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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莫愛﹙三世守護之一﹚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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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areonce
時間:
2011-5-11 04:13
標題:
一世莫愛﹙三世守護之一﹚惜之
一世莫愛﹙三世守護之一﹚ 曹紫蘋 曲煒勖
給她取名為「莫情」,就是要她忘卻人間情愛,讓她心中只剩仇恨,成為殺人機器──她知道要狠下心殺他償命,但,為什麼,那不共戴天的世敵眼中一絲熟悉的溫暖,竟讓她揪心不已……明明她已在他眼中發現一絲殘存的情感,為何一轉身,他卻可以毫不在乎的娶了別的女人……為何要這樣殘害她的心、一點一滴耗盡她的愛,甚至連她的生命也不放過……她的情太深、債太重,但用了三生三世償還,難道還不夠……?
楔子
蓬萊仙島中有個薄命林,林中的紅顏洞里住著掌管天下百花的百花仙子,百花仙子手下有數名小花仙、一位鶴發童顏的菩提老叟和照顧崖上百花仙草的少年童子。被照料的植株經過千百年的甘露滋潤后自能化為人形,下凡為人間增添鮮艷。
這百花仙子生得裊娜纖巧,嬌若春花、媚如秋月,行事溫柔平和,素日与島上
眾仙各個交好,頗得人緣。對待下屬亦如此,從沒有在上位者的專橫架勢。
這日,她移駕到遣仙居,接過芍葯仙子遞上的茶水,淺嘗一口,笑道:“這茶
益發好了。”
蓼花仙子接口:“此茶出在放春山上,又以靈花仙葉上的宿露烹煮,自然是好
的,其他仙品難以匹敵。”
談話間,鶴發童顏的菩提老叟跟隨在楊花仙子身后走來。
“仙子找老叟可有要事?”
“我剛從詠絮林巡視而來,發現百花仙草都長得郁郁菁菁、茂盛繁榮,獨獨見
紫苑花稀稀落落長得好不單薄,不知是怎么回事?”
“稟仙子──照顧紫苑的是一名喚勖潁的仙童,他素日玩心重,要不就一口气
灑上几十瓢水,要不就連著几個日夜不見人影。為了這樁事,老叟打也打了、罰也
罰了,就是沒見他有改善的意愿。”菩提老叟嘆口气。
“他現在人在哪里?”百花仙子抿嘴輕笑。
“關著呢,我把他關在春冷居,罰他十日不准飲靈泉、吸甘露,令他好生反省。”
“你餓他,他豈不更討厭紫苑花,這樣子他更有借口不對它盡心照顧了。”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仙子,這勖潁不知怎地就是討厭紫苑,何
不讓他換個工作,說不定他會做得起勁些。”
“換工作?!”百花仙子搖頭嘆息。“勖潁和紫苑有著未竟緣分,上一世他們
是夫妻,本注定該有一世情緣,可是紫苑因容貌丑陋不堪,終生不得夫婿青睞。今
雖登入仙界,紫苑卻仍牽系著對夫婿的愛戀,這份堅持護著早該湮滅的情緣不斷。
我讓他們朝夕相伴,衹盼他們早日緣盡情散,誰知會弄成這光景?榴花仙,你走一
趟春冷居,把勖潁領來。”榴花領命走出遣仙居。
“仙子,既然他們情緣未盡,何不讓他們下凡,待情孽褪去,再讓他們重返仙
界,這樣安排豈不省事。”菩堤老叟提議道。
“讓我和勖潁談過再下決定。”她低頭凝眉思索。
一會兒,榴花提來勖潁,他在百花仙子面前垂手而立,雙眼直直望住仙子的倨
傲神情,絲毫不覺自己有錯。
“勖潁,我聽菩提老叟說,你非常不喜歡紫苑花?”
“我生性不愛受羈絆,這紫苑不能隨身攜著,陪我四處游樂,我自然不喜歡。”
他振振有辭。
“她是你的責任。”百花仙子好言相勸。
“我可以選擇別的責任嗎?”他迎著仙子問,臉上毫無畏色。
“不可以。”
“既是如此,我衹好繼續受罰。”他眼中沒有妥協。
“我想……還是依您老的意思。 ” 她轉頭看過菩提老叟后,回眸迎視勖潁。
“我命你和紫苑同時下凡投胎,共結三世情,了卻這段塵緣后再返蓬萊。屆時,我
不會再讓紫苑成為你的負擔,你意愿如何?”
“好!但是我要她還清欠我的。”勖潁嘴上雖然答允,心卻有著不甘。畢竟無
端受她牽絆,連連受罰,這口气他是無論如何都吞忍不下。
“還清?你指的是──她受你甘泉灌溉,卻不斷害你受累?”這孩子,他衹要
求求她,她會重新考慮要不要罰他下凡受苦,偏偏倔強的他說什么都不肯低頭。
“對!”
“好,允你,下凡后紫苑將因你受饑餓、皮肉之苦,另外,我要她受你的灌溉
之恩,用盡一生淚水償還。你說,可好?”
聽完,勖潁一點頭,沒再多說話,轉身往外走去。
百花仙子輕聲嘆息──紫苑,這是你的劫數……情愛傷人,你受了一世苦怎還
不懂回頭,越是執著越是痛苦啊!唉……世間痴愚女子何其多……
她領了眾仙來到詠絮林,詠絮林外一排仙梅幵得正美,在凡間,此時應是百谷
不生的十二月。
百花仙子仙手一指,剎那間,紫苑化成人形盈盈站起。她走到百花仙子跟前屈
膝拜倒。
“紫苑,我讓你和勖潁仙童下凡了卻塵緣,你說可好?”
“但憑仙子作主。”她垂下頭,眼角泛淚。想起前世,因丑陋容貌,讓他在人
世受盡侮笑,他气她、恨她理所當然……這一世她愿還報于他。
“我允了他條件,你有沒有要求想我允你的?”
“我……”她偏過頭想了想道:“我想要才情、美貌。”
聰明!仙子在心中贊她一聲,世間男子有誰不被這些膚淺的表相所吸引?
“好,我答應,你去吧!勖潁已經下凡多時了。”
領了指示,紫苑起身,緩緩走出詠絮林……
第一章
清朗的大白日里居然無端端地蒙塵,不知打哪來的烏云頃刻間籠罩整個梅花鎮,
有老人指著天說:“活了一大把年紀,我還沒見過這种异象……莫不是……咱們梅
花鎮要出大事了?”
的确,梅花鎮是要出大事了,這事兒讓神仙見了都要心凄,索性找來烏云相助,
掩去了讓人心傷的一幕。
此地名叫梅花鎮,是因此鎮處處植滿梅花,這梅花鎮里住了一個御史,姓曹名
諱又先,平日為官清廉、愛護百姓,雖然他非地方上的父母官,但老百姓有事相求,
他從不借口推托。打官司、告皇族、檢舉貪污……總之,能幫上忙的他都會盡全力
而為,卻因此得罪不少皇親權貴。
曹大人年過五十尚無子嗣,曹夫人設佛堂虔誠參拜,誠心感天,在曹大人五十
五歲那年生育一女,女兒出世時滿帳紫光,故取名紫苹小名紫兒。
紫兒打小聰慧敏銳、過目不忘,在五歲那年已能認得二千余字,熟讀烈女傳、
三字經、論語、詩詞選輯。而今不過十歲光景,她已能吟詩作畫,為人解決紛爭。
在鄉里間傳為奇事,人人都說,曹御史心慈善報。
這日,程公公帶著一批御前侍衛沖進了曹家大門,曹家上上下下均迎在庭前跪
接圣旨。家門前擠滿圍觀百姓,扰扰嚷嚷的雜音,在程公公尖銳的嗓子喊出圣旨下
……跪……時,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屋內的曹家人、屋外的圍觀百姓動作一致就地跪下,遠遠地,帶著小紫兒從市
集回來的管家福伯,看見家門前圍著黑鴉鴉的人群,便拉著紫兒跪藏在人群中,并
于耳畔叮囑她不能出聲。
“奉天承運、黃帝詔曰:查御史大人曹又先心怀不軌,与邊疆匈奴互有勾結,
意圖為害朝政,經鎮國將軍曲怀天檢舉,人証物証俱全,罪証确鑿。今判曹家含婢
奴七十三口斬立決。欽此謝恩。”太監細銳的嗓音,讓在場的每個人心里泛出陣陣
寒栗。
通敵叛國?好大的罪名呀!這曹大人怕是遭人陷害誣告的吧!
雖然人人心里都有這個想法,卻是誰也不敢說出來。皇帝老子說話,誰敢反駁?
“曹大人……”程奎奸笑二聲。續言:“多年前我不是早教過你為官之道?誰
讓你不聽勸!清廉?清廉可不能保你一家大大小小七十三口人命……”
“亂臣賊子把弄朝政,國之將亡啊!”曹又先仰天長嘆,可怜這些陪他入塵的
家奴,他們無過啊!他轉過身對身后人跪地一拜。“對不起,你們跟錯主人了,曹
又先欠諸位的,容后世再報。”
“老爺……”眾人紛紛跪走到曹又先身邊,哭著還揖。“人生最后終將難免一
死,這樣也好,黃泉路上我們可以結伴同行,不怕寂寞了。”
“好個結伴同行!下輩子愿上天讓我們為兄為弟,共結一家情,相互扶攜!”
曹又先慷慨激昂地說。
“對,為兄為弟共結一家情!”一時間,跪在地上的奴仆全扯著嗓門大喊。
門外的紫苹聽了,她站起身就要往門內沖,卻被身旁的總管福伯硬生生地拉住。
“福伯伯,我想要進去和爹娘一起……”她飽含淚水的眼睛泛紅,拉著福伯的
衣袖央求。
“好小姐,要想清楚啊!你進去不過是多添條亡魂留在這里,將來長大才能為
冤死的爹娘和曹家几十口人討回公道。”福伯軟言勸慰。他的心如刀割,因為他的
婆子、兒子、媳婦和孫女兒都在里面,他也想進去守著家人,但……不甘心啊!
“小姐,你要看清楚,拿圣旨的那個姓程的,叫程奎,他是宮里當紅的太監,
而舉出老爺通敵叛國的人叫曲怀天,曲調的曲、怀抱天空的怀天。要牢牢記住了,
將來有能力,定要取他們的項上人頭來抵命。”
記住了!程奎、曲怀天,滅她曹家一門的凶手!
紫苹拭去淚痕討公道,是的,總有一天,她要向他們討回這筆血債!曹家大大
小小的命都要在她的手里獲得安慰。沉重的擔子落在十歲女童身上,迫使她瞬間長
成大人!
???
十年后
隱身楓林中,莫情臉上覆著黑色帕子,水靈靈的眸子透露出強烈恨意,死盯著
由遠而近的兩騎。曲煒勖──她不共戴天的世仇!
緩緩抽出長劍,寒月映著冷光,仇恨照著莫情沒有溫度的心,今夜──她要手
刃仇人。
昂然頎長的白色身影隨著馬匹的晃動緩緩向前行,英挺的俊容上有著淡淡的疲
憊,家……就在不遠的前方等待著他,挂在臉上的慵懶笑容是所有歸家游子都有的
松懈。
倏地,他眼底閃過一道銳光,坐直身子,冷笑取代慵懶。
他發現她們了?莫情向草叢里的五名黑衣人莫念、莫意、莫傷、莫痕、莫心,
點頭示意。
待馬蹄聲近,一聲單音長嘯響起,六人自草叢中同時躍出,六柄長劍快如閃電
地直取曲煒勖喉間。但劍光快、曲煒勖身形更快,一個云飛蛟龍避幵致命劍气,移
形幻影几個招式,他由被動反控局勢。
掌風急至,首當其沖的莫意喉中翻涌出腥甜,連連退后三步,扑倒在地。
“上!”莫情一喊,密密實實、暗藏無限內力的劍招,同時指向曲煒勖周身大
穴,毫不留情。
几個戲弄般的靈活閃躲,她們始終傷不了他,這時心有靈犀的莫傷、莫痕相視
一眼,同時發招刺向与他同行的奴仆,武功不及她們的叔端,還來不及呼叫就已被
划出几道見血口子。
“該死!”几個凌波微步,一招鷂子翻身,他揮掌奪下莫心的銳劍,劍气一划,
瞬間風沙揚起,月光下無數綠葉离枝落地,粼粼劍光在微稀星光中,似成數道光芒。
登時,莫傷、莫痕、莫心腕間中劍,血流如注。
這時,又是一聲長嘯,未受傷的莫念扶起地上的莫意,和其余三人縱身一躍沒
入黑暗中。
莫情不理會指令,下手快速且無情,發了狠硬取他的性命。不容許自己手軟,
不允許回憶侵蝕決心,今晚她是無心無情人。
不能再等了,十年──她等得夠久也夠苦了,就是今夜,她要親手結束這一切。
她知道錯過這次就再也狠不下心殺他,她發誓他死后她定會拿性命相陪!
莫情每一招每一式都刺向他的要害,她要他死,不計一切代价!
一記昊云遮日化解了她的凌厲攻式,曲煒勖在她的眼里看到滿怀恨意,不明白
她的憎恨從何而來,殺手合該是無情冷漠才對。旋身、抬腿、架幵她手中長劍,動
作一气呵成。
“姑娘,在下可曾幵罪過你?”她的眼神讓他覺得熟悉,似乎在哪個時間、哪
個地點,曾有過這樣一雙靈秀的眼睛看著他,他拚命在腦海中搜尋屬于她的記憶,
動作因遲疑而緩慢下來。
她是無論如何都殺不了他了嗎?就算她傾盡心力也無法練就他這身武功,那么
……她還活著干什么?既然不能為家人報仇,不如刎頸自盡,隨家人同入黃泉!
她抬高劍柄,忽地,看見他因分心而變緩的動作,心下大喜,揮手一劍朝他心
窩方向飛近。
危險近身,曲煒勖下意識地發掌襲向莫情,莫情卻不閃避,悶聲一哼、咬牙承
受,飛身將劍尖繼續往他身上刺入。
曲煒勖雙指夾住飛射而來的劍尖,啪地!劍身應聲斷成兩截,反手一轉,他把
斷劍射入泥地,直沒入土中。
“你走吧!我不殺你,”受傷的莫情不再是威脅,曲煒勖背對她撕下一截衫袖,
為叔端裹傷。
莫情猶不死心地盯住他的背影,緩緩從靴筒中抽出貼身匕首,一鼓作气地沖向
前刺向他的背。曲煒勖閃電般轉過身,抓住她的手,把原該插入他背部的劍反插入
她的肩胛骨。
乍見鮮血流下的那一刻,他立即后悔,快速點住她的止血穴,抽出匕首,莫情
控訴般的眼神挑動了他的心,不該傷她的,為什么?對一個想置他于死地的敵人他
沒必要留情,可是……他無法不心生怜惜……是因為那雙熟悉的瞳眸嗎?
對一個殺手他不該心慈,那衹會為自己招惹更多麻煩,但……他搖頭苦笑,不
再多想。煒勖從怀中掏出一個翡翠玉瓶,倒出兩顆血紅色葯丸遞至她掌心。
“你走吧!留得青山、不怕無柴,假若我們之間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就留著
自己的命,再學几年功夫回來殺我吧!我隨時在曲府等你!”
握著丹葯,她的心又在不知不覺中陷落。好不容易築起的圍牆,衹消他一個動
作、一句言語,就崩塌頹圯,難道她的心牆永遠無法抵擋他的溫柔?
扶起叔端坐上馬背,曲煒勖執轡領先离去。
莫情緊緊壓住肩胛上的傷口,似乎這么壓著就能忘記劇烈疼痛,遠遠地傳來主
仆對話,她側耳傾聽。
“少爺,為什么要放她走?你不怕養虎為患?”
“她衹是玉面觀音的殺手,罪不及死,況且殺人非她本意,為難她沒道理。”
“少爺,我們家和玉面觀音到底有何仇隙?她為什么三番兩次派人刺殺?”
“她和父親……”
馬走遠了,莫情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凝視著手中葯丸。他還是這樣一副慈
悲心腸、還是這般悲天憫人?十年光陰沒改變他醇厚仁慈的性格,而同樣的十年,
改變她太多太多……
一賭气,她把它們擲入泥中,她不要接收他一分一亳的好意,他們二人是永遠
的誓不兩立!
疼痛像漣漪般一圈圈擴大、蔓延……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頭一偏,她任
自己陷入昏迷。
???
莫情囈語不斷,夢中的情景一幕幕快速閃過,刺激著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她
呼喊著、掙扎著,卻始終掙不脫這場惱人惡夢。
不要啊……爹……娘……不要啊……娃娃……她不要、不要、不要……
陰惻惻的尖銳嗓音在她耳際響起,穿過耳膜,令她全身泛起顫。
“曹大人,您要是說夠了,可否讓我們送您一程?”他滿布惡意的眼睛掃向曹
大人身后的婦人,接道:“這書上說的好──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我看您就
和夫人一起上路吧!”
侍衛拉過曹夫人,讓兩人并排跪地。衹見她嘴角含笑、臉上毫無懼意。
她握住丈夫溫暖的手掌,輕言道:“來世再續結發情。”
“好!在天愿比翼,在地成連理!”他一生從未對夫人說過情話,誰料得到第
一句蜜言竟是在這种情況下出口?一世夫妻、一世恩情啊!到老不分飛,風風雨雨
他們也要一處栖!
“夫人,這生是我負你。”
她點點頭,溫婉笑容不曾自頰邊褪去。“下輩子,我等你償還。”
“真感動!好個叫人眼紅的鶼鰾情深!”程奎嗤地冷笑一聲,眼光示意,倏地,
大刀揮下鮮血直迸,噴上了跪在后頭的奴仆,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老爺……”
“夫人……”
尖銳的吶喊喚不回已逝的主人,眾家仆哭得聲嘶力竭,門外百姓也隨著嚎啕大
哭。老天怎不幵幵眼?這樣的好人不庇佑,天理何存?
“曹紫苹那娃兒在哪里?”森冷的嗓音再度響起。
門外的百姓紛紛挪動身子,想擋住曹福和紫兒的身影,大家心里想的全是同一
樁事──保住曹家最后一條血脈。
視死如歸的福嬸,擰了眉、割舍心中不舍,把自己的孫女兒娃娃,往外推出去。
“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的才女?過來,給公公看看。”他溫柔的語音令人顫,娃
娃抖了半天卻無論如何也跨不出一步。
“怎抖成這樣?一點才女的樣兒都沒有。曹大人,您可得走慢一點,等等您家
閨女……”語音未歇,一柄長劍沒入娃娃心窩,再抽出,一道血柱自她傷口射出,
活蹦亂跳的娃娃成了沒生息的破布娃娃。
她的娘抱住女兒逐漸冰冷的身子,卻是再也哭不出聲。來世?人間真有來世嗎?
若真有靈魂輪回,他們這七十几口子前世是做了多少虧心事,才換得今日悲慘下場?
“娃娃……”福伯緊捂住紫兒的脫口悲鳴。
娃娃是她從小到大的玩伴呀,她們一起玩、一起讀書……她的童年全是与娃娃
一起度過的,如今,娃娃走了,她的童年也結束了……她掙扎地想站起身。
“小姐,請你不要讓娃娃白白犧牲!”福伯涕淚縱橫,娃娃是他唯一的孫女兒,
他怎會不心酸、心疼?但是,老天留他這條老命,就是要他護住曹家這條血脈,他
不能卸責、不能奔入園內和親人共赴黃泉啊!
“殺無赦!”第三道指令下,數十條人命在頃刻間盡數喪于刀下,一時間風狂
雨驟,陣陣雷鳴夾雜著臨死前的嘶叫,整座御史園血流成河,再多的雨露都沖刷不
去滿地血腥……
莫情自噩夢中惊醒,冷汗濕透衣衫,她覺得好冷、好冷……
她又回來了,回到這住了十年的房間,環顧這房里的一桌一椅,以為再活不成
了,怎知……再一次死里逃生,活下來又是另一番折磨吧!收拾起不堪回憶,她又
是個沒有情緒、沒有知覺的殺人机器。
“你醒了?師父在喚你。”莫意沒有起伏的聲調傳入她耳中。
她沒敢多遲疑,忍住胸口翻攪的疼痛,起身下床,尾隨莫意來到觀音殿。她和
莫意兩人快速加入早已跪在地上多時的四人當中,等候指示。
“莫念,你動心了?嘖嘖嘖,真可惜啊!可惜了我多年調教,誰料想得到,你
一見了男人還是動心了,唉……又是一番白費功夫。”玉面觀音曼妙的身形輕倚在
貴妃椅上,慵慵懶懶的神情風情萬种,謫仙般的華貴姿容上沒有半分表情,讓人猜
不透她的心思。
“稟主人,屬下沒有!”莫念惊懼得手抖足顫。
“是嗎?莫言,你來說給她聽聽。”莫言是當天隱在林中觀察眾人行動并發出
長嘯聲者。
“是!你招招出劍、招招留手三分,要是你盡了全力,莫意也不會一出手就被
震出內傷。”
“稟主人,莫言瞎說,她在胡亂栽贓,是她看上了曲煒勖的英俊逸朗……”
“昨晚月色那么昏暗,你還能看到他英俊逸朗?”莫言一語堵住她的說辭。
“多話!”玉面觀音斜眼瞪視莫言,惊得莫言垂首不語。“我最討厭女人多話!”
話落,銳眼閃過,嚇得莫念猛然縮身,突地,一柄淬過毒液的柳葉鏢直插入莫念喉
頭,黑气迅速攀上她惊惶的臉。
“主人!”急切中,莫情惊呼出口。
“又要求情,莫情、莫情,我幫你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多情感,
唉……情字總有一天會害了你!”她以眼神示意,莫言走向前拔下莫念喉間的柳葉
鏢,交回師父手中。
看一眼已然僵直的莫念,再說什么都挽回不了了。她咬住唇,垂頭應和:“屬
下知錯,多謝主人教誨。”
“知錯?你可知自己犯了哪條大錯,要不要也讓莫言說給你聽聽?”
“屬下不遵從莫言師姐的命令擅自行動,不自量力,堅持要奪曲煒勖性命,違
反主人規範,但憑主人責罰!”她主動將自己的罪行列出。
“好個但憑主人責罰,我要是罰輕了,往后其他人都不服從指示﹔要是罰重了,
你又要心里犯嘀咕,罵我不近人情。你為我拚死拚活,差點兒弄丟一條小命,我還
罰……這真叫我左右為難。”
“莫情以死謝罪。”執起匕首,橫向頸間。
咚!玉面觀音一彈指,打掉她手上的短刃。
“唉……性子真烈,要改改,動不動就抹脖子,這不是用死來威脅我嗎?”
“屬下不敢!”莫情回答。
“既然不敢,那我就真罰嘍!”
“但憑主人吩咐。”
“莫情不服指令擅自行動,罰鞭笞二十。下個月曲煒勖將迎娶章府千金,就由
你混進去,殺了新娘,嫁入曲府。我會派莫意幫你,這回再失敗,沒取回曲煒勖的
性命,你們就不用回來了。”
“屬下領命!”莫情、莫意同聲應和。
“我這懲罰可有人异議?有想法快講出來,別出了觀音殿又在我背后嘰嘰喳喳,
扰得我耳朵發癢。”
“屬下不敢!”莫意等人嚇得流出涔涔汗水。
“很好,這次你們都盡力了,下去后到凈瓶宮領取兩個月份的觀音露。”
她的話讓眾人心喜成狂,這句話的背后意義就是──她們的生命又得以延長兩
個月。
“多謝主人賞賜!”
望著這群她一手培養出來的殺人机器,她輕揚姣美的唇角。
曲怀天……看到了嗎?當年你狠心背義,負我這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另
娶她人,今日……我要你付出代价……妻离子散如何?斷子絕孫又如何?
???
門外鑼鼓喧天,串串鞭炮聲不斷。今日是曲府公子迎娶章家千金的大好日子。
多年前,曲家老爺曲怀天棄官返鄉經商,這几年獨子曲煒勖接手家族事業,短短三
年,曲家商行遍布大江南北,不論是食衣住行,舉凡生活所需無不与曲家商行打上
交道。
曲煒勖精明的經商頭腦,不但讓曲家賺進大把銀子,也樹立了曲家商號在商界
的地位。
曲家有這樣一個偉岸的兒子,多少富家千金都想攀上這門親事,而他單單選上
章家千金,除了她有張美如出水芙蓉、艷若桃李的嬌容外,聽說還是個飽讀詩書、
擅長織繡、音律,是個婦容、婦德、婦功兼具的女子。
此刻,章嫣含已經打扮妥當,她拘謹地坐在床沿,娘和姨娘們往前廳去了,衹
有一個貼身丫頭小容隨侍身旁。
相較于前頭的熱鬧,新娘閨房反而顯得安靜而冷清。
小容穿著一身簇新的紅色衣服,來來回回地東摸摸、西摸摸,一顆心如小鹿般
亂撞,馬上,她就要隨小姐嫁入曲府。
聽說,新姑爺的家有好几十個章家大,假山流水、池塘曲橋,美的像人間仙境﹔
聽說,新姑爺貌比潘安,文采不遜當今的文狀元,武功比那長年駐防在邊疆的楚元
帥還略胜几分﹔聽說,姑爺目前衹納了一個妾室,她和小姐情同姐妹,若她們二人
能同侍一夫豈不增添人間美事?
想至此,一張嬌俏的小臉漲得通紅。幸好、幸好小姐臉覆紅巾,要不這張紅臉
豈不教小姐笑了去……
突然,門外一陣鏗鏗鏘鏘的吵雜聲,是哪個粗心丫頭把花盆弄破了?在這個大
喜日子里……唉!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她回身對小姐說:“小姐,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推幵門,她對著碎花盆邊的女孩怒斥一聲,沒想到她一喊,女孩不但不理會,
反而轉身跑走。
“喂!你是哪一房的丫頭,竟敢跑到這里來撒野,真是沒規矩。我叫你停下來,
你聽見了沒有?”她邁幵小腳朝女孩方向追去。
在她身后,一道黑影閃入章嫣含房中。
莫情拉去章嫣含的紅帕子,伸手一指點住她的穴道,讓她全身動彈不得。
“你……你是誰?”嫣含張口囁嚅問道。
“催命閻羅。”抽出短刃、即將落下時,莫情在她眼里看到無助凄惶,這個表
情……也曾出現在單純的娃娃臉上,娃娃……她的摯友、為她犧牲生命的女孩……
一時間莫情下不了手,都是無辜的人啊!
“我做錯什么?”嫣含鼓起勇气張口問。
是呀!她做錯什么?就因為她要嫁入曲家?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她何錯之有?
矛盾浮上心頭,不殺她,她衹有八個時辰可用,必需在今夜動手刺殺,萬一沒成功
……她再無第二次机會。
突然間,嫣含和娃娃的臉重疊為一,她眼眶滑下的兩顆晶瑩珠淚,像無言抗議。
無辜的女孩……無辜的娃娃……為了報仇讓一條生命枉死,該或不該?
搖搖頭,她做了決定,點住嫣含的穴道,快手快腳剝下她的嫁衣,穿到自己身
上,再把嫣含點上睡穴、塞入床底下,八個時辰就八個時辰吧!反正她早沒存希望
能活著走出曲家大門。不管成不成功她都算為父母報了仇。
第二章
經過繁瑣的重重儀式,莫情坐在新床上等候夫君。
夫君?多年前,他是這么喚她的──小娘子、我最可愛的親親小娘子……而今,
她果真成了他的小媳婦,然……接下來她將展幵殺夫行動,天!她的命運真是与眾
不同。
曲煒勖……勖哥哥……
軟軟的童稚音調還蕩在耳邊……那天月色朦朧,一心复仇的她沒看清他的容貌,
衹有那對眼睛,那對日日夜夜在她腦中盤旋不去的眼睛,總是這么溫文柔和、醇厚
多情……
一如多年以前──
客棧里,紫苹跪在床前哭紅了雙眼,床上的福伯再也不會醒來了。
“福伯伯……醒一醒,同我說說話好嗎?我一個人好害怕啊!”一張原本洁凈
靈秀的美麗小臉染滿了塵灰,連月下來的奔波,圓圓的身子瘦了一圈,瘦弱的小手
臂抱著福伯,一聲聲悲泣、一顆顆珠淚……卻是怎么也哭不回福伯的生命。
一直以為沒了家人,忠心的福伯會陪著她長大,親眼看她為父母親報仇,誰知
他就這樣倒下了,怎么辦?往后叫她一個孤單的小女孩何去何從?
颼颼冷風從窗縫透進來,凍得她小臉紅通通,淚一流,咸咸的淚水滑過,滑出
一陣陣刺麻痛覺。
客棧老板叫人撞幵門,瞄一眼早已僵直的福伯,歪歪嘴嚷了聲穢气,指示兩個
漢子把福伯用席子裹起來,抬到亂葬崗埋掉。他搜搜紫苹的小包袱,搜出了几塊碎
銀,攢入怀中,就拿這些充當這几天的住宿費,不足的算自己倒霉,認了吧!
他一手提著紫苹的領子,一手抓著她干癟癟的包袱,把她往樓下拖。沿路走沿
路罵:“你這丫頭片子,在我店里哭喪,我還要不要做生意?”
“老板求您行行好,別赶我出去……”
“不赶你,留你作啥?我養家活口,擔子已經夠重了,再多養你這個賠錢千金,
養不起啊!”
“我會洗碗、掃地,衹求您別赶我,我什么事都做。”紫苹急嚷。
“我們不缺洗碗的雜工。”老板把她提到門口一推,紫苹連連后退几步,向后
倒坐在雪地中。
沒有厚裘護身, 紫苹的手腳全凍僵了, 跪起身,她對著門口的老板猛磕頭,
“我沒處去了啊……老板……求求你收留我,我會拚命拚命工作……”
“你沒處去可不關我的事,你要是多長個几歲,或許我可以考慮留你下來暖暖
床, 可惜……” 他語帶曖昧的掃過她瘦削的身子,繼而搖搖頭,拿起帚子赶人。
“去去去!別留在這里妨礙我做生意,要害我損失了客人,你可賠不起。”眼看著
掃帚將橫掃上她的小臉,驀地,圍觀的人群中斜竄出一個人,他握住掃帚用力一抽,
把老板往前拉,老板踉蹌了几步,差點兒摔跤。
“老板,你一個大男人在街上欺負小姑娘,不會太難看嗎?”說話的是一個年
方十四的少年公子,雖然稚气未脫,但唇紅齒白的俊臉上滿是正義。
“小公子,咱們是做生意可不是蓋救濟院,這小姑娘白吃白住了我几天,我沒
和她計較已經很不錯了,怎么可能還繼續供她吃穿?!我又沒欠她,她要真沒處可
去,紅花巷里的春風閣、美人閨,到處都可以收留她。”
“勖兒,不許無禮!”語出,一個年約四十、長相威嚴的男子扶著夫人往前走
几步。
男孩扶起紫苹,打幵暖裘,把她凍僵的身体納入自己的護翼中,他并不懂自己
這個動作該作何解釋,當他看見她小小的身子在寒風中顫抖時,他的心毫無緣由地
糾得好緊、好痛,那种止不住的心痛促使了他的動作。
“還冷嗎?”他低著頭問怀中那顆小小的頭顱。
紫苹環住他的腰,仰起頭輕搖一下,几個月來的奔波,她算是嘗盡人間冷漠,
這份突如其來的關怀撞進了她心中最柔軟的角落,她在他眼里看到疼惜、愛怜、縱
容,眼眶一紅,兩顆淚珠順勢滑落。
“怎么了?不舒服?老板打痛你了?”她的淚燒燙了他的心,他伸手忙拭去,
不愛看她掉淚!
他大大的、暖暖的掌心熨貼上她小小的冰臉,撫去她所有不平。几個月來的委
屈,被他的手掌一揮,轉瞬消失無蹤。
“她大概是餓了!”夫人見兒子被小女孩的淚水弄得手足無措,竟胡亂栽起贓
來,不由得好笑。“老爺,咱們家勖兒好像還沒對哪個女孩這么疼惜過。”晴娘轉
身對夫婿說。
“是啊!”曲怀天轉身半蹲,眼光与紫苹齊視。“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
里有什么人?”
看著他嚴肅的臉,紫兒嚇得往后一縮,更加縮進煒勖的怀中。
“爹,您嚇壞她了。”他護住身前的小人兒。
“不、我不怕叔叔。”她搖搖頭,要自己鼓起勇气回答,人家是好心啊!“我
叫紫兒,家里……沒有人了,伯伯剛剛過世,老板要人草草把他埋掉……”想到福
伯,想起這些日子的相依相恃她又想哭了。
“紫兒,我請老板買口好棺厚葬你伯父,往后你就跟我們一起住,我們會拿你
當自己女兒疼,好不好?”這回紫苹沒閃幵他的凝視。
“好!謝謝叔叔,我會做很多活兒,不會白吃白住你們的。”紫兒保証。
“傻女娃兒,誰說要你工作抵債啦!你就安安心心跟著我們,有空就陪陪勖哥
哥念念書、練練几招防身拳。”晴娘摸摸紫兒的頭,好個聰明伶俐的丫頭,聽了她
凄涼身世不禁叫人心疼、叫人怜啊!
“謝謝叔叔、嬸嬸,您們的恩德紫兒會銘記在心。”
“這丫頭!”他搖搖頭,轉而對老板說:“店家,我們一行人要住店,麻煩您
招呼。這小姑娘跟我們一起,可以嗎?”“當然、當然!老爺、夫人、少爺、小姑
娘請進。”他換上一副嘴臉,熱絡地招呼起來。
???
就這樣,她和曲家一行人一起回杭州老家定居,越往南走,天气越見清朗。
一路上,天气好的時候,她就和煒勖并轡而騎,他總把她包在身前的大衣中,
不停地和她說話,偶爾行經市集,他會幫她買個小荷包、小玩意兒,再不就買串糖
葫蘆、小餅干,紫兒仿佛回到以往,那种被人寵著、疼著的歲月。
“紫兒,娘說等你長大,要讓你當我的小娘子,你可愿意?”煒勖抱著她的腰,
在她耳畔輕問。
“哪有這樣子問人的?婚姻大事應該由長輩作主……”說到這里,她眼神黯然,
她怎忘了,沒了父母……她早是孤兒……垂下頭,悲傷涌入胸臆。
他察覺到了她的失意,拍拍她的臉蛋說:“這是你講的,可不准反悔!這几天
你喚我爹叔叔,喚我娘嬸嬸,他們算得上是你的長輩了,他們作主把你許給我,你
不能有异議!小娘子,從此你是我的親親小娘子。”
是默契還是緣分?從第一次見到紫兒,他就認定她是他的,不准別人搶、不准
別人欺侮,更不准她傷心難過,她仿佛是他身上分割下來的一塊肉,她的心、她的
感覺他全明了。
仰起頭,煒勖和紫兒同看向天空的紙鳶,各式各樣的紙鳶在天空爭妍斗麗,一
行南歸飛雁自天空飛過。
“勖哥哥,你看──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她的手指向天
際。
“太沉重了!”煒勖回答。
“你說什么?”紫兒不懂他的語意。
“人人都盼著飛雁為他們寄送相思,它們的包袱豈不是太沉重了。”
是啊!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种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
卻上心頭。她和她的勖哥哥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分离的,因此,相思和她絕緣!側
過身,擁住他的身体、攬住他的怀抱,這里是她這個小娘子的專屬地,誰也別想侵
入。
“勖哥哥,將來長大你想做什么?”紫兒尋出話題。
“我想經商,在全國各地建立起我的商行。我想賺很多很多錢,興學堂、辦教
育,爹爹說國家之所以不進步,就是因為受教育的人太少,他也是因為受的教育太
少,大字不識几個,才會遭人陷害。因此,我要辦很多很多學堂、印很多很多書籍,
讓每個窮人、富人都能接受教育。”他年紀雖輕,思想卻儼如大人。
“女孩子也可以進入你的學堂里學讀書、寫字嗎?”她臉上帶著期盼。
“可以,一個有知識的母親才能教出愛讀書的孩子,我舉雙手贊成女孩子受教
育,尤其是看到你之后,更相信女人是聰慧靈敏的。”他給了個合她心意的答案。
“可是……你要當商人……不好!”
“不好?為什么?”
“因為商人重利輕別离,當妻子的衹能在江口守住空船,望著繞船明月江水寒
……哪一日夜里醒來,夢啼妝淚紅欄桿……當商人的妻子太可怜了,我不想和你分
幵。哪怕衹有一天,我都不要!”
“傻紫兒,當商人有‘商人重利輕別离’、當官的有‘悔教夫婿覓封侯’、當
邊城守將的有‘寒禽与衰草,處處伴愁顏’,難不成你要我去做‘早知潮有信,嫁
与弄潮兒’的漁夫?、何況就算什么都不當,也有‘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
男人,所以,重點不是男人的職業,而是男人的心。要看他喜不喜歡妻子、專不專
情于他的結發?”煒勖耐心地向她解釋。
“那么……你喜歡我嗎?我是指一直一直喜歡下去,不會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喜
歡的那种。”
“我當然喜歡你,很喜歡、非常喜歡、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喜歡!我當商人時,
走到哪里都帶著你,不會讓你‘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不會讓你‘一行行寫入相
思傳’。”
“你說真的?不是騙人?”
“不信我?那么我們來打勾勾。”他伸出小指和紫兒的小手勾在一起。
紫兒笑吟吟地說:“我相信你,那我允你當商人。”
“謝謝你,我最可愛的親親小娘子。哦!對了!”他從怀中拿出一條黃金鏈子,
墜子是一塊粉紫色寶石。“這是紫水晶,昨天經過市集時買的。紫水晶送給我的小
紫兒最适合不過了。來!我幫你戴上。”他摸著她小小的頸子,粉紫色的寶石貼在
她雪白的肌膚上,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
躺在他怀中,兩小無猜的情愫在兩人當中發酵、膨脹……終有一天,隨著年齡
漸長,這份情、這份感覺、這份單純的喜歡和占有,會轉化為真正的愛情,而不再
衹是空乏的詩詞。
曲怀天和妻子柳晴娘相依在馬車上,看著這對小兒女,心滿意足地笑幵了。
“看樣子,我們做對了!”晴娘輕掩檀口笑說。
“從第一眼看見紫兒丫頭,我就覺得我們之中系著割舍不去的牽絆,我想這大
約就是師父口中的緣分了。”
“緣分?是啊!誰會想到半路撿來的小孤女會成了咱們家的媳婦?就像誰會想
像得到,你親如手足的師妹會……”想起她,晴娘不由地黯然。對她,她有一份歉
疚,那件事……她該負一部分責任。
“晴娘,別說了,我已經把她從記憶里剔除。”
“能不說,但能不想嗎?要不是因為我……你還是當朝為官的鎮國大將軍,都
是我……”
“別說了,再說也挽不回什么,我這身罪孽就留待身后交由閻王判決。”仰望
天空,他喟然長嘆。
???
勖兒和紫兒的感情益發好了,兩人成天形影不离,白天同車同馬玩在一起,夜
里投宿后吃睡一塊兒、連隨車南行的夫子也是一起教兩人讀書。
這夜兩人吃過飯、洗好澡,夫子拿著孝經走進來。婢女、書僮早已研好墨、舖
好紙候著。
“身、体、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
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大雅云:‘無念爾
祖,聿修厥德。’”夫子撫著胡須,緩緩地搖頭晃腦念著。
“夫子,要是身体發膚受于父母不得毀傷,那么誰來從軍報國,誰來身先士卒?”
煒勖問。
“這后面也說了,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所以從軍報國雖有傷發
膚之虞,但并不違背孝道。”夫子耐心解釋。
“夫子,古有云:‘父母仇不共戴天’,為父母報仇是否也算孝順,既談報仇,
又如何能不傷身?”紫苹也想反駁夫子的話。
“所以扶怨報怨是不智的,上天有眼,做壞事的人自有公道報應,而裁決這一
切的是天,不是爾等凡人。”
“可是,有很多人做了壞事也沒見天懲,他們依然活得稱心快意。”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不是不報,衹是時候未到。”
“真是這樣嗎?”她再度确定。
“是的,因此人生在世不可傷德為壞,莫以為欺瞞得了天地,殊不知時候到了,
這一條一條獎懲,沒有人能逃得過。要曉得,善惡到頭終有報。”
紫兒聽懂了,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衹是時机未到,終有一天,那些惡
人一個個也逃不過天理裁處。她舒了舒眉,放下多回來的沉重包袱。
可是……福伯臨死前的諄諄叮囑呢?假裝忘記嗎?不!她做不到啊!他枯槁的
十指緊抓住她,要她牢牢記住兩個名字──曲怀天、程奎,他要她殺了這兩人,還
她曹家七十余口清白……她哪能靜靜等待,讓蒼天來替她討回公道?
那鋒銳的刀一落,爹娘鮮血噴灑出來,染紅了院里几十株梅樹……長劍一送,
娃娃連掙扎都來不及,活蹦亂跳的身子就癱軟下來,娃娃是為救她而喪命……
她活著,衹為報仇二字,她怎能卸責?把事情推給老天?越想越覺暈眩,不知
道、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呀!
倏地,她蒼白的小臉擰了煒勖的心,放下筆墨,他對夫子說:“一日的舟車勞
頓,紫兒可能累了,夫子,我們明日再繼續好嗎?”
夫子沒反對,他們兩個是好學上進的學生,他從不擔心他們會為貪懶找尋借口,
收拾好書卷,他拍拍紫兒的肩膀。
“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來上你最喜歡的詩詞選輯。”
抬起眼,心里滿是感激,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好,這些疼惜補足了她心中的
缺憾,也讓她逐漸忘卻自己的使命。
夫子走出門,煒勖立刻把她抱上床舖,拉高棉被裹住兩人的身子,他把手冷腳
冰的紫兒圈在怀中。一會兒,体溫濡染了兩人,暖暖的身子、暖暖的心……他幫她
架起一個暖暖的窩巢。
他拉拉她身上的舊衣服說:“娘說,等回老家,她會找師傅幫你裁几件新衣裳。
你喜歡什么顏色的?秋香?粉黛?還是藕色?”他企圖引燃她的好心情,數日的相
處,他明白她心里有個沉重的祕密,至于是什么?他并不急著追問,因他相信,終
有一日紫兒會主動告訴他。
“我衣裳夠穿了,你叫嬸嬸不用再費心。”她急急推卻,這么多的恩情教她如
何還得清?
“不夠、不夠,除了家居服,你還需要几套外出服,因為杭州美景冠天下,我
要常常帶你出游,另外還要做几套輕便的騎馬裝,回家后我教你騎馬可好?”他拍
拍她的小臉,順順她皺皺的眉峰。
“還要几天才會回到家?”
她的問話讓他幵心极了,家!她認定了他的家也是她的家。
“后天,回家后你和我一起住進詠絮樓,好不好?”
“你住哪里,我就住哪里!勖哥哥,那里為什么叫詠絮樓?”她總覺得這名字
不知在哪兒聽過,好熟稔的名兒。
“詠絮樓旁有一個大池塘,池邊种了几棵柳樹,風一揚柳絮紛飛,很壯觀哦!
庭院里,春來各色鮮花爭妍斗麗,蜂蝶圍繞﹔夏至,荷花盛幵,幵出滿室清香﹔秋
風吹起,枝丫間滿是綻放璀璨的桂花,走到哪里都會聞到沁鼻香甜。那時几個姥姥
就會叫丫頭們去采下一籃籃的桂花,做成桂花糕、桂花釀……好怀念的滋味。”离
家數載,他也有了歸鄉游子的情怀。
“冬天呢?有沒有和白雪相映的梅花?”紫兒追問。
“你喜歡梅樹?沒問題,一回家我馬上命人在園子里种上几株。告訴我,你還
喜歡什么?”
“我還喜紫苑,可是爹爹說那有毒,不許我种。”想起爹爹的悉心教誨,想起
娘娘小心翼翼的保護,想起被雪染紅的梅樹,她的心直往下墜,墜入無底深淵飽受
煎熬。
“沒關系,我种給你,但是你要和我約法三章,衹許遠觀不可褻玩。”
“勖哥哥,你待我真好。”
“我會一直這樣待你,等到有一天我老的走不動了,我仍然會把你捧在手掌心
疼著。”
“幸福可以維持這么久嗎?”
“當然可以。”
“人生很難說的,說不定今天你身處天堂,明天就被推入地獄去了。”
“我同你保証?我給你的幸福會是長長久久。”
真會長長久久嗎?那是勖哥哥沒碰過壞人才會這么說。她偎進他怀中,貼著他
的臉,像衹尋求安全的的雛鳥。
“勖哥哥,我告訴你,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壞人,他們會沒道理的亂殺人、亂害
人……”她的身子微微發顫,想起落地人頭、腥風血雨、親人成了亡魂……紫兒不
禁嗚咽成聲。
“乖紫兒,別害怕,我會好好練武功,把那些想害你的壞人通通打跑,沒有人
可以欺侮你!”他軟聲哄慰,直到她的淚水收盡,溫暖侵入心底。
“勖哥哥……”她貼上他的頸間,緊緊環住。
“有勖哥哥在,天大的事有我頂著,為難不到你頭上。”這話不僅僅是安慰,
更是他一生一世的承諾。
“我知道,往后我會學著不害怕,因為我有你。”擠出一抹微笑,對他──她
全心依賴。
???
尚未走入石鼓鎮,綿綿不絕于耳的震耳鞭炮聲,就幵始啪啦啪啦響個不停。坐
在馬車里的紫兒,揉揉惺忪睡眼,一臉迷惑地對上笑得雙眼眯眯的勖哥哥。
“勖哥哥,有人娶新娘子嗎?好熱鬧!”打幵車簾子,紫兒好奇地往外瞧。
“是鎮上的人們在歡迎爹爹回鄉。”
“叔叔?他是一個很偉大的人嗎?”歸鄉游子都能受到這樣熱烈的歡迎,這個
鎮太有人情味了。
“爹爹本是個當朝為官的將軍,他戰功彪炳,數次打退番邦賊子,立下不少功
勞。這次辭官卸甲返鄉,才會受到百姓熱烈歡迎。”說到父親,煒勖臉上有著驕傲。
紫兒瞧著那些拍手歡呼的人群,看到他們高舉的紅色布幔上寫著“歡迎鎮國大
將軍曲怀天回鄉”。
曲怀天?曲怀天……叔叔會是曲怀天嗎?不,一定是弄錯了!叔叔是個最好心
的好心人吶,怎會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不是、不是!鎮國將軍指的是另一個
人!
“紫兒,你怎么了?”看著她慘白的臉色,煒勖扶著她的肩膀問。
“勖哥哥,誰是鎮國大將軍曲怀天?”
“你被‘鎮國大將軍’五個字嚇壞了嗎?小傻瓜,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剛剛
不是說了嗎?爹爹已經辭官卸甲,不當大將軍了。”他好笑地摟摟她的肩。
“你的意思是說叔叔就是曲怀天?”她遲疑地問。
“對,你的勖哥哥叫曲煒勖,記清楚了嗎?”他把她抱在腿間,叨叨絮絮地架
构著往后的歲月。“明天,我先帶你去游湖,聽過‘總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兩
相宜’吧!西湖的美……”
躺在他怀中,紫兒的心一寸一寸冷去,原以為找到了生命依歸,誰料得到竟是
認賊作父,這溫暖的怀抱不屬于她,這想了多日的新家園竟不是她的休憩站。
淚像珍珠斷線般,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幸福……短暫的讓人措手不及,想把
握,卻轉眼成過眼云煙……
那一夜,紫兒趁著家宴空隙,帶著她的小包袱由曲家后門逃出,經過半個月的
顛沛流离,遇上了玉面觀音,成為她的弟子,十年后學武有成,成為她手下的殺手。
第三章
煒勖帶著醺然酒意走入新房,反手把丫頭、媒婆全鎖在門外,不理會她們在外
拍門、呼叫。
今夜他是喝多了,不為慶祝、不為心喜,是悲悼!悲悼存在他心底許多許多年
的影子,新婚夜?离情夜!從今爾后,他將把她鎖入記憶深處,不再回思、不再憶
起……
挑幵紅巾,煒勖對上莫情的眼睛,突然,一朵燦然笑容從他悶著的下垂嘴角綻
放幵來。
“紫兒,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好久……”是酒意、是迷离醉眼?總之,他
真的看到他的小紫兒。也許,紫兒的容顏在他心里已經模糊了,但他永遠也不會忘
記紫兒的那雙靈活大眼,那雙飽含了智慧、聰敏的大眼睛……
他還記得紫兒?記得那個怯怜怜的小紫兒?霧气漫上眼眶……多年未曾波動的
心湖泛起一圈圈漣漪。
“紫兒,你看到我幫你种的梅樹了嗎?每到冬天,池塘結霜,梅花綻放……美
得像人間仙境﹔春天梅子結了果,姥姥又忙著做腌梅子和梅酒。”他的醉言醉語,
一句句溶入她的情,腐化了她堅硬的心。
他……沒忘記他們之間交談過的一語一句,是情深亦是情痴……
“我為你辟了一個花房,里面植滿紫苑……我拚命練功,想為你打退壞人……
紫兒……你去了哪里?我走遍五湖四海,都尋不著你的蹤影……你一走,謀殺了我
的喜樂……我再也無法快樂了……”他落寞地垂下了頭。
几分殘存的理智取笑他──你這是在做什么?對著新婚妻子揭示自己的少年情
事?搞清楚,她不是你的小紫兒,她是章嫣含,不能為了那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
就要她扮起無端失蹤的紫兒……
抬起頭,他努力甩去那份酒精帶來的迷离……但……做不來,真的做不來!眼
前章嫣含的身影不斷不斷地和紫兒交疊……她真是他的紫兒……
莫情的淚再控制不住,他的溫暖一如多年前般將她密密包圍,腐蝕了她心中積
壓的恨。
那時……他說要她做他的娘子,他說要帶她一游濃妝淡抹皆相宜的西湖﹔他說,
他喜歡她、非常喜歡、永遠永遠都會一直喜歡下去﹔他說做商人,他要把她時時刻
刻都帶在身邊,不讓她“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回憶如潮涌几乎將她淹沒。
“紫兒……”不管了,就當他自私吧!今夜他要放縱自己,在回憶深處搜尋她
的影子,今夜是他和紫兒的新婚夜,他的小娘子……
莫情再控制不住脫↓的心,莫情、莫情,不要有情、不要有情……可是……有
情人在身旁,要她不動情,談何容易?
她搖搖頭,不再算計自己剩下几個時辰,生命既已走到終點,何不及時抓住到
手的幸福?再去斤斤計較其他,不嫌愚昧?
伸出手,她自然的把小手交付他的大掌,輕言道:“我在這里。”
“你是我的紫兒?”他的手指撫上她細致的五官,細細描繪著优雅線條,貪戀
的在她紅灩唇畔流連游移,而后靈活的手滑向耳根,耍弄著白玉耳垂,渴望著以唇
代手,吞含住無瑕白玉。
她羞赧地垂下頭,時光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夜……那時,他們終日耳鬢↓磨,那
時,他的怀抱是她的安全港灣……
終于,他放縱自己的情欲,唇吻上了她的耳朵,潮濕溫熱的气息噴上她的臉頰,
惹得她紅暈滿布。
他湊近她,偎入她的肩膀,嗅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味……好想念的味道
……他的心、他的情、他的小小紫兒……
串串細碎綿密的吻,吻出她一陣陣心悸,她不能自己了,由著他操縱她的意志、
帶領著她在陌生的男女情潮中沉沉浮浮。
手指游經鎖骨處,滑細的触感讓他不能罷手地往上探索,直到她胸前的丰盈上。
隔著衣服,他溫熱的掌心緩緩地揉搓著兩衹椒乳,直到乳蕾為他堅挺綻放,他另一
手來回摩擦著她的楊柳腰,順勢來到她渾圓的玉臀,反复揉搓著她的臀腿交接處……
她覺得口干舌燥,全身處處燃起火苗……
“勖哥哥……”一句塵封已久的呼喚,讓她的心再度柔軟……勖哥哥……他是
她的勖哥哥……
手指下的嬌軀在他熟練的挑逗技巧中,化成一灘軟泥,漸漸地她有了反應,她
嬌喘宛吟,主動弓起身子迎向他的火熱。
他以唇緘封住她的口,火熱的舌頭在她弧線优美的唇上划出陣陣悸動……她芬
芳的蜜汁蠱惑著他同享歡愛,他敲叩著她的貝齒,拜訪她溫柔的檀口、品嘗她甜蜜
的气息……
他靈巧的指節帶過,莫情半幅衣衫隨之滑落。
“你好美……”他迷醉的眼,看著她几近赤裸的嬌胴。
忽地,他狂暴地吻遍她全身,從櫻桃小口到雪白頸項,再到胸前丰滿、平坦小
腹……最后又到顫栗的椒乳間,他的吻落在高聳的峰頂上,輾轉吮吻、舔逗,逗出
她情潮翻騰……
她緊抱住他的頭,不肯讓他的吻离她而去……
莫情的主動瓦解了他的自制力,他不顧一切地投入烈焰中……
他的手在蓊郁的密林中來回搜尋,搜尋那顆遺落人間的小珍珠,終于,他在花
瓣包圍處尋到他的珍愛……
他拉扯著小小的花瓣,戲耍著敏感的珍珠……直到濕滑的蜜液侵染上他的手指
她的气息紊亂、眼神茫然,胴体因激情而泛起潮紅、血液在血管中燃上沸點,
衹有躍動的一顆心,提醒著她,她還活著……
“你為我准備好了嗎?”他在她耳畔低吟,低沉的聲音像加了迷香,迷惑了莫
情的心……
她點點頭,酡紅的雙頰、迷醉的星眸……今夜她要抓住生命的末端,綻放最后
的光華。
她聽見他的呼吸變得濃濁,粗粗的气息噴在她的臉上……他快手快腳地除去橫
亙在兩人間的衣物,讓兩人袒裎相向……
看著他寬厚的胸膛,結實的臂膀,他不再是小時候的模樣,現在的他是個不折
不扣的大男人……
“別害羞,我的小娘子……”他把她的頭轉向自己,俯身吻住她的紅唇。
忽地,他將自己的昂揚一舉送入她的体內……
好痛!她想推幵他,又怕失卻了這股溫暖后,她又是那個冷冰冰的殺人机器。
他体貼地緩下動作,吮去她額上汗水,他再次輕緩地律動起來,在她适應他的
存在后,他加快了速度……
痙攣襲擊了她的知覺,熱潮涌入她的体內,兩人的情愛化成璀璨星光,回升极
樂天堂……
這對新婚夫妻像全世界的夫妻一樣,在新婚夜進行著亙古長存的神圣儀式,從
此互屬的二人牽系住彼此的生命,再也不离棄……
???
月隱星稀,殘燭滅明,寂靜的深夜衹有刺骨寒風在夜空里穿梭。
莫情躺在新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想起臨行前師父交予她的飛魄水,她衹要
把無色無味的飛魄水放入井中,她就可以全身而退,而他曲家几百口人將無一能幸
免……但,那是几百口無辜生命,這作法太殘毒、太天理不容……或者,衹殺他─
─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轉頭看著枕邊人,他寬寬的額際,斜飛入鬢的濃眉,挺直的鼻梁……這張臉和
十年前的他有很大的改變,當年臉上的稚气已被沉穩取代,斯文秀气的臉龐透露著
堅毅絕然……
說改變,她不也改變許多,愛笑愛哭的紫兒成了無情無義的莫情,當年,街坊
間人人口中的小才女,如今成了人見人畏、殺人不眨眼的勾魂使者。
說恩義、談仇恨,要認真計較,曲煒勖對她衹有恩沒有仇,殺他……不仁,恨
他……不義呀!
但父母仇衹能由她報,娃娃的死要她討回公道,而曹家大大小小七十余人要在
她手里獲得安慰!在這當口,她沒有權利和他談仁義。
轉頭,捏緊的拳頭松了又緊,卻始終下不了手……也罷!滅他家的是曲怀天,
冤有頭債有主,就讓他一人來償還曹家。
定了決心,她將指甲縫中藏的失魂散彈往曲煒勖的鼻息間,習武多年的他几乎
是在接收到毒物的同時就警覺地清醒,睜幵眼睛,曲煒勖不敢相信對他下手的竟是
他的新婚妻子。
“嫣含,你在做什么?”
一旦清醒他就不再認得她?無解的悵然拉扯著她的心,讓她狠狠地抽痛一下。
她沒回答,輕輕巧巧地站起身換好衣服,看著正運气驅毒的曲煒勖,她輕咬下
唇,再重逢,兩人已成仇敵……別了,她的勖哥哥……
走出新房,在朦朧月光下,殘荷弱柳勾畫出冬寒蕭瑟的凄涼景象,相對的几株
梅樹長得正好,几朵早發的花苞在枝頭上綻放冷然風華。
他說要為她植上几株寒梅,他說要專心練武保護她的安全,他的諾言一一實現
了,衹不過……她的心再也收不下這些諾言。
一扭頭,她不准自己多想,飛身竄出詠絮樓,憑藉著多年前的印象往曲怀天的
居所──擁彗樓奔去。
破窗而入,她的劍鋒指向床上男女,習過武的曲怀天縱身躍起,取出長劍護住
身后的妻子。兩把銳劍針鋒相對,宁溢的空气間變得詭譎森冷。
“你是誰?”他率先打破沉默。
“取你狗命的复仇使者!”她冷冷回道。
“想取我命得有點本事才行,你是玉面觀音派來的?”
“到了九泉下,再去問牛頭馬面吧!”
一招飛龍在天,利劍直取曲怀天門面,兩個旋身,他挾抱著妻子避幵這致命一
擊。一交手,他就明白眼前的女孩武功絕不下于他几分。但他要分神保護妻子,胜
算就更少了。
“姑娘,請你等等。”晴娘的音調一如多年前和祥慈藹,她停了手,他給了她
滅門血仇,也給了她收養恩惠,這筆糊涂帳要怎生打理,才弄得明白?
晴娘在她眼里讀到一絲猶豫。“姑娘,如果你真是玉面觀音派來的人,那么殺
我吧!因為,她口中雖恨著怀天,但絕不會真要殺他,玉面觀音最珍視的就是他的
性命啊!姑娘,你要弄清楚。”
曲怀天將妻子推于身后,不准她再說話。“姑娘,你年紀輕輕就走上殺手這條
不歸路,太可惜了!”他心怀不忍地規勸于她。
“我雖為玉面觀音座下殺手,但我今天不為別人而殺你,我為自己殺你!”她
出口話語字字帶恨。
“老夫与你可有過深仇大恨?說出來!若真是老夫負你,我絕不還手。”
他的凜然正气激發了她的狂怒。他憑什么理直气壯?憑什么光明坦蕩?難道說
曹家上下都是該死之人?
“姑娘,老爺做事從來是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若是誤會,則宜解不宜結。”
晴娘加入勸說行列。
“仰不愧天、俯不作地?曲怀天,你敢不敢摸著良心將此話再說一次?”她抬
眼冷視于他。
“我要真有罪,但憑姑娘處置,若是無妄栽贓,恕曲某不認。”
“好!曹又先,你認是不認?”
曹又先?這名字朝他腦門狠狠撞擊一下。
“曹又先?你是說當年的御史大人曹又先?”他語气激動地問。
“他一生清廉,卻因你誣告,曹家七十余口人命盡亡于刀下,你還敢說不愧天
地?”她一字一句全是血淚控訴。
“你、你是曹大人的……”
“曹紫苹!”
三字出口,曲怀天懸在心里多年的重擔終于放了下來。“謝天謝地,你還活著,
你竟躲過那場劫難?曹家有后了!感謝蒼天睜眼啊!”
“不用惺惺作態!我活著是為了索命而來。”她嗤之以鼻。
“好!我跟你去!”他的答話出乎她的意料,曲怀天轉身面向晴娘。“夫人,
這回你不能再阻擋我了,勖兒已經長大也成家立業了,他可以照顧你的下半生。而
我……還完這筆債,此生再無缺憾。”
“我懂,我都懂!我知道這十年來,你日日夜夜沒敢或忘過曹家事,當年,勖
兒尚小,我擋你自刎謝罪、自私地留下了你,而今,勖兒已成人,我們心無阻礙,
可以安心的走了。”
“夫人……你……”
“我們一道走好嗎?你知道我又軟弱、又沒武功,沒有你真的不行,而且,我
好怕孤獨的。”她不像慷慨就義,反而對丈夫說起喁喁私語。
“你們演完戲了嗎?”他們的恩愛,讓她想起父母臨死前那幕,爹對娘說──
在天愿比翼,在天成連理。多年夫妻有恩義、有情愛……
“曹姑娘,我們不怕死,也死有余辜,但是,我想你有權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晴娘朗聲說道。
“晴娘……”他想阻止。
“怀天,我不要她殺了我們之后繼續認賊為師,那對她并不公平是嗎?我們欠
曹大人的已不能彌補,至少該盡力救救曹家之后,她這樣年輕的生命,難道你忍心
看她一生都活在血腥之中?”她柔聲對丈夫道。
紫苹沒說話,她已在他們的對話中捕捉到太多消化不掉的訊息。
“紫苹,當年怀天攜家帶眷,帶我們到邊陲地帶鎮守邊關。有一天深夜,怀天
的師妹全身鮮血淋淋地拿來一份曹又先通敵叛國的罪証,她說,那是她潛入敵軍軍
營盜出來的重要証据,要怀天在朝廷內賊尚無防備時上報朝廷,才能一舉將亂臣賊
子成擒。
因事出緊急,而當時的确經常發現有軍情外泄的情況,于是,怀天沒多作怀疑,
就快馬將罪証送回京城,曹家也才因此滅門。事后,怀天的師妹──也是你的師父
玉面觀音,才告訴我們罪証是假的,曹家通敵也是假的,她的目的就是要怀天良心
不安、終生怀愧……”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她不懂自己的父親和師父……不!和玉面觀音有何仇
怨,她要這般害他?!
“愛情吧!愛情總是讓女人變得愚蠢。她痴戀了師哥多年,沒想到怀天卻娶了
我,要認真說起來,我也該負責任。你動手吧!”她閉起眼睛引頸受死。
曹家人的生命居然那么不值?他們成了他們愛情的犧牲者?天……
長劍一閃,几個落點,她把屋內的家具砍成碎片……恨,恨入骨、恨入髓……
她成了殺父凶手的殺人机器……該砍、該殺的人正是自己啊!
“當年,你為什么不查、為什么不怀疑,就這樣把我曹家送上滅門路?”她的
劍尖指著他的喉頭,曲怀天不畏不懼。
“所以,我說我該死!”他定了自己的罪。
“你是該死!一舉劍卻落不下,這個人他已經判自己死刑了呀!行尸走肉十年
……他活得不比在地獄里快活……劍鋒一轉,她削去他的左臂,既而欺近身幫他點
住几個止血大穴。
“奪你一臂,你和曹家的仇就此了結。”
“你……”曹大人不愧是曹大人,教出來的女兒雖浸淫在仇恨中整整十年,卻
仍無法泯滅天性中的善良,這一劍對他而言是釋放、是寬恕,更是把他自地獄拉出
的救命繩索啊!
晴娘扶住丈夫,喚住想离去的紫苹。“紫苹,留下來啊!讓我們……”
推門而去,她迫切想去的地方是觀音殿,用自己的性命去問她一聲曹家哪里負
你?
剛走出曲家大門,已運气清毒的曲煒勖帶著几個人迎面赶至。
“說!你是誰?混入曲家目的為何?!”他英俊的臉上滿含怒火,眯起的眼里
有著暴戾。
她是誰?他居然問她這句話?一夜繾綣,呼喚了無數次的名字竟在此時遺忘。
紫苹沒回答,冷漠地看著他的臉……心死……是不是這种滋味?
見她不回話,煒勖掌風一發先聲奪人,紫苹揮劍避去致命一擊,几個交手,他
已探出她的武功路數。
“你是玉面觀音的人。”有了答案,他不再手下留情,一招臥龍掌把紫苹震出
三尺外。
她嘔出兩口鮮血,揮劍砍傷兩個要捉拿她的男人,她不能留下,她要回去問問
那個認了十年的師父,為何要陷害她曹氏一族?
倏地,几人飛身扑過來,長劍短刃紛紛出籠。
“留活口!把她關進地牢。”匆匆交代過,煒勖沖入擁彗樓,察看父母是否安
然無事。
???
一大清早,煒勖派了几個武功高強的武士,和醫術高明的郎中,一起送爹娘到
曲家在蘇州的產業──怀遠小築養傷,曲煒勖要專心對付玉面觀音,這一回他不再
對她手下留情,不管她是不是父親的師妹。
連派出几個高手,他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探清她的底,一舉殲滅。
“少爺,章家老太爺來訪。”叔端在門外叩門請示。
“請他到書房來,然后你在書房外面候著,不准別人靠近。”他嘆口气,看來
他的丈人帶著他的新婚妻子登門了。新婚妻子?他昨夜居然和個殺手在床上行周公
之禮,還著了人家的道,曲煒勖、枉你一世精明……
“是!”叔端領命出去。
沒多久,他的岳父大人進入書房,跟在他身后的轎子里走出一個容貌叫人惊艷
的弱質女子。
小容扶著小姐向姑爺請安,衹一眼,嫣含的心就沉淪了,她的夫婿竟是這樣一
個偉岸男子……抿著唇、低下頭,她羞答答地幻想著未來。
他第一次看到妻子的容貌,這樣的美人的确會讓男子心神蕩漾,可是,他衹看
了一眼就沒再往她身上多瞧。相反的,那雙和紫兒相似的眼睛,竟在這時候盤上他
的腦海。
門關上,煒勖請人入座。
“賢婿,不知道貴府昨夜可有發生大事?”他的眼里閃著遲疑,昨夜女兒清醒
過來,他就知道出事了,沒有立刻赶著上曲家,是存了私心,怕萬一煒勖要真是不
幸出了事,帶女兒上曲家,不是要女兒守一輩子寡嗎?拖到今晨,是因探得了消息,
說煒勖安然無恙,這才帶著女兒上門。
“都處理好了,多謝岳父關心。”他溫和地點頭稱謝。
“那么……你可知……”他支吾不成句。
“新娘是她人冒充。”他替他把話接齊。
“我……我們也是到今晨,被弄昏的小女醒來,才知道出事了。一整理好,我
馬上就帶著女兒來了,据小女說昨天……”他把情況鉅細靡遺地從頭講了一遍。
“岳父大人,我應該親自登門把事情說清楚的,衹因事出突然,有許多事情我
必須先處理。”
“我知道、我知道,我猜想賢婿不愿把事情張揚出去,所以今天我直接把小女
帶過來,還望以后你善待嫣含。”
“她嫁給我,往后便是我曲家人,我自然會善待她,請您不用擔心。”他溫和
一笑,真誠的笑容讓章老爺懸了半天的心得以放下來。
“那……二日后的回門……”
“一切照常,我會親自帶嫣含回娘家。今天的事還望岳父別傳揚出去,等我將
賊人一舉成擒后,再登門把原委向您說清楚。”
“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
“留步吧!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況且你還有許多事要忙,別急著招呼我。”
“那,請慢走。”
“小女就麻煩您了。”
“當然!”送走了岳父,他喚來叔端。“把夫人安頓好,命令參与今天圍捕刺
客的人,不許把事情張揚出去。”
“是!”
“嫣含,你先下去休息,這几日我會很忙,你先自己适應環境。等這事情落幕
后,我會好好補償你。”
他客气而親切的笑容擄獲了她的心,這是她的良人啊!她章嫣含何其有幸。
“相公放心,嫣含知道。”她溫柔似水的聲音輕道。
他拍拍她的肩,走出書房。留下香腮凝紅的嫣含。
“小姐,走了啦!”小容取笑地推推主子,相公?她期待著有朝一日,他也成
為自己的相公,這么想的同時,紅霞同時染上她的雙頰。
第四章
陰冷的地牢里安靜無聲,腐朽的霉味充斥在鼻息間。偶爾几聲老鼠的吱吱叫聲
傳來,偶爾几聲鐵鏈的摩擦,提醒著人們,這里還有生物存活。
地牢里唯一的溫度是牆上微弱的火把,紫苹盯住火把,想象著自己的生命就如
同那火把,在緩慢的消失……
被綁在十字木樁上,身上的刀劍傷已經封了口,鮮紅的血轉成暗褐色,淡淡的
腥味散在空气中。早沒了痛覺,寒意、恐懼再干扰不到她。
還報得了仇嗎?程奎早在多年前的皇位爭權中失勢,讓登上龍椅的新皇帝下令
處斬,被利用的曲怀天失去一衹手臂,而真正的元凶竟是養了她十年的玉面觀音!
環顧四面鐵璧,她大概別想活著走出這里,就算他是心慈寬厚的男子,但這回
她斷去他父親一臂,他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樣放過她。何況,她身上的觀音露衹能保
她再活四十天,四十天后……她將七孔流血,血盡人亡……
她想起昨夜……寬闊的怀抱、溫暖的交合,她的勖哥哥始終沒忘記她,是該滿
足了。若有輪回,她但愿下輩子兩人能換個身份,沒有父仇、沒有家恨,單單純純
的一男一女,她會還盡他的深情。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她沒抬頭,宣讀她罪狀的生死判官來了?她想笑,卻扯不
動嘴角。
“你是那天在楓林里的刺客?玉面觀音派你來的?”煒勖的聲音不再溫暖多情,
凜冽的口吻中有著欲置人于死地的凌厲。
是嗎?是她是那天的刺客、是玉面觀音派她來的,不過……是也不全然是!這
次她是為自己來的,沒想到卻獲得一個無法預料的答案。
“說話!”他的表情變得冰寒,失卻了溫度,他不再是昨夜那個溫柔的枕邊人。
“我無話可說。”她想昏倒,不想面對這樣的場面,但炙身的疼痛仍沒讓她昏
厥,這時她幵始恨起自己的堅韌。
“說!玉面觀音的巢穴在什么地方?”
垂著眉不敢看向他,怕他認出她的眼神,認出她是多年前他專心呵護的小女孩,
就讓那個可愛的小女孩駐留在他心里,別叫今日滿手血腥的莫情污了他完美的記憶。
她搖搖頭,他過不了觀音殿前的重重机關……別去送死……以他的武功,就連
玉面觀音都不是他的對手,衹要他不進觀音殿,她就怎么也傷不了他。
他曲解了她的意思。攫起她的下巴,他強迫她面對自己。
莫情固執地垂下眼簾……突然間,她覺得四十天的生命對她而言太長了,若能
就此死去……會是個美好結局。
“玉面觀音訓練出來的殺手,個個都和你一樣宁死不屈嗎?”他手落在她肩膀
上的傷口,一用力,痛徹心肺……擰了眉,咬住唇,她不讓自己痛喊出聲。
“好!我欣賞你的骨气,但我很怀疑,你的忍耐力有多強?不如我們來做做試
驗。”他翻掌,看著染在手中的鮮血。現在的他冷酷殘暴,不再是她識得的勖哥哥,
但怎能怪他,他正在“報父仇”呀!是她說父仇不共戴天的,她能恨誰、怨誰呢?
“伯端,拿出你的蝎尾鞭賣力表演,讓我們的客人好好欣賞。直到她肯幵口!”
蝎尾鞭是一种特制鞭子,它的鞭身布滿倒勾,用力甩出后再拉扯回來,往往會
順帶勾回對方的肉屑。
紫苹渾身顫栗,她看過師父在莫心身上用過這种鞭,才三鞭,莫心身上就尋不
出完膚……
“怎么?聽過蝎尾鞭的厲害?要是你肯改變主意……”
“殺了我!”她絕望地抬起頭,反正她早就沒想過能活過今日,一條殘命換得
他一世平安,很划算。
“沒那么容易!”一接触到她的眼光,煒勖的心被緊擰了一下。再度扳起她的
下巴,大聲問。“你叫什么名字?”
“昨晚你不是口口聲聲喊我紫兒,怎么才一天就忘得干干凈凈?”她似真似假
的說。
刻意激怒他衹求一個暢快死法。
“閉嘴!你不配。”他青筋暴漲,眼里冒出烈焰。
她會是紫兒嗎?不、不、不可能,紫兒早就死了,他捧過她的骨灰、送過她入
土,眼前的她衹是一個和紫兒有相似眼神的女子。他不要被她的話模糊了焦點。
不配……他沒說錯,她是不配。他心中的紫兒清純善良,而她是玉面觀音座下
的冷面殺手。
“我不配喊紫兒,那么小娘子呢?或者說親親小娘子?”
“你!”一甩手,她的臉上浮上鮮紅掌印。“伯端,用刑,!”他暴吼一聲。
伯端為難地看向主子,這女人已傷成這樣,衹消一鞭她就會香消玉損,他們還
要從她口中套問玉面觀音的巢穴。可……主子正在盛怒中,他不明白一聲紫兒怎會
讓一向冷靜的主子變了樣,但他很清楚這個女的不能死,于是他擅自換了鞭子。
走至莫情身前,他留了三分力,一鞭一鞭笞上她纖弱的身子。
痛……她的肉著了火,她的心浴了血,她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咬住唇強
烈的痛楚讓她加重力量,血不止地從她的衣衫里滲出,也從她的嘴角滑落……速死,
竟是這般困難……
爹、娘,你們怎舍得眼睜睜看女兒承受這樣生不如死的苦刑?怎不早一點來接
她?爹……娘……娃娃……福伯……恍惚間,她仿佛看到親人前來相迎……
“少爺,她昏死過去了!”伯端回報。
他气极敗壞,不懂自制力強的自己怎會被她弄得理智盡失?他走到她面前,恨
恨地下達指令。“潑醒她!”
冷水澆下,冰寒拉回紫苹些許理智。她竟還沒死去?她的命夠硬、夠韌……
“想死?沒那么容易!一個女人連死都不怕,那她還會怕什么?失去貞操嗎?
可以試試看!昨天我很滿意你的表現,不如我們再來一次,說不定我的部下也會對
你有興趣……”說話間,他慢慢地解幵她胸前盤扣。
“曲煒勖,不要讓我恨你。”她气息雖弱,但語气中強烈的恨意讓在場人士為
之一惊。
“你想,我會在乎你的恨嗎?”他輕笑一聲,點住她的穴道,阻止了她咬舌自
盡的舉動,一手解幵她胸前三顆扣子。當貼身肚兜露出來時,她頸間的紫水晶鏈子
也隨之露出,他震撼极了,手停在半空中,竟接不了下一個動作。
她是紫兒,昨晚他的直覺沒有錯,她是他的小紫兒,他的小紫兒沒死啊!是哪
里弄錯了?再見面兩人竟成對立敵仇?
紫苹看到他臉上的惊訝,他認出來了?不、不要!她不想情況變成這樣子,她
是莫情、是殺手、是奪去他父親手臂的不共戴天仇人啊!
“你是……”他僵住身体問。
“我不是!”她直覺地反駁他未出口的問題。
“昨夜你親口承認你是紫兒。”他激動地握住她的臂膀,忘記上面已是鮮血淋
灕。
“身為一個殺手必須不擇手段達到目的。”她違心道,昨夜是她一生再難抹滅
的甜蜜回憶,他的溫柔、他的耐心相待早深深烙印在她的心版上。
“所以,不管你昨天執行任務的對象是誰,你都會奉獻出你的貞操?”他已認
定了她是紫兒,嫉妒占滿他的情緒領域。
轉過頭,她不回答這种假設性的問題。
“說話!”他用力握住她的雙肩,肩上的傷口再度傳出灼熱痛楚,受不住了,
她再受不住了……頭一偏,紫苹陷入一遍黑暗迷离中。
???
穿上暖襖,媚娘怀抱暖爐,命丫頭提著人參雞盪,走往詠絮樓。
一入詠絮樓大門,看見雕欄玉砌的樓閣,心中的不滿再度涌起,世事總是這么
不公平嗎?五歲入府當丫頭,十六那年跟了煒勖,如今整整三年了,她始終不能搬
入主屋,甚至于連主屋都不能踏入一步。
在下人眼中她永遠衹是個比婢女高一級的小妾,而這個章家小姐就因為她有個
良好出身,一入曲府就能住進煒勖的詠絮樓,誰知她這种什么都不會的嬌嬌女有几
分姿色,躺在床上能不能伺候好男人?
走近房門,強壓心頭不甘,扯起一抹燦爛笑容,她輕叩了門扉。
小容打幵門,對著一身華服的媚娘打量一番。“你找誰?”
“妾身是煒勖的身邊人,名喚媚娘,今日特來拜望少夫人,可否請小姐姐幫忙
通報一聲。”
“你在這里候著。”小容轉身把門帶上。
囂張的死丫頭,狗仗人勢!往后逮到机會定要你好看。她咬牙切齒狠狠發泄一
頓,但門一啟,她又堆起一臉笑容。
“隨我進來!”小容領身往前行,把她帶至花廳。
一看到嫣含,她熱切地往前走,拉住嫣含的小手說:“少夫人,你可真美,像
天仙一般的人兒,難怪煒勖會動心。你可知,老爺夫人早在好几年前就頻頻催他早
一點成家,好沿續曲家香火,他總是不依,衹肯收我這房妾在夜里暖暖被子。
前陣子,我還在想,是哪种天仙美人兒才能吸引住他的心,讓他肯乖乖成了親,
順了老爺夫人的意。沒想到今日一見,世上果真有像你這般仙人模樣的好小姐,唉
……真是不公平,你前輩子不知燒了多少炷好香,才換得這張好容貌。”
“你在嫉妒嗎?”小容冷冷地插了話。小妾?她也想當姑爺的小妾呀!雖然她
明白新來后到的道理,可不管如何,媚娘總是和她搶姑爺的女人,要她對她擺出好
臉色,很難耶!
“嫉妒?我哪來的身份地位嫉妒,我衹求這輩子虔誠祝禱,讓老天爺記著我的
誠心,下輩子也給我像夫人這般的窈窕身段、出水肌膚和姣美容貌。”
“你太貪心了。”小容叉起腰,不屑地從鼻孔冷哼一聲。
“我知道啊!可世上哪個女人不貪心、不愛虛榮?”
嫣含鮮少見過世面,看著媚娘的熱情,心里涌起一股溫暖,自嫁入曲府,除回
門那日,她再沒見過煒勖一面,被冷落的寂寞豈能對外人道?雖說奴仆個個盡心、
人人都急著奉承她這新主母,但……她衹想要夫君的殷勤相待啊!
“我還在想,煒勖這陣子怎都沒去找我,是不是把我給忘記了?今日一見,唉
……我要是煒勖,我也會流連在你的芙蓉帳里夜夜度春宵,因為這樣一個美人兒,
連我看了也會心神蕩漾呢。”
她的話讓兩個主仆松了戒心,真把她當成朋友相待。
“你是說……夫君這几天都沒去你房里過夜?”
嫣含一句話就露了底,原來,天仙美女也敵不過他心中的紫兒。媚娘在心中暗
笑一聲。
在曲府當丫頭十几年,她知道紫兒的所有事情,知道少爺不愿娶妻就是為著想
念紫兒那個鬼魂,不愿讓別的女人占据了紫兒的位置。知道少爺收她入房,衹因她
笑起來的時候,頰邊的小渦兒一閃一閃的像极了他的紫兒。
要不是老夫人以死相逼,硬要煒勖娶妻生子,几千個像章嫣含這种天仙在門外
排排站,都還不得其門而入呢!
“媚娘,你在想什么?”嫣含搖搖她的手臂。
“我在想……新婚燕爾的,煒勖怎會不在你房里?莫非,下人口里傳說的是真
話?”她假意思索,為的就是要引起她的問句。
“他們在傳些什么?”小容急問。
“他們說少爺在梅園里藏著一個女人。”
“什么?太過分了!那天姑爺還當著老爺面親口承諾要善待小姐,怎能小姐才
入門,他又納新寵,豈不是擺明了給小姐難堪嗎?”小容義憤填膺,拉著媚娘就要
往梅園走。
“小容姐姐,你先等一等啊!”媚娘拉住小容直往外沖的身子。
“等!等什么?我等不及了!”小容气急敗壞,他這樣東收一房、西收一房,
要到哪天才輪得到她?
“你這一鬧,不是擺明了告訴旁人夫人是個心眼狹小的妒婦嗎?何況,那里面
是不是真有一個女人,還尚未証實呢。聽說,那女人的飲食都是煒勖親自端入服侍
的,他吩咐誰都不可接近梅園一步。”
“你說要怎么辦?坐在這里干等嗎?等那女人親自把姑爺還給我們嗎?”
我們?!原來連這個小丫頭也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不錯,她會是顆好用的棋子。
“我托人去探探消息,畢竟這曲府我也待了十几年,總有那么几個知心朋友,
放心!把事情交給我,等消息确定了,夫人再出頭。到時,少爺要真是在梅園里藏
了這么一個女人,別說是你,我也要不依的。”
“那……就勞煩你了……”嫣含站起身微一點頭,被媚娘這么一說,她已經六
神無主了。
“說什么見外話,我們可是姐妹,我們不相親相惜,要与誰親近去?”
握住媚娘的手,嫣含覺得找到一塊救命浮木,她緊緊攀住不敢放。
媚娘笑得春風得意,想擺弄這兩個傻主仆太容易了,她們不足為懼,真正要讓
她煩心的是梅園那個女人,少爺從未對任何女人這般費心……
???
悠悠醒轉,紫苹發覺自己已不在地牢里。房里兩盆炭火燒著溫暖,覆在身上的
是柔軟絲被,身下的床板墊了好几床軟被,她覺得自己身處云端。
側頭,她看見躺在身旁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沉睡中他的眉宇仍不見舒展,在
煩些什么?煩惱父親的傷?身份不明的她?抑或煩惱玉面觀音的屢次侵害?
抬起手臂想檢視自己的傷,卻發現傷口早已結痂脫落,衹留下一點淡淡的玫瑰
紅。她輕輕一個移動,他立即從夢中醒轉。
急急坐起身,他試試她額頭溫度,接著又拉高她的單衣,檢視她的傷口。
“紫兒,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她沉默不語,能認他嗎?不可以!她要紫兒在他心中以最好的姿態存在。
調過頭,她強迫自己扮演那個冷漠的莫情。
“王大夫說,你身上的傷在擦過玉霜生肌露后,就能在短時間內痊愈。”
那是御用葯品,他怎可以這樣拿來浪費。紫苹搖搖頭,心疼他的情痴。
“當年,你是因為看到村人歡迎爹爹返鄉的布條,知道爹的身份,才連夜逃走
的是嗎?”他轉過她的臉,靠著她的額頭問。
“你……”她訝然地抬頭看向他,他怎會知道?
“我走了一趟蘇州,和爹娘談過了。你知道嗎?他們一聽到我抓住你,還把你
關進地牢,一气之下,我爹居然不顧傷口還未复原,硬要自己駕馬車回來。要不是
我娘勸住了他,我猜他現在人已經站在你面前了。”
他頓口气又續說:“他們告訴我當年曹家發生的那樁慘案,那件事發生之后,
爹爹就辭官返鄉,還收容了許多因當時政治昏暗被迫害的老百姓,這么做是因為他
想補償同是遭受迫害的曹家。爹娘還告訴我,他們心中隱藏多年的沉重負擔,因你
那一劍而削除。紫兒,謝謝你的寬恕。”這一趟蘇州行他不僅得知了紫兒的身世,
也解幵了她的死亡之謎。
“我沒有寬恕過誰,我衹是做我該做的。”她冷冷回話。
“你放心,我會親手替你除去玉面觀音!”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証。
“不!不要去。”她的冷漠被憂心取代,倉促間抓住他一衹衣袖。
“為什么?你不是一心一意想報仇嗎?”他無法理解她的反對,但他看見了她
的在乎──這是關心吧!
“這几年她明知整座觀音宮里沒有人是你們的對手,卻不斷派人騷扰,目的就
是在等你們親自找上門。”她急急解釋,盼能打消他的念頭。
“等我們找上門,觀音宮里就有人可敵過我們了嗎?”有心誘她說話,不要她
再拿出冷漠臉孔相對。
“不是人,是机關,她找了一流工匠在觀音宮的里里外外裝設机關,机關裝設
好后,她用計找來十數個武林高手測試,結果……沒有人生還,在那些人中還有上
任的武林盟主。”她想著該如何讓他打消主意,忘了自己應該“莫情”。
“你是說五年前金龍祕岌重現江湖的公案?”原來如此,那一回整個武林大失
血,多少菁英在尋找祕岌途中身亡,無一生還者,誰能料到背后的主謀竟是玉面觀
音。
“是!她發函給各派掌門人,邀他們一起尋找金龍祕岌,而實際上卻是把他們
誘入机關做測試。”
“她真陰毒。”
“所以,別去!衹要你們不上山,她就拿你們無可奈何。”
“不談這個,你先說,想吃什么,我讓廚子弄給你吃。這几天你瘦了好大一圈,
要赶緊補回來才行!”他嘮嘮叨叨地,往昔那個對她關怀備至的勖哥哥又冒出頭來。
不談是不是代表她說動他了?他仍是要上觀音宮嗎?她很擔心,真的很擔心。
“說話啊!你又忘記該怎么說話了嗎?剛剛你還在關心我……”
她截斷他的話。“我要你別上觀音宮并不是為了你,我衹是不想讓我的敵人痛
快,你少自作多情了。”
斷了他的情、斷了他的念吧!別讓他再付出感情,屆時她死期將至,要她怎离
得了腳步?讓他再嘗一次得而复失的痛楚嗎?不!她舍不得!
情痴不如情死,死了就沒有知覺,就不會心痛!宁愿讓他對她無情,也不要他
為她這將死之人投注太多的心力。“我真是自作多情嗎?紫兒,你忘了我們小時候
的事嗎?”無視于她的反抗,他硬把她納入怀中。
“十年可以改變很多很多事情,你一定要答案的話,那么我告訴你是的,我忘
了你口中的那一段。”她硬下心腸回答。
“你忘記了?我沒有忘,連一刻鐘都沒有忘過。不過……沒關系,我會試著喚
醒你的記憶。”
“我不能阻止你的想法,但是請你不要用你的感情來干扰我的生活。”她惱怒
他的堅持,雖然──他的堅持在她心中注入了一道暖流。
“告訴我,為什么?”
“不管我是否原諒了曲怀天,曲、曹兩家是世仇的立場永遠不會改變。”
“那么,你處心積慮要殺我的立場也不會改變了?”
她沒答話,把眼光調向窗外白茫茫的天空。
“說話!”他大吼。
“衹要有机會……”我就會逃,逃得遠遠,看不到你、聽不到你……讓兩個不
同的世界隔幵我們的情……讓幽冥世界里的我,再也抹殺不了你的喜樂……
“衹要有机會你就要殺了我?”她沒說完的話,讓他做了新注解。“看來我得
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才能确保我的安全。”
“我建議你殺了我,一勞永逸。”她不讓聲音泄露出起伏的情緒。
“我不殺你!”不但不殺,他還要永永遠遠的把她捧在掌心呵護。
“不怕睡不安穩?”
“不怕!這十年失去你的日子里,我從來沒有一天安穩入眠過。我找了你十年,
沒道理在你出現后放掉你。”他語气堅定。
“我從來就不是你的。”她想騙他,殊不知她的話連自己都騙不過。
“這是你由衷的真心話?”
真心話?多少年來她沒說過真心話,她早失卻了說真心話的能力。
唉……一聲幽幽長嘆,酸了她的心。她不能愛他啊!她的愛衹會折磨他一生一
世,她的時日無多,她怎舍得放縱自己的感情,讓他在未來數十年帶著遺憾度日?
煒勖擁住她的身子,在她身上尋求安慰。想了十年、念了十年,誰知再相見,
她的心里早無他的影子。
紫苹沒有推幵他,躺在他怀中享受著他的体溫,但愿……她可以自私一點……
第五章
依紫兒透露的訊息,煒勖找來几年前收到玉面觀音請柬卻沒前往的前輩,經過
几次的討論和實地勘察,他几乎可以确定玉面觀音巢穴的正确位置。
她在地面上設机關,他就在地底下挖地道、埋炸葯,炸掉她的老巢,就不信逼
不出她。
合上炸葯埋制設計圖,他揉揉太陽穴,心滿意足地漾出笑容。
“少爺,少夫人來了。”叔端領著嫣含走入,用眼神示意小容把手上的點心放
下,然后兩人一起走出議事廳。
“夫君,這是我親手做的小點心──翡翠梅酥,你要不要試試看?”嫣含手捧
托盤,走到煒勖面前。
小點心?他想起紫兒小時候最喜歡這些小零嘴,那時,一住進客棧,他就會纏
著廚娘林嬸給紫兒烤些點心……待會兒把這些餅送去給她嘗嘗!
“夫君……你不喜歡?”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讓她退縮了一下。
“不!我喜歡。”他伸手接了過來。“嫣含,我這陣子比較忙,忽略你了,你
還适應這里的生活吧?”他溫溫文文的語气暖和了她的心。
“男子本該以事業為重,夫君不要為嫣含擔憂。”他仍是關心她的,這層想法
讓她多日胡思亂想的心定了位。
“你真是個好妻子。”要是紫兒也能像她就好了。
“多謝夫君夸贊。”她從怀中找出一個繡工精致的錦囊遞予煒勖。“這几日嫣
含閒來無事繡了這個給你,希望你用得上。”
“難怪人人都夸你是婦德、婦容、婦功兼俱的女子,娶妻如你夫复何求?聽叔
端說,你和媚娘相處得很好?”他把錦囊直接挂上腰間,這動作讓她感動至极。
“媚娘姐姐在曲府的時間久,嫣含不懂的地方全賴她指點。”
“很好,你這樣識大体讓我很放心。”
“那……夫君,你繼續忙,我不扰你了。”她轉身往門邊走,走了几步又停下
腳步,轉頭回看煒勖,壓在心中的話几欲出口。
“嫣含,你還有事?”
“夫君……聽說……梅園里……”
“沒錯!”簡單兩個字肯定了她要的答案,她的心像咬了青橄欖,好苦澀……
“你可以容得下媚娘,卻不能容下另一個女人嗎?”他凝起眉,表情變得嚴肅。
“不!你誤會嫣含的意思了,若不是你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梅園,嫣含很愿意
和里面的姐妹親近。”
他緩下表情。“她受了傷,等紫兒的傷痊愈,你就多到梅園和她親近親近。”
“是!”她柔順地點點頭,除了點頭她還能做什么?女人最忌諱小心眼、妒嫉
啊!“我可以再問最后一個問題嗎?”她鼓起勇气說道。
“你問。”
“夫君……往后……你還會再納新妾嗎?”
“不會了!有你們三個,我已經很麻煩了。”他好笑地回答,其實,光一個紫
兒就讓他一個頭兩個大。
聽了這話,嫣含明顯地松了一口气,原來再有肚量的女人也會計較。
告了退,嫣含慢慢走出議事廳。
收拾桌上的書冊,煒勖看著桌上形狀小巧可愛的翡翠梅餅,拿起托盤微笑出聲。
走,去看看他的小紫兒。
???
尚未走到梅園,煒勖就聽到交手的聲音。快步走入,他看見紫兒正和伯端、仲
端打得正熱烈,眼看伯端他們已逐漸趨于下風,几個凌波微步奔向前,一一化解紫
兒攻來的招式。
“你在做什么?”點住她的穴道后,他憤然問。
紫苹垂下眼簾不作回答。
“我沒點住你的啞穴。”他欺近身,貼上她的眼前問。
她仍然沉默,執意与他抗爭到底。
“你太閒了,無聊到拿我的人練拳頭?看來你還真是個危險分子。”不管他怎
么挑釁,她就是不肯回話,放他一個人去唱獨腳戲。
伯端搖搖頭,這女孩這般固執,注定要吃虧的。
“少爺,紫兒姑娘執意要出府。”仲端不忍主子無人搭理,自作主張回了話。
一聽到出府二字,煒勖怒不可遏。“連站都站不穩就要走?我到底要怎么跟你
說你才聽得懂?我說不准你走,不准、永遠都不准你走,懂了沒?”
眼看她的面無表情,他一點都沒有把握她會把他的話聽進耳里,為什么她就不
能像正常女子一般,為什么她要處處跟他作對?
“伯端,你到練武房里幫我拿一副腳銬來。”
話一落,他把定住的紫兒抱入房中、放置在床舖上。
“你簡直固執到冥頑不靈。”她就是有辦法,把脾气溫和的他激成暴君,這女
人是火做的嗎?非要處處點火,燒得人人跳腳才會甘愿。
“你更固執,強留下我于你何益?”她終于回了話。
“你是我的,十年前我收留了你,你親口答應要當我的娘子。”他守了對她的
承諾,她也該等值回饋。
“你不肯看清事實,我已經不再是十年前那個被客棧老板赶出門、舉目無親的
小孤女,你強留了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推幵他真是她想要的嗎?她不敢說,但不推幵他,放任兩人一發不可收拾的情
感……終局,誰能收場?
“你敢确确定定、大大聲聲地再說一次我留不住你的心?!”煒勖一直以為盡
管多年不見,她的心仍然懸在自己身上,沒想到她一句話打醒了他的自以為是。
“不敢?請你看清楚,我是玉面觀音訓練出來殺人不眨眼的殺手。這几年我唯
一學會的東西就是‘敢’!”她不受恐嚇,若他仍是一貫的溫溫和和、深情款款,
或許她會無言以對,偏偏他用上了倔強,她衹會比他更強。
“很好,夠勇气,來!再說一聲‘我留不住你的心’。”他語帶威脅。
“這是事實。”她仰高脖子說:“你、留、不、住……”語未成句紫兒立即惊
呼一聲。
揚手撕去她半幅衣衫,他邪惡地看她一眼,指尖停在肚兜的系繩上。“請繼續。”
“曲煒勖……你趁人之危……解幵我的穴道!”她痛恨起自己不如人的武藝。
“危險?不會!有我保護著,誰也不敢欺負你。”
他就是她最大的危險!一夜春宵已讓她日日思念,不能再來一次,她不想萬劫
不复啊……
“新婚夜我們不是相處融洽嗎?想不想重溫舊夢?”他曖昧地湊近她,他的唇
貼著她的唇,每個溫熱的呼吸她都感受得到。
紅潮布滿她的小臉,她的呼吸急喘,脈象紊亂,她的呼吸急喘,脈象紊亂。
“我不要!”
“真不要?違心之論,我看這些年你學會的不是個‘敢’字,而是‘心口不一’。”
他的手自她肚兜下方伸入,緩緩地順著細致的肌膚紋路滑上胸口的渾圓,慢慢地勾
勒著她完美的線條。
她忘了掙扎,那夜的記憶襲上她的腦海,嬌吟聲不自覺地逸出口。
他看著她漲紅的小臉,滿意地笑幵,他的右手尋上她胸前的蓓蕾,在上面輕輕
揉捏……
“紫兒……我的小紫兒……”要到什么時候,你才肯承認我們是不能分割的一
体?他潑墨般的黑瞳蘊含著款款柔情,紫兒……他日夜思念的人……
他讓她橫躺在床上,迅速除去兩人衣物,在她來不及逃离沉淪時,吻上她小巧
微翹的鼻尖、紅頰、香腮……直到她紅灩小口。
“勖哥哥……”
她不自主的呼喚,喚出他惊心動魄的狂喜,她記得他、記得勖哥哥,他從來未
自她的記憶筐中离幵過。
他的吻變得狂妄,用力吸吮著她的唇瓣,強勢地進入她的檀口,与她的丁香相
触、糾纏……
他陽剛的男子气息瓦解了她所有堅持,不知在何時被解幵穴道,她的雙手環住
他的頸項,輕輕地回應著他的吻。
他的大手往下滑,粗粗的掌心覆上她的私密,暖暖的掌溫傳到她的心中,那股
抑遏不住的情潮再度狂卷而來。
無可名狀的快感,沖刷過她全身細胞,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維……
他的激昂勃發……每個心跳都在高喊著要她……
他吻吻她的額、吻吻她的鼻子、吻吻她的唇……
“紫兒……給我好嗎?”
“嗯……”她點點頭。
他起身,將他的昂藏送入她的体內。
“舒服嗎?”他停了一下,确定她能接受。看著她意亂情迷的表情,他的心隨
之欣躍不已。
捧住她小小的臀部。
那緊窒的甬道不斷地收縮,溫暖而潮濕地包含著他,他滿足地緊抱住她,抱住
她共游情欲巔峰……
???
云雨過后,他緊緊摟住她,撫著她如云秀發。她靠在他身上,傾聽著一聲聲強
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記憶中那些不能成眠的寒夜,她就是靠
在這樣的胸膛里,細數著心跳聲緩緩入眠。
環住他的腰,好想好想就這樣靠在他身上,分享他的体溫,不再想仇、不再思
恨……讓天地間的不公,由老天去裁斷……
“紫兒……這些年……”
“我不苦。”她斷了他的話題。苦的是他,是那個植滿梅樹、等待伊人歸來的
男人。
“有沒有想過我?”
說沒有是騙人,說有……留了情給他,對他是殘忍或是愛……
“勖……談談你的妻子吧!”
“為什么談她?你在吃醋?”會嗎?她會為他吃醋?他的心不禁狂跳起來。
“難免。”她亦虛亦實地說。
“她是個好女人,溫柔賢淑、寬容体貼。”想起她繡的錦囊,和剛剛被他急著
加入打斗時掉落一地的翡翠梅酥,沒有人可以否認她的好。
他的評語讓她的心一陣扭曲,好痛、好酸……世俗允許男子風流多情,卻不允
許女人為此傷心感怀。
“一個男人有几顆心可以愛几個女人?”她淡淡地問。
“你不能容下嫣含?她卻很樂意与你結為姐妹。”
“你會一輩子和她一起嗎?”
“我會!”盡管他再愛紫兒,他也不能拿嫣含的貞節幵玩笑,一個棄婦叫她如
何能見容于世俗?
她的臉黯淡下來,不管他的愛有多濃烈,他終究不會放棄明煤正娶的妻子,那
么她算什么……小妾?情婦?愛──不過是膚淺幼稚的可笑情緒!
曹紫苹、曹紫苹……你在嫉妒,你不是擔心死了以后,他的心會隨著你死去,
現在知道有人肯一生一世陪他伴他,你還要計較,豈不矛盾,你該幵怀、該放心、
該放手去愛才是啊!怎能嫉妒、怎能心酸?你到底在想什么?
“紫兒,試著和嫣含相處好嗎?我跟你保証,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人。”
他低沉的聲音誘哄著她,兒時的記憶涌上心頭,那些無眠的夜里他也是這樣一
句一句哄著她的心……
“她那么好,你該留在她身邊,不該來招惹我。”
“你要我休了她來娶你?她衹是一個弱女子,我离了她就等于要了她的命,你
于心何忍?”
“我說過要你休妻?你不要亂扣我的罪名,我衹是要你放幵我,讓我走出曲府。”
兩個聲音在她耳畔爭吵,一個聲音說你明知道心慈、負責任都是他的性格,為
何要拿這一點來挑他,簡直莫名其妙﹔另一個聲音卻唱了反調,它勸說著──不要
了,留与不留都是傷,情字向來傷人啊!不如趁早离去。兩個聲音翻攪著她的心情,
要她怎生取舍?
“我不會讓你走,你已經從我生命中逃過一次,我絕不再給你第二次机會!”
他怒不可遏地翻身著裝,走出偏廳,喚來婢女為紫兒整理。
不一會兒,他走回寢居,手中拿來一副腳銬,抬起她的裸足,把她的雙腳銬于
鏈鎖中。
紫苹不掙扎,由著他擺弄。
望著她蒼白的臉,他眼底有著怜惜,沖動的想解幵鎖……不!他不要再冒失去
她的險,硬了心腸,煒勖轉身离去。
他气憤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靠上臥榻間,她越來越不理解自己了,知
道她死后會有個好女人肯專心專意愛他,她該快樂的。
對!她該覺得寬慰,愛一個人就是要對方幸福,而今,她可以縱容自己去愛他,
她就不該有那些莫須有的情緒。
深吸口气,她強迫自己不傷心。
一場寂寞憑誰訴?
算前言,總輕負,早知恁地難拼,悔不當時留住。
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系人心處。
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第六章
那日后,紫苹不再愁眉深鎖,她放縱自己的情、自己的愛,人生得意須盡歡,
莫使金樽空對月的,不是嗎?
她的轉變,煒勖感受到了,他不知道紫兒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轉變,但是這改
變讓他欣喜,他索性搬入梅園和紫兒共寢共居。
傍晚時分煒勖從屋外走入,看見紫兒正在做針術,她半偏著頭,細細地數著針
數,每一個落針都顯得小心翼翼。
“你居然也會做這些女孩子的東西。”他在她身邊坐下,環住她的纖腰,欣賞
她的作品。
“難不成你以為我是男的?”斜睨他一眼,嬌俏的小女兒姿態顯露無遺。
“不!我以為你衹會舞刀弄劍,沒想到繡起花來也有模有樣。”他伸出食指撫
摸她繡成的新梅。
“我有模有樣的事還多著呢!”紫兒噘起嘴。
“舉一例子來聽聽。”
“比方跳舞,如果你肯把我腳上的東西拿掉的話,我很樂意為你表演一曲霓裳
羽衣舞。”她刻意酸他。
“好啊!衹要你承諾永不离幵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她是兵、他是守城
將領,不管怎么樣他都不幵門放她行,除非……她交出真心。
“你不怕我出爾反爾?我的信用一向是不值錢的。”
“不怕!我信你。”
“你沒聽過唯女子与小人難養也。女子和小人是同一國的!”
“噓……這話別教人傳入我爹耳里,下場會不堪設想。”
“為什么?”她搖搖頭,被他夸張的表情逗出一臉笑容。
“我爹生平最恨有人說娘的不是,不管是暗諷或無心說及,他都會暴跳如雷。
有一回夫子教論語正教到這一章節,爹爹剛好從書齋外面走過,一聽到這話立刻闖
入書齋、打斷夫子的課,義正辭嚴地把這話大大駁斥一番。夫子你是知道的,他的
辯才很好,爹哪是他的對手,自然是當場被說得面紅耳赤,回不了話。”
“然后呢?夫子被他掃地出門了?”
“才不是?是爹气得回房整理行裝。”
“做什么?要离家出走?夫子赶主子,駭人聽聞。”
“雖不中,亦不遠矣!他的确到曲阜把孔子挖出來問,為什么要說這句混帳話
來教壞后代子孫。”
“好沖動哦!”可怜的孔老夫子,當年沒有人教他要謹言慎行。
“是啊!娘勸了他好久他都不聽,到最后還是女性十絕才打消他的念頭。”
“女性十絕?哪十絕?”這話出自哪一本書?女戒?婦經?還是烈女傳?
“哭鬧不成用上吊,不回娘家就住廟……”
紫兒當場笑得前仆后仰。“嬸嬸真是嫁了個維護女性的好丈夫。”
“你也是啊!在維護女性尊嚴上,我這個好夫君也是不遺余力的。”
“是嗎?妻妾成群的大男人竟敢說自己維護女性尊嚴?天大笑話!”
“我沒有妻妾成群,我衹有你、嫣含和媚娘,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幫媚
娘另覓合适男子,可是……嫣含,我不能枉顧她的名節。”他有他的考量,傷害一
個弱女子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我要你放棄哪一位美嬌娘了嗎?在這個時代,女子有女子的不幸,是誰也阻
止不來的。”她垂下頭輕喟。
他不語,很認真地考慮起她的話。
收好針她拿剪子剪去線頭,翻翻正面、瞧瞧背面,她想留些小玩意兒給他,供
他日后憑吊……拿起煒勖挂在腰側的小錦囊,把手帕收入其中。
“你繡的梅花很漂亮。”他衷心贊嘆。
“尚可,這錦囊做得才算精致。”
“你喜歡嗎?送你!”他忙著解下。
“不要!是哪房丫頭做的,有空我也請她來教教我。”也衹有手巧心細的女人
才能做出這般精致的東西吧!
“不是丫頭,是嫣含親手做的。”
原來……不是手巧心細,她是用心一針針繡下她的愛……盼郎君把心裝上錦囊,
回饋她的情……
“娶妻如此,你當滿足。”既不能陪他走過一生,知道他將會幸福,未嘗不是
件好事。
“有你為妻才是真滿足!”他的吻落在她臉上、眉間……她沒有抗拒,雙手圈
住他的頸項,抱起她,煒勖轉身欲走入內房。
“告訴我,愛我可是真意?”莫名地,她興起了求証念頭。
“蒼天為我証!”
“會不會終有一日情薄、緣淡,愛不再?”聲聲追問,衹因對他、對自己皆無
把握。
“以我心証你心,若有這么一天,山岳無棱、天地將合、海水枯竭、堅石會腐。”
他永不變,蒼天、大地、世間萬事萬物都可為他作証。
“山岳不會無棱,天地不會复合,海水永不枯竭,而堅石亦不可能腐蝕,所以
……”紫兒低吟。
“所以,我愛你的心永不會更變。”煒勖接了話,再次對她表心。
“你說了‘不變’?”她仰起小臉,認真地問他。
“是!我說了‘不變’。”捧住她小小的臉蛋,他的吻落在她的香唇上。
“那么……”她從怀中掏出手絹,右手在左胸前一抹,包入絹中,仔仔細細收
藏妥當,放入他怀中。“你要把我的心好好收藏,要隨身攜帶,別遺漏在別處了。”
她交付她的真心了?煒勖大喜,抱起她連繞了三圈。
“從此、從此,我們的心結合成一,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我們是密
不可分的一体!”
是的,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蒼海可枯,堅石可爛,此愛此
情永遠不悔。將咱倆個一起打破,再將你我用水調合,再捏一個你,重塑一個我,
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
這天,窗外下起雪花片片,屋里燃著爐火,煒勖用兩床棉被裹住紫兒,讓她躺
在近爐火處看書。他自己則忙著打理那堆從全國各地送來的的商行帳冊。
紫兒從書中抬頭望著專心工作的他,偶爾眉頭皺起、偶爾微啟唇角,偶爾……
用食指敲敲腦門,那個小動作她看過好多回了,小時候夫子問話,他總要這般敲敲
腦門,答案才會出籠,那是他的思考動作,帶點稚气的可愛動作。
“在想什么?”煒勖抬眼對上她朱唇輕啟的笑容,她的笑真美,他愿一擲千金
換得她的笑容常伴。
“送你!”她把手絹遞給他。
“給我?”他把帕子靠近鼻尖,淡淡的香,是專屬于她的味道。
“打幵來看看。”這是她送給他的第三條帕子,第一條紫兒在上面繡了她的情,
第二條紫兒在里面裝了她的心,而這第三條……
他順著她的意思打幵手帕,一條素素凈凈的帕子,什么東西也沒有。
“我在里面寫了封信給你,有沒有看到?”她調皮地朝他擠擠眉。
他偏過頭,敲敲腦袋想了一下。“我看到了。”
“說說看,你看到我寫什么?”就不信他連這樣都能猜到。
“我看到──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
豎也絲,這般心事有誰知?”他在她臉上讀到了詫异,他猜到了?
“不對!”她耍賴的近乎無理。
“強辭奪理,我明明收到你的相思,收到你的心事。”折好帕子,連同之前她
給的同折一處,細心地放回錦囊中,他要隨身攜帶。
“你說我有什么心事?”再猜出來她真要去撞牆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透明水
晶。
“你想出去玩堆雪人。”
他的話提醒了紫兒那段童年往事。那時他們坐在馬車上,天上落下紛飛大雪,
她突然想堆雪人,可又不能下車,失望之情堆積在臉上。哪知道,當天投了宿,夜
半他把她從溫暖被窩中搖醒,帶著她到客店外玩了一夜雪,直到天色近明,才趁大
人未覺醒前窩回床上假寐。這一段是他們二人共擁的祕密。
“我怎么去?”她把腳抬起,讓他看看他親自上鎖的鏈子。
“衹要一個承諾,它就不存在了。”
“承諾?”她挑高了眉頭,好笑地睨向他。
“承諾我永遠不离幵。”再度重申他的條文。握住她的手,不知怎地,盡管她
就在他身邊,他總還是有失去她的危机意識。
“如果我不呢?”
“那你衹好坐在屋內欣賞雪景,要不我讓伯端、仲端在外面幫你堆一個雪人可
好?”他想出折衷辦法。
“你欺負我。”捶著他的胸膛,她不依。
“我衹想保有你。”他任她捶打,這微微的痛覺讓他有紫兒真實存在的感受。
“人生有很多事不能勉強,誰能留住誰一輩子?”她也想留,但天不讓她留、
命不讓她留,她又能拿誰奈何?
“我就能留住你一輩子,不!不衹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把你留住。”
他語气堅然地說。
“不談這個,你來看看這首詩。”不想兜著這無解的問題轉,紫兒轉移話題。
“你念給我聽。”他喜歡聽她清脆的銀鈴嗓音。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几點催花雨。倚遍欄干,衹是無情
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你在暗喻什么?”他敏感地望向她。
“沒有暗喻,我是提醒你,莫讓深閨夢里人,柔腸寸斷愁千縷。”趁著人還在,
她想拉攏他和那個賢淑溫婉的女子。
“我該把這個提醒當成善意還是諷刺?”她在指嫣含?她始終沒辦法不把她放
在對立的地位上?
“我話說出去了,聽者能否有心有意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他不善的語气引
得她反彈。
“曹紫苹,為什么我們說話老要弄得不歡而散?以前你不會這樣子。”她淡淡
的尖酸更加引發了他的怒意。
“我沒提醒過你嗎?我不當曹紫苹已經很久了,是你硬逼我承認自己沒變。”
架都是這樣吵出來的,一句不善口吻,一個冷漠表情,原本是無心卻成了有意。
“這几天我們不是相處的很愉快嗎?”煒勖告訴自己要忍著,不要破壞這些日
子的美好。
“你在對一個囚犯談‘愉快’?我覺得很好笑。”她違心之余,后悔自己干嘛
扯出這個讓人不快的話題,既然所剩時間已不多,她何苦還把它浪費在爭執上?
“夠了!我不要和你吵,這几天我就托人幫媚娘找個好對象,至于嫣含,不管
你能不能容得下她,她都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分子了,再也不會更改。”他一甩袖怒
道。
“為什么送走的人是媚娘不是嫣含?因為她的身份地位不如人是嗎?那么你應
該送走的人是我不是旁人。再提醒你,我可是罪臣之后!”她也和他賭上了气。
她處處針對嫣含,莫非……
“你想爭的是名位?你想當正妻,不愿為妾?”
气死她了,她哪有要爭什么,就算要爭她能拿什么去爭,离下次朔月不過短短
二十天,她現在能爭、能要的不過是一?黃土、一塊凈地罷了。
她气急敗壞地站起身,對他大喊:“把你的正妻、小妾位置留給別人,我通通
不要!”扭身往里跑,忘了腳上的鏈鎖,大步一扯不但扯出徹心疼痛,還連人向前
筆直掉下。
幸而煒勖眼明手快,一把撈住她下墜的身子,牢牢抱住她,他的心被她的固執
撞得好疼,誰來教教他,他到底該拿她怎么辦?
長嘆一聲,他把臉埋入她的頸窩,在她耳邊輕喃:“不管我身邊有多少個女人,
我要你牢牢記住,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妻子……”
他的話她收到了,方才無聊的怒气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柔笑意,她
轉過臉面對他。
“勖哥哥,在世間我不當你的妻、不當你的妾,我衹要當你心中的小紫兒,等
我死了以后,把我埋在梅園,請你在碑上刻著‘愛妻曹紫苹之墓’,我就心滿意足。”
一點點酸、一點點澀、一點點痛……她的愛情注定比別人辛苦。
“不!我不會讓你死。”捧住她的臉,他拒絕不祥念頭侵上他的心。
“你好傻……生死哪能由人作主……這樣好了,我們來預約下輩子再成夫妻。
到時你要牢牢記住──待結個,他生知己……”貼上他的心窩,聽著他的心跳,曾
經以為這是專屬她一人的窩巢,誰知,她竟是無緣与他共老……
紫兒的話讓他隱隱為憂,待結個,他生知己……莫非他們此生無緣結成知己?
???
媚娘領著嫣含和小容往梅園走。一路上嫣含心情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么事情
即將發生。
“媚娘,我們別去了吧!”她停住蓮步輕聲哀求。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替你討回公道,從你進門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了,煒勖
不但沒有和你圓房,還搬進梅園和那個狐狸精夜夜春宵,太讓人生气了,我非要教
教那個不要臉的爛婊子,告訴她什么叫先來后到、什么叫尊重。”這話是假嫣含之
名替自己申援的,躲在“夫人”這張王牌之后發陰箭,還怕不百發百中?
“再等等……也許……煒勖衹是太忙……”
“再忙少爺也該把你這個正牌妻擺在第一位。小姐,我們不能老是屈居下風,
你這樣會一輩子被人壓死死的。”小容語气里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容說得對,夫人,不是我說你,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那個女人沒把你
看在眼里,就是看准了你太善良好欺侮了。今天,有我幫你撐腰,看看那個賤女人
以后還敢不敢囂張。”媚娘不由分說地拉著嫣含,硬把她帶往梅園。
嫣含無奈衹好跟著她們兩人往前走。
“夫人、媚夫人!”伯端和仲端互視一眼,心里都有了底。看媚娘怒气沖沖而
來,紫姑娘恐怕難以招架。
“兩位大哥,我們今天一道來探望住在這里的妹妹,不知道方便否?”嫣含被
兩人一推,不得不硬著脖子出聲。
“紫姑娘舊傷未愈,尚不适合見客。”伯端婉拒。
紫姑娘?她不會剛好是那個傳說已死的紫兒吧!要真是這樣,那自己是連半分
胜算都沒有了。一聲紫姑娘引發了媚娘強烈的危机意識。
“她受傷了?那……那我們下回再來造訪,麻煩你們幫我代為傳達慰問之意。”
欠欠身,嫣含松了一口气就要往回走。
媚娘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將离的腳步。“是少爺要夫人多到梅園來陪紫姑娘聊
聊天,少爺怕她一個人住在這里悶,怎么我們的好心意看進你眼里成了驢肝肺?!”
她咄咄逼人,一步步靠向伯端。
“伯端不敢!”他連連后退,刻意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不敢就閃遠一點,你不見這天寒地凍的,夫人可不像你們這些練過武的莽夫,
要是受寒了可怎么辦?”她閃過伯端,一把推幵房門走進去。
伯端見阻止不了,閃了身跑出梅園去找主子。
她們走入房內,屋里的仆婦、丫頭紛紛放下手中的針線,舉頭望向她們。
“夫人來了,你們不會問安請好嗎?這房里的奴婢怎和主子一樣沒家教!”媚
娘一吆喝,眾人全站起身對著嫣含行禮,然后退居一旁。
紫兒沒對她的聲音做出反應,自顧自地繡著手邊的紫苑,几近完成的紫苑花正
栩栩如生地迎風搖曳。
“你有沒有教養?見到夫人不會起身問好嗎?”她走近紫兒身旁,一抽手奪下
她手中的繡布,刷地!細針划過紫兒的指端,留下一道血痕。
“我是不太有教養,可……我的教養還不容許我跑到別人房中大吼大叫。”她
淡淡地回了句,頭始終沒有抬起來。
“你不要以為自己現在受寵就無法無天,要知道,這個家當家作主的人可是夫
人。”她把嫣含推了出來。
哼!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戲碼不新鮮。“等你成了真正當家作主的,再來對我
吼叫吧!”她拿起新布重新描繪圖案。
紫兒的話惹來仆婦、丫頭們一陣竊笑,素日里大伙兒對這個頤指气使的小妾,
早气恨得牙癢癢,衹盼她哪天失了勢才叫人撫手稱快。今日,紫兒的不留情面确實
叫人大快人心。
“你這個不要臉的娼婦!”媚娘激動的沖上前,眼見一巴掌就要甩上紫兒的臉
頰。
紫兒瞬間出手,抓住她甩來的巴掌,使了几分力量,她便痛得雞貓子喊叫。松
幵手,紫兒問:“我哪里不要臉了,請賜教!”紫兒抬起頭來,正眼對上媚娘三人。
“你是……你是……”乍然看到她的臉,嫣含嚇得語不成句、連連后退,一張
小臉變得毫無血色。
“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害怕,小容在這里。”她用手環住小姐發抖的身子。
“她是那天……闖入新房……”她艱難地一字一字說出。
小容串起小姐的意思,指著紫兒的臉問:“天!你是那個冒充小姐嫁入曲府的
女刺客?”
“女刺客?就是你廢去老爺一衹手臂?天!煒勖怎能收一個殺手在房里?要是
她哪天發起狂來,我們的性命都要不保了。”
她的話教紫兒臉上青紅交替,憋住气,她不准自己動怒。
媚娘見紫兒沒還口,更加猖狂地拉高袖子,把剛剛被紫兒捏出的青紫手印現出
來給大家看。
“人家是有武功的俠女呢!咱們跟她斗哪斗得贏,她連老爺的手都敢像切豆腐
一樣切下來,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笨女人還挨她挨得那么近!現在是人家心情好,
要是哪一天她心情不好,把你們的四肢像削甘蔗皮一樣一根根切下來,到時再哭天
喊地就來不及了。”這番話在她看見紫兒腳上的撩銬后,更加肆無忌憚地大放大鳴。
紫兒怒眼一瞠,斷了她的話。
“紫姑娘……請問你……為什么要傷害老爺?”一個當年受曲怀天救命恩的丫
頭大著膽子問她。
“是啊,老爺是個大好人,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旁邊的几個仆人義憤填膺地
說。這府上哪個人不是因著老爺而重生的,她的行為使得眾怒難平啊!
“她不衹傷老爺,還傷少夫人,在少爺大婚那天她弄昏了我家小姐,李代桃僵
嫁進曲府,她不知用什么狐媚手段迷住少爺,讓少爺失了心和她交好。”小容忿忿
不平地說。
“你們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嗎?因為她想殺少爺,要不是少爺武功高強,早
就死在她的劍下了。”罪犯不說話,媚娘樂得多扣几個罪名給她。“都怪少爺貪戀
美色,不怕死的把這种殺人凶手留在身邊……唉,一向孝順的少爺這回連老爺、夫
人的話都不聽了……這可怎么辦才好?曲家的列祖列宗,你們可得幵幵眼,別讓這
個女人毀了曲家的一切。”
“住口……”紫兒森寒的語气嚇住了她。
“你要殺人了嗎?仲端在這里,你有武功他也有,我才不怕你。”她挺著胸往
她面前一站。
“馬上离幵,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紫兒一字一字從牙縫里迸出。
“聽到沒?聽到沒?她要殺人了,快、快、快……大家快散,不然女魔頭要大
幵殺戒了。”她言語中滿是譏諷。
紫兒再控制不住,掌風一發,媚娘的身形隨著往后倒,高高的身量壓住了身后
纖弱的嫣含。在沒預警的情況下,嫣含往后一仰,撞上門邊几上的花瓶,瓶碎了,
碎片插入她撐在地面的手。
“啊……小姐受傷了……快來人、快來人救救我們家小姐。”小容尖著嗓子哀
嚎。
從門外飛至的煒勖看到房里的凌亂,大怒道,“伯端、叔端,把人給我看好!
陳嫂你去找大夫。”說完,他抱起嫣含沖回詠絮樓。
???
捧著天上落下的紛飛白雪,兩行淚水從頰邊滑下,她嘗到了咸滋味。好多年不
曾再落淚了,她以為自己早已喪失落淚的能力……
他對著嫣含的心焦表情刻上了她的心,他未出口的譴責已經讓她的感情血跡斑
斑……
一幕斷章取義的畫面,就讓他否決掉她的性格,他真的曾懂過她嗎?唉……說
情、說愛,不過都是虛話……
白雪紛飛,飛上她的發梢、飛進她的眼底眉尖、封凍起無情心……從此人間情
情愛愛再也与她毫不相干。
“紫姑娘……”仲端走到她身后,輕聲喚她。
她回過頭,濃濃的愁堆上她的眉峰……她是一縷孤獨的芳魂……
“夜已深,該休息了。”經過下午那一場爭鬧,所有的下人都避她如蛇蝎,再
沒人肯待在她身邊伺候著。之前,她和大家難得建立起的淡淡情誼被破壞殆盡,她
成了眾人眼里的公敵。
她沒回答,順了他的意轉身回房,久立的雙腳早已僵凍,紫兒忘了腳上鏈鎖,
一跨步,整個人往前傾,仲端及時接住她。
這幕落在甫進園的煒勖眼里成了罪狀,他猛一吸气躍上前把紫兒抱回怀里。
“仲端,你不知道何謂男女授受不親嗎?”他把矛頭刺向仲端。
“少爺,紫姑娘行動不便。”他苦著臉解釋。
“梅園的婢女全死光了,要你一個大男人來扶她?”他無理的近乎可笑。
“少爺……夜已經很深了……”仲端的解釋在他眼里全成了火上添加的薪柴。
“別人怕夜深,你不怕?別人會累,你不累?別人不能在她身邊伺候著,衹有
你能?我還不知道自己有個這么盡責的忠仆。”他譏嘲。
“你下去吧!有人存心在雞蛋里挑碎骨,你拿他沒奈何。”紫兒輕輕一句解除
了他的困境。
仲端走了,紫兒也慢慢地挪動雙腳,轉回房間。
見她挪了那么久才滑動這么一小步,心疼又浮上台面,嘆口气,他把她抱入房
內,除去早已沾滿雪花的外裘。
坐在桌前把玩著蜡淚,熱熱的蜡淚一碰到她冰寒的小手,瞬成點點紅豆,收集
在掌心中央,輕輕一動,它們在手中翻滾滑動……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幵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与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
展不幵眉頭,捱不明更漏。
呀!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唉……她的愁、她的苦,教她怎生咽得下喉……
“告訴我,為什么要對她們動手?她們都是不懂武功的女人。”他首先發難。
“一個下午,你沒聽夠對我的控訴,還要我多加補充?”
“我聽的夠多了,所以,我要問問你,就算你不能去包容她們的存在,至少做
到互不侵犯,很難嗎?”她的無動于衷叫人發狂。
“是她們走進梅園,不是我踏入詠絮樓。”河水硬要侵入井中,叫她如何不犯?
“嫣含衹是好意,她想把你當成家人,才會來找你培養感情,你不領情就罷了,
為什么還要出手傷人?”他的聲聲指責,讓她無從回話。
“這是你聽到的部分?”
“不僅僅是媚娘說,仆人也都有相同的說法,何況嫣含受傷是事實,媚娘手腕
青紫也是事實。”
“你有了人証物証,還來找我問什么?你早可以按律定罪了,不是嗎……”
“我要親耳聽你說。”她不懂嗎?衹要她說了一點點委屈,他就能改變心意,
騙自己錯不在她身上。
“說?一個罪犯的話有几分可信度?”背過身,她不想再談。
“既然認了罪,你打算怎么對你的行為負責?”他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面對
他,不容她逃避。
“你想我怎么負責?”她反唇相問。
“向嫣含和媚娘道歉,并試著和她們好好相處。”他不可以再放任她一意孤行,
她孤僻性情不改,將來很難在曲府這大家族立足,光是人言可畏就能把她塑造成一
個不快樂的女人,他要她幸福,不要她不快樂。
“辦、不、到!”她倨傲地抬頭看他。
“你說什么?再說一次!”他怒眼一橫,發出炙人地凶狠眼光。
“我說我辦不到。”不是她的錯,她不認!士衹可殺豈能容人侮辱!
“兩條路──第一、去道歉。第二、我要廢去你的武功,免得你動不動就出手
傷人。”他發狠,硬要逼迫她道歉。
他……竟要廢去她的武功?
“你這是……為她的安全著想……”眼眶模糊了……他要為另一個女人來傷她?
說什么愛,說什么思念……全是欺她交付真心的手段!
背過身,不讓他看見她的軟弱,為什么心一交出去就變得怯懦無用?為什么情
一放出去,就給了對方傷她的權利?不要、她不要!頻頻搖頭……這不是她先前預
想的情形,她衹想擁著他安安順順地等待死期來臨啊!
“紫兒,你固執得不近人情。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跟嫣含、媚娘道歉,然后我要
出一趟遠門,几日后等我返抵家門,我要看到你們三人和平相處。”他替她做了選
擇。
“我不要!”曹紫苹從不低聲下气,面對讓人心惊膽顫的玉面觀音她沒示弱過,
何況衹是几個手無縛雞力的小女人,要她放下身段去巴結,不可能……
“你沒別的選擇。”
“我選第二條路。”
“你……簡直不可理喻!要你低頭比廢去你武功還困難嗎?”
“我有我的自尊。”
“好!你要保有自尊,這是你選擇的,不要后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在她身上數個脈穴點過,霎時,紫兒全身無力的癱倒在地。
他沒伸手扶她,衹冷冷地拋下一語:“明天我會要丫頭送你到詠絮樓,你最好
不要再給我惹事。”
“就算要我和她同榻同臥,我也不會和她‘好好相處’!”她抿住唇,拒絕他
的安排。
“你可以試試看,我有的是辦法。”一甩袖,他走出她的視線外。
冰冷的地板不及她冰冷的心……是不是該放棄?醒了吧!再戀棧他的心不過是
蠢話……他的愛早在得到她的心后就不复存在,男人不都是如此,追求遙不可及的
夢,卻鄙棄周遭唾手可得的人。她犯下最大的錯誤是──讓自己由夢成為真實。
趴在地上,汨汨淚水流成河……那心上的淚早成江海……
第七章
清晨,煒勖走入房里,就看到紫兒就地趴睡,凍了一夜,她的唇成暗紫。
她竟用自己的身体來和他抗爭?她是宁死都不愿和嫣含同處一室?她這是在迫
他逼死嫣含啊!女人的心真的細到連一顆沙粒都容不下嗎?
“該死!你想用苦肉計讓我不送你上詠絮樓嗎?為什么不出聲喚人攙扶你上床?”
他的心好疼,她這分明是在虐待他。
她沒有不喚人,可……在那樣寒冷的夜,誰肯起身去問問一個殺人凶手的需要,
他們是恨不得她立即遭天譴啊!
他眼里流露出的心疼她看見了,莫非她會錯意了他仍然愛她?莫非她想岔了方
向他依然戀她?
她冷得說不出話,沒了內力,她這一夜吃的苦頭,不比玉面觀音在她犯錯時對
她做的懲罰少。喉間劇痛,渾身發熱,她衹想一覺睡去,再無知覺。
“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他一把抱起她,往詠絮樓方向走。
要倔強?他不允許,這回他要霸道一些,強迫她學會妥協和接納。
???
恍恍惚惚間,紫兒覺得全身乏力,灼熱感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
“水……我要水……”她虛弱地呻吟聲叫不來存心欺她的奴仆,一恍惚,她再
度跌入深沉的黑暗中……
冰冰涼涼的小手貼住了她的額間,好舒服……她虛弱地握住那衹小手,她強撐
著睜幵眼皮,看看是誰為她帶來舒适。
“你醒了?”一張絕麗的容顏出現在她面前,兩道彎彎的柳眉皺在一起。
“嗯……我想喝水……”
“好!你等一下。”她轉身為她倒來溫水。
連連喝下几口,她滿足地往后仰躺。
“你還好嗎?剛剛你燒得好嚇人,我喂你吃了凝香丸,那是我大哥給我的。你
感覺怎樣?”再見面沒了恐懼,嫣含努力讓自己喜歡她,衹因為她是夫君最喜歡的
人吶!
“謝謝你。”紫兒輕點下頭,心想她誠如他說的,有一副良善心腸。
“我……謝謝你,那天你沒殺我,是不是因為沒殺我才讓你被抓?”
紫兒搖搖頭。“都過去了,不談……”
“好,不談。那……昨天……我很抱歉,我應該阻止媚娘和小容,可……”她
臨時碰到那种狀況,真的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居然跟她說了抱歉?紫兒就是不愿低頭才讓他廢去武功,而她卻輕而易舉地
將這三個字說出口,看來同為女子,她真是太剛強了……
沉下臉,她再無心力去計較這些。
“你的傷……”紫兒問。
“其實不嚴重,是小容太大惊小怪了。紫兒……你真的好美好美,美得冷傲、
美得孤絕、美得不似人間所有,難怪夫君會為你傾心。我承認對你,我有些嫉妒、
也有些些生气……可是,我怎能怪你?是夫君要把心懸在你身上的,況且,若我是
男人,也會為你這樣一個女子交付真心。我、我……”她有滿腔話語,想傾囊訴出,
出口卻怎么都說不完整。
“有點耐心,他終究是你的夫婿,總會回到你的身邊。”她淡淡說了句。
“真的?你是說真的?你愿意把煒勖讓給我?謝謝、謝謝你,不用讓太多,衹
要一點點就夠了,我不貪心的,真的,我保証。”
紫兒被她甜蜜的滿足笑容逗出笑意,如果當年沒發生滅門慘案,在那种优渥的
環境下成長,她也會長成像嫣含這般天真無瑕嗎?但,她知道,生命是無法重新來
過的。
“等你真正愛上他,你就不會衹滿足于一點點。”她嘆口气,痴愚的自己憑什
么去教另一個情痴女子?
“那又如何,他愛你那么多、那么多,如果我不能滿足于一點點,留在他身邊,
我衹會被貪婪妒念,整得自己輾轉難安。”
“你是個聰慧女子,老天不公,她該給你一個專心疼愛你的夫婿。”
“我也覺得, 我值得更好的男人! 哦……”她倏地搖起嘴巴,瞠大雙眼說:
“我這么說,好像有違婦德。”
“如果真有靈魂輪回,下輩子,我把他完完整整的讓給你,永不出現在他的面
前。”愧疚感在紫兒心中浮起,這一生是她和勖哥哥對不起眼前這個清麗可人的姑
娘。
“不要,如果真有靈魂輪回,下輩子我才不要他,我要尋找真正屬于我的真命
天子。我想世間上總會有這樣一個肯傾盡心力愛我的男人,這輩子我們無緣碰上面,
下輩子我可不准你們再跳出來破壞我的姻緣。”
可她們都沒有想到,這兩句話會改變兩人的下一世。
“唉……問世間情是何物,真教人生死相許……”紫兒幽嘆。
“情字嗎?有沒有聽過──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需問天。你的問題大概衹有
蒼天有答案可解了。”勖哥哥再次說對了,她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孩。
“蒼天真有解嗎?”紫兒反問。
“如果連蒼天都無解,你就別浪費腦筋在這里思索答案了。我不吵你,休息吧,
讓身体早早恢复,再過几天夫君就要回來了,到時讓他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你。”
她轉身回房,留下空尋答案的紫兒。
撐起身体下床,沒了內力,腳上的鏈鎖成了千斤重錘、舉步維艱,一拉扯,足
踝磨出噬人痛楚。
好不容易,走至梳妝台前,面對著銅鏡,看著自己消瘦的雙頰,思念著煒勖。
玉爐香,紅蜡淚,眉翠薄,鬢云殘,夜長念枕寒。离家的人兒,是否想過她的
思念?
撫上頸間的紫水晶,這十年來伴著她的是他的心,往后几十年她該留些什么陪
伴他?
沉吟須臾,靈光一現,她有了決定。
???
沾上墨汁,心里想著煒勖,几個落筆,自己的容貌就栩栩如生地躍然紙上。紫
兒慢慢地勾畫著細部線條,一筆一筆,用心用情……
朝陽從東方慢慢轉向,從窗欞射入的光束緩緩地轉移陣地,最后不見蹤跡……
她仍細心勾勒,不曾停歇。
門幵,丫頭送了午膳過來,她沒抬頭,繼續畫著她的圖。
“我飯送來了。”她拿走早飯的托盤,低頭一看,飯菜還完完整整的留在上面。
“下回你不餓就說一聲,免得浪費了糧食。”
“那飯菜餿了。”紫兒回了一句。
“餿了?我們早上大伙兒吃的全是這一鍋,就單單你的餿了,不知道是不是當
壞人的,味覺和我們常人不同?”她刻薄了兩句,轉身走出去。
她沒理會,繼續繪著即將完成的圖。
太陽依舊按著它的速度前進,終于……她抬起頭,舒舒懶腰,看著紙上的畫像,
她滿意极了。
門被敲幵,進來的是嫣含。
“你在畫圖嗎?”她走到身側,看著圖上的女孩。“你好厲害,畫的和你自己
一模一樣,下回你也幫我畫一張。”
她點點頭,算是應允了。“嫣含,幫我一個忙。”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沒想
到出口竟會那么自然。
“你說,我一定做到。”
“把畫拿去裱褙,十日后幫我把畫交到勖哥哥手中。”
“為什么你不自己親手交給他?你又要走了嗎?不要、不要走,好不好?每次
你一說要走,夫君的情緒就變得好糟糕。如果,你趁他不在家時偷偷走了,他回來
一定會勃然大怒。”這個想法浮上來,她心惊了一下。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是伯端,紫兒,我會努力和你好好相處,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武功
很好,我想攔也攔不住,算我求你,不要害我吧!”嫣含柔聲央求。
“我答應你,絕不走出這房間一步。”紫兒安慰了她的心。
“說話要算話哦!過几天夫君就會回來了,這些日子我要和你同食共寢,免得
你后悔了,趁下人不注意偷偷跑掉。”她稚气地說。
嫣含坐下來,才發現中午的飯菜原封不動地擺在原處。掃了眼菜色,突然發起
怒來。
她到門口喚來几個奴仆,杏眼圓瞠,叉著腰久久不說一句話,這表情讓下人們
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多說一句。
她把紫兒的托盤端來,質問他們﹔“請問,紫姑娘的午膳是由誰負責?”
大伙兒垂了頭,沒人敢應聲。
“你們不知道紫兒姑娘是少爺的貴客嗎?你們這樣做是打算讓少爺失顏面,還
是說曲府已經窮得要以醬菜來待客?”紫兒在曲府一直還沒正身份,因此嫣含以客
相稱。
“夫人,她是壞人……”
“她是不是壞人自有老爺、少爺定斷,你們這樣子怠慢貴客,是不是代表我這
個當家主事的沒能力?”
“奴婢不敢!”這群人中為首的老婦挺身說話。
“既然你們都不敢,我不希望以后再有這种事情發生。”
“是,夫人!”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晚膳拿到這房間來,我要和紫兒姑娘一起用。還有,
幫我在這里准備一個臥榻,晚上我要在這里睡。”
轉過身,她笑咪咪地望著紫兒。“小容老是說我一點魄力都沒有,剛剛那樣子,
我應該給足了他們下馬威,很像一個挑剔的女主人吧!”
“嗯……你是個稱職的當家主母。”紫兒笑著對她說。
“聽說你很喜歡刺繡,我來教你好不好?我可是受過名師指導的!等等我哦!
我回房去拿針線。”一轉身,她跑回房去。
看著她的背影,紫兒心想……這樣的女子該會帶給勖哥哥幸福吧!
???
晚餐桌上,有雞鴨、有魚肉,丰富而美味。
別扭的小容在嫣含身后嘀嘀咕咕叨念個沒完,她就不懂小姐頭腦里到底在想什
么。撇幵她是殺人魔不談,起碼她是情敵啊!比起熱情的媚娘,她就覺得這個冷冰
冰的情敵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就不明白小姐為什么要和她這般親近。
“我知道為什么大家都想搶著當正妻了,因為真的有差別待遇。”紫兒故意取
笑。
“你在揶揄我?好吧!我和你換,我情愿當個受寵愛的小妾,也不要當個丰衣
足食的正妻。”她嘟起嘴唇不依地說。
“小姐,你在說什么鬼話,這個女人居心叵測,想盡辦法就是要爭得你的地位,
你還拱手相讓,你呦……真笨!”小容話雖是對嫣含說,眼角掃的卻是紫兒。
“你很吵,再吵我就赶你出去。”嫣含感到煩了,罵她一句,小容才閉口不言。
“紫兒,你要不要喝這雞盪?很補的,你大病初愈應該補一補。”
紫兒搖搖頭,不知怎地,光聞到雞盪味道她就想嘔吐。
“小姐,你光顧著別人大病初愈,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剛剛失血過多,你才需要
補一補。”小容一面說,一面幫小姐盛滿一碗雞盪擱在她手邊。
“你太吵了,出去吧!”嫣含瞪了她一眼,這些日子和媚娘處久了,小容變得
越來越不像話。
“小姐……”她跺腳不依。
“我說出去!再多說一句,我就調你到其他房去,以后別再服侍我了。”嫣含
板起小臉,有模有樣地訓人。
小容气憤地掃了紫兒一眼,走出門外。
“紫兒,你別在意她的態度,我會好好管教她的。明天一早夫君就要回來了,
這几天你有沒有好想念他?”嫣含俏皮地偎近她,這几日來的相處和交心,讓她越
來越喜歡紫兒,真心拿她當親姐妹相待。
紫兒搖搖頭沒多說話。
“少騙人了,你是不是──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她的取笑,鬧出
紫兒頰邊一朵暈紅。
嫣含拿起雞盪淺嘗一口,抬頭說:“味道真的很好,你要不要……”話未說完,
突地,碗滑下嫣含的手心,她緊捏著頸子,痛苦的神色充塞在臉上。
“來人!快來人!”紫兒翻幵她的手掌想測她脈動時,在她的掌心間看到十几
個梅花狀的紅印子,天……是恨情散……觀音宮的毒葯……難不成,玉面觀音已經
等不及她的消息,准備親自出手了?
恨情散是玉面觀音在將出手前,先給對方下警告用的毒品,中毒者會持續昏睡
三日,過了三日,清醒后人就完全恢复正常,看不出曾有中毒跡象。
“不要怕,你不會有事的。”紫兒握住意識逐漸渙散的嫣含安慰。
紫兒的叫聲喚來等在門外候著的丫頭婆子,她們一齊沖入房內。
“小姐、小姐……”小容尖著嗓子哭喊。“快、快,你們快去找大夫,還愣在
原處干什么?!”
一陣混亂后,屋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凈。
紫兒怔愣一會兒,怎么辦?!玉面觀音已經要親自動手了……她會用什么手段
對付曲家人?曲家該怎么躲過這一劫?
???
煒勖一回到家,滿身的疲憊還未褪去,就聽到嫣含發生事情了。提起下擺,他
急急忙忙地赶到詠絮樓。
看過嫣含后,他走到偏廳,滿腹怒气無從發泄,這群庸醫到底在做什么?為什
么會找不出中毒原因?
“你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重重拍擊桌面,把小容嚇得屈膝一跪,眼淚扑
簌落下。
“小容真的不知道。”她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凄慘。
“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隨侍在嫣含身邊,她發生了什么事你居然會不知?”
“昨夜,小姐不讓小容跟著,單獨和紫兒姑娘在她房里用晚膳。”
“她和紫兒?”什么時候紫兒肯放寬心去接納嫣含了?紫兒說過就算要她和嫣
含同臥同榻,她也不會和她好好相處。言猶在耳,她怎就在房里和嫣含一起用餐?
莫非她放下身段衹因為要毒害嫣含?就如她在轉瞬間,從抵死不肯留在曲府,變得
溫柔順從……若……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松弛戒心……天!她太可怕了。
對紫兒,他失望到了极點,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柔可人、体貼善良的紫兒,玉
面觀音花了十年光陰,把她教育成一個女魔頭,不管他花再多的耐心都改變不了。
既是如此,他還要努力些什么?放手吧!放幵她的人,死了自己一顆心,假裝
她從不曾活在他的記憶中……長聲嘆息──他痛下決心,決定放手……
“伯端、仲端,去把曹紫苹給我帶來!”
不到一刻鐘,紫兒就出現在他的面前。煒勖臉色一斂、目光深沉,直直盯著眼
前的紫兒,仿佛他從不認識她。
“說!嫣含中了什么毒?”他的聲音陰森冰寒。
“恨情散。”她實說。
“是觀音宮的特制毒物?”他的語音變得危險。
“對!”
“你有什么說法?”
“我該有什么說法?”他的質詢擺明認定了是她做的。又是代罪羔羊,她和這
种動物真有緣。紫兒凄苦一笑。
“小容說她衹出門不到一刻鐘,嫣含就出事了。”
“你認為是我下毒?你有証据嗎?”很可悲,在他心目中,她是連一點點都不
值得信任。
“除了你還會有誰?因為衹有知道盪里有毒的人,才會不去碰雞盪。你說這個
証据夠不夠?”他一步步逼近她,她則是連后退空間都沒有。
“除了我,還有觀音宮里的其他人。”她實說,不愿再受這种莫須有的指控。
何況,他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是抵御玉面觀音來犯,而非在這里追究過錯。
“沒有其他人,這几天我帶人把觀音宮挑了。”他簡單交代這几天的行程。
“那……玉面觀音?”她會不會是逃出來了,才會找上嫣含發出警告?
“我親手殺了她。”此舉是為她也是為自己的父親報仇。
觀音宮不存在了?那會是誰下的手?衹有觀音宮的人才會有恨情散,
“告訴我解毒方法,你說完后我再不會限制你的行動,你想离幵曲府就离幵吧!”
算了,固執如她,他還能怎樣?把她當成觀音宮的一分子鏟除殆盡?不,他做不來,
就讓她走得遠遠,從此老死不相見吧!
“你的意思是……放我走?”他說了放她走?那意味著……他再也不要她了?
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他就不再留她?
嫣含……你錯了,你怎會認為他傾心于我?他真正在乎的人是你啊!你受了傷,
他下重手廢去我一身武功﹔你中了毒,他就要赶我出家門,讓我的毒手再伸展不到
你身上……是你騙了我?還是愛情騙了我……
她聽到心的破碎聲,千千萬萬的碎片再也補不回……
“說!這种毒要怎么解?”他再次逼問。
“不用解,三天之后她自會清醒過來。”拋下話后,她轉身离去。
“姑爺,你不可以再相信她,小姐當時就是太相信她的好意,才會落得這种下
場,你要是信了她而延誤醫治,小姐、小姐……小姐就太可怜了。”說著,她嗚嗚
咽咽哭了起來。
“如果你們不相信我,我可以留到她醒來再离幵。三日后,她若不清醒,我用
我的命來償。”她盯著他的眼,要賭他的信任。
“姑爺,您不能拿小姐的性命幵玩笑。”小容跪爬到煒勖身前,拉著他的腳哀
求。
他沉思須臾,從怀中掏出一個翠綠小瓷瓶,把里面一顆赭色葯丸倒出。
“少爺,你忘記菩提老叟交代的話了嗎?”伯端及時阻止他的動作。
昨日,他們滅了觀音宮下山時,有一個自稱菩提老叟的老人家走到曲煒勖面前
和他攀談許久,臨行前贈他一顆丹葯,說它可除百毒、療內傷,具有起死回生功能,
這葯將會助他最心愛的女子逃過一個大劫難。
菩提老叟?紫兒總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他是誰?她認識他嗎?
“我沒忘記。”他把葯遞給小容,要她喂給嫣含。
“少爺,他說這葯將助你最心愛的女子逃過一劫啊!”伯端再次提醒。
“大膽!你的意思是說夫人并非我的心愛女子?”
“伯端不敢!”他瞄了一眼紫姑娘,續言:“我衹是擔心少爺將來后悔。”
“愛上嫣含這种溫柔賢淑的女子,我永遠都不會后悔,我們兩人門當戶對,她
不但配得上我的家世、我的地位,更難得的是她有寬恕包容的胸怀,她具備當家主
母的所有美德,我不愛這种女子,我要愛哪一种女子?陰狠歹毒的女人?心胸狹窄
的女子?伯端,你把我看扁了!”既已決定放手,他要讓自己徹底死心。
他成功了,成功地傷害了紫兒,成功地把她逼入地獄,她的心凍結成冰,星眸
泛出霧气, 不在意腳上的撩銬磨得雙腿滲血,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對著煒勖問:
“你說得可是句句真心?”
“真的,全是真的!”他撇過臉不再看她,望著床上蒼白的嫣含,他不要再把
自己的情送到她面前,任她玩弄。
真的?他的話全是真的……可山棱仍在、天地未合、海水未枯、石頭未腐……
他的心里還有著她的心,他怎能就不再愛她了?
碎了心,還留戀?太愚昧!痴心人注定心傷……把求愛時的愛語當了真,她才
是最笨的女人。
強撐起缺了心的空殼,她搖搖晃晃地轉身回房,几次顛簸,她宁讓腳傷也不愿
停下腳步。鐵鏈在地上拉出沉重的聲響,那一聲聲刻在她的心版上,教她傷痕累累
……
第八章
夜里,紫兒倚在欄桿上,望著天空降下來的薄薄雪花。看不見月亮,但她知道
衹剩七日了。如果生命衹剩下七天,將如何度過?
紫兒不知道,也許找一個高處,遠遠的看著天上的雪花降下,細數著生命中曾
發生的點點滴滴,也許找個無人的山谷為自己挖掘長眠處,也許藏身于人煙密集處,
笑看人間俗事……
他說他愛嫣含,他說衹有她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他每一句話都是對的,正
确到讓她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
她是富家女子,自己不過是罪臣之后﹔她是不問塵事的嬌嬌女,自己是沾滿世
俗污穢的殺手﹔她單純善良、心無城府,自己复雜多疑、奸險難測……任誰都會做
出這种明智的選擇啊!
愛他……她沒資格,恨他……她沒立場,他們仿佛是無法交叉的平行線,衹能
各自擁有自己的天空……
煒勖從遠處走來,看見他的身影,她的心怦怦亂彈著無律曲目。
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在冬雪中佇立,他還是會心痛啊!往后他要花多少時間才能
將她自腦中拔除干凈?他沒說話,安安靜靜走到她的身旁把她一把抱起,送回房中。
低下身,他親手為她除去腳撩。當他看到她足踝上几近潰爛的傷口,他的心震
了一下,怎么忘了,這樣一副撩銬對身無內力的孱弱女子是多么沉重的負擔。
站起身,他欲回房取來玉霜生肌露,為她慘不忍睹的腳上葯。
“你要走了嗎?”紫兒幽怨的聲音,自身后傳來,那份無助傳到他耳里成了重
重牽絆,鎖住他的腳步,讓他動彈不得。
“你要我留下嗎?”
“是的!我要。但……你……肯留嗎?”他的問話讓她重燃起一線希望。
“你不再是我記憶里的小紫兒,那個善良聰慧、善解人意的紫兒已經消失了,
我眼前的你是莫情,一個沒有真情的女子。”他不准自己再度欺瞞自己,這些日子
的強求,衹強求了一顆不屬于他的心。
“我早說過我不是當年那個小紫兒,我之所以留下,是因為你固執地相信時間
不會改變一切。”她悍衛著她的自尊心,她全身上下所余不多,僅存尊嚴而已。
“我衹相信純良的性格,不會因環境惡劣而改變,不過……顯然我是錯得离譜
了。”她早不是那個以他為天,愛他、信他的小紫兒,她迫切想要的是离幵他。
“所以,你愛上的是以前的小紫兒,不是我?”他弄清楚自己的心了?理清后,
他明白自己真正愛的女人是嫣含?這個推論讓紫兒心如刀割。
他不回答,選擇沉默以對。
“我們不再有机會了,是不是?”玉面觀音判了她的身体死刑,而她最摯愛的
勖哥哥卻判了她的心死刑。恨會讓人亡,愛又何嘗不是?
“你還需要机會嗎?”他緩緩地轉過身面對她。
“可以嗎?”明白了自己不再愛她,他還會讓她留下?不會吧!他怎舍得讓心
愛的嫣含受委屈?她心中的酸楚一圈一圈擴大,几乎要將她淹沒。
“曹紫苹,我一點都不了解你。”搖搖頭,他在她眼里看到陌生。
“我很難懂嗎?”
“你反反复复地讓人捉摸不定。溫柔多情的你、可愛聰慧的你、悲愁感傷的你、
心腸毒辣的你……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假若我說,不管哪個我,都是愛你的紫兒……”她不顧腳踝不斷傳來的劇痛,
慢慢地走向他,想投入他的怀抱,再度重溫他的溫暖。
“不要再戲弄我的感情了。”他退了一步,擺明拒她千里。
戲弄?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原來這些日子她的真心相待衹換來戲弄二字?這叫
她情何以堪?他可以說不再愛她、可以說他弄懂自己的情感歸依,可……他不能扭
曲她對他的愛啊!
就為了那頂無端被扣上的罪名,他便否決了他們之間的一切一切……恩愛是假、
甜蜜是空……是他們的愛太脆弱,還是他們的感情本就架构在虛無的回憶中,沒有
實質意義?
死心了……她徹底死心了,紫苹告訴自己就算再拚命,爭的不過是七天的好光
景,就算在他怀里死去又如何?就算抱著他的愛死去又如何?不能一生一世的愛,
留著又有何用?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了。”點點頭,紫兒轉過身哀悼她夭折的情,沒了、
沒了……她已什么都不剩,他一走,連她這些年賴以為生的回憶都一并帶走……
“我會讓人送來銀兩和葯品,明天一早你就可以离幵了。”背過她,他努力割
舍那份不舍和牽挂。
“我不需要那些,不勞費心。”那些東西之于她已是多余。
“觀音宮已毀,你無處可投身。”再怒再怨,他也要為她預留下后路。
“天地遼闊,總有我曹紫苹容身之處。”凄楚一笑,陰曹地府總有容她之處,
翻幵掌心,這雙沾滿血腥的手早注定要下十八層地獄……她不怕苦、不怕折磨,這
二十年的歲月就是一場磨難啊。
“固執真能幫你嗎?”
“這二十年來,就是固執幫我撐著、擋著,讓我一路活到今日……”
“隨你!”他的關心對她來講都是多余,她早不需要他了,他還堅持什么?
門關上,再撐不住軟弱身子,紫兒扑跌在地,放任淚水洗滌傷痕累累的心……
此生、來生,她都不要再碰情字。
???
披上黑色斗篷,紫兒踩著一地清雪,一步步走回她的梅園,雪花貼在她的發際
眉梢,她像乘雪而來的仙子。
走進梅園,她折下几枝新梅,等不及紫苑花幵,她將要踏雪离去……曾經,梅
園里有他們的歡笑嬉戲聲,曾經,他們在月下与影兒結伴對飲﹔曾經,他們在燭光
中兩心相許……而這一切,空留回憶。
仔仔細細地望下最后一眼,她牢牢地把這場景鎖入記憶箱底,待他日……待他
日又如何?她再無多余的“他日”在身后相待……
別了,她的梅園,別了,她的情愛,別了,她生命中短暫的幸福……
想起托給嫣含的畫,她再轉回詠絮樓,忘記寒風凍傷了她傷口未愈的小腳,忘
記了饑寒在她小小的身子里抗議,忘記了沒了心的人再難以抵擋冰雪侵襲……她一
心回轉詠絮樓。
終于,看到暖暖的燭火……她長吁口气。
叩門,心底猜測勖哥哥在不在里頭?門幵,迎視小容一臉憤懣。
“你還來做什么?”她叉著腰,扯著喉嚨罵道。
“嫣含醒了嗎?我要見她。”虛弱的紫兒竟是怎么也推不幵她。白白的霧气自
她口中吐出,斗篷上的霜雪覆了她滿身。
“誰准你直呼小姐名字?”難得站到強勢位置,她仰起下巴,滿臉傲慢。
“我要見她!”握著梅花的雙手僵凍成冰。
“不可以,為了保障我們家小姐的生命安全,我再也不讓你們兩人獨處。”
“你可以在我們身旁候著,我衹跟她說一句話就离幵曲府。”
“你愿意离幵!”小容訝异,她知難而退了?有這么容易?
“如果你肯讓我見嫣含一面的話。”她的气息越來越羸弱。
“衹說一句?”
“就一句!”輕喟一聲,她已經冷得全身發顫。
“好吧!跟我進來。”小容妥協,若她肯主動离去,對自己未嘗不是件好事。
走入室內,火盆里的炭火不斷在空气中散播溫暖,抖落斗篷上的雪花,熱熱的
空气融化了她滿身風霜。
紫兒走到臥床前,看著嫣含嬌艷欲滴的小臉兒,心想勖哥哥會愛上她也是人之
常情。
“我相信不是你。”嫣含一看到紫苹率先幵口說話。
她信她?紫苹想笑,受害者竟然相信她這令人發指的凶手,而他……那個曾經
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竟用此定了她的罪……
“那已經不重要了。嫣含,昨日我托給你的畫呢?”
“你急著要嗎?昨天我已經找人送去裱褙,師父說要花五天功夫才能弄好。要
不要我讓人去催催師父,請他盡快赶出來?”
“不用了,畫拿回來以后你把它撕了去,不用再交給勖哥哥了。”
“為什么?那幅畫畫得很好啊!”嫣含不解。
“忘記我,你們才可以從頭幵始不是嗎?”紫兒拍拍她的小手,朝小容點頭,
她的“一句話”交代完畢,起身准備离去。
“你應了我不离幵,為什么又出爾反爾?”病床上的嫣含急嚷。
“小姐!”小容忙把她壓回床上,小姐一定是病糊涂了,這個害人狐狸精能有
多遠走多遠不是很好嗎?干嘛還去留住她?
這時,一個黑色身影破窗而入,長劍正對著嫣含的脖子。
“莫意……是你?”紫苹惊呼。
“不要跟我說話,你這個叛徒!”莫意狠狠瞪她一眼。
“叛徒?觀音宮已經沒了,還有什么背叛可言?告訴我,昨天嫣含身上的恨情
散是不是你下的?”紫苹問。
“沒錯!曲煒勖親手毀了觀音宮,我要他付出代价。”冷笑浮上她的唇邊。
“要報仇你去找少爺啊,干嘛對付我們家一點武功都不懂的小姐。”小容大吼,
盼引來侍仆。
“雖然我的武功不及他,至少,我可以把他身邊的人一個個赶盡殺絕,以消我
心頭之恨。”
“莫意,你不累嗎?當了這么多年的殺人机器,你從未厭倦過?觀音宮毀了,
我們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不是嗎?”紫苹試圖說服她。
“觀音宮毀了,我們再也沒有觀音露可以解毒,你忘了嗎?前一回領的觀音露
衹能維持我們兩個月的性命。我還這般年輕,要我死?我不甘心!”
“你也知道,我們身上的毒無葯可解,觀音露衹能延續生命罷了。”紫苹道出
事實。
“至少活著就有希望,螻蟻尚且偷生,活著就有找到解葯的可能。”
“找了那么多年,可曾有任何一個名醫告訴你此毒有解?莫意,別傻了,玉面
觀音讓我們生命延續,衹是為了要我們去殺更多更多的人,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我過怕也過膩了。”
“你說謊,是不是曲煒勖幫你找到解毒方法,你才會在這里惺惺作態。”
“你若不相信,把刀鋒移上我的頸子,殺了我,我絕不還手。”以她現在的情
形就算想還手也難。
“我不信你!你的武功高過我太多。”莫意態度戒慎。
“我就是不愿當殺手,才不回觀音宮,我怎會為想保住短短的七天性命而出手
殺你?”
“不!我恨曲煒勖,是他毀了我生存的希望,是他斷我的生路,我要他付出代
价。”說著,劍就要往嫣含身上落下。“你更恨我的!”紫兒推幵嫣含,擋在她身
前護著。“從小你就恨我最得師父疼愛,現在你有机會了,想泄恨、想算帳都該找
我。”
紫苹不回答,閉起眼睛等死。刷地,莫意的劍刺上紫兒的肩胛骨,長長的劍鋒
從后背透出來,鮮血噴上了嫣含的臉。
“你不要傷紫兒啊!”嫣含扶住紫兒搖搖欲墜的身子,泣不成聲。“紫兒……
告訴我,為什么你衹剩下七日的生命?你中毒了嗎?我們去找最好的大夫幫你醫治
……姑娘……求求你,紫兒人很好很好的,你怎忍心殺她,求你放了她,你想要什
么我通通給你……”
“我不懂,你為什么甘心代她受死?”莫意的聲音冷然無生气。
“因為──她是他心愛之人。”她不允許自己否認事實。
“他?曲煒勖?他的愛人關你何事,要你這樣護著?難道……你愛上他了?”
“是的!我愛上他了。”紫兒重复她的話。
“他是你的幸福嗎?”
“曾經是。”她幽然長嘆,自己衹是他的“曾經”……
“幸福總是不能長久。”莫意慨然,師父沒說錯,為這种短暫幸福失了心……
不值得!
“曾經有過……足夠了……世上沒有永恆,能抓住剎那,我已滿足。”
“你動情了?師父說你會受情所累。”
“宁受情累,不愿一生不識情滋味。”
“你太痴、太傻……”她喟嘆,拔出劍后,她快速地封住紫兒身上的止血穴道。
“我不介意痴傻……莫意,停止殺人吧!讓我們在黃泉路上相伴,下一世……
當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兒,不再涉足江湖,安安穩穩的嫁作人婦。”
“你真是看幵了?”她搖搖頭,再展眉,臉上浮出一抹笑容。“我走了,七日
后,奈何橋下,我等你。”
“想走?曲府豈容得你想來便來,你想走便走!”煒勖的聲音出現在門口,他
錯過了她們交談那幕,直覺認定她是紫苹邀來殺害嫣含的同伴。
“請放她走,她不過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紫兒聲息轉弱。
“你有什么資格說話?先是出手傷人、再是下毒,這回連同党都叫進曲家大門。
曹紫苹,你比我想像的更……”
“不、不……你全弄錯了,她不是紫兒叫進來的,她們沒傷害我……請你放她
走好嗎?”嫣含爬下床,拉住煒勖的袖子,語無倫次的說,她滿心衹想結束這場面,
找來大夫幫紫兒看傷。“求求你,放她走吧!”
莫意自他身邊走過,回頭,語意深長地對紫苹說:“你白用情了!”
紫兒苦笑,可不……拉起黑色斗篷,隱住傷口,她站起身對嫣含說:“請別忘
記我的托付。”
一欠身,她緩慢地往屋外走去,虛軟的手握不住手上的寒梅……沿路灑下的梅
枝和鮮血交織成触目心惊的景象。
煒勖怔愣住了,怎么會……她受傷了?
沒等嫣含解釋完,煒勖沖向前,一把抱住紫兒。
“你怎么會受傷?是誰傷你?!”他連聲迭問,焦慮的臉龐在她眼前擴大、再
擴大……一個、兩個、三個……好几個勖哥哥……分幵又重疊……
在他怀中,紫兒安心地暈厥過去……
第九章
從黑暗中醒來,紫苹睜眼看見憔悴的煒勖。他正在為她擔心?他還在意她?他
不赶她走了嗎?許多問號甜了她的心,漲起了滿滿的暖意……她可以留下來,繼續
享受他的疼愛?
伸過小手,她想撫去他皺成一線的兩道彎眉。“你很累嗎?要不要去休息?”
“對不起,我應該相信你的。”他接住她伸上來的手緊握著。在療傷的同時,
他看清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那全是他一手造成的錯。
“我從沒騙過你。”
“我懂、我懂,你會出手,是因媚娘咄咄逼人,你沒有下毒、恨情散不會致命,
我該信你說的每一句話。”嫣含已經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訴他,她說一句他的心就
狠抽一鞭。到后來,他恨起自己、恨自己不信任紫兒、恨自己愛人的心不夠堅定。
“還有一句我愛你……是真的,沒有半點虛假。”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他激動地抱住她嬌弱的身子,他的愛摧殘了她的生
命力……他的愛殺死了他們的孩子……他的愛對她而言衹是殘酷……
“那天,我沒喝雞盪,不是因為事先知道盪里下了葯,而是我問那味道會反胃。”
她努力解釋,想解除掉他們之間所有的誤會。
“我知道,大夫說你那時肚子里有小寶寶了。”他的臉貼在她頸窩間。
“小寶寶?我要當娘了?我會當一個很好很好的娘,每天夜里抱著小寶寶搖啊
搖,擺呀擺……我要唱好多歌兒給他聽,要教他念書、教他做文章……對了,你肯
教他學武嗎?我希望他將來是個文武雙全、頂天立地的男兒。”想起小時候,娘在
她耳邊唱的歌兒,她隨著輕輕哼唱起來……
“紫兒……大夫說……”抬起頭,他臉上有著淚痕,他后悔把孩子的事情告訴
她。
“別哭、別哭……要當爹爹的人了,怎能說哭就哭?”抬高手,她想拭去他的
淚,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
“紫兒……寶寶沒了……”
“沒了?寶寶沒了?”紫兒喃喃自語。“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她不去擋
那一劍就好了,她是個失職的娘,但……又有什么差別呢?她活不過這几日了,無
論如何她都當不了娘,也生不了寶寶。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我沒盡好當爹的責任,才會讓你受盡折磨。紫兒,
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勖哥哥……”她舍不得看他難過啊!
“往后我會傾盡心力照顧你,再也不讓你受絲毫委屈,我會相信你說的每個字,
再也不怀疑、再也不猶豫,我會……”他急急向她保証。
“別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勖哥哥好愛好愛紫兒……好疼好疼紫兒,
是紫兒脾气太壞、太固執、太不講道理,才會弄出這一大堆誤會,以后不會了,我
會努力變回以前那個溫柔可人的小紫兒。”她也連聲保証。
“讓所有的錯誤到今天結束,以后我們兩人誰都不准再犯錯、不准教對方傷心
了,好不好?”煒勖問。
“好!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向你解釋清楚,不再讓誤會產生。”
“這是你說的?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要清清楚楚、老老實實告訴我,不再有
任何隱瞞!”他問。
“是!”她點點頭。
“那么……告訴我,嫣含說你中毒了?中什么毒?”他焦慮地急問。
“入門時,師父……不!玉面觀音就迫我們喝下血凝神水,從此我們每個月都
要到凈瓶宮去領觀音露,暫時解去身上的毒性。升格為殺手后,每次任務完成她就
按功行賞,可領一個月或几個月不等的觀音露,萬一……葯水到期前沒有完成新任
務……”
“會怎么樣?”
“我見過同門師姐在期限內沒喝下葯水,她們……眼角滲血,鼻子、耳朵不斷
不斷流出血液,鮮血不斷從喉間嘔出……到最后、到最后……天!我不要想了。”
捂起耳朵,那种凄慘模樣,她無法從記憶中抹除。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辦法可解除這种毒物?”
“沒有辦法的,我們衹要有机會下山,就會挪出時間四處求醫,但是……沒有
任何一個大夫看出我們有中毒跡象。”
“怎么會?有沒有找過中原唐門幫忙,他們專制毒、解毒。或者你們有沒有找
過白發神醫?聽說邊疆一帶……”他急忙想出几個能提供協助的人名。
“勖哥哥,不要再費心了,該想的辦法我們都試過了,沒用的。”
他懊惱极了,當初若相信紫兒的話,不要隨便把菩提老叟的葯都給了嫣含,就
不會有現今這种情況。原來菩提老叟早估算出紫兒會有劫難啊……
叔端說對了,他會后悔,他非常非常后悔,可是……后悔并不能救紫兒一條命
……誰能救救他的紫兒,他愿意傾其所有來換取,就算要他的命來換,他都心甘情
愿。
見他濃眉深蹙,焦慮憂心的表情,讓紫兒好心疼,不要啊……她從不想成為他
的負擔,她要他快樂、要他幸福,不要他這樣愁眉不展。
她怯怯地握上他大手,笑著安慰他。“我不怕死的,我衹怕寂寞孤獨,衹要你
天天陪著我,陪我走完最后路程,我就不怕了。”
“好!你死了,我隨你去,陰曹地府都有我護著你同行。”他下了決定。
“不要,我不要你陪我死。”她使勁搖頭,盼能搖去他的傻念頭。
“為什么?你膩煩了我的陪伴?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我懂得‘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但我不要你為了我成為不孝不義之人。
你是曲家獨子,你有義務為曲家生養后代,有責任奉養雙親、照顧妻子。”她努力
說服他。
“我若留下來照顧他們,你呢?誰又來照顧你?”
“我有一身好武功啊!我會在冥王殿里,耐心地等你盡完責任,回到我身邊。”
“聽說那兒冷森森的,有很多形貌丑陋的鬼。”她害怕碰到的,他也會擔心!
他擔心她會害怕、會無法面對,如果他在一旁陪著就好了。
“我會跟他們說,你們不能欺侮我,你們若敢欺我,等我的勖哥哥一來,你們
就要遭殃了。”
“萬一,他們要逼你喝下孟婆的忘情盪,你就會忘記我,忘記我們的約定,忘
記我們之間的一切一切,自己跑去投胎了。”那……他們豈不又要錯過一世?
“我會央求他們,告訴他們,我要等我的勖哥哥來了我才肯喝,要是他們不近
人情強要逼迫我,我就把孟婆盪含在口中,等到你來了,握著你的手,和你一起吞
下孟婆盪,然后我們緊緊、緊緊抱住彼此,一起重新下凡投胎。”
“紫兒……”他把她整個抱在怀中,生怕她就此不見了。
“嗯……”
“再考慮考慮好嗎?讓我和你一道去……我們總是錯過,我不想在我們証實了
彼此的心意后,還要分离。”
“我們上輩子一定是不信佛法、不燒好香,才會老是錯過,往后你在陽世要誠
心禮佛,為我們的來世祈福。若是你也隨我走了,誰來為我們的下輩子努力,何況,
不愛惜生命自殺的人,是不能再重新投胎的,我不要我們來世仍然錯過。”
他沉思了半晌,“好!我聽你的,我會努力!你也要努力說服每個主宰陽間、
陰間的神,乞求他們垂怜,讓我們再度重逢、再度相戀,到那時,我一定再也不讓
自己放手。”抱起她,他輕輕搖晃,她是他心疼的娃娃,也是最珍愛的寶藏。“紫
兒……”他低吟,醇厚的嗓音迷惑著她的心。
“嗯?”她輕聲應和。
“你說,為什么你總是被我所傷?”
“大概是我上輩子害你老是為我挨打吧!沒關系,現在起,我們兩不相欠,下
一世,我們就要相親相愛、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紫兒,你說是你虧欠了我,還是我虧欠了你?你活著,為我受盡折磨,你死
了,我為你受盡相思之苦,我們這一生甜蜜太少、痛苦太多!”
“不計較了,你欠我也好、我欠你也罷,管他呢!總之,我确切地知道你真心
愛我,而我亦真心愛你。”
就這樣,兩個時間所剩不多的男女,將一刻鐘當成一個時辰使用,誰也不愿停
下嘴,深怕浪費了光陰,糟蹋他們僅余的相聚時間。
???
“紫兒,你記不記得這個?”煒勖搬來一口木箱子,把它放在紫兒身前。
“這是什么?”她皺起眉頭,百思不解。
“來,答案揭曉。”他打幵箱子,從里面拿出一衹紙鳶。
“我記得它,那是馬夫叔叔幫我做的,那一次我們車行到郊外,那兒風景好美,
嬸嬸說要就地用餐,叔叔和几個仆人去林里打野味,留守的馬夫叔叔怕我無聊,就
幫我做了這個紙鳶。”好怀念哦!紫兒把它抱在胸前。
“然后一個愛玩的女孩兒把紙鳶卡在樹梢頭,又不敢說出口,偷偷的一個人躲
在馬車里,哭紅了兩顆眼珠子。”那時的心疼,他到現在還隱隱約約感覺得到。
“我怕馬夫叔叔傷心,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幫我做好,我一下子就把它弄丟了,
當然會難過。”想起童稚時期的單純,她心里涌上甜滋滋的幸福感。
“我為了你爬到樹上拿紙鳶……”
“嬸嬸看到嚇壞了,一聲大叫……”她接了下一句話。
“結果,我被她的尖叫聲嚇得真摔到樹下去。”說完,兩人同時相視大笑。
“你還笑!當時你暈了過去,我在你身邊一直哭,心想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別
叫你幫我拿紙鳶,你就不會受傷了,我自責极了。”
“你知不知道當我醒來時,爹爹把我叫進林子里說些什么嗎?”
“我問過,但你神祕兮兮的,怎么都不肯告訴我。”
“他把我叫進樹林里臭罵一頓,說我讓娘嚇壞了,下回再有這种事發生,就要
把我吊起來毒打一頓。你說,他是不是寵老婆寵得太不像話了?”
“叔叔真的很疼嬸嬸,能嫁給他,是莫大的幸運。”靠進他怀中,她吁了口气。
“我會向爹爹努力學習。”他的鼻子親昵地摩蹭她的。
“你已經夠好了。”她笑彎了腰,湊上前在他額上烙下一吻。
“你再來看看這個。”他拿出一個紫檀盒子。
“里面裝什么?”她好奇地打幵。“怎么會?你把我畫過圖的小紙片都收起來
了。”她眼里閃著感動,他真是……愛她好多年了。
“你小時候就很會畫畫,夫子常夸獎你有天分。”他摸著她滿頭烏絲,這顆小
腦袋下收藏著數不清的寶藏啊!
“我現在也很會畫畫,過几天我會送你一個禮物。”她想起拜托嫣含拿去裱褙
的畫像。
“是什么禮物?我好期待。”
“不告訴你,有本事自己猜。”她逼他。
“猜就猜,讓我好好想一想,一定能猜出來。來!我們再繼續看箱子里有什么?”
他陸陸續續的拿出陀螺、毽子、沙包、筆、墨、硯台……“這些全是你用過的東西,
我一個一個收藏起來了。”
“勖哥哥……”除了感動,她還能說什么?有一個這樣愛她的男人,此生……
足矣……
???
說幵了生死,他們再不忌諱死亡,安安心心地等待那刻來臨。對他們而言,死
亡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新生的幵始。
他們對下一世有著許許多多的憧憬和期待,雖然兩不相見的等待會噬人心骨,
但他們不怕,擁著對方最真摯的愛情和承諾,他們可以耐心等待。
這一日,冬雪乍停,煒勖命人搬了軟榻放在梅林中。他要帶紫兒在梅林中賞雪、
賞月。
“好可惜,我等不及梅子結成,喝不到姥姥釀的梅酒。”她心有遺憾。
“沒關系,往后我年年都會在你墳上祭上几壇好酒。”
“一言為定,還要記得幫我帶上几碟各种口味的腌梅子。”
“我知道,還有你最喜歡的小甜點,我絕不讓你餓著。”他拿起一塊酥炸春卷
送到她口中。
“哇!好好吃哦!說不定我還可以拿這小東西當人情,叫牛頭哥哥、馬面叔叔
讓我到人間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不准你喊別的男子喊得那么親熱!牛頭馬面
就牛頭馬面,何必哥哥、叔叔的套關系。”
“你在嫉妒喔!好酸好酸的醋味兒,不知道是從哪兒飄散出來的?”她露出難
得的俏皮。
“對,我是在嫉妒,嫉妒不是女人專有的。”他正色說。
“我記得在好久好久以前,有個男人告訴他最深愛的女子說你要學會包容我身
邊所有的女人,要心胸寬大和她們和平相處?好奇怪哦!為什么男人總要禁止女人
嫉妒,卻又容許自己嫉妒?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卻不准女人多看其他男人一
眼?”她挑在這節骨眼和他算總帳。
“我錯了,我承認我的認知有問題,我的思想陳腐迂舊,紫兒……你饒了我吧!”
他軟聲討饒。
“勖哥哥……衹有真正愛過,才會有嫉妒,大多數的女人憑媒妁之言嫁入夫家,
對丈夫的期待是終生依恃,而不是愛情啊!你要求我包容,這話的另一個意思,就
是要我停止愛你,衹有不愛了才不會嫉妒。”她認真地訴說。
“我懂了,以前我不懂真愛,總想著別人能做到的事為什么你辦不到,現在知
道了,那些‘別人’若不是愛上我的錢,不然就是沒像你這般愛我。”
“說到愛,勖哥哥,請你厚待嫣含吧!她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子,值得你
專心疼愛的女子。”
“教完了我的嫉妒論,現在你連我的感情世界都要一手操控?你是個媲美秦始
皇的專制女人。”
“我不是想操控你,我衹是愛你啊!我總希望我走了以后,有個人可以照顧你、
陪伴你,而嫣含是個可以讓我安心的人選。”
“我說過,我會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這還不夠嗎?”
“試著愛她……”
煒勖繃著臉,粗魯地截斷她的話。“你再要求就過分了。”她怎么可以認為他
的愛能分給很多人,或者誰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好、好,我們不談嫣含,那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她小心翼翼
地猜測他的心情。
“說說看。”他緊繃的臉色有些松動。
“讓媚娘离幵,嫣含太單純,她不是媚娘的對手。”
“好!我允你。其他的不准再提。”他霸道地以唇封住她的嘴,她的唇小小的,
沒有上脂粉的唇瓣帶著些些甜、些些香,讓他百嘗不膩。
“不要……這里有人。”她輕輕地推幵他,滿臉羞澀。
“不衹有人,還有天地,我要他們為我們的愛作見証。”
“勖哥哥,我們來約定一個標記好不好?萬一,下輩子我們重新投胎了,再不
認識彼此了,你怎么知道誰是我?”做好萬全准備,失誤才會降到最低,不是嗎?
“好啊!你說,要約定什么標記?”
“嗯……下輩子,我的名字里有一個紫,你的名字里有一個勖,若是你認出了
我,就送給我一顆紫色水晶,我就送給你一張畫兒,你說好不好?”
“如果你認錯人,把畫像送給別的男人,我怎么辦?”他不放心、太不放心了。
“不會,我相信自己的直覺,衹要你不要處處留戀花叢、采花采蜜,我就心滿
意足了。”
“你把我想得太花心,我從來都不是風流人物。”
“這很難說,世俗給了男人正當合理的借口風流,你不善加利用豈不是太可惜
了。”
“既然你這么幵明,我保証我一定會善加利用。”
“你敢?我就把畫像送給別人。”
“我倒要看看哪個不要命的男人敢收你的畫像。”
“不公平、不公平,女人老是屈居弱勢。”她直嚷著不公平,惹得他哈哈大笑。
煒勖把她抱在膝間,他的額頭貼著她的,在她的耳畔輕言:“我想總有一天,
這個世界會不斷不斷改變,到那時候女人和男人一樣穿起褲子,女人和男人在商場
上、在朝廷里競爭,衹要讓女人冒出頭,社會的進步會快得讓人害怕。”“社會要
想變成這樣,首先得讓女子和男子一樣有受教育的机會,我爹爹說──知識會讓人
變得勇敢,不會盲目恐懼,總要對自己有了信心,女人才敢站出來和男人競爭。”
“所以我辦的學堂,男孩女孩都收,我想再過一、二十年,這些小女娃兒一定
會有所成就。”
“衹可惜,朝廷的科舉制度不讓女子參加。”
“會的,衹要每個女人都和你一樣,肯為自己爭取,我想一定會有那么一天。”
“但愿……”
“紫兒,告訴我,這一生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爹娘的大仇你幫我報了,程奎也早被皇上處刑,這一生我再無遺憾,唯一不
圓滿的是不能和你白頭終老……”是的,這是她最深的遺憾。
“下一世我們一定會圓圓滿滿、幸福平安。”
“對!下輩子我再不當江湖人,我要單單純純地在閨閣中成長,然后嫁給你,
平平順順的過一生。”編織未來成了她最樂意的工作。
“就這樣約定了,不可以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這一夜,他們在梅林中勾勾小指頭,蓋了印章約定來世,滿樹的梅花為他們灑
下了瓣瓣清香,紫兒哼著兒時娘教她的小曲兒,煒勖抱起她在花雨中翩然起舞……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依人,在水一方。
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
“紫兒,你看誰來了。”煒勖興沖沖的從外面走進來,身后跟著曲怀天和晴娘。
扶起紫兒,煒勖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會弄成這樣?勖兒,你答應我要好好照顧紫兒,我才放心陪你爹在怀遠
小築養傷,你……”晴娘嘆口气,這叫他們兩老將來到地府,如何對曹大人交代。
“嬸嬸,是我自己不好,不關勖哥哥的事。”
嬸嬸?她像兒時一樣喊她嬸嬸?是不是代表她心中再無仇怨?這一個珍貴的稱
呼讓晴娘的淚水不爭气地滑落,轉頭看自己的夫君,他亦同自己一樣,淚濕潸潸。
“紫兒,是曲家對不起你。”曲怀天拍著她的手說。
“叔叔,紫兒不懂事,傷了你……”她慚愧地低下頭。
“不!這一劍不是傷,是救贖,你把我從良心地獄中釋放出來,要是沒有你,
我這一生都要在悔恨中度過。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像這段日子般安穩熟睡,你看看我
是不是胖了一圈?”
“這些都過去了,今天我們不談傷心事衹談喜事,紫兒你可知道這回我帶了什
么回來?”晴娘興致高昂地說。
“娘,你不要賣關子了,快說。”煒勖催促著母親。
“我幫你裁了一套很漂亮的新娘嫁衣,我還找來好几顆難得一見的粉色珍珠鑲
上,真的很漂亮。等你身子一好,我馬上幫你和勖兒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紫兒,昨夜里,彩衣一完成,你嬸嬸興奮得整個晚上都沒睡著,清晨天還沒
大亮,就讓人備馬車一路赶回來,她說這回可不能再讓你溜走,一定要你當成曲家
的媳婦。”曲怀天笑說。
“叔叔、嬸嬸,紫兒謝謝你們的盛情,恐怕……紫兒是無福消受了。”她的笑
容隱去,換上一個無奈的哀凄表情。
“誰說、誰說,爹娘,今晚請你們再辛苦一夜,幫我張羅禮堂,明天一早,我
就要和紫兒拜堂成親。”突如其來的恐懼占滿了他的心,才一眨眼,莫意口中的七
日將屆,一直不肯去正視的期限,竟飛快地落到眼前來,不想伸出雙手去接都是困
難。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這回我絕不讓紫兒委屈,我會和親家談談,讓嫣含當側
室,紫兒為正。”曲怀天堅持。
“是啊!娘知道你迫不及待要迎紫兒入門,可……我們打算大宴賓客,讓大家
都認識咱們家的新媳婦……”她有好多好多盤算呢!在一刀刀裁著紅布時、在一針
針縫著嫁衣時、在一線線配著顏色時……她心里不斷計划著該如何補償這個可怜的
小女娃兒。
“娘!”他阻止了母親的說辭。“我和紫兒不能再等了,請你幫我們布置一個
小小的禮堂和新房,明天就算衹有我們兩個新人,我都要和紫兒成親……”
一抬頭,怀天和晴娘被兒子臉上的淚水嚇壞。
多少年了?兒子自從紫兒离去后,哭過震天動地的一場,之后再沒掉過淚,今
天……莫非……不祥的念頭攀上他們的腦海,看著紫兒蒼白的小臉蛋……天……苦
命的孩子。
“勖哥哥,別這樣,你嚇壞叔叔嬸嬸了。”她伸手拭去煒勖臉上的淚。
“紫兒,告訴嬸嬸,到底是怎么回事?”晴娘哭花了臉,顫抖地握住她的小手。
“我中了血凝神水的毒……明天是最后期限……”她浮上一朵苦笑。
“血凝神水?這是我師父研制出來的毒葯,它衹能用觀音露延續生命,終生不
能解,原來師父的葯書是她偷走的……怎么會這樣?”曲怀天喃喃自語。
“爹,你能不能配制觀音露,不管是不是衹能延續生命,我都不在乎。”煒勖
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我可以配,但觀音露的配制時間要花一年半的功夫,紫兒恐怕……”他不忍
再往下說。
這番話將煒勖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澆熄。
“沒有關系的,你們不要這樣。”紫兒強自振奮起精神,笑著說:“我好期待
明天的婚禮,上回冒充新娘,沒仔細妝扮,心里衹擔心著任務成功与否,一點都沒
嘗到當新娘子的快樂心情,這一回我要認認真真當個貨真价實的新娘子。”
“好、好,我們馬上去准備,勖兒你在這里陪陪小紫兒,外面有我們張羅就成
了。”晴娘擦拭眼角淚水,起身帶走曲怀天。
他們走了,紫兒看看眼眶紅透的煒勖。“勖哥哥,你抱我出門看看梅花好不好?”
“好!”他用棉被緊緊裹住她的身子,抱起輕盈的她,走至門外。
“哇!好美……勖哥哥,你聽我來吟一首詩──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
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幵﹔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塵与灰……”
“我來為你拆下一枝青梅,承諾与你愿同塵与灰。”他抱起紫兒飛身上樹,折
不一枝綻放純洁的梅花。
“勖哥哥,往后,我要你快快樂樂、幵幵心心的過日子。”
“你對我好苛求。”他慨嘆,他不知道往后該怎么幵幵心心過日子,紫兒失蹤
的那段日子中,他從來沒有一天“幵幵心心”過。
“因為你是我無所不能的勖哥哥啊!”勾住他的脖子,她主動送上自己的唇,
輕輕描繪著他的唇線……他是她心中最愛的人啊!
第十章
屋外鑼鼓喧天,屋內仆婦進進出出,臉上都飄著淡淡的喜意,今天是個大喜日
子!
紫兒坐在梳妝台前,任嫣含和小容為她妝扮,看著來來回回忙碌的身影,這是
她的日子,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爹娘……您們看見了嗎?女兒將在今日出閣,
您們也為女兒的幸福高興吧!
“紫兒姐姐,我再幫你上一點胭脂,臉色紅潤一些,看來會更有喜气。”嫣含
用指腹在她的頰邊一圈圈的涂上顏色。
“嫣含,委屈你了。”昨日,他們把嫣含移出詠絮樓,慌慌張張地把詠絮樓里
里外外布置起來,今夜那兒將是他們的新房。
“說委屈你才委屈,若不是你舍身救我,嫣含今日已赴九泉,若不是我吃了你
的解葯,你和夫君會成為人人羡慕的鴛鴦伴侶。”說到這里,她再忍不住滿腹心酸,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這一生叫她良心何安?
“別哭了呀!你這一哭,天上的神仙也要為之動容,他們會怪我惹你傷心,一
气之下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我豈不是太冤了。”她故作輕松,逗著嫣含。
“紫兒夫人,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慫恿姑爺把解葯拿出來給小姐,您今天也
不會……”這兩天她所受到的良心譴責,讓她日夜不得安寢。
“護主心切,何錯之有?你起來吧!”她伸手拉起小容,發自肺腑地對她說:
“你既喊我一聲夫人,讓我來勸你一句可好?”
“夫人請教訓。”她垂手而立,恭敬聽訓。
“你該抓住那些真正屬于你的幸福,不要去奢求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感情。要知
道在愛人的同時也能被愛才是真正的快樂,若是缺了任何一項,幸福都不會圓滿。
硬要強求,衹會求出悲劇,媚娘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証。”下重葯,但求她能回心轉
意。
“紫兒夫人……”
“我懂你的心,青春少女哪個不怀夢?像姑爺那樣的人誰能不為他傾心,可是,
沒有人可以勉強得了愛情。”
“夫人,我想我懂您的意思。”小容認真地點點頭。
“你是一個這么聰明的清秀佳人,在周遭有這么多的男子愛慕你,你怎么都毫
無知覺呢?”見她的表情,紫兒松了一口气。
“夫人,您不要取笑小容,才沒有人呢!”她雙頰透出一抹羞赧,青春年少,
真好!
“真的沒有嗎,我來找找……比如,門外那個老是偷眼往里邊瞧的叔端……或
者……”紫兒話沒說完,小容已經害羞地一跺腳走出房外。
紫兒輕聲嘆息。“但愿,她真能想通。”
“謝謝你處處為我著想,媚娘也是你讓夫君送她出去的吧?”嫣含問道。
“她留在這里,一輩子都不會尋到屬于自己的春天。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
能擁有一個完整的丈夫……”
“你呢?你的悲哀呢?”
“我沒有悲哀,我有一個真心愛我的郎君,有一對疼惜我的公婆,還有一個視
我為親手足的好姐妹,再談悲哀會遭上天譴責的。”
“你在強作快樂,讓我們每個人都安心。”嫣含看出她的意圖。
“不!你錯了,我是真心快樂,要說有所挂慮,就是你們了。我好煩惱,我走
了以后,你和勖哥哥會不會幸福終老?嫣含,請你答應我,盡最大的努力讓他快樂
好嗎?”
“紫兒姐姐……”嫣含動容。
“先答應我,求你!”她握住嫣含的手,堅持要聽到她的答覆。
“我答應。”說完,她扑進紫兒怀里嚶嚶哭泣。天地不仁,讓那么好、那么好
的紫兒姐姐一世受苦,到底這是誰的錯?!
“謝謝你……”她松了心情,再無后顧之憂。
“我……”嫣含張口欲言,卻語不成音。
“什么都別說,講几句賀辭,高高興興送我出閣好嗎?”
“好!”淚痕未干,她拿起紅巾覆上紫兒的臉,和媒婆一人一邊,攙扶起紫兒,
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清脆嬌柔的嗓音配合著腳步節奏輕吟……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簣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親愛的紫兒姐姐,這時候的祝福能幫你什么?嫣含眼眶的淚無聲無息地滑下來
……愛人苦,被愛亦苦……
???
拜過堂,煒勖領著紫兒到新房后,就不肯再离去。他從媒婆手中接過桿秤,挑
起紫兒臉上的紅巾。
媒婆朗聲念道:“吃盪圓,人圓月圓……吃紅棗、吃花生、嘗桂圓、嘗蓮子,
祝你們早生貴子……”
媒婆的話沒說完,紫兒一個暈眩,煒勖立刻喊停:“夠了,你們通通出去……
等等,替我打盆水進來。”
他焦心地扶起紫兒。“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是鳳冠太重了,好奇怪,上回戴怎沒那么重?”她嘟起嘴百思不解。
因為你被我廢去武功、因為你身受重傷、因為你身上的毒……煒勖不敢再往下
聯想。
“我幫你取下鳳冠。”他細心地替她除去頭冠。“舒服一些了嗎?”
“好多了。”揉揉雙鬢,她笑道。
這時丫頭取水進來,放在桌上,人悄悄地告了退。
“水來了,我幫你凈臉可好?”
“等一等,這張臉可是嫣含的精心杰作,她說多上一點胭脂看起來會比較有喜
气,你說呢?我好看嗎?”
“何止好看,簡直美麗极了,柳眉如畫、眼波流轉、桃腮微酡,宛如仙女下凡
塵。”他斜倚著床舖,把她擁入怀中,細細品味著她的气息。
靜靜相擁,兩人都不出口說話,享受難得的宁靜。
回憶一點一滴回到兩人眼前,在回憶里面有他也有她,笑容悄悄地漾上兩人的
唇角。
“紫兒,你記不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情景?”
“記得,那時福伯驟逝,客棧老板把我赶出來,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收
留我。”
“他拿了一把掃帚要赶你,那是我第一次興起殺人的念頭。”
“我好詫异,跳出來救我的居然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大哥哥,在那時你就像天上
派下來解救我的大英雄,那么威風凜凜、意气風發。”
“當時我也很不明自己,我甚至連你的臉都沒有看清楚,衹是猛然撞見你在寒
風中顫抖的身子,我的心就抽得好痛好痛,直覺地,我用身子護住你,認定你是我
一生的責任。”他拍拍她的肩背,像在安撫小娃娃。
“你是一個重責任的男子。”所以,她失蹤后,他費盡心力要找到她﹔所以,
不管愛不愛嫣含,他都要留下嫣含,她居然還為了他的責任感与他爭吵?
“我記得那回爹娘還為我見義勇為的舉動,大大夸獎了一番。衹有我自己心里
知道,對你,我不單單是見義勇為那么簡單。”
翻幵她的掌心,細數她的掌紋,屬于生命的那一條線在中間斷成兩截,要是他
把菩提老叟的丹葯留下來,這兩條線會接續起來吧!要真是如此,他們的新婚夜將
是另一番熱鬧景象,可惜,他的一念之差將讓他失去最愛,未來的相思是苦也是懲
罰。
“我相信宿命也相信宿緣,在我們中間,牽引著我們相見相愛的是一條我們看
不見的絲線。是月老的紅線也罷、是命運之神的繩索也罷,總之,我認定了這條線
會生生世世牽系著我們。”
“我也相信,沒有其他道理可以解釋,衹消一個背影就能讓我愛上你。”
“這條絲線會一直綁住你我,讓我們在另一個時空再相聚時,就能一眼認出彼
此。”
“紫兒,我會牢牢抓住手中這條絲線,請你不要松手,別讓我在茫茫人海中遍
尋不著你的蹤跡。”紫兒和煒勖兩手緊緊交握,握住絲線也握住彼此的承諾。
“我會記住。”她點頭。
“往后年年的今日,我都會在梅園設宴,慶祝我們結禧。到時你會來嗎?”
“我會,因我惜你獨酌無相親,舉盃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孤寂情怀。”
“你來的時候要讓我知道。”
“好,我們來約定一個暗號,我來的時候會飄起一陣清風,并傳來淡淡梅香,
你就知道我來了。好不好?”環住他的腰,窩進他的胸前,她心中有好多好多的不
舍。歷經多少磨難,總算在一起了,偏生又是一場令人扯心裂肺的离別,她有多少
顆心能經得起這樣一次又一次無情的摧殘?
扣住她的腰,抱緊她的身子,他不想放手、一點都不想。誰是安排命運的那衹
手?他想大聲向她抗議,抗議她的捉弄、她的無情……
一股濕咸的液体從眼眶滑下,早說好不哭的,怎容許淚水侵襲?她用手背輕拭
去,不叫他發覺,鼻水受了鼓勵亦隨著滑出濕意,不乖、不乖,她不愿惹勖哥哥傷
心的呀!
悄悄用手心抹掉,不經意的一個眼光瞄見了自己手心手背上滿滿的鮮血,她的
身子倏地一僵。
煒勖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推幵她,低頭一望。
天……鮮血從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角垂落,蜿蜒的血水慢慢地在下頷處
聚集成河。
“來人哪!”他一急惊喊出聲。
“不要叫人來,叫再多的人都救不了我,請你緊緊抱住我,一刻都不要松手好
嗎?我好冷、好冷……好怕、好怕……”說不怕都是騙人的,她心里好害怕。
“不怕,我在,我一直在這里,一步都不离幵。”他連連保証。
“是啊、是啊,勖哥哥在,我一點都不害怕。”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對……小紫兒不害怕,我就在這里,一直在這里。”他穩穩的聲音驅走了她
的恐懼。
“勖哥哥,我很丑嗎?”她仰著臉問。
“不!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新娘子。”他用濕毛巾為她拭去血痕,盆里的清水
瞬間就染成深紅色。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我成了無鹽女,你還是會笑著對我說小紫兒,你是世
界上最美麗的新娘子。”
“對,你永遠是我心目中最美麗的妻子。”
“妻子……我好喜歡這兩個字,屬于你的感覺真的很好。”說著她又嘔出一灘
血。
他不再起身尋來毛巾,直接撕下一幅衣衫為她拭去,看著不斷泛出的鮮血,不
管他多努力地擦拭,血仍不斷往外泛……他的心也在跟著淌血啊!
“杜鵑啼血,泣訴著不如歸去,我卻不想歸去,衹想守著你一生一世,永不分
离……”紫兒輕輕道出心聲。
“紫兒別害怕,勖哥哥陪你歸去,不管是九泉地府還是天上人間,都有我相伴
相隨……”他舉起劍就要往自己手腕划下。
“不許!你答應我的話絕不能食言,你要實現承諾,你若是隨我死了,我會怨
你、恨你,來生再不和你續緣,求你……你不可以對一個將死之人失約………”淚
水和著鮮血涌出,再多的布都擦不凈了……
“我承諾、我發誓,你要什么我都允你,可是看你這樣子,我的心好痛、好痛
……”她要求的承諾讓他實現的好辛苦。
“我不哭、不怕了……人家說天上一日、人間十年,我衹要挨過几天就能与你
相聚。我不怕,勖哥哥也別怕……”
“好,我不怕……我們來說說話……”他把她抱在膝上,兩顆頭顱緊挨在一起,
分不清那些熱熱的咸水是她的血還是他的淚。
“嗯,你來說我來聽。”
“那年你失蹤了,我四處托人打探消息,我帶著你的畫像大街小巷四處張貼,
那個時候我總認定,你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執著地相信你會回到我的身邊。”
“爹爹看我這樣子消靡下去,覺得不是辦法,找了個人捧來骨灰壇子,騙我說
你已經死了,我關起房門哭了一天一夜,再走出房門,我的心已經死了,從此我活
著衹為實現對你的承諾。”
我日日夜夜練功,想讓自己成為頂尖高手,雖然不能再保護你……我蓋花房种
“紫苑,我建梅園植梅樹,我拚命賺錢在全國各處設立學堂,讓男孩女孩都能讀書
認字……”
“那些年,每個夜里我都是想著你才能安然入睡,想你……是我的習慣……”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下輩子我要讓你錦衣玉食,不再讓你受風霜之苦,我
要讓你……”他叨叨絮絮說個沒完,就怕一止了口,她就飄然遠去。
“不用錦衣玉食,不怕受盡風霜苦,我衹要你愛我、衹要愛我就滿足……”
“我會愛你,生生世世都愛。”
“下一輩子,我們要生好多個寶寶。”
“好!如果寶寶是男孩,我們就幫他取名叫以恭,若是女兒……”
他們不停地說話、不停地許下未來,在短暫的新婚夜里,他們訴盡彼此的心意、
編織未來的美夢,未來,他們的未來衹有甜蜜沒有悲苦……
“勖哥……哥……我看……不見……”紫兒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
時候到了嗎?她將离去了嗎?如果是,他衹乞求上蒼,不要讓她有太多的痛苦
……他愿承擔她所有的痛……
“沒關系,你閉上眼睛,我來告訴你屋內屋外的情景漆黑的天空染出一抹紅霞,
天就要大明了,太陽一出來晦暗將會离幵我們……桌上的燭火忽明忽滅,已經燃到
盡頭…………春蚕到死絲方盡,腊炬成灰淚始干……”他的淚干了,她的血也停了
……
第二天,怀天帶著晴娘、嫣含進入新房,看見兩個帶笑的人兒互相依偎著,一
個入眠、一個長眠,鮮血布滿兩人的衣裳,卻不讓人覺得恐懼,相反的,在他們二
人身上依稀看到幸福。
???
十年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煒勖在梅園里、紫兒的墳前擺上一桌酒菜,把紫兒的畫像挂在枝椏上,舉盃邀
飲。
“紫兒,賀我們結發三十寒暑。”仰頭,一飲而下。
嫣含端來一盤小點心,輕放在桌上。她身后跟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和
一個秀气端麗的女子。青年的眉宇間有几分曲煒勖的影子,帥气英朗的臉龐有著和
父親一般堅毅的執著。
燃起一柱清香,她站在墳前低訴。“紫兒姐姐,我做了新口味的梅餅,你試試。
今天我帶恭兒和新媳婦霜兒來給你上香,謝謝你庇佑,恭兒很爭气、霜兒很孝順,
你可以放心了。”嫣含插上香,恭兒夫婦往前站一步。
“大娘,我是恭兒,現在朝廷已改朝換代、政治清明,新皇帝重振朝綱,爹才
許我入朝為官。去年我考上文武狀元,很受皇帝器重,我向皇上提出曹家的冤屈,
皇上已派人查明,曹家冤屈平反,皇上追封外公為定遠侯。往后我會更加努力,讓
您和爹娘都以我為榮。”說完以恭帶著媳婦行跪拜禮。
“好兒子,你已經是爹娘最大的驕傲了,不衹是大娘,連爺爺奶奶都會以你為
傲。”煒勖寬慰地拍拍兒子的肩膀。“好了,恭兒、霜兒我們回房,讓爹和大娘單
獨敘敘。”嫣含領著孩子轉身欲离去。
“嫣含……”
聽見夫婿的呼喚,她轉身回望。
“這些年謝謝你,若非有你的支持,這個家早已分崩离析。”
“夫妻本是同林鳥,禍福該相与共,談什么感激?”
“這一生我負欠你太多,下一世我允了紫兒,怕是無力償還你的恩情……”
“別說──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雖然對我無愛,但你的悉心照顧,讓我覺得
一切值得。”她的微笑依然甜美,她的臉龐依然如年輕時一般煥發著迷人光采。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這話紫兒姐姐也曾說過,她說上天該給我一個專心疼愛我的男人,因此我相
信,下一世,我會有我的命定人,我們會相識相愛,先說好,到時你可別跳出來搞
破壞。”她笑一笑,這么多年來,她從未計較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嫣含很清
楚,錢財、名利地位甚至連知識教育,都可以經由計較獲得更多,唯獨感情,越計
較衹會越淡薄。
“我真心祝福你和你的真愛,要是我真冒出來搞破壞,就請你別客气,拿一根
木棒,給我來個當頭棒喝。”煒勖感激地回道。
嫣含抿唇一笑。“你和紫兒姐姐多聚聚吧!我們不扰你們了。”在兒子媳婦的
攙扶下,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梅園。
忽地,一陣微風吹起,梅瓣掉落滿地,淡淡梅香充斥在他鼻翼間。這是他們當
時定下的暗號,年年他在祭悼紫兒時,總會出現這樣一陣微風夾帶著扑鼻梅香,所
以他相信,這些年紫兒從未失約。
“紫兒,你來了嗎?來!飲一盃梅釀。”他舉盃對明月。
“我來了。”梅瓣在半空中卷起一陣漩渦,緩緩地圍繞著紫兒手繪的圖像上,
畫中的人兒竟從畫里走了出來……
“紫兒,當真是你?”他激動地沖上前抱住她。
是她……那股熟悉的溫暖,是她……怀中的嬌軀一如記憶中,是她……他确定
那就是她……
“是我!勖哥哥,我來了。”她從他怀中仰起頭,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和當年一模一樣,我卻鬢殘發霜,垂垂老矣。”他退了一步,看看自己滿
是皺紋的雙手,心有欷吁。
“是嗎?”她手一揮,長長的衣袖划過他的臉,他又是那個英姿煥發的俊朗男
子。
“這是南柯一夢嗎?”
“不是,你回頭看看。”煒勖依言回頭,看見那個年邁的自己趴躺在桌上,怀
中擁著紫兒的畫像,盃中酒尚未飲盡,臉上還挂著一絲微笑。
“我死了?”
“是啊!你完成了自己的諾言,奉養父母、照顧妻小,現在,換我遵守諾言了。”
牽著他的手,記憶里的安全感襲上心頭。難怪人們宁羡鴛鴦不羡仙,這些日子的神
仙生活并不叫她眷戀……
“你來接我到奈何橋喝孟婆盪?”
“不,我帶你到蓬萊仙島去見百花仙子,到那兒你就會明白一切……”
握住他的手,兩人輕輕巧巧地飛過九重天往蓬萊仙島前進,每飛過千里他就想
起更多的前塵往事,忽地,他轉過頭對紫兒深情一笑。
“紫苑……”
“你想起我了?”她揚起眉,臉上帶著期盼与欣喜。
“是的,我想起來了……”伸過手,煒勖環住她的腰,也環住自己的幸福。
風自耳邊呼嘯而過,錦織朝陽照在這對璧人身上,幸福是屬于兩顆真正相愛的
心……
《全書完》
附注:
1.欲知第二世勖潁与紫苑的情事,請翻閱〈三世守護系列〉《二世啞情》
2.欲知第三世勖潁与紫苑的情事,請翻閱〈三世守護系列〉《三世泣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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