜歡,就不要去。」

  嘴裡正咬著一截芹菜條,朱嬗芝有些反應不過來。

  「妳這樣很好,不需要減肥。」他又說。

  維持原姿勢,咬著芹菜條、一臉蠢相的人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內心中充滿了錯亂感啊!

  這種完全扭曲事實的話,跟她親愛的家人們真是一模一樣,要不是確定眼前的又是他,她還真以為她那些盲目溺愛著她的家人們又想對她洗腦了。

  「小豬吃。」傅雲深取了塊壽司往她嘴邊送,就在她無意識嚼著嘴裡芹菜條,才剛剛好下咽的那一刻。

  「啊!」不小心咬了一口壽司的朱嬗芝大叫了一聲。

  又破功!這人又害她破功了啦!

  急急的想吐掉,但眼前的人一臉專注跟期待,讓她也不好意思把嘴裡的食物吐掉,感覺好像太小題大作,又好像會辜負他的心意……最後,也只能不甘心的咽下嘴裡誤食的壽司。

  「這個是準備給你的,我有沙拉,所以你吃就好了。」她嘟囔著,在他一臉希冀,希望她吃下剩下的壽司時。

  對朱嬗芝而言,他根本就是她的減肥大敵。

  也不曉得他是怎麼搞的,這幾天就是這樣,明明說了她在減肥了,可不管她買了什麼食物,他都會以分享的名義,希望她也嘗嘗看。

  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只要說一下她減肥的決心,多堅持幾次就好了。

  但偏偏,他並不是其他人,他總是在她表明減肥的時候,不是出其不意的塞她食物,就是用小寵物般的無辜表情看著她,用眼睛表達著:陪我!陪我吃嘛!

  雲深,是那個紅透半邊天,一張帥臉上自九十歲、下至三歲都通殺的雲深耶!

  這樣來頭的大帥哥,頂著一張無辜小寵物的表情,誰能抗拒?

  朱嬗芝對他這招感到氣惱,因為她根本沒有招架的餘地。

  犯規!這明明就是犯規的啊!

  「你、你不要害我啦!」她回避他無辜的表情,採用眼不見為淨的對抗招式,氣惱的直嘟囔:「我要對抗萼萼,現在又加一個你,減肥的成效等於零,我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耶。」

  「妳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他只有這一句。

  「明明就不好,我減這麼多天還超重了五公斤……」說到這個,朱嬗芝忍不住哀怨了起來。

  她都這麼努力在啃生菜,啃得自己都有一種化身為牛的感覺了,平常要沒事,不是呼拉圈就是走步機,超有毅力的在做運動,卻因為時不時要陪吃,弄得她兩個禮拜只減了一公斤。

  差!這效果真是太差了!

  「你們不要害我啦!」她哀叫。「我還要減掉這五公斤,才能達到標準體重耶!」

  「標準?誰訂的?」傅雲深對這問題感到好奇。

  「……」朱嬗芝答得出來才有鬼,誰會知道標準體重是誰訂的。

  在她答不出來的時候,傅雲深又說了一句:「妳現在健健康康的比較重要。」

  這話,讓朱嬗芝狐疑的看著他。

  「萼萼跟你說了什麼?」她直覺反應。

  微笑,傅雲深什麼話都沒有說,但朱嬗芝知道,他鐵定是從她二姊那邊聽到了些什麼,才會如此執著的要她陪著吃東西。

  看來……

  她要想如願的完成她的減肥大計,這部分的問題不解決是不行的。

  ***  ***  ***  ***  ***  ***

  從前從前,有一個先天不良,自幼就體弱多病的小女孩。

  因為不滿八個月就出世的關係,小女孩弱質纖纖,出入醫院像吃飯喝水一樣的尋常,費盡一家人的心力,好不容易才將小女孩養到了六歲大。

  在小女孩六歲的那年,一場突來的莫名高燒讓小女孩的媽媽抱著她沖出門,二話不說就搶了台等紅燈的計程車,也不管車上乘客是要去哪裡,當著司機、乘客驚愕的臉,鼻涕眼淚直噴,要求司機先送高燒不斷的小女孩到醫院急診。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興許是因為病重的小孩,也極可能是同情一個做母親的心焦,司機與乘客還真的繞道轉往醫院。

  途中,小女孩的媽媽因為緊張到歇斯底里,無法抑止的訴說起么女的種種病史,以及她為人母見小女兒受病苦的悲慘心情。

  後來,那個乘客看著高燒而喘息不止的她,歎氣的說了一句:「生死有命,妳看開一點,這小孩只怕是養不大了。」

  這句話的結果,就是逼得小女孩的媽媽在車上放聲大哭,據說車都到了醫院,司機跟乘客還勸不住那瀑布一樣的眼淚。

  最後,也是因為那乘客的話,收住了媽媽的淚水……

  「人定勝天,也不是說一定沒機會,但妳要先堅強一點才行。」

  「機會?是什麼樣的機會?」

  「這……」

  「大師,請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兒,求求你,求求你。」

  「這孩子瘦成這樣,一看就知福薄,那,妳就試著幫她留住福分。」

  「要怎麼留?」

  「把她養胖一點就行了。」


    養胖一點、養胖一點、養胖一點、養胖一點……

    養胖一點、養胖一點、養胖一點、養胖一點……

    養胖一點、養胖一點、養胖一點、養胖一點……


  這四個字,就因為一個不知哪門哪路的「大師」,就因為這莫名其妙的一句,從此,小女孩再也擺脫不了被當豬養的命運。

  自然,那個悲慘到不行的小女孩不是別人,正正好就是朱嬗芝本人。

  在她毫不知情且無能為力的情況下,這四個字被加諸於身,而且從此常駐於她的生命,無限回圈。

  那真的一點都不誇張,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一直被這裡補、那裡補,不管什麼湯湯水水,只要是富含高營養的補品,就一定會被送進她嘴裡。

  初期成果據說不是很好。

  畢竟她先天不良已經很久了,那些高級藥材、名貴食品不知多少進了她肚子裡,但一年過去,除了多了拉肚子的次數,其實也不見什麼特別成效。

  聽說是一直到第二年下半,情況才開始慢慢改變。

  整整一年多的食補,隨著拉肚子的機率越來越少,她也慢慢開始長了點肉。

  接著,她也不再動不動就發高燒,就這樣慢慢的、慢慢的,從一個皮包骨小女孩脫胎換骨,擺脫了先天的病根,變成今日頭好壯壯、一年感冒不超過三次的她。

  看看,看看現在的她!

  雖然沒有兩位姊姊那種模特兒的高標身高,但已經很大眾化,絕對是正常標準值的身高,她還有這一點信心。

  至於體重……真的,這真是夠了!她自己都回想不起來,她人生中最後一次體重處在標準值內是哪一年的事了。

  事實上,從她有印象開始,她一直就是這樣胖胖的,總是超過標準體重好幾公斤,而且一年感冒絕不超過三次。

  家人記憶中那個骨瘦如材、風一吹就倒的病小孩,對她而言,那簡直就是前世的事,因為她一點記憶都沒有。

  但人生的奧妙就在這裡。

  她不記得所有瘦的、病的、脆弱的自己,只知道健康完好的時候,覺得自己一切都很好。

  可她親愛的家人們卻完全相反。

  對她們而言,時間好像就直接停留在過去,那個她自己沒留有任何記憶的過去。

  她們永遠只記得她幼年時奄奄一息、與死神拔河的模樣,無視於她現在的健康與安好,也永遠看不見她身上那些讓她感到煩惱的多餘贅肉。

  那個可怕的「養胖一點」魔咒,至今仍深植於她家人們的心中,而她,也就一直一直處在「被養胖一點」的無限回圈,還沒掙出這個輪回……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

  一步一腳印,就從眼前這一個開始。

  也該是校正視聽、還她正常人生的時候了!

第六章
  「那,深哥。」她正色,決定把事情攤開來說。「我現在是跟你說認真的。」

  「我在聽。」面對她的認真,傅雲深一臉的正經,也無開玩笑的意味在。

  「沒錯!我是個早產兒。」她說,正式承認那段她沒有記憶的過去。

  「嗯。」

  「也確實沒錯,因為先天不良的關係,據說我幼年的時候確實是體弱多病,甚至有好幾次都在鬼門關前徘徊,是那種童話故事中,一吹到風就重病好幾天的那種病小孩。」她又說,內容都是聽來的印象。

  「嗯。」一樣的應了一聲,但這次表情多了一咪咪的凝重。

  「但,拜託。」她無比、無比的慎重,說道:「請看看,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為了證明所言不虛,朱嬗芝甚至轉了個圈,好讓傅雲深看清楚她那一直就頗有分量的體型。

  「我現在,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我了。」她歎氣,有時對家人過度的保護欲真是頭大。「我知道萼萼她都跟你說了,而且說得很嚴重,對吧?」

  「沒有。」

  「但其實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啊?」正想叫他不要輕信讒言的朱嬗芝愣了下,在反應過他話意之後,只能無意識的問:「什麼?」

  「沒有。」他重新說了一次,這回還補充完整的句子:「萼萼沒跟我說妳是早產兒的事。」

  「……」

  無聲,瞬間失去語言能力的朱嬗芝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沒說?」好不容易,她總算擠出一句。

  「嗯,她只說擔心妳為了減肥傷身體,要我多注意一點。」傅雲深老實回答。

  「就、就這樣?」那她到底是為什麼把自己的底都抖光了?

  看著她一臉震驚的呆樣,傅雲深感到有趣,覺得這樣子的她,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他的手像擁有自己的意識,在反應過來前,就做了他一直一直很想做的一件事……他伸手,摸摸她軟嫩嫩的面頰。

  朱嬗芝愣愣的看著他,表情帶了點狐疑,因為不確定他現在是在做什麼。

  輕撫的指尖下滑來到她的嘴角,輕輕一抹——

  「飯粒。」他說。

  爆炸,圓圓的嫩臉瞬間火紅一片,下意識的往自己的嘴巴多擦了幾下,深怕遺留有什麼不該留的食物殘渣。

  輕笑,傅雲深覺得她好可愛、好可愛。

  一種快樂的感覺把他的心撐得滿滿、滿滿的,而那全都因為她而起。

  「還有嗎?」尷尬得要命,要是地上有個洞,朱嬗芝一定毫不猶豫的鑽進去再說。

  「沒有了。」嘴裡說著,傅雲深邊把她方才咬了一口的壽司再遞給她。

  因為太尷尬,朱嬗芝哪還有心情計較減肥不減肥的事,完全就是裝死的心情,很乖順的接過壽司,不敢多說一句的安靜進食。

  總覺得好像有些怪怪的,但到底哪裡奇怪,她也說不出來。

  反正先熬過眼前的尷尬就是了!

  她吃,自暴自棄,低著頭猛吃……吃……

  ***  ***  ***  ***  ***  ***

  夜深人靜,螢光幕前高貴端莊的玉女紅星,正爆出一室千金難買的嬌笑聲。

  剛寫完本日收支,收好家計簿的朱嬗芝聽見客廳的笑聲,實在不知道那個工作到十一點半才進門的人,怎麼沒先去洗澡、準備休息,竟然還有這種體力跟人閒話家常還兼笑那麼大聲?

  納悶的往客廳而去,就看她那個卸了妝、素著一張臉的二姊,用一種毫無形象可言的姿勢癱在沙發上哈哈大笑……

  「深哥,你都不知道,小豬那時有多可愛,她三歲半才學會走路,整個人就小小、小小的一隻,跟在身後搖搖晃晃,就像小鴨子一樣,可愛得不得了……啊!小豬,正在說妳呢!」朱萼芝看見心愛的么妹,高興得坐起,直覺想要撲上去。

  「深哥,你怎麼又沒擦頭髮了?」朱嬗芝沒發現自家二姊的熱情,皺著眉往傅雲深的方向而去。

  沒如願撲抱到人的朱萼芝怔怔的看著空虛的雙手,再看看那個走向客人、嘴裡還在叨念的么妹……最後,她竟然眼睜睜的看見么妹拿起披在肩上的浴巾就幫客人擦起了頭髮?

  啊?

  這是什麼情況?

  「我不是說了,洗完頭一定要擦乾頭髮,才不容易感冒的嗎?」朱嬗芝沒好氣,念道:「跟萼萼一樣,老是講不聽,以後鬧偏頭痛怎辦?」

  「我是為了保護頭髮,不想傷發質……」

  「少來。」朱嬗芝不客氣的直接戳破那個還沒講完的美麗謊言。「髮型師說過,只吹八分乾根本不會傷到什麼發質,妳明明只是懶得擦乾、懶得吹而已。」

  「哎喲,人家喜歡妳幫我擦嘛!」朱萼芝嘟嘴撒嬌,動作語氣都一樣的流暢。

  「……」這麼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朱嬗芝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對了對了。」擊掌,像是想起了什麼,朱萼芝連忙道:「今天有個八卦。」

  「我也有個八卦。」以為是影劇圈流傳的沒營養小道消息,朱嬗芝覺得她要說的話比較重要。「就是那個叫媽把我當豬養的人並不是什麼大師,他其實是無聊的路人,所以請大家不要再把我當豬養,不要再阻礙我的減肥計劃了!」

  「妳不要亂說話。」給了一記風情萬種、美女獨用的白眼,朱萼芝警告她。「要不是因為大師,妳今天哪可能健健康康長大。」

  受害人白眼回去。「人家明明是路人,只是亂說話、瞎貓碰上死耗子而已,拜託妳們不要那麼迷信。」

  「呸!呸!什麼瞎貓死耗子的,小豬妳對大師要尊重一點,要不是他,妳的小命恐怕就撿不回來了,做人要知足惜福,也要懂得感恩,知道嗎?」

  「萼萼,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妳們寧願聽一個路人亂說話,也不信妳們自己的眼睛嗎?我明明跟小時候不一樣了,拜託!什麼大師啊!沒名沒姓的,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那是因為人家是高人。」朱萼芝截過話,堅信母親當年的說詞,強調:「施恩不望報,這才是高人的作風,所以人家才會沒留姓名就定掉了。」

  「他只是剛剛好在那個時機隨便亂講了幾句話,哪裡是什麼高人啊!」朱嬗芝真想去撞牆。

  「妳才是亂講!亂講!」朱萼芝露出「我不聽、我不聽」的表情,並且慎而重之的警告道:「小豬妳不要再亂說話譭謗大師喔,不然……不然我要跟媽說。」

  「……」對於這種「我要報告老師」、「我要跟媽媽說」的打小報告方式,朱嬗芝無言,她只能無言。

  「那,換我洗澡了,等等小豬也要幫我擦頭髮。」跳過話題,朱萼芝徑自宣佈結論,說完,哼起自己編的小調子,以一副很快樂的模樣,用雀躍的小跳步跳回自己房間。

  「啦啦啦,擦頭髮,小豬擦頭髮……」

  朱嬗芝傻眼,看著這一幕,她嚴重懷疑起自家二姊的心智程度。

  聽說笨病到死沒藥醫,這推論要成立,她是不是這輩子都別妄想改變她的家人了?

  朱嬗芝困惑著,不期然的聽見輕笑聲。

  拉開毛巾,不意外毛巾底下的人正露出愉快的笑容。

  「真有趣。」傅雲深對她說。

  有趣?

  哪裡有趣了?

  「妳們感情……很好。」偏頭,傅雲深挑選著字眼,補充道:「感覺很好。」

  圓圓的眼睛眨了好幾下,突然想到坊問報章雜誌對他這個人的介紹,據說他是獨子,雙親在他幼年時因意外而離世,他好像是由母親那邊的親族撫養長大的。

  猜想,他大概沒體會過什麼家庭或手足的溫暖吧……

  內心因為想象而變得分外柔軟,她摸了摸他的頭,理論上不該這麼做,但她忍不住,一種憐惜的感覺溢滿心中,讓她情難自己的動了手,揉亂他一頭微濕的髮。

  那對深邃又迷人的眼眸滿布著困惑,直勾勾看著她的表情,之無辜的,就像只大型犬,那種不帶雜質的純淨感,澄澈得近乎呆氣,讓她忍不住對他柔柔、柔柔地笑了。

  「喔,對了,我剛剛忘了說了啦!」剛進房的那個人又冒出頭來。

  朱嬗芝沒接腔,狐疑的看著又跑出來的二姊,不確定她是忘了什麼。

  「八卦!今天剛出爐、熱騰騰的八卦。」提醒,朱萼芝瞋了么妹一眼,埋怨道:「我剛不就說有八卦的嗎?都是妳,打斷我,害我差點忘了。」

  「哦,什麼八卦?」朱嬗芝從善如流的問。

  「我今天聽化妝師說啊,易哥好像撞邪一樣,變得很憔悴耶。」朱萼芝興衝衝說道。

  傅雲深一直不表意見,但朱嬗芝注意到了,那細微的、帶著點退縮的表情,好像不想碰觸這話題。

  「怎麼會有這種傳聞?」在朱嬗芝反應過來前,她已經接下這話題。

  「那個化妝師是在另一個通告時遇到易哥的。」朱萼芝分享聽來的小道消息,說道:「據說,易哥不知去探誰的班,但看起來心神不寧,而且就很憔悴的樣子,化妝師說她從來沒看過易哥這樣,不久前……就我們合作拍MV那時候,她才看過易哥的,聽說樣子跟前陣子差滿多的。」

  沈默,那個向來安靜的當事人不說話,朱嬗芝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那,深哥,雖然我不知道易哥是做了什麼事惹毛你,但你現在鬧失蹤,好像讓他很擔心的樣子,你真的不跟他聯絡一下嗎?」朱萼芝問。

  因為近距離,朱嬗芝準確的接收到他不知所措的迷茫表情,不知哪來的保護欲讓她帶開話題。「深哥有他的打算,我們別管這些,妳先去洗妳的澡啦!」

  「嗯,也是啦,這畢竟是他們的事。」朱萼芝想想覺得有道理,但不忘反駁:「不過我只是說一下我聽到的事情嘛,也沒想怎樣,反正就是這樣子,我去洗澡了。」

  房門關上,客廳裡再一次的只剩兩個人……

  在近乎半分鐘的沈默後,傅雲深忽地傾向她,整個人軟軟的傾靠在她的身上。

  「深、深、深……深哥?」朱嬗芝無可避免的口吃了一下。

  確實是嚇了一跳啊!

  在他「寄養」的這些天,基於豢養小寵物的心態,她對他,在不知不覺中一直就是處於不設防的狀態。

  結果這猛然間,當他這麼大一隻人貼近、就這樣活生生又溫熱熱的貼靠在她肚子上的時候,她才驚覺到,他……嗯……好像……是個男性生物耶。

  這突來的認知讓她整個人僵硬,感到極不自在,但旋即,那份緊繃異樣感卻在他看著她的時候,因為那明顯茫然不解的表情而放鬆,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

  螢幕前是無所不能的萬人迷,那個總是跟英勇、深情等等正面好男人形象分不開的人,其實在現實生活中,真實的個性就是一個不知人情事理、明顯活在狀況外的人種。

  這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嗎?

  釋然後突然覺得沒什麼,頂多是需要稍稍的催眠一下自己:只是大型犬撲了過來,只是大型犬、而且是一隻內心還沒跟著長大的大型犬撲了上來……

  自我催眠後,朱嬗芝拿著大毛巾往他的頭上一蓋,邊擦邊回答他的疑問:「沒事。」

  他扯開毛巾,用不信的表情看著她,因為他明明感覺到她的僵硬,確定她剛剛僵硬了一下子。

  「真的,沒事。」拿著毛巾又多搓了幾下,帶走絕大部分的水分後,她自然而然的帶開話題,問道:「倒是你,真的不打算跟易哥聯絡一下嗎?」

  這話題讓他沈默。

  「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麼事鬧得這麼不愉快啊?」她小心翼翼的問,也不忘補充:「當然,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啦。」

  「沒有不愉快。」他說。

  「是嗎?」都鬧到離家出走了,還沒有不愉快嗎?朱嬗芝深感懷疑。

  「我只是……只是需要想一想。」他低聲輕道,聲音中聽起來儘是迷惘。

  「想什麼呢?」

  「不知道。」

  「啊?」這麼直接又毫無用處的答案,真讓朱嬗芝傻眼。

  「小豬,我不知道。」他看著她,漂亮的眼瞳中儘是迷惘,看得出心裡很彷徨。

  「因為不知道,所以想給自己一點空間慢慢想,是嗎?」朱嬗芝摸摸他微帶濕意的髮,忽然間有些瞭解了他想表達的東西。

  她的完全命中讓他有些些安心,那是一種被瞭解的心安感,也是這陣子以來,她一直給他的感覺。

  沒說話,頑長的身子再度貼近,輕貼著她的肚子……對著那份柔軟,長臂自然而然的環抱住她,再也不放。

  朱嬗芝也沒多想,同樣很自然的環抱著他,心裡頭盤算的是,她該怎麼做,才能夠幫到他……

  「小豬。」他突然開口,問道:「妳知道妳自己要做什麼嗎?」

  「是問我對人生的規劃嗎?」她反問。

  他其實不很確定到底想問些什麼,但想想,聽聽當作參考也不錯,於是點了點頭。

  「我其實沒多想耶。」輕皺了下眉頭,朱嬗芝還真沒想過。「以前忙著應付學業,好不容易熬到畢業,也沒仔細想過要做什麼,後來我媽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也知道的,前一陣子我當萼萼的跟班,就是我媽安排的,名義上是助理,但任務就是幫萼萼偷渡食物,掩護她的食量,不讓人發現她的秘密。」

  「就這樣一直掩護下去?」他有些不解。

  「其實……我覺得這只是我媽找事讓我做的一個藉口。」朱嬗芝心裡其實清楚得很,平靜說道:「比起兩個姊姊,我實在是太過平凡,沒辦法像她們一樣發展出自己的一番事業。」

  「妳這樣很好。」擡頭看她,他一臉的認真。

  他……這是在安慰她嗎?

  心口,因為這念頭而泛著暖意,朱嬗芝微笑說道:「沒關係啦,我不介意這個,每個人都有他的位置跟該做的事,當一個平凡人也沒什麼。」

  沈默,他沒說話。

  人各有志,會有不同的想法,他尊重她的認知,反正他本身也不擅與人爭辯,所以不接應這話題,即使他其實想再強調一次,她這樣就很好,真的很好。

  「我的家人也知道我就是這樣的個性,加上不放心我去別的地方工作,總希望我能待在她們看得到、顧得到的地方,所以才會叫我去我媽的經紀公司上班,然後安排我到我二姊身邊工作。」

  「妳喜歡這樣嗎?」他問。

  「無所謂喜歡不喜歡,總是有事情做嘛!」她是真覺得無所謂。「再者,總也要有個人來打理家裡的事吧?」

  無意識的挑著他半乾的髮絲,她說道:「那,你現在也知道,我大姊就是那個劇作家朱儀芝,我媽跟萼萼更是不用說,她們三個人多數的心力都花在工作上,相較之下,我這個閒人有比較多的時間,就能負責處理家裡的事,我覺得這樣也不錯,總要有個人照顧她們。」

  聞言,他回頭想,發現確實也是。

  雖然表面上看來,她的母親與兩個姊姊都各自有著各自的一番事業,在外邊都是功成名就的範例,但這個家的重心,卻是系在她的身上。

  就像月亮那般,也許沒有太陽的奪目與耀眼,卻自有一股恬靜柔和的氣息,讓所有接近她的人感到放鬆、安適……

  「就這樣?」雖然有些明白,但也有些不明白。「這就是妳想做的事?照顧妳的家人,這就是妳的夢想?」

  「夢想?」偏頭,她想了想,更正道:「照顧家人,是因為她們愛我,我也愛她們,所以我很樂意為她們做點什麼,覺得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但要是說到夢想的話……」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那清秀圓潤的臉龐帶著微微笑,流露幾分羞澀之意,讓傅雲深情不自禁的看直了眼。

  「其實我有想過,如果我的家人不那麼需要我,我其實很想去當幼稚園老師。」

  「那會有很多很多小朋友。」他說,一臉認真。

  「是啊,我很喜歡小朋友。」輕笑,她承認。

  「……」他沈默,似乎是在想象那個畫面,處在小朋友堆中的她。

  「要不然,經營度假小屋也不錯,就找個漂亮的地方,弄個休閒農場之類的,也許養些小動物、種些花草,佈置一個讓人身心都放鬆的環境……因為主要還是自己人要住的,所以對外的營業,大概類似民宿性質那樣,只收少部分客人。」

  「民宿?」

  「是啊,就不用太正式,不是像真正飯店的那種,我想過,等媽媽、姊姊們從演藝圈退休,可以試著找地方來做這個。」她是真的有認真想過的。

  「聽起來好像不錯。」他忍不住附和。

  腦海中,漂亮的小屋子,美麗的風景,襯著她……那畫面,讓他心猿意馬,忍不住近乎著迷的看著此時此刻的她,一顆心,漲滿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感覺。

  此時,氣氛寧馨,可忽地,某種重物落地的異聲響起,打破這溢滿一室的溫馨寧和……

第七章
  行李因震驚而掉落地面,章清美見鬼似的看著眼前的畫面。

  她確定她沒走錯門,屋裡的一物一景兼一人,通通都是她最熟悉的,除了那個不應該存在的男人,也就是讓她心愛的小女兒給抱在懷裡的那個野男人。

  在她們家,男人是不應該存在的生物,更何況,還是一個讓她小女兒給抱在懷裡的野男人……章清美的下巴險些掉了下來,在那個「野男人」聞聲、把埋在小女兒身上的頭轉過來的那一刻。

  是雲深!

  抱著她們家小豬不放的……

  竟然是雲深?是那個雲深?!

  「媽?」朱嬗芝吃驚的看著玄關處的母親大人。「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有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那讓章清美莫名的感到一股怒氣,說道:「這裡是我的家,我愛在這裡就在這裡,不行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這時間,妳不是應該在遊輪上的嗎?」朱嬗芝驚訝的是這個。

  「我覺得坐船很無聊,半途下船時就脫隊回來不行嗎?」章清美火氣很大的反問。

  「妳就這樣半路偷跑回來了?」朱嬗芝傻眼。

  「怎樣,不行嗎?」章清美越想越氣。

  這趟傳說中的遊輪旅遊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頭幾天還算新鮮,但要她一個平常忙慣的人就待在那固定的空間活動,然後往外看出去的景色除了海還是海,這樣的生活多過幾天後,真真是要悶死她了。

  要不是逮住機會,趁著停靠補給、讓旅客下船拍照的時候走人,她都不敢想象,繼續坐船在大海中飄流十五天,她會變成怎麼樣。

  「很難玩嗎?」查看母親的臉色,朱嬗芝問得小心翼翼。

  「是很浪費時間的感覺,但還比不上我現在的痛心。」章清美還真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

  「啊?」

  「媽媽自認開明,從來也沒反對過妳們談戀愛啊!」

  「什麼啊?」

  「就算物件是圈內人這點讓我不是很能接受,可是我也會試著去瞭解……」被女兒排拒在心門外的感覺,讓章清美很受傷,只能悲道:「媽媽做人真那麼失敗嗎?為什麼妳什麼都不跟我說?要不是我今天看見,妳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真是要死了!

  朱嬗芝直到這時才省悟過來與傅雲深的姿勢過於曖昧,手忙腳亂的直想要推開傅雲深,但他就像跟她作對似的,說什麼也不肯在這時放手。

  「深哥……」見他一臉執拗,朱嬗芝感到挫敗,改轉向母親那頭大聲喊冤:「媽!妳誤會了啦!」

  命運在這時跟她大唱反調,好像嫌她不夠忙、不夠困窘的樣子,電話鈴聲在這時很要命的響起……

  「我親眼看見的,還會誤會嗎?」章清美朝女兒嚷回去,哪來的心情去管電話。

  「雖然妳看見的是這樣,但其實並不是這樣,這當中其實是有原因的。」在吵雜的電話鈴聲中,朱嬗芝想解釋,但說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因為沒人接聽,朱家自錄的奇怪電話錄音在這時被啟動……

  「喂?」

  「喂?小豬,我找妳。」

  「請問找誰?」

  「當我有這麼白癡嗎?同樣的當我是不會上第二次的。」

  「她不在。」

  「不要裝了,我知道妳在家,這是妳家的電話錄音。」

  「我也不在。」

  「不是我愛說,妳家這個電話錄音真是太白癡了。」

  「基本上沒人在。」

  「好了啦,快接電話,我也是很忙的耶。」

  「所以這是電話錄音,請在嗶一聲後……」

  「真的假的,妳真不在家喔?好啦,好啦,快點嗶一嗶,我留言就是了。」

  電話那頭的人自言自語得很快樂,每字每句都透過揚聲系統如實的播出,一直等到嗶的一聲了,那個沒停過自言自語的人開始了她的「留言」——

  「小豬,是我啦,妳要我打聽的事有結果了,妳『暗戀』的那個人啊,他確定會出席同學會啦,細節改天談,先預祝妳減肥成功,BYE!」

  暗戀?

  減肥?

  這兩個重要的關鍵字句,又狠又重的打入有心者的心裡,震得人七葷八素。

  原來,她這陣子直想著要減肥,一切只因為……她有喜歡的人了?

  ***  ***  ***  ***  ***  ***

  「忻緯,我喜歡你。」明媚的少女羞怯卻勇敢的說著。

  「婉婷?」被告白的男性,明顯震驚。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姊姊……為什麼?為什麼是她?」少女流著無肋且悲傷的淚,指控道:「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我一直一直就很喜歡你,對你的愛並不比姊姊少,為什麼你選擇的人是她……」

  「我……」男人還沒從震驚中回神,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忻緯,我愛你,真的很愛很愛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不行!」男人截過少女的話,果決道:「絕對不行,婉婷,對不起。」

  「為什麼?」少女眼淚直流,一臉的不明白。「姊姊她都已經死了,我對你的愛從沒有比她少過,為什麼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啪嘰!

  只不過是按下一個按鈕,一整個讓人感到噁心的文藝悲情劇就這樣終止,對著發黑的電視螢幕,傅雲深的表情與其說是若有所思,還不如說是空白還比較恰當。

  易少典緊張兮兮的看著他,不知道他這會兒到底是怎麼了。

  其實易少典不想這樣神經質、沒事瞎緊張,但眼前的人無故消失,沒來由的鬧失蹤,而且一鬧就是長達半個多月的時間。

  雖然人最後是回來了……方式一樣的神出鬼沒!

  說到這個,易少典真有點無力。

  就在他為這個小老弟的人間蒸發煩惱得快要得圓形禿的時候,他大爺沒預警的就開了家門,對他視而不見、悶不吭聲的就這樣直直、直直走了進來,讓他差點以為看見鬼。

  畢竟民間傳說中,那種因為意外或其他原因而死在外頭的人,頭七的那天靈魂就會回到家裡來喊冤什麼的。

  這種傳聞之多,只要站在馬路口大喊一問,鐵定就有十個、八個人可以告訴你,什麼學長的爺爺,朋友的奶奶、同學的表姊的姨婆或是哪個誰誰誰,在頭七的當天是這樣又那樣,接著如何又如何。

  就因為這種頭七的民間傳說太多了,加上這小老弟鬧失蹤時,行蹤成謎、生死未蔔,偏偏進家門時又一副旁若無人的死樣。

  這實在不能怪他一時誤會,當場沒用的抖了好幾下。

  當然,能讓易少典到現在都還如此傷神,就知道問題不僅於他的失蹤與神秘歸來。

  不說什麼,眼下就是很好的一例!

  從當年他帶著這小老弟以「雲深」這名字出道,至今十二年過去,可是這位外人眼中的天王巨星,是從來!一次也沒有!在工作之後,私底下還花時間跟精神去看自己的任何作品。

  但瞧瞧他現在看到什麼?

  這個從不看自己作品的人,不但反常的在看,連著三天的在看,所挑的片竟然還一部部都是最狗血、芭樂的作品,然後一個人看得眉頭深鎖。

  這……

  對著行為古怪的他,易少典真的很想問問,他前陣子鬧失蹤時,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易哥。」安靜了三天的人忽然開口。

  「欸。」一臉熱絡,趕緊奔到面前待命。

  「問你喔……」

  「好,讓你問。」

  「……」沈默,說有問題要問的那個人,一雙帶著貴族般憂鬱氣息的深邃烏瞳閃過一抹豫色。

  「沒關係,你問,有什麼問題就問。」易少典幾乎是要懇求他問點什麼。

  「我們……」傅雲深想了一下,斟酌著用句,最後才道:「接過不少文藝愛情片。」

  「是啊,這類片子賣錢嘛!」易少典想都沒想就給了答案。

  「那些角色,不是跟人相愛,再不然就是被愛,讓人暗戀的。」

  「當然。」易少典一臉的得意。「因為你是男主角嘛,多角戀又比較有賣點,所以被暗戀的情節是少不了的,這樣才有發展多角戀的空間。」

  「那麼,我暗戀的呢?」傅雲深問,一臉的認真。

  「什麼?」易少典不確定他的問題。

  「暗戀別人的戲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看了三天,一直迫切想瞭解暗戀心情的傅雲深感到有些苦悶。

  朱嬗芝有喜歡的人,這訊息深切的震撼著他。

  他不明白為什麼,只知這事像根刺一樣的梗在他心口,讓他不適的程度,遠遠勝於他之前對未來感到的茫然。

  因此,當章清美不分青紅皂白的將他推出家門,喝令他離開朱家後,他也沒心情再去厘清什麼茫然感,找什麼獨處、思考的空間了。

  當下!火速!就是先回家,想趕緊弄清楚到底什麼是暗戀的感覺?好進一步知道,小豬她為什麼會去暗戀、喜歡一個人?

  「易哥,怎麼都沒有我暗戀其他人的劇情?」他是真的很苦惱,因為他迫切的想進一步瞭解那種偷偷喜歡人的心情,想知道小豬為什麼要去喜歡別人。

  「……」易少典困惑地看著眼前的人,雖然眼前的人好像說了點什麼,但他只覺得滿頭的問號在飛。

  結果,那個平常很少發聲的人,不但問了怪問題,問題還是接踵而來——

  「易哥,暗戀的心情,到底是什麼?」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並不是錯覺,易少典越來越不確定,眼前的小老弟到底是想問些什麼?

  「我想知道,暗戀一個人的心情。」

  「暗戀……一個人的心情?」像只九官鳥一樣的重復這問題,易少典的表情顯得有些些的扭曲,一切只因為這奇妙的一句話。

  誤以為他也不懂,傅雲深換個方式問道:「要不然,能不能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一個人不去暗戀另一個人?」

  易少典看著他,用力的看著他……

  「易哥?」

  沒有第二句話,易少典拿出行動電話。

  眼下的情況太過詭異,他沒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所以,是找救兵的時候了!

  ***  ***  ***  ***  ***  ***

  「萼萼,妳猜,我們回去後,小豬氣消沒?」

  因為不敢面對現實,逮著「陪買宣傳服」名義而跟著到東京的章清美,雖然理論上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但心裡對這事其實還是放不下的。

  「雖然那天她沒說什麼,但我知道她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坐在貴賓室裡直歎氣,章清美第一次感受到兒大不由娘的心情。

  「沒辦法。」趁著造型師去挑衣服,待在VIP室等待的朱萼芝翻著隨身行李,邊挑零食,邊事不關己的說著風涼話。「誰叫妳那天沒事亂發瘋,不分青紅皂白的冤枉她偷男人,還很沒禮貌的把深哥給趕了出去。」

  「我哪知道我出門的時候是發生了什麼事,妳們也沒人通知我,說家裡收留了雲深。」章清美也覺得很冤,忙道:「我一進門就看見兩人貼在一起說話,那畫面看起來就是卿卿我我,我當然會誤會。」

  「哎唷,物件是深哥耶!」挑出仙貝,朱萼芝冒出一句:「就算他們真有什麼,我們也不吃虧。」

  無心的一句話,讓章清美愣了一愣,像是被觸動了什麼。

  「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沒什麼。」朱萼芝拆著大仙貝,不忘代妹澄清一番。「妳又不是不知道,小豬其實很喜歡照顧人的,私底下的深哥就有一種需要人照顧的感覺,也難怪她會比較照顧他啊!」

  「也是啦,如果物件是雲深,我們也算是不吃虧,除了他這些年賺到的身家,他的人品好像還不錯……」惦著這句,章清美喃道。

  「應該是很不錯吧?」喀嗤喀嗤咬著仙貝,朱萼芝口齒不清的附和:「從他出道到現在都這麼多年了,目前還沒聽過他有什麼不好的傳聞,或是鬧什麼緋聞哩,人家可是被封為萬年偶像的男人哩!」

  「沒有緋聞……搞不好是個gay?」章清美忍不住挑毛病。

  「拜託。」噴著酥酥的仙貝末,朱萼芝沒好氣。「就算是gay,也比那個不知是圓是扁的暗戀物件來得好吧?」

  「妳別胡說八道,gay只愛男人,不能給小豬幸福,還能好到哪裡去?不過……」一想起那個前所未聞的暗戀物件,章清美面露憂色,直道:「小豬她……她是不是不喜歡我們?為什麼以前都沒聽她說過這件事?」

  雖然有著同樣疑慮,但將心比心,朱萼芝比母親釋懷許多,說道:「青春期的少女,總是有些不想讓家裡人知道的秘密。」

  話雖如此,章清美還是不放心啊!

  「不怕。」朱萼芝安慰起母親,說道:「我已經請朋友幫我問了。」

  「誰?」

  「就阿桂啊,我高中同學,她表妹跟小豬同年,聽說有個死黨跟小豬讀同一個高中,我之前問過,聽說那死黨好像有認識小豬班上的人,所以我請阿桂幫我跟她表妹的死黨的朋友探聽……啊!說人人到,電話來了。」

  造成手機鈴響不停的來電顯示已明白顯示來電者,朱萼芝興衝衝的接起電話,追問打探的結果。

  一旁,靜心等待結果的章清美雖然聽不太懂所有關係人的連帶關係,但對她來說,重點只在最後一句,反正有人可以問就好了。

  吃著從女兒背包中挖出來的大仙貝,章清美邊吃邊等……她等……

  ***  ***  ***  ***  ***  ***

  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並不是通靈,而是看二女兒邊聽電話,表情是越來越凝重,害得章清美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是怎樣?」一見女兒掛上電話,章清美連忙問。

  「他媽的!」氣質美人當場爆出一句粗話。

  做媽的那一個嚇一跳,直問道:「到底是怎樣了?」

  「小豬被人欺負了!」簡潔俐落,七個字交代完畢。

  「誰?」做媽的那一個當下變得嚴肅,追問:「誰敢欺負我們家小豬?」

  「一對……」纖指一握,手裡半塊仙貝啪一聲地斷成數段。「狗、男、女!」

  以仙貝的壯烈犧牲程度,章清美很快進入狀況,做好最壞情況的心理準備。

  「說吧,怎麼回事?」

  「小豬高三上學期的時候,曾經被同學拐去玩真心話大冒險……」

  「那是什麼?」章清美不想打岔,但她實在不懂這年輕人的玩意兒。

  「就一個很白癡的活動。」三言兩語,朱萼芝盡可能簡潔交代。「先選玩什麼遊戲,最輸的人就要接受指定的處罰,看是要真心話還是要大冒險,真心話就是要誠實回答指定的問題,大冒險就是做一些白癡的事。」

  「有多白癡?」章清美問。

  「不一定,要看想題目的人腦殘程度。」

  「是不是那種到店家,故意買競爭對手專賣的商品這類的?」章清美隱約記得這遊戲,說道:「我之前聽公司裡的工讀小妹說過類似的,就是故意去店家買錯誤的商品,還有跑去總統府門口大喊『XXX我愛你』、或倒在人潮中裝死屍……諸如此類的?」

  「沒錯,大概是這樣,但每次大冒險的事都不一樣,要看出題目的人怎麼出題,總之都是一些讓人丟臉的事。」

  「小豬怎麼會跟人玩這麼危險的遊戲?」不管題目是什麼,章清美知道一定是很丟臉的事,不明白年輕人怎會熱中這種會害朋友丟臉的事。

  「那是一個圈套。」朱萼芝氣得牙癢癢,恨道:「因為一般人玩的,是出完題目後,讓輸家自己決定要選大冒險還是真心話,結果那幾個拐小豬去玩的女孩子,訂了『贏家可以指定選項』的規則,故意想拐騙小豬的真心話。」

  「為什麼?」

  「因為她們當中的班花閑著沒事做,懷疑小豬喜歡她男友,所以叫姊妹們出面,由其中一個平常跟小豬比較熟的約小豬玩這個遊戲,那小豬的個性妳也不是不知道。」有時,朱萼芝真氣自家小妹老實的好個性。「被人熱情邀約,推不掉就只能答應,然後等她輸的那一次,她就該糟了。」

  「她們怎麼整小豬?」章清美跟著緊張了起來。

  「小豬輸的時候,贏的那個人照劇本要小豬說真心話,真心話的題目就是叫她說出她喜歡的人。」

  「那個暗戀的物件就這麼曝光的?」瞇著眼睛,章清美面露不悅。

  「對啊,她們很好,班花故意不出面,要那些女孩子騙小豬說真心話的內容絕不外傳,小豬就傻傻的承認了,結果才隔天的事而已,事情已經傳遍全班,明明小豬都強調了她只是欣賞那個男孩子的個性,但沒用,幾個女孩子把小豬講得很不堪,流出去的版本,能怎麼難聽就怎麼難聽。」

  當然,會讓朱萼芝氣到整個人呈腦充血狀態,就表示事情並不僅如此。

  「妳都不知道,那個班花跳出來主導班上的人,讓班上的人都嘲笑小豬,說她不自量力,竟然想跟班花搶男人,然後那些嫌棄她外貌、叫她回去照照鏡子之類的賤話就這樣跟了小豬一整年,直到她畢業。」

  「賤貨!」聽完二女兒的真相轉述,章清美直接爆粗口,罵道:「班花有什麼了不起,屁也不值一個,竟敢這樣設計我的女兒,讓我女兒在學校被排擠?」

  「沒錯,這女的真是爛到不行。」朱萼芝也快要氣爆了。「是她男人又怎樣啊?小豬又沒想要怎樣,頂多就是私下欣賞,覺得這人不錯而已,要是別人都不能看,她幹麼不把這男人拖回家藏一輩子啊?」

  兩母女一想到家裡的寶貝竟然在外面被人欺負,還默默的、獨自承受了一整年這種被辱罵的壓力,氣得她們倆直深呼吸,發出沈重的呼吸聲。

  最終了!

  「不行!」章清美發表結論。「事情不能就這麼完了!」

  「沒錯,我也是這樣想。」

  負責去選衣服的造型師抱著一堆挑選回來的衣服山進到貴賓室時,正對上她們兩人殺氣騰騰、近乎猙獰的表情,整個人忍不住腳軟了一下。

  那個……現在是怎樣了?

  是嫌這家店的風格不合嗎?

  抱著剛選好的衣服山,造型師含著眼淚,默默、默默的又走了出去。

第八章
  日子突然間……有一種天地倒反的感覺。

  原本是無聊得要死,因為寄住的食客被趕走了,需要她掩護食量的那個大食怪又帶著名義上的老闆、家裡的媽去日本採買宣傳服,她突然間就沒事做了,加上大姊還待在香港支援,還要再一陣子才會回來,變成她一個人待在空空的屋中,不知道做什麼才好。

  家裡能洗能擦的,她全弄過一遍,地板不但擦了,甚至還仔仔細細上過一次蠟;至於每個人的床單被套,不單是洗洗了事,還全費工的扛到頂樓,讓太陽給曬得香香的才又套回去。

  本來是無聊到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但自從那對去日本採買宣傳服的母女回來後,情況大顛倒,她突然間忙得團團轉,簡直是要命。

  最先被通知的是推脂課程。

  媽媽跟二姊全然不顧她的反對跟哀哀叫痛,很強悍的送她去推脂,讓她每天都至少得在推脂中心慘叫一個半小時。

  雖然她確實是很想要變瘦一些,但總希望是自然健康的來,目標是從飲食跟運動下手,減到標準體重的範圍內就好。

  她的目標很渺小,真的!

  像推脂這種活動,雖然省了她不少力,但過程中那種疼痛,她實在很不敢領教,但現在卻被強迫要接受。

  除了推脂,她還「被」報名了專業的有氧課程。

  這種動起來、動起來的課程,一禮拜三天,一次兩個小時,昨天她才剛上完第二堂課,全身筋骨仍像散的一樣,疼得她希望自己是一具死屍,動也不動的那種,才不用領受那種難忍的酸痛。

  要知道,她平常就不是運動見長的人,雖然立志減肥時,選用的方式包含運動,但她所謂的運動,了不起就是搖搖呼拉圈,或是在扭腰機之類簡易的健身器材上動一動,扭一扭,只想消耗一點熱量就好,真的,僅此而已。

  像這種處在「動起來!動起來!」口號下,得一直活蹦亂跳連續活動兩小時的方式,實在是超出她能承受的範圍,累得她在課後總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現在,她光光是想到明天還要再去上課,就有一種噁心、反胃,極想吐的感覺。

  因為累,實在是太累了!

  更何況她現在的情況是,上一回的酸痛還沒消失,就得再去「動起來」一次,然後累積更多的酸痛,她怎麼可能吃得消?

  已經累得很不舒服了,偏偏她還要上課!

  被硬塞進她生活中的,除了推脂跟有氧課程,其他的還包括美姿美儀跟美容沙龍這種她想都沒想過的奇妙課程。

  美姿美儀……算了,她一點也不想回憶昨天早上那莫名其妙的一小時半。至於美容沙龍,要不是她親身經歷,在這之前,她都不知道連個頭髮也能搞出那麼多花樣,更不用說是女人最重視的顏面。

  對那些有些嗶嗶、有些發光,看起來繁複又奇妙的美容儀器,她已經累得沒精神研究,只能當死屍一樣的任美容師胡搞瞎搞。

  就像現在這樣……

  當一坨爛泥般的東西,冰冰涼涼敷上她臉的時候,平躺在美容床上的朱嬗芝忍不住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這當中一定有問題,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才會讓媽媽跟二姊立場大轉變,變得如此支援她想變瘦的心願。

  只是……到底是什麼事呢?

  自然不可能是為了傅雲深!

  朱嬗芝很清楚的知道,雖然她那個急性子的媽確實是有一點後悔,後悔當天不分青紅皂白下的種種不當行為,但一連串想幫助她減肥的動作,跟趕走傅雲深這件事,實在很難牽上關係。

  至少,她想象不到這當中的關係……是說,不知道他好不好呢?

  想起那個有著大男人外表,卻不擅表達又孩子氣的男人,朱嬗芝忍不住有些恍神。

  她很難控制,無法不分神去擔心他,畢竟那天她媽媽在火頭上,不但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人,還很沒禮貌的直接把他給推出去。

  雖然她在第一時間便試著挽救這個錯誤,但是在好不容易解釋完,讓她那個突然暴走抓狂的媽瞭解真相後,門一開,以為無家可歸的他卻不在門外,她不知從何找起,只能任他就這麼消失了。

  直到那時她才驚覺到,她對他,知道的竟是那麼樣的少。

  別說是他住哪,就連他的行動電話號碼也不知道,她罩他也罩了好一陣子,竟然連個聯絡方式都不知道,這讓她懊惱,也增加了她對他的擔心。

  她無法不擔心啊!

  就算家人都安慰她,說他那麼大的人一定是回家去了,但她就是放心不下。

  他要真回去了,那他跟易哥的心結呢?

  她還不知道他離家出走的原因,雖然他嘴裡說沒有,但也可能是他不想說,其實真存在著什麼嚴重的心結。

  如果真有心結未解就讓他回去,以他不擅表達的個性,真的不會出事嗎?

  更何況,他也極有可能沒回去,不是嗎?

  這陣子媒體已開始有耳語流傳雲深失蹤的消息,雖然事情還沒正式鬧大,但真要沒這件事,身為經紀人的易哥應該在有些微風聲時就趕緊出來聲明。

  偏偏流言傳啊傳的,易哥那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怕只怕,傅雲深真的沒回去,是真的失蹤了……

  傅雲深,這名字,這個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深植於朱嬗芝的心中,只是她從沒多想,至今還沒發現而已。

  雖然表面上作息如常,順從家人的安排去做每一件事,但私心裡,她很擔心他的下落去處,擔心他沒人照顧,只不過她也怕影響家人的心情,所以一直試著努力不表現出來。

  深哥,到底上哪兒去了呢?

  ***  ***  ***  ***  ***  ***

  「小豬!」

  突來的叫喊聲讓朱嬗芝停下她緩慢進行中的推門動作。

  身為人類的直覺反應,她順著聲音,用她此時處在非常時刻的身體狀況,太空漫步一樣的慢動作、回頭……往大廳的會客椅看去,然後僵硬住。

  入眼處的那個人,讓她吃驚,無敵的吃驚。

  但,卻也因為是那個人,她總算明白,方才她從包廂裡一路走出來,老看見工作人員壓著聲音尖叫、竊竊私語兼一臉興奮的模樣是怎麼來的了。

  「深、深哥?」看著他起身朝她快步走來,朱嬗芝訥訥的喚了一聲,不明白怎會有這種偶遇。

  說人人到也不會這麼靈吧,她剛剛還倒在美容床上悶著頭東想西想,想他如今流落何方而已,哪知道那個害她擔足心的人會出現在同一間美容沙龍裡……是說,他一個人男人,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小豬。」看見她,那張帥到讓店員心花朵朵開的俊顏透著真心的笑意,走向她的步伐是說不出的輕快。

  「噢!」

  驚呼,一秒鐘之前同樣的笑容如今變得扭曲,一方面是因為沒料到,他竟然不由分說就突然抱住她,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周身傳來的酸痛。

  熬過那瞬間的疼痛後,接著才是全面性的尷尬。

  有那麼一瞬間,朱嬗芝反應不過來,除了僵硬,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四周直射向她的目光讓她直想冒冷汗。

  那種批判、不屑、甚至是帶著點輕蔑態度的注目,讓她感到些些的熟悉,進而勾起一段她一直致力想遺忘的片段,一個對她而言並不是很愉快的往事。

  因為疲累、因為酸痛,也可能是因為回憶,心理上的不愉快,朱嬗芝沒心力去追究答案,因為她覺得暈,有種不真切的暈眩感正包圍著她。

  「別、別這樣。」低聲請求,朱嬗芝下意識的想掙脫他的環抱。

  她知道旁邊的人是怎麼看待她的,就算沒人明確說出來,但可以想見,評語絕不脫離「那死胖子是誰啊?憑什麼讓雲深抱她?」這一類的。

  「妳……」傅雲深鬆了手,退一小步看她,表情有些困惑。「好像瘦了?」

  朱嬗芝想開口說點什麼,但眼前的世界忽地模糊成一片,黑暗來襲,瞬間帶走她全部的知覺……

  「小豬!」

  依稀仿佛間,她聽見他喚著她,接著再無聲息,因為她失去了意識。

  ***  ***  ***  ***  ***  ***

  「小豬……嗚嗚……我可憐的女兒。」看見病床上因為血糖過低而昏迷過去的女兒,接獲通知急急趕來的章清美哪有平日女強人的氣勢,抓住女兒軟嫩嫩的手,眼淚狂噴直哭道:「都是媽媽不好,媽媽錯了,不應該為了賭一口氣就不聽大師的話……」

  「清美姊,妳也別太難過,醫生說了,沒什麼大礙……」

  「那是我女兒,你說沒大礙就沒大礙喔!」章清美不客氣的吼了回去。

  易少典收聲,一時半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直有種好心被雷親的感覺。

  也難怪他要這麼想,這陣子,因為軍師的「指示」……說指示,真是溫和八百倍的一種說法,事實上形勢比人強,當年許下的承諾讓他根本就沒得選擇,只能全力配合,只為了成全雲深的戀情。

  天知道這費了他多少的力!

  光是要不著痕迹的去探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助理行蹤,這件事就夠讓他一個頭三個大了,更何況是同時間還得防堵狗仔的跟監。

  一切的一切,看似沒什麼,但其實很勞心勞力的耶!

  好不容易探到女主角動向,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領著心急難耐的當事人去美容中心堵人,哪知道比連續劇還要連續劇,看起來頭好壯壯的人在應該上演喜相逢劇碼的時候,竟然說暈就暈,就這麼樣暈倒了?

  這種場面要叫雲深那個自閉人處理,不如叫豬在天上飛還來得比較快。

  所以當然是由他這個在喜相逢劇碼中、被直接忽略一旁的人出面控制全局,先穩下難得流露出慌亂的雲深,接著進行叫救護車等事宜。

  他打點了一切,現在還要被章清美這女人嗆聲,而且還是在他好心想安慰對方幾句的時候,他是招誰惹誰啊?

  易少典滿腹罕騷;而將好好一個女兒送去美容,沒想到卻鬧到上醫院的章清美也是。

  身為人母,她被臨時急召來醫院,心中的慌亂急切是可想而知,一肚子的火大正沒地方發泄,易少典的出聲可以說是誤中地雷啊!

  她正要再說點什麼,卻因為坐在病床那頭的人而收聲。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前陣子讓她給趕出家門的雲深。

  章清美進一步看著他握住自家么兒的手,再看看他那種凝視的目光神情……她冷靜了下來,然後,一個絕妙的點子在她的腦中形成,問了一句——

  「那,雲深,我們家小豬是不是很可愛?」

  奇怪她怎麼會問這問題,但答案卻是不用想,傅雲深點點頭。

  「我也是。」跟著直點頭,章清美像賣瓜的老王,直誇了起來。「我覺得我們家小豬,人又善良,又貼心,又乖巧聽話,長得又是圓圓潤潤、福福泰泰的,那模樣,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聽她每說一項,傅雲深就點一下頭,腦海中浮現那帶著淺淺甜笑的清麗模樣,帶著些冷意的俊顏跟著柔和幾分。

  「你說,如果有人欺負小豬,我們是不是要想辦法幫她出一口氣?」

  「誰?誰欺負小豬?」那雙漂亮的眼睛瞇了起來,因為剛得知的訊息。

  章清美滿意於他的表現,導入正題。「那,有件事,清美姊要跟你商量商量,原本不應該找你,因為你條件並不符合做我的女婿人選……」

  「女婿?」離奇出現的字眼讓易少典險些吐血。

  「為什麼不符合?」當事人卻只計較這個字眼。

  「你當然不符合。」章清美也不跟他客氣,直道:「雖然你的演藝事業確實是很成功,但也就是這一點,不管你再怎麼喜歡小豬,我也不能把你列入女婿人選。」

  有一種受到打擊的感覺,傅雲深感到不甘心。「為什麼?」

  「為什麼?」對他的提問感到有趣,章清美反問他:「難道你以為,我一個做媽的,會讓我的女兒成為幾千、幾萬個女人的公敵,讓她去面對你的影迷們的敵視嗎?」

  「……」意外,傅雲深從沒想過這問題。

  「那,你要知道,即使我再怎麼認同你的成就,可是我第一個優先保護的一定是我的女兒,希望她能夠幸福,但很不湊巧的,你的成就恰好與她的幸福起了衝突。」章清美攤了攤手,問他:「你說,我會不會反對你?」

  「我可以退出演藝圈。」傅雲深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

  「阿深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易少典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少典!」出聲制止的,是角落邊一直沒開口說話的杜子謙。

  基於對家人的保護欲,這個有自閉傾向的表弟他原就不可能放任著不管,即使如今大家已面臨而立之年,早已是成年人也一樣。

  所以一直以來,他擔任隱性的保護者角色,總是被易少典視為救兵,一出事就被召來,包含這次表弟離家出走又自動回巢,然後突然發問一些怪問題的時候,當時易少典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急call他討救兵。

  在離家事件後又出現異常行為,他自然是擔心的。

  可是那些擔心在厘清問題、得知所有異常的發言僅是因為自閉兒動了凡心後,他驚喜,就此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要成全這份本以為不可能發生、但它竟然真的發生的戀情。

  「不要忘了,當年你的承諾。」杜子謙提醒老同學。

  「OK,OK,我知道,當初我們做過協定,要完全尊重阿深的意願,不勉強他做他不樂意的事。」易少典自認明理。「但是現在八字都沒一撇,就講到要退出演藝圈的事,是不是太早啦?」

  「不論早與晚,也不論是為了什麼原因,只要阿深不想繼續他的演藝事業,你就要尊重他。」杜子謙平靜的點出當年的協定重點。

  「我不要小豬受委屈。」傅雲深只堅持這一點,至於是為了什麼,他才不管。

  章清美對他表現出的誠意感到極滿意,也不管其他兩人想爭論什麼,徑自對傅雲深說道:「你這孩子,我很欣賞,來來來,我們出去談,商量看看要怎麼幫小豬報仇。」

  「小豬……」猶豫,傅雲深並不想離開那未清醒的人兒。

  「沒關係,讓你們家易哥看著,我們出去商量一下,省得小豬醒來時,聽到我們的計劃。」比起方才,章清美整個人親切了起來,一副已然當他是自家人的模樣。

  傅雲深還是很猶豫,但想知道她被人怎麼欺負的好奇心讓他做出了選擇。

  「幫我照顧小豬。」他交代著,戀戀不捨的多看了兩眼,才跟著章清美出去。

  「阿深……」易少典不放心的想追上去。

  要他怎麼能放心?

  畢竟,現在帶走他的,可是經紀人這一行的頭號競爭對手,江湖人稱清美姊的狠角色,誰知道這女人會不會是在使什麼奸計,想從他這邊把雲深給挖走?

  「如果不放心,就跟上去看看,這裡有我。」杜子謙輕易的看穿他的心思。

  「可是……」顧忌著當年的約定,這讓易少典遲疑。

  「去吧。」杜子謙平靜的說:「只是旁聽,也許可以幫忙出點主意,又不算是阻礙他的決定。」

  「沒錯,我只是幫他多注意點,而且也許能幫忙出點主意。」易少典一臉欣喜。

  二話不說,直接追了出去。

  ***  ***  ***  ***  ***  ***

  按一般常理來說,被一家人捧在手心的老么毫無預警的昏倒在外,送醫急救後,理應要上演一場朱家慣演的親情倫理劇才像是朱家人。

  但沒有!

  就算大姊不在臺灣,但沒理由會少了母親的呼天嗆地,或是二姊嗚嗚哭著「小豬、小豬」的哭聲。

  這一切,如果要解釋成——

  因為傅雲深沒有通知她家屬的管道,所以省去了朱家人的那套親情倫理戲。

  基本上,真要是這樣,她也是能理解的,但……

  為什麼連傅雲深也不見人影?

  朱嬗芝很難解釋眼前的狀況。

  以她昏迷前的最後印象,她應該是在跟他談話談到一半時昏了過去,所以理論上,應該是由他送她來醫院的才是,畢竟以她對他的瞭解,他不可能絕情至此,任她一個人昏倒在美容中心的大廳不管,然後自己走人。

  可是眼前的情況,沒有,無論是她熟識的家人,或是理該送她就醫的傅雲深,都不見人影,唯一看見的,是一個不像醫生的斯文男人,一個陌生的男人。

  「妳好,我是杜子謙,傅雲深的表哥。」杜子謙見她轉醒後一臉困惑,很快的自我介紹一番。

  是深哥的表哥?

  「剛剛少典通知了令堂,他們似乎有什麼事要商量,所以留我下來看顧。」杜子謙溫和有條理的說明道:「已經談了一陣子,我猜想,應該也快談好了。」

  「喔……謝謝。」不知道要說什麼,朱嬗芝只能先道謝。

  「妳知道嗎?」杜子謙像是很有談天的興致,說道:「阿深他小時候,其實一度被判定有自閉的傾向。」

  「是嗎?」不明白他說這個的用意,朱嬗芝只能保守的應對。

  「一直以來,他就是那樣,對所有事情都不冷不熱,即使完美的扮演好少典給予他的角色,當一個稱職的偶像天王,但真實的他,就是少了一點熱度。」杜子謙很精准的抓住表弟的問題。

  朱嬗芝無法接應他的話語。

  其實她還有一點暈暈的,更何況,她一點也不明白眼前的人,這個自稱是傅雲深表哥的男人,他究竟是想表達些什麼?

  所以,她只能微笑以對。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為自己發聲,表達出他個人的意願跟想法。」杜子謙說著。

  雖然他並不明白為什麼會是眼前這個女孩,但自家小表弟願意踏出自己的世界,他樂見其成,而且絕對是全力無條件支援。

  「雖然我不知道他跟妳未來的結果是好還是壞,最後的結果是不是會讓阿深受傷,但人生就是這樣,酸甜苦辣的滋味都該體會,這才算是真正的活著。」杜子謙一臉正色的說道:「所以就算不明白原因,我都會支援他。」

  支援什麼啊?

  朱嬗芝暈頭轉向,實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還有,能不能來個人告訴她,她到底是為什麼會在醫院啊?

  「那一切就拜託了,我把阿深交給妳了。」

  耶?!

  朱嬗芝吃驚的看著這個叫杜子謙的男人,在他突然冒出這句話的時候。

  她真的嚴重懷疑起,她是不是錯過什麼環節還是遺漏了什麼資訊,要不然,她怎麼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什麼叫做把人交給她?

  為什麼要交給她?

  現在……到底是在上演哪一齣啊?

第九章
  天地在一夕間再次的倒轉。

  雖然還是要上美姿美儀,也一樣要去美容中心報到,但至少,推脂課沒有,「動起來!動起來!」的課程也沒有了。

  所以,她不用痛得半死也不用累得半死,整天就被供在家裡當神豬養……

  嗯,神豬。

  其實她也很不想這樣說自己,但以最近吃飽睡、睡飽吃,還被強制吃各式補品的生活來說,除了神豬,朱嬗芝也很難再想到同等級的待遇。

  當然,她也能夠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當神豬一樣的進補,想也知道是前些天血糖太低昏過去的事嚇到了大家。

  是說,她自己也是有點嚇到啦,而且經由這次的昏倒事件,讓她開始自我懷疑了起來——

  難道,當年她媽遇到的真是一個什麼大師嗎?

  要不然,為什麼世上減肥的人萬萬千,而且方法一個比一個激烈,多的是沒要沒緊的沒事人,而她,只不過是吃吃生菜,然後被送去推推脂,不小心又上了兩堂「動起來!動起來!」的課,為什麼就能搞到營養不良、血糖低到昏過去?

  營養不良,當她聽到醫生診斷出的原因之一時,真是傻眼到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發誓,她並沒有亂吃東西,任何號稱有減肥作用的產品,不管是植物還是什麼鬼提煉的減肥藥,她一概不碰,真的就只是生菜沙拉多吃了一些而已。

  更何況,就算再加上後來地獄式的推脂與「動起來!動起來!」,雖然感覺上好像有讓她瘦的速度變快了一些,但那也不過是剛邁進標準值,讓她跨進標準體重的門檻而已。

  為什麼僅僅是這樣子,就可以搞出一個「營養不良」兼「操勞過度」,所以引發血糖值異常偏低的結果?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啊?

  「小豬,喝湯了。」

  門板被象徵性的敲了兩下,傅雲深端著剛加熱好的補湯進來。

  看著他,朱嬗芝得補充一下,其實真正誇張的事,應該是眼前這一樁。

  理智上她知道,因為二姊剛發片,現在正在跑宣傳期,而自家的老母也有一堆公司的事要忙,所以兩個人不可能待在家裡照顧她。

  可是她原本就不覺得自己需要人照顧,畢竟只是一時血糖過低,就算醫生說是營養不良加操勞過度,但這種事,補回來就好了嘛!

  血糖低就補血糖,營養不良那她就多吃點東西,把營養補回來,操勞過度就更簡單了,即使睡飽了也跟個死屍一樣癱著不動,多休息,總也是能補回體力,連之前那種折磨人的酸痛也一併消除,多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好不容易邁向標準值的體重也跟著消除了,而且那數位還很快的攀升,她辛苦得半死才減掉的體重,隨著慢慢歸來的健康,迅速補了三公斤回來。

  這……真讓她不由得懷疑,當年的那個無名路人,難道真是哪門哪派的大師嗎?

  不管那人是不是,至少現在能確定的是,她整個人正在慢慢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不管是外表、體重還是健康,都是。

  所以,她實在很不明白,「拜託」傅雲深來照顧她的意義在哪裡?

  更何況,為什麼會是傅雲深?

  「喝湯。」見她不動,傅雲深執拗的催促她。

  「我好飽喔!」苦著臉,她抱怨,因為她半小時前才被塞了一顆巨大的、從日本進口的富士蘋果。

  「妳乖,阿姨說這湯對身體好,所以妳多少喝一點,好嗎?」傅雲深很自然的用哄小孩的語氣對她說。

  朱嬗芝覺得怪,真的很怪啊!

  因為那語氣,在平常……應該說是之前,都是她對他說的,更何況她那個不服老的媽,總是要人喚她清美姊,獨獨容許他叫阿姨,這是什麼道理?

  還有,他也太熱衷於「照顧」她了吧?

  除了送湯、送餐、送藥(健康食品,給她補充體力用的),還會代她母姊盯著她進食休息。

  此外沒事時,他也總陪在她身邊,除了說說話、天南地北的隨興聊天,他常不自覺用一種讓她感到發毛的專注目光看著她,好像她是哪國的美麗公主還什麼稀世珍寶一樣,直讓她覺得不對勁。

  「其實,你不用特地來照顧我啦,我根本沒事,就連全身酸痛也都好得差不多了,是我媽她們神經緊張,才會叫我待在家裡休養,休息幾天後,現在根本就沒事了。」她實在很不習慣被當成公主般的對待。

  「妳不喜歡我陪妳嗎?」看著她,傅雲深一臉受傷的表情。

  「也不是啦。」她急道,深怕傷了他的心。

  「那就是喜歡。」傅雲深徑自做下決定,微笑道:「我也很喜歡陪小豬。」

  說不出話來,看著他單純的笑顏,朱嬗芝脹紅了臉。

  是她的思想太邪淫了嗎?

  要不,她怎覺得這話聽起來不但奇怪,還顯得曖昧無比?

  「那個……」清了清喉嚨,她試著不要讓自己多想,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耽誤你們的時間,你最近一直來陪我,易哥那邊很難交代吧?他都沒排工作嗎?」

  他搖頭,直接否認,沒有任何遲疑。

  「你們之間……沒問題嗎?」她一直就很懷疑,特別是最近易少典來接他時,看她的表情都怪怪的,讓她無法不起疑啊!

  「沒事,真的!我跟易哥很好,沒有任何問題。」見她不動,傅雲深徑自拿起湯匙,當她是病重的無行為能力者,舀湯餵她。

  「我、我自己來好了。」無敵尷尬,朱嬗芝想搶過湯匙。

  但事與願違……

  「小豬不喜歡我餵嗎?」傅雲深憂愁的看著她,那雙電力無限的電眼,在隱隱的憂色下,電力更是大增。

  她一度失神,但勉強拉回注意力,然後鄙視起被美男色迷惑的自己。

  「話不是那麼說的。」不敢再直視他,她只能用力的瞪著他手中的那碗湯。

  「可是我想餵妳啊!」他說,語氣很理所當然。

  「這樣太奇怪了。」她想跟他說,這不是正常的行為,但視線不小心對上了他,看見他冀求的神色,所有的反對全消了音。

  算了、算了,就隨便他去好了。

  平常的朱嬗芝就是隨和慣的個性,這下子自暴自棄,更是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傅雲深見她不反對,就當她是答應,很高興的開始進行他的喂食。

  這幾日看著她慢慢恢復面頰上的紅潤氣色,心中那份成就感,可讓他得意的……

  「對了,明天我要出席同學會,會出去喔。」咽下一口補湯,她逮住空檔說。

  「是嗎?」他看起來漫不經心,只專注的舀湯往她嘴邊送。

  「嗯,先跟你說一聲,省得你明天過來白跑一趟。」

  「我知道了。」

  他說得平靜,她就當他真的知道了,但……事情真有這麼簡單?

  ***  ***  ***  ***  ***  ***

  「唷唷唷!這不是小朱嗎?」

  當誇張的、近乎尖銳的問候聲揚起時,才剛掛掉電話的朱嬗芝暗自做了三次深呼吸,才壓抑下轉頭就走的衝動。

  可惡!可惡!可惡!

  怎麼這麼倒楣?她怎麼會這麼倒楣啊?

  按原訂計劃,為了雪恥,為了澄清當年那個誤會,她要減得瘦瘦的,穿得一身美美的出席這場同學會,讓大家對她刮目相看才是。

  但結果,減肥沒有成功就算了,然後同盟的戰友,那個畢業後唯一還保持聯絡、一直很支援她澄清誤會的小柳竟臨時放她鳥,竟然!就在她等了五分鐘後,才打電話說臨時有事不來了!

  早知道剛剛接到電話知道小柳爽約不來,她就應該直接掉頭就走才是……不!不對!她根本不該花時間等小柳,在一開始沒等到人時就該直接走人,那麼,也就不會遇到這種場面了……

  「嗨。」氣惱自己慢半拍的反應,但都已經被直接逮到,朱嬗芝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先硬著頭皮打招呼。

  「真巧,沒想到第一個遇見的老同學就是妳……」不負過去班花美名,特地打扮過的郭明芳,一身玲瓏有致的身材被包裹在合身的小禮服中,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都是明豔動人。

  只可惜,外表美麗,心腸可不見得一樣的美。

  「呵呵,明佑,記得小『豬』嗎?」特地在那個豬字加重音,態度一整個虛假的往男友的方向問道:「你應該記得吧?」

  「嗨。」劉明佑先朝朱嬗芝打了個招呼,順著女友的話說道:「是小朱對吧?我當然記得,就當年暗戀我的那一個嘛,真不容易,這麼多年,妳都沒什麼變化,看起來跟以前在學校時的樣子沒兩樣。」

  是指她還是一樣的胖吧?

  朱嬗芝沒天真到聽不出兩人的話下之意,正想著該編些什麼藉口,她才好提早脫身而已,沒想到運氣不好……

  「咦?你們在外面做什麼?」訂下大包廂的主辦人出來找人,正好看見他們三個人,連忙招呼:「快進來,大家都在等你們呢……對了,小柳呢?之前聽她說,她會跟小朱一起來的不是嗎?」

  被點名詢問的朱嬗芝也只能老實回答:「她剛打電話給我,說公司臨時加班,就沒辦法來了。」

  「真是的,竟然臨時放鴿子,也太不夠意思了,下次罰她出兩千元當同學會基金。」

  面對前班代沿路的碎碎念,朱嬗芝表面上回以苦笑,但其實心裡有點哀怨自己的壞運氣。

  不用人說,她內心清楚得很,以眼下這情況,她一時片刻脫不了身了。

  「各位,明明二人組明芳跟明佑,還有小豬,他們來了。」一進包廂,前班代就對座上的人如此宣佈。

  「哇靠!有沒搞錯,你們三角關係到現在還在搞啊!」一見他們三人同時入場,人群中有人脫口而出。

  「……」忍!她要忍耐……朱嬗芝告訴自己。

  「拜託,哪來的三角關係,我看小朱一定是故意的吧?」有人怪笑。

  「……」這些人心智年齡跟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不要跟他們計較……她繼續鼓勵自己。

  「真沒想到,都這麼多年了,小朱還沒放棄明佑。」另一個也吃吃笑。

  「……」沒聽到,假裝沒聽到。

  「穿得這麼漂亮……哇嗚!是名牌貨耶!」一名穿著入時的女同學眼尖,發現那一身貴得要命的名牌貨,驚詫之餘不忘取笑。「不過沒有明芳的好身材,花了這幾十萬,一樣沒用的啦!」

  那一句幾十萬,惹來一陣不小的驚呼,當下又是一陣指指點點跟取笑,直笑她這回真是下了大成本之類云云的。

  「……」朱嬗芝懊惱得說不出話來。

  可惡!原來這一身行頭是名牌貨!

  她要早知道會是這種可怕價錢的名牌衣物,絕不會聽信二姊的讒言,穿她送的這套衣服來。

  雖然她自己也覺得這套衣服很好看,簡單大方,又巧妙的修飾了身型,讓她顯得白嫩圓潤,卻不至於臃腫,但眼看著大家只拿「名牌」這一點來說嘴,反倒顯現不出她原本真正想要的效果了。

  要知道,當初她跟小柳約定好的計劃,就是想弄得漂亮一些出席,但目的只是要證明她並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什麼胖小豬想吃天鵝肉之類的。

  她也是有她的人生,也是可以漂漂亮亮的,絕不是他們一直所誤會的,其貌不揚又妄想吃天鵝肉。

  更何況,他們認定的天鵝,不見得是她的菜啊!

  只能說,當年的她真是一個大笨蛋,被拐真心話也就算了,硬要她說一個欣賞的物件時,還傻到挑劉明佑來說。

  但真的只有天曉得,她會挑劉明佑,並不是因為他公認的帥,也不是因為他是師長認定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實在是,當下的氣氛,加上她自己的誤會,誤以為挑一個已經死會的男生會比較保險,可以省得一千人起哄,搞什麼送做堆的奇怪把戲。

  所以她說了謊,在當時被期待的氣氛下,挑了一個自認為是安全牌的劉明佑來當答案。

  事實證明,她錯了!

  並沒有比較保險,也沒有讓人覺得她眼光真高,相反的,拿班花的男友當答案,是她人生中所犯的錯誤裡面,最嚴重的其中一件。

  當時,整整快一年的時間被當成玩笑取樂的物件,因為事情已經過去,都幾年前的事了,所以她也算了,並不想再回憶那段往事。

  但現在,她生命的當下,她真的很努力想扭轉大家當年的錯誤印象,卻沒想到適得其反,運氣一整個背到了極點!

  先是一路支援她,說好要陪她壯膽的小柳突然爽約不來了,還沒想到該怎麼辦之前,她就被逮住,接著是遭人連串搶白,直接扭曲了她的原意,指稱她是想跟郭明芳一較高下,才砸下重金買名牌衣物……這真的是天才曉得,她壓根兒沒想過要跟誰比啊!

  她真的只是單純想證明,她有她自己的條件、自己的人生、自己該走的路,她一點都不想再跟這對情侶有名義上的牽扯關係了,偏偏所有的發展,都往她計劃中的另一頭跑去,一整個就是背道而馳。

  現在……該怎辦?

  悶聲不吭的轉身逃跑嗎?

  朱嬗芝被命運逼得卡在生命的夾縫中,對眼下的狀況,找不到一個不傷情面的逃跑方式,只能安靜的聽幾個刻薄的同學繼續嘲笑……

  「哈哈哈,看看明芳,人家臉是臉,身材是身材,聽說最近被模特兒經紀公司發掘,簽約要栽培出道了,妳拿什麼跟人家比啊?」

  「……」拜託,她一直就沒想要比過啊!

  「喂喂,你們別說了,先坐好啦,等等要點餐了。」一板一眼的前班代出面制止這波脫序的嬉鬧。

  「就是。」郭明芳掩嘴直笑道:「雖然小『豬』她什麼都沒變,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別拿以前的事取笑她了。」

  「明芳,妳就是這麼大氣度。」

  「要身材有身材,又知進退,難怪明佑這麼癡情,對妳從一而終。」

  「抱歉,我來遲了。」有人說話,介入這波的七嘴八舌當中。

  猶如摩西劃分紅海,因為這突然走進包廂的人,忽地,一屋子嗡嗡、嗡嗡的聲音全都不見。

  不管是訴說近況的、回憶往事的,還是圍繞在班花這邊的低層次交談,一整個足以容納三十人的大包廂,三三兩兩談話中的小團體、小團體,有志一同的在一陣抽氣聲過後,突然就這麼安淨了下來。

  雲、雲深?那個雲深?大明星雲深?

  誰?是跟誰一起來的?

  人人眼中皆閃著興奮跟好奇八卦的光輝,直勾勾看著那人盡皆知的天王巨星。

  而剛進門的傅雲深就在所有人注視當中,好整以暇的走向尚未入座的三人組……

  每個人理所當然的看向那位據說開始往演藝圈發展的班花,暗自感到驚奇,沒想到這個班花手腕能厲害到這程度,不但男友抓得牢牢的,以新人之姿,還能得到雲深這種天王巨星的青睞,為她親臨同學會?

  「深、深、深……深哥?」明明才剛簽約,壓根兒沒有任何演出機會的郭明芳,在雲深朝她走來的時候也傻住。

  「等很久了嗎?」眾所矚目中,傅雲深站定,溫柔深情的問。

  當場,摔碎一地的下巴,屋裡面滿心期待的人一個個瞪大眼,看著那帥得不得了的美男子詢問的物件,竟然是以往在班上一直很不起眼的同學——朱嬗芝?!

  再仔細一看……

  哎唷喂!

  他們兩人身上穿的,竟是成套的情人裝?!

  「你……」看見他,朱嬗芝的困惑不比同學們少。

  「抱歉,早上有點事,所以出門時晚了些。」嘴裡說著,挺拔的身子很自然的貼近,低頭,不由分說的往那誘人的小嘴輕吻了下,動作一氣呵成,自然而然的表露出他與她之間熟悉「親密」的關係。

  這會兒,包廂裡的眼珠子都快掉落一地,當中,還包含朱嬗芝這個當事人的。

  她根本就嚇呆了,脹紅的一張臉就像剛入滾水的蝦子那樣,完全搞不懂,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真的,她迫切需要來個人告訴她,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第十章
  雲深,這影視歌三棲天王的名號不是蒙來的。

  在他家裡擺放的那幾座影帝獎座,也不是買來的。

  長年的職業訓練,只要導演一句話,什麼角色都難不倒他,更何況是他本身自願?

  眼下,恰如其分的扮演全世界最癡情、讓人傾心的角色,對他而言,就如同呼吸一樣簡單。

  「一切有我。」

  在竊得第一個吻的同時,他以她能聽到的聲音悄聲說著,確信她不至於拆穿他的西洋鏡,就接著開始了他的表演。

  朱嬗芝脹紅著粉粉的面頰,只能呆滯,稍嫌呆滯的讓他領著,任他施展他的魅力,猶如魔法一般,感覺並沒多做些什麼,可是她卻很快的成為全場女性豔羨、男性另眼相看的物件。

  忽然間,她……感覺很不真切。

  看著他與人談笑風生,完美的進退應對、舉手投足間儘是泱泱大器……奇怪,那感覺真是超級無敵奇怪,怪到讓她覺得陌生。

  怎麼會這樣呢?

  眼前的人看起來明明是那麼熟悉,但偏偏,在熟悉中,她又覺得這不是他,並不是她所認識的傅雲深……

  「小朱小朱,妳跟深哥是怎麼認識的啊?」在「雲深」無人能敵的魅力下,幾個女孩子興奮的直問道。

  「就……」求助的目光直覺看向身邊的人。

  完全沒有猶豫,滿溢深情的眼眸直勾勾的看著她,唇畔帶著優雅內斂的淺笑,代答道:「是之前跟她姊姊拍MV時認識的。」

  之前的MV?

  「那不是跟姚瑤拍的嗎?」有人怪叫出聲,這陣子演藝圈正在炒的話題,不就是雲深為玉女紅星跨刀客串的MV?

  突然間承受所有人的注目,在身旁人鼓勵的目光下,朱嬗芝只能硬著頭皮,尷尬承認:「是啊,姚瑤是我二姊。」

  這答案,無疑是投下本日同學會的第二波炸彈,驚呼過後,幾乎全是不信的表情。

  一方面是,他們很難想象,這位低調又不起眼的女同學竟然是當紅玉女明星姚瑤的親妹妹,另一方面,他們更難理解……

  「為什麼會是她?」劉明佑問出所有人的不解。

  傅雲深只怕沒人問這問題,但沒想到,發問的人竟會這麼剛好,就是那位傳聞中小豬「暗戀」的物件。

  他確定是這個人,雖然朱萼芝能找來的比對樣本,只有小豬他們畢業紀念冊上的學生照片,但事隔也不過幾年,就算是有些出入,但基本上多是神韻上的變化,樣子並沒什麼太大的改變,並不會影響他的辨識力。

  從剛剛進來時,他就暗自注意過了,早不著痕迹的多打量了幾下,掂出對手的輕重。

  「為什麼不會是她?」正面迎上這位「暗戀」物件,傅雲深好整以暇的反問。

  「不比別人,她姊是姚瑤耶!」劉明佑強調著。

  原本打定主意要當同學會中最亮眼的男主角,哪曉得,鋒頭竟讓一個不相干的偶像明星給搶走,劉明佑心裡火氣正大,語氣自然不怎麼好,就只差沒說一句:你眼睛是瞎了嗎?

  「是姚瑤又怎樣?」傅雲深露出可以再為他贏得一座獎座的困惑表情。

  不只如此,頓了三點六五秒,緊跟著困惑之後,俊顏換上多一分則太過、少一分變虛假,精准到可以列為演技教學的恍然之色,好像他從沒想過這問題,是真的這時才發現對方在說什麼。

  「你是指外表,長相、身材這類的問題嗎?」他甚至還反問了下,假裝確認問題,實則明白突顯對方膚淺的詭計。

  場面因傅雲深這一問而變得有些詭異。

  劉明佑問的雖然是人人心中所想,但於世俗禮教來說,這樣的話若真說出口,擺明瞭是個以貌取人的人,這除了顯得失禮,也明白顯現出涵養部分實在有待加強,當下就把整個人的人格層次拉得很低。

  傅雲深不喜歡這個叫劉明佑的人,但因為他現在是大器量、好風度的「雲深」,所以不能在這時逼得太緊,硬要對方給出一個說法。

  所以,他露出成熟內斂、讓在場女性看直眼的淺笑,直道:「如果要以貌取人,挑個最漂亮、身材最好的人當老婆,我從出道以來在演藝圈十二年,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也不用等到這時才決定要定下來。」

  「耶?!」此言一出,又惹來一番驚叫,特別是在座的女性同胞們。

  「當然,這還要等小豬答應,她還沒點頭呢!」輕笑,傅雲深精准的掌握住現場的氣氛跟話題流向。

  「妳為什麼不答應?」問題一致丟向那個安靜的女主角。

  「呃……這個……」朱嬗芝傻眼。

  雖然名義上她是當事人,但她其實跟個看戲的沒兩樣,她完全不知道身邊這個「深情款款」的男人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她要怎麼回答?

  「別給她壓力。」俏皮的眨了眨眼,傅雲深再次出面,圓掉這個問題。「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她覺得太快了,畢竟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夠久,雖然我從第一眼就覺得是她了,但她畢竟還年輕,總是會感到不確定。」

  「小豬,妳傻啦,是深哥耶!」

  「對啊,是深哥耶,還在不確定什麼?」

  你一言、我一語,面對眾家女性同胞的指責,朱嬗芝傻笑,只能傻笑。

  「為了多一點相處的時間,好讓她多認識我一些,本來我們預定今天要出發去夏威夷玩的。」傅雲深又說:「只是小豬惦著這個同學會,說她學生時代曾經對同學說了一個謊,她不來道歉覺得過意不去,所以才把時間往後延。」

  為了學生時代的一個謊言,把夏威夷之旅往後延,然後特地來道歉?

  這是白癡嗎?!

  眾人真是傻眼,當下更是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麼謊啊?

  「聽她說,她曾經跟班上的同學玩真心話大冒險,結果她輸的那次,真心話的題目是要她說出暗戀的物件,可是她那時實在沒物件可說,但又怕其他人誤會她耍賴,所以只好隨便找個人充數。」

  一聽他說完,朱嬗芝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她沒料到,他竟然連這件事都知道?

  「其實也沒什麼的,是不是?」回應她不自在的表情,傅雲深用縱容中帶著點無奈的寵愛表情看著她,笑道:「但她啊,就是這點可愛,因為平常不說謊話的,難得的一次,就算是這種小事,她卻老覺得有事梗在心頭。」

  親昵的搖一搖兩人十指交握的手,傅雲深所流露的,完全就是一個深陷熱戀中的男人所該有的模樣。「我早跟她說過,都那麼久的事了,誰會在意她有沒有說出真正的真心話,就算那時說的是假話,誰會放在心上?總不會被說的那個人,這麼多年還在介意被人暗戀吧,那不是很可笑?」

  沒人敢說話,因為就在不久之前,確實是有一些無聊份子還拿這話題在取笑。

  傅雲深假裝沒發現那突來的沈默跟古怪的氣氛,維持他陽光開朗的正面態度,親切招呼她道:「那,現在人來得都差不多了,小豬妳那時是跟誰玩的?要道歉就快吧,等等還要趕飛機呢!」

  「……」

  之後,即使過了很多年、很多年,回想到那一天的同學會,朱嬗芝還是覺得莫名其妙。

  那明明是她的同學會,但因為他的出席,讓她的同學會一直莫名處在一種「雲深影友會」的氣氛中,由他主導進行著。

  然後,更莫名其妙的,當年被誤解,到她入場時都還害她百口莫辯、悶聲受氣的烏龍暗戀事件,就這樣很自然而然的被澄清,在明明二人組被他用話擠兌、臉色青白不定卻有口難言的時候,正正式式的在所有人面前還她一個清白——

  她,朱嬗芝,可沒那麼無聊,會費心去搶一個空有一張臉,自以為是白馬王子、萬人迷的低等男人。

  就這樣,年少時吃的一記悶虧,就在一種只能用莫名其妙四個字形容的奇怪發展下,就這麼雲淡風輕的化解了。

  但對朱嬗芝來說,這也算是一個好結果,是個好結果……

  ***  ***  ***  ***  ***  ***

  千萬級的豪華房車行進在車水馬龍的路上之時,車上,持續好長一陣子的沈默。

  朱嬗芝知道,她欠他一次,有沒有機會還她是不知道,但最少最少,她該說聲謝謝,為他今天所做的一切。

  理智上想是這樣想,但偏偏她就是開不了口。

  因為這實在是太奇怪了,雖然剛才的傅雲深帥得有如屠龍王子,而且還是為她出城戰鬥的屠龍王子,可她無法,真的沒有辦法,將同學會裡面那個優雅迷人、成熟內斂、有著良好教養與上等EQ的男人,跟她認知中那個帶著孩子氣、讓人放心不下的傅雲深聯結在一起。

  也就因為沒辦法整合這兩者之間,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對他說話……

  「小豬,妳在生氣嗎?」開口,傅雲深打破這一路來的沈默。

  「啊?」她愣了愣,因為他的問題,也因為他。

  「妳在生氣嗎?」傅雲深又重問了一遍。

  「沒,沒有啊!」她否認,有點搞不懂。「我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妳不說話。」俊顏微帶憂色,好像真認為她的沈默是因為氣惱。

  沒有從容鎮定,不見任何沈著冷靜,眼前的傅雲深,真的是她熟悉的那個人了,讓朱嬗芝隱隱感到安心,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我搞砸了嗎?」並不明顯,但他顯得沮喪。

  「沒有。」趕緊否認,朱嬗芝也順便道謝:「今天很謝謝你,真的。」

  她的道謝讓他眼睛一亮,趕緊找個地方先停下車。

  「所以,我沒搞砸,也沒弄錯,妳並不喜歡那個男的,對吧?」他問,語氣有些反常的急切。

  「那本來就是一個誤會,其實是……」突然收聲,然後沒力的一歎,說道:「算了,都過去了,現在再回頭講也沒意義,反正就是誤會一場。」

  「所以妳沒暗戀任何人?」這問題,才是傅雲深想問的。

  「應該是沒有吧!」她印象中是沒發生過這回事。

  突然發現不對勁,他問這些是要做什麼?

  朱嬗芝正想問他為何問這些,駕駛座上的他已經先開了口:「小豬,我會對妳很好很好的。」

  她愣愣的看他,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比任何人都要好。」他強調了一下,然後直接切入主題:「所以……妳嫁給我好不好?」

  沒反應。

  副駕駛座上的人,突然間像雕像一樣,動也不動。

  「小豬?」

  雕像人動了下,伸手掐了下自己肉嘟嘟的面頰,臉上的表情除了困惑,還是困惑,問道:「深哥,你現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已經請易哥安排,要全面退出演藝圈了。」他表現出他的認真。

  「耶?為什麼?」她失聲怪叫,不明白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

  「因為阿姨說,我的事業沒辦法帶給妳幸福,是沒資格追求妳的。」

  「我媽說的?」朱嬗芝感到頭昏,擔心他讓她媽給騙了,被什麼奇怪的話給洗腦,只能急道:「你的人生掌握在你自己的手裡,怎麼可以聽她胡說八道,說退出就退出?還有!什麼追求?我怎麼都不知道?」

  「之前陪妳養身體的時候。」理所當然的回答完,他才開始感到懷疑。「妳沒感受到?」

  他、他、他……他是認真的嗎?

  之前陪她養病,送湯、送餐、送藥這些,就是他的追求了嗎?

  朱嬗芝愕然,但卻發覺他一臉的認真。

  他竟是說認真的?

  「嗯。」他應了一聲,她才發現,她不小心把問題問出口了。

  「天啊。」她驚呼,無法抑止的又脹紅了一整張臉。

  深、深、深、深……深哥竟然在追求她?

  雖然方式讓人很難以想象跟相信,但她知道他不說謊的,他真的在追求她?!

  朱嬗芝整個人呈現當機的模式,整個人感到昏昏然,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下太過複雜的情緒。

  「慢著!該不會,你跟我媽報備了,說要退出演藝圈,所以她認可了你的『追求?』她突然想到這事,因為她早就在懷疑,為什麼這陣子她媽肯讓他待在她們家,由得他們孤男寡女相處在一起這麼多天?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一切就有了解釋……

  「其實,阿姨說得有道理。」傅雲深沒正面回答她,只道:「她不想妳無故被人怨恨,我也不希望妳因為fans的敵視而不開心……」

  「慢!慢著!你會不會想得太遠了?」朱嬗芝不傻眼都不行。

  他靜靜的看著她,眼中的單純與真誠,很明白的說明了他的認真。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別說是別人,她自己都不明白啊!

  對著她無法消化訊息的吃驚,他沈默了好一下……

  「妳知道的。」突然開口,因為是她,他說出心底的話。「之前,我覺得困惑,雖然我一直相信易哥說的,我能帶給fans快樂,那是我存在的目的,但我卻越來越不明白……」

  不自覺的看著緊握住方向盤的手,那張風靡萬千少女的帥臉透著迷惘,輕道:「我自己呢?」

  這些迷惘跟困惑,朱嬗芝是知道的。

  最初、也就是剛撿他回家時,就曾聽他提起過,但她那時還以為,這只是他一時的職業倦怠……

  「這就是你跟易哥的心結?你不確定他說的話了,所以想一個人好好的想清楚?」她柔聲問,好像有些明白整個離家事件的緣由了。

  沒開口,他點點頭。

  「那你現在,是想清楚了?」對他的關心一直就渾然天成,她毫無困難的抓住重點。

  她的問題讓他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點點頭。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他開口:「表哥說,既然這工作對我來說已經不再具有吸引力,與其拖著這份事業,不如選在高峰點的時候退隱。」

  「表哥?那你呢?你自己的感覺呢?」她皺眉,因為沒聽見他自己的想法,更為他的未來憂心。「還有,你想過了嗎,退隱後想做什麼?」

  「我想跟妳在一起。」他看著她,微笑。

  張大嘴巴,在他這種偶像劇級的深情凝視中,朱嬗芝光忙著穩定失速的心跳都來不及,壓根兒沒辦法回話。

  「小豬,我想跟妳在一起。」他又說了一次,這次附上了說明,道:「我喜歡跟妳在一起,那讓我覺得很開心,我喜歡那種安心的感覺,想要看著妳笑,看著妳開心,我想要永遠永遠跟妳在一起,這才是我想做的事。」

  現、現在,是在演偶像劇嗎?

  朱嬗芝毫無招架的能力,在他以偶像劇的標準進行這種告白的時候。

  「我已經請表哥幫我找地方了,不限國家,找一個氣候舒適、風景漂亮的地方,買下來後蓋一座農莊,妳喜歡小孩,那我們可以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大家一起住在農莊裡面,然後一起經營我們小小的民宿。」

  「你……」說不出話來,朱嬗芝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把她說過的話記得牢牢的。

  「小豬,嫁給我好不好?」他再問了一次。

  她很感動,真的,但最終……還是搖搖頭。

  那滿含希望之光的俊顏當場黯淡無光。

  「因為我想先談戀愛。」她說:「我想體會一下談戀愛的感覺。」

  他困惑的看著她,那是她所熟悉的、孩子氣的傅雲深……如果,如果一模一樣的話是由方才同學會中,那個無所不能、總是屠龍王子形象的雲深所說,也許會讓她感到受寵若驚,但並不會有太大的遐想。

  但眼前的不是雲深,是傅雲深,一個有著大男人外表,卻純稚有如孩童般、總讓她放不下的男人。

  即使說了一番很像是偶像劇才會出現的話,但她知道,他是真的那麼想才說的,加上她本來也就放心不下他,不論是出於愛照顧人的天性還什麼的,她就是放不下他啊!

  那麼試試看,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

  「你應該也沒經驗吧?」她微笑,有些些期待這份戀情的開始。

  他想了想,點點頭,證實她的推論。

  這個世人眼中無所不能的萬人迷,在她面前卻如孩童般單純的男人,集合在他身上的矛盾處,是如此的讓她著迷與放不下。

  想笑,但也有些想哭,因為那份讓人想好好守護住的孩子氣與天真。

  因為想守護他,如同他的表兄那般,想他多體會體會人生的千百種滋味,更因為她不想他事後後悔……

  「就像你對我同學說的那些,太快了。」她柔聲說道:「所以,讓我們先談戀愛吧!」

  他想了想,有些困惑的問道:「這算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換她想了想,最後點點頭。「嗯,算是。」

  「好。」他說,毫不遲疑。

  就這樣,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他們達成了共識——

  以婚姻為前提的交往,他們要談戀愛了。


  【全書完】

後記
  編輯說,這次我一定要寫後記。

  其實,我每次都有寫啊,只是有些不合用,懶得重寫,抽下來後沒東西補,就造成沒有後記的窘境。

  現在被交代「一定」要寫,嗯,這表示,一定要交篇能用的,回頭想想最近的生活,還沒寫上網志、可以跟大家分享的,也就是前一陣子出門旅行的事了。

  說到這次的旅行,意外,其實一切都是意外。

  就莫名看見行程,莫名心動,剛好同人志的事也處理完了,那家裡老母又莫名支援,總結之後,我默默拿著老母支援的旅遊基金,就這樣默默的出發了。

  生平第一次的自助旅行,近半個月的時間中,見識了各種人,有極友善、也有那種無緣由就討厭你的人。

  面對那種必須同行,但你明明就能感覺到他不友善態度的人,實話說,心裡真是超級無敵委屈的。

  但據說,我是一個有福報的人……這話,是在異鄉中恰巧碰上的同鄉人對我說的話。

  只因為我身為一個看熱鬧的人,不像他們有特殊信仰,內心認為會有什麼神佛加持還怎樣的,卻能這樣自然而然的去到那邊,對病痛(高原反應)不知不覺的一路遊玩,所以他們人人感到驚奇,力贊我是個有福報的人。

  初聽這話,我很不能理解,也有一些些反叛心,覺得沒辦法接受。

  因為我一直會想到,這意思是:不能來玩的人,全都是沒福報的人嗎?

  話不能這樣說的嘛,是不是?

  我並不覺得我比別人多做了什麼,或是比誰善良了許多,就是一個無知的平凡人嘛,只是順著命運的安排,任一切自然而然的發生。

  真勉強要說,緣分,那就是緣分嘍。

  因為緣分,讓我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湊熱鬧,見識盛大的慶典跟諸多傳聞中不可思議的人,所以我並不覺得,這跟福報有什麼關係。

  但,事後想想,好像還真有那麼一回事。

  除了一路上遇上的諸多不可思議的幸運事,最明顯的,就是我那顆腦袋了。

  剛剛不是說過,同行的人態度不友善嗎?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在某一天的某一個時刻,明明前一秒還覺得自己真是倒楣,竟然參加到這種爛咖湊和成行的團,剩下的時間,真不知道該怎麼熬不去……但忽然間,那種覺得倒楣的心情跟感覺都沒有了。

  很難解釋,但它就是這樣,莫名的感到釋然,就覺得:這就是人生啊!

  以前,是自己運氣好,一路傻呼呼的活過來,所認識的人、結交的朋友,多是待我友好,不跟我耍白癡多計較的人。

  但,這不表示,人人都有那個義務要喜歡我、對我好啊!

  念頭起,僅是轉念之間,然後,那些委屈的感覺就完全消失不見了。

  不管是要解釋成「沒緣分」、「頻率不合」還是「磁場不對」,說穿了,這次旅行的同伴呢,剛好就只是個不喜歡我的人。

  對一個擺明瞭不喜歡你的人,還去思量計較他為什麼要對你壞,這不是浪費自己的時間跟精神嗎?

  啊他就是不喜歡你嘛!

  我那鈍鈍的腦袋,就在一種超級無敵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突然一整個靈光了起來,而且是靈光得不得了,因此一整個豁然開朗啊!

  會覺得委屈、會感到受傷,是因為自己用了「朋友」的標準在看待人家,所以覺得委屈,覺得受傷。

  但這世界,並不是你把人家當朋友,人家就是你的朋友。

  這種問題要解決還不簡單?

  那就退一步,不要把一個不喜歡你的人當朋友,一切就都OK了。

  事情再公平也不過,他不喜歡你,你視他於無物,大家以一種平行線的方式共處,沒有多餘的情緒,只是路上多了一個不相識的同路人而已。

  happy  world!happy!happy!happy!

  突然間豁然開朗後,接下來的路程之愉快順暢的,讓我哈哈哈的去,又哈哈哈的平安回到了家。

  雖然以世俗的眼光來看這趟意外的旅行,也許吃、住、交通不是太便利完美,但是路上的見聞,還真是有趣到足以彌補一切。

  大家,有生之年要有機會的話,也去體驗一下自助旅行吧。(笑)

  除了旅行,也要說說這本書……

  嗯,實不相瞞,這次的故事,寫了好久好久喔,久到眾友人對我搖頭歎氣,一個個懷疑我工作量少成這樣,到底都是怎麼活下來的?

  哈哈哈,因為我物質欲望少,努力在減低我的物質欲望嘛!

  當然,這個不是稿子寫得慢的理由啦XD。

  其實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它自動就是越寫越慢,越寫越慢,因為腦袋一直在想有的沒有的東西。

  不過接下來,我會儘量加緊腳步啦,這次的故事斷在這邊,我有義務讓它有更進一步的發展,讓它以更完整的面目呈現給大家。

  所以,請大家拭目以待,我會加油的,希望不要又一寫拖半年。

  那,我們下本書再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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